首頁>> 文學>>崔珏
  臨湘之濱麓之隅,西有鬆寺東岸無。鬆風千裏擺不斷,
  竹泉瀉入於僧廚。宏梁大棟何足貴,山寺難有山泉俱。
  四時唯夏不敢入,燭竜安敢停斯須?遠公池上種何物,
  碧羅扇底紅鱗魚。香閣朝鳴大法鼓,天宮夜轉三乘書。
  野花市井栽不著,山雞飲啄聲相呼。金檻僧回步步影,
  石盆水濺聯聯珠。北臨高處日正午,舉手欲摸黃金烏。
  遙江大船小於葉,遠村雜樹齊如蔬。潭州城郭在何處,
  東邊一片青模糊。今來古往人滿地,勞生未了歸丘墟。
  長卿之門久寂寞,五言七字誇規模。我吟杜詩清入骨,
  灌頂何必須醍醐。白日不照耒陽縣,皇天厄死饑寒軀。
  明珠大貝采欲盡,蚌蛤空滿赤沙湖。今我題詩亦無味,
  懷賢覽古成長吁。不如興罷過江去,已有好月明歸途。
美人嘗茶行
崔珏 Cui Jue
美人尝茶行
  雲鬟枕落睏春泥,玉郎為碾瑟瑟塵。閑教鸚鵡啄窗響,
  和嬌扶起濃睡人。銀瓶貯泉水一掬,鬆雨聲來乳花熟。
  朱唇啜破緑雲時,咽入香喉爽紅玉。明眸漸開橫秋水,
  手撥絲簧醉心起。臺時卻坐推金箏,不語思量夢中事。
  門前蜀柳□知春,風淡暖煙愁殺人。將謂衹栽郡樓下,
  不知迤邐連南津。南津柳色連南市,南市戎州三百裏。
  夷陬蠻落相連接,故鄉莫道心先死。我今帝裏尚有傢,
  門前嫩柳插仙霞。晨沾太一壇邊雨,暮宿鳳凰城裏鴉。
  別來三載當誰道,門前年年緑陰好。春來定解飛雪花,
  雨後還應庇煙草。憶昔當年栽柳時,新芽茁茁嫌生遲。
  如今宛轉稊著地,常嚮緑陰勞夢思。不道彼樹好,
  不道此樹惡。試將此意問野人,野人盡道生處樂。
  為報門前楊柳栽,我應來歲當歸來。縱令樹下能攀折,
  白發如絲心似灰。
嶽陽樓晚望
崔珏 Cui Jue
  乾坤千裏水雲間,釣艇如萍去復還。樓上北風斜捲席,
  湖中西日倒銜山。懷沙有恨騷人往,鼓瑟無聲帝子閑。
  何事黃昏尚凝睇,數行煙樹接荊蠻。
哭李商隱(其一)
崔珏 Cui Jue
  成紀星郎字義山,適歸高壤抱長嘆。
  詞林枝葉三春盡,學海波瀾一夜幹。
  風雨已吹燈燭滅,姓名長在齒牙寒。
  衹應物外攀琪樹,便著霓裳上絳壇。
和友人鴛鴦之什(其一)
崔珏 Cui Jue
  翠鬣紅衣舞夕暉,水禽情似此禽稀。
  暫分煙島猶回首,衹渡寒塘亦共飛。
  映霧乍迷珠殿瓦,逐梭齊上玉人機。
  採蓮無限蘭橈女,笑指中流羨爾歸。

【賞析】 崔珏這首詩很有特色,作者竟因此被譽為“崔鴛鴦”。

  詩人詠鴛鴦,首先從羽色寫起。他以“翠鬣紅毛”這樣豔麗鮮明的字眼來形容鴛鴦,又着意把它放在夕暉斜照的背景下來寫,以夕暉的璀璨多彩來烘托鴛鴦羽色的五彩繽紛,這就把鴛鴦寫得更加美麗可愛了。“舞”字下得尤妙。它啓發讀者去想象鴛鴦浮波弄影、振羽歡鳴的種種姿態,雲錦、波光交融閃爍的綺麗景象。衹此一字,使整個畫面氣勢飛動,意趣盎然。

  然而,鴛鴦之逗人喜愛,並非僅僅因其羽色之美,而是因為它們習慣於雙飛並棲,雌雄偶居不離。這種習性,是一般水禽少有的。人們正是取其這一點,用以象徵忠貞不渝的愛情。所以,詩的第二句直接點明多情這一最重要的特徵。“水禽情似此禽稀”,一語破的,切中肯綮,以下各聯就緊緊抓住這一“情”字,從各方面去加以表現。在結構上,此句既緊承首句,又開拓下文,是全篇轉換的樞紐。

  第二聯正面描寫鴛鴦之多情、重情。鴛鴦棲息在內陸湖泊溪流中,其活動範圍並不大,迴旋餘地亦較小,但它們無時無刻不相依相守。你看,當它們飛嚮煙雲縈繞的小島時,難免一前一後,稍稍拉下了距離;然而,即使是這樣短暫的分離,鴛鴦也是難捨難分,前者頻頻回顧,後者緊緊相隨,表現出依依眷戀的深情。深秋水枯,池塘顯得更加狹小,但哪怕衹是渡過這樣狹小的寒塘,它們也不願須臾離開,一定要相逐相呼,雙雙接翼齊飛。“暫分煙島猶回首,衹渡寒塘亦並飛”,詩人從鴛鴦日常的飛鳴宿食中選擇這兩個最能表現其多情的細節,淡筆輕描,就把鴛鴦的習性表現得維妙維肖,淋漓盡致。這一聯對偶工整而又自然流利。“暫”與“猶”,“衹”與“亦”四個虛詞,兩兩呼應,頓挫傳神,造成一種紆徐舒緩、一唱三嘆的藝術效果,使鴛鴦的“情”顯得更加細膩纏綿、深摯感人。這一聯歷來為人稱道,成為傳頌不衰的名句。

  正因為鴛鴦是幸福美好的象徵,人們常常以它來寄托美好的理想和願望。因此人們的衣飾什物常以鴛鴦命名,如鴛鴦枕、鴛鴦衾、鴛鴦盞、鴛鴦機等等。第三聯就是從人和鴛鴦的這種聯繫上生發聯想,進一步表現鴛鴦的情。一俯一仰成對組合的瓦叫鴛鴦瓦,是人們根據鴛鴦比翼雙飛的形狀製作、排列的,它們覆蓋於珠殿之上,絢麗美觀。“映霧盡迷珠殿瓦”,詩人想象鴛鴦在淡淡的晨霧中飛翔,透過五彩煙霞看見了鴛鴦瓦相依相並,不禁為之動情而迷戀不已。“逐梭齊上玉人機”,織有鴛鴦圖案的錦鍛叫鴛鴦錦,是人們根據鴛鴦雙飛並棲的情狀精心織出來的,而詩人卻幻想是鴛鴦雙雙追逐着梭子,飛上了織機。構思奇特,處處突出一個“情”字。與上聯對照起來看,一寫眼前實景,從正面落筆;一則運實入虛,從側面烘托,前後映襯,虛實兼到,從而把鴛鴦的習性表現得既充分鮮明,又生動有趣。

  以上六句直詠本題,尾聯則別開一境,宕出遠神。“採蓮無限蘭橈女,笑指中流羨爾歸。”詩人由想象回到實景。此刻,晚風初起,暮色漸濃,採蓮姑娘打槳歸來,陣陣笑聲掠過水面,驚起一對對鴛鴦,撲剌剌比翼而飛。此情此景,喚起姑娘們多少美好的嚮往,多少幸福的憧憬!正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盧照鄰《長安古意》)。“笑指”二字,十分傳神,使女伴們互相戲謔、互相祝願、嬌羞可愛的神態,呼之欲出,把人物的情和鴛鴦的“情”融為一體。這裏不似寫鴛鴦,卻勝似寫鴛鴦,有“不着一字,盡得風流”之妙。就全詩佈局看,這尾既與開篇緊相呼應,有如神竜掉首,又使“結句如撞鐘,清音有餘”。青春的歡笑聲,不絶如縷,把讀者帶入了優美雋永的意境之中。

  (徐定祥)

  莫道妝成斷客腸,粉胸綿手白蓮香。煙分頂上三層緑,
  劍截眸中一寸光。舞勝柳枝腰更軟,歌嫌珠貫麯猶長。
  雖然不似王孫女,解愛臨邛賣賦郎。
  
  錦裏芬芳少佩蘭,風流全占似君難。心迷曉夢窗猶暗,
  粉落香肌汗未幹。兩臉夭桃從鏡發,一眸春水照人寒。
  自嗟此地非吾土,不得如花歲歲看。
和人聽歌
崔珏 Cui Jue
  氣吐幽蘭出洞房,樂人先問調宮商。聲和細管珠纔轉,
  麯度沉煙雪更香。公子不隨腸萬結,離人須落淚千行。
  巫山唱罷行雲過,猶自微塵舞畫梁。
  
  紅臉初分翠黛愁,錦筵歌板拍清秋。一樓春雪和塵落,
  午夜寒泉帶雨流。座上美人心盡死,尊前旅客淚難收。
  莫辭更送劉郎酒,百斛明珠異日酬。
  千年積雪萬年冰,掌上初擎力不勝。南國舊知何處得,
  北方寒氣此中凝。黃昏轉燭螢飛沼,白日褰簾水在簪。
  蘄簟蜀琴相對好,裁詩乞與滌煩襟。
席間詠琴客
崔珏 Cui Jue
  七條弦上五音寒,此藝知音自古難。
  唯有河南房次律,始終憐得董庭蘭。
  楚王宮地羅含宅,賴許時時聽法來。(早梅贈李商隱。
  見《商隱集註》)
和友人鴛鴦之什(其二)
崔珏 Cui Jue
  寂寂春塘煙晚時,兩心和影共依依。
  溪頭日暖眠沙穩,渡口風寒浴浪稀。
  翡翠莫誇饒彩飾,鸊鵜須羨好毛衣。
  蘭深芷密無人見,相逐相呼何處歸。
華清宮三首(其三)
崔珏 Cui Jue
  舞鶴翔鸞俱別離,可憐生死兩相隨。
  紅絲毳落眠汀處,白雪花成蹙浪時。
  琴上衹聞交頸語,窗前空展共飛詩。
  何如相見長相對,肯羨人間多所思。
哭李商隱(其二)
崔珏 Cui Jue
  虛負凌雲萬丈纔,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絶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

【賞析】 這是一首情辭並茂的悼友詩。

  李商隱是一代才人。崔珏說他有“纔”且“凌雲萬丈”,可知其纔之高,而冠以“虛負”二字,便寫出了對世情的不平。有“襟抱”且終生不泯,可知其志之堅,而以“未曾開”收句,便表現了對世事的鞭闢和對才人的嘆惜。首聯貌似平淡,實則包含數層跌宕,高度概括了李商隱坎坷世途、懷才不遇的一生。

  中間兩聯,承首聯而寫“哭”。李商隱有《流鶯》詩:“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以傷春苦啼的流鶯,因花落而無枝可棲,自喻政治上的失意。崔詩“鳥啼花落人何在”,則用“鳥啼花落”烘托成一幅傷感色調的虛景,喚起人們對李商隱身世的聯想,以虛托實,使“哭”出來的“人何在”三個字更實在,更有勁,悲悼的意味更濃。

  第四句以“桐枯鳳死”暗喻李商隱的去世。《莊子·秋水》:“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足見其高貴。這鵷雛即是鳳一類的鳥。李商隱在科第失意時,曾把排抑他的人比作嗜食腐鼠的鴟鳥,而自喻為鵷雛(《安定城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當時鳳在,就無桐可棲,無竹可食。如今竹死,桐枯,鳳亡,就更令人悲愴了。此句用字平易、精審,可謂一哭三嘆也。

  “良馬足因無主踠”,良馬不遇其主,致使腿腳屈麯,步履維艱,這是喻示造成李商隱悲劇的根本原因,要歸之於壓製人材的黑暗的政治現實。一般人都為此深感悲憤,何況作為李商隱的舊交和知音呢?“舊交心為絶弦哀”,明哭一聲,哀得慟切。春秋時,俞伯牙鼓琴,衹有鐘子期聞琴音而知雅意,子期死後,伯牙因痛失知音而絶弦罷彈。作者藉此故事,十分貼切地表達了對亡友真摯的情誼和沉痛的哀思。

  尾聯作者獨運匠心,采用了“欲進故退”的手法,蕩開筆觸,不說自己的悲哀,卻用勸慰的語氣說:“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莫要悲嘆九泉之下見不到日月星三光吧,現在您的逝去,就是送入冥間的一顆光芒四射的“文星”啊!這是安慰亡友嗎?這是詩人自慰嗎?其實都不是。李商隱潦倒一生,鬱鬱而逝,人世既不達,冥間安可期?因此說,這衹不過是作者極度悲痛的別一種表達方式,是“反進一層”之法。

  撼動人心的悲慟,是對着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這首詩就是緊緊抓住了這一點,把譽纔、惜纔和哭纔結合起來寫,由譽而惜,由惜而哭,以哭寓憤。譽得愈高,惜得愈深,哭得愈痛,感情的抒發就愈加濃烈,對黑暗現實的控訴愈有力,詩篇感染力就愈強。互為依存,層層相生,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崔閩 傅經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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