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他完了工,做出了大水罐、花盆、饭盆。剩下了
一些粘土。他做了个女人。她的胸脯
又大又结实。他走神了。他回家晚了。
他的妻子咕咕哝哝。他不答话。第二天
他留了更多的粘土,第三天还要多。
他不愿回家了。他的妻子离开了他。
他的双眼燃烧。他的身体半裸。他围一条红色腰带。
他整夜和粘土女人睡觉。黎明时分
你可以听见他在工场栅栏后唱歌。
他还把他的红色腰带解了。裸体。彻底的裸体。
围绕着他的是
空的大水罐、空的饭盆、空的花盆
以及美丽的、瞎眼的、又聋又哑的女人,带着一对被咬过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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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匠》
【里索斯】
一天,他造完了大水罐,花瓶,陶锅。一些陶土
剩了下来。他造了一个女人。她的乳房
硕大而坚挺。他有些恍惚。回家晚了。
他的妻子埋怨他。他没有回答。下一天
他留下更多的陶土,接下来的一天他留得更多。
他没有回家。他的妻子离开了他。
他目光熊熊。半裸着。只在腰上系了一根红腰带。
他整个晚上躺在陶女的旁边。拂晓时分
你听见他在作坊的篱笆后歌唱。
他解下了他的红腰带。他光着身子。一丝不挂。
围绕着他的是
空的大水罐,空的陶锅,空的花瓶
和那个美丽的、盲目的、聋哑的、双乳被咬过的女人。
雅典人在阿戈斯波达米被毁之后,不久以后。
在我们最终被战败之后,自由的讨论,伯利克里的光荣,
艺术的繁荣、运动场、我们的哲学家的会饮
全部都消逝了。现在只有
隐忧,集市上凝重的静默,和三十僭主的邪恶。
一切事情(甚至主要是我们自己的事情)都缺席发生、没有
机会来上诉、辩护或证明,
连形式上的抗议也没有了。我们的纸和书被烧掉了。
我们国家的荣誉腐烂了。即便一个老友会被允许
来作见证,他也会由于害怕
卷入同样的麻烦而拒绝的——当然了,他会是对的。所以,
呆在这儿更好些——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可与自然
获得一种新鲜的接触,
望着大海的残篇,群石,海草,
活着望着夕光中的一片云,深沉,紫红,变幻,在刺铁丝后面。
并且也许
有一天一位新基蒙会来,秘密地
为同一只鹰所指引,并且他会发掘并发现我们的铁矛尖
它都锈烂了,也几乎解体了,他可能会
去往雅典,将他携入一连串的哀悼或凯旋,用音乐,用花圈。
叶窗。她把被单挂在窗台上。她看到白昼。
一只鸟儿直视着她,映在眼中。“我是孤零零的。”她悄声说。
“我活着。”她进到屋里。镜子也是窗户。
如果我从中跳出来,我就会落进我的双臂里。
从远处他调低油灯的光,他移动椅子
而不接触它们。他累了。他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
然后,以一个拉长了的姿势,他从耳边
造出了三张扑克牌。在一杯水里
他溶解了一颗绿色的、镇痛的星,用银勺来搅拌。
他喝下水和勺子。他变得透明。
可看到一只金鱼在他的胸腔里游来游去。
接着,由于筋疲力尽,他倚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有一只鸟在我的脑袋里,”他说。“我不能把它弄出来。”
两只巨大翅膀的阴影充满了房间。
他锁上门。他在他身后怀疑地看着
把钥匙塞在他的兜里。就是这时他被捕了。
他们拷打了他数月。直至一天夜里他坦白了
(这被当作证据)钥匙和房屋
是他自己的。但没有一个人理解
他为何会想把钥匙藏起来。所以,
尽管他被判无罪,他们仍然把他看作一个嫌疑犯。
他把一些不相配的东西捡到手中——一块石头,
一片碎瓦,两根燃过的火柴,
对面墙上的烂钉,
窗外飘进的叶子,从淋过水的花盆
滴落的水滴,那一点点麦秆
昨天夜里吹进你头发的风——他带着它们
并在他的后院子里,几乎造起了一棵树。
诗,就在这“几乎”里。你能看到它吗?
她打开窗。猛地,风
撞击着她的头发,像两只肥大的鸟儿,
在她双肩之上。她关上窗。
两只鸟儿在桌子上
瞅着她。她把头伏低在
它们之间,静静地哭了起来。
骄傲的群山,卡利特罗蒙、伊俄特、俄芙利斯,
威严的礁石,葡萄树,小麦和橄榄丛;
他们曾在这里开采石场,海曾撤回;
被太阳灼烧的乳香树的浓烈气味,
成块成块滴落的树脂。巨大的
降临着的夜。那儿,海堤之上,还未成年的
阿基里斯,当他系鞋带时,当他正
把他的脚踵握在他的掌中,感受到了阵阵特别的愉悦。
当他凝视水中的倒影,有一阵
他的心儿漂走了。然后
他走进铁匠工场定制他的盾牌——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详细形状,镌刻在它上面的
图景以及大小。
她并不是没有在暗弱的火光中认出他来,
认出他乞丐的伪装。并不是这样。有清楚的标志:
膝盖上的伤疤,肌肉结实的身体,机警的面庞。
受惊了,
靠在墙上,他试图找到某个借口,拖延着,避免回答
为了不出卖她的想法。就是为了他
他花了二十年来等待和梦见吗?就是为了这个
浴血的、满面白须的肮脏的陌生人吗?他无言地倒在一把椅子上。
她切近地望着地板上被杀的求婚者仿佛看着
她自己死掉了的欲望并且她说“欢迎”,
她的声音在她听来仿佛来自远方,仿佛来自
别人。织机在角落里
把阴影投在天花板上宛如一个鸟笼,她用
亮红色的线织出的绿叶中的鸟儿突然之间
变灰变黑了
低低地飞在她的最终的忍耐的扁平天空里。
进来吧,绅士们——他说。没什么不便的。审核一切吧;
我没有什么可藏的。这里是卧室,这里是书房,
这是厨房。这儿?——藏旧物的阁楼;——
东西都旧了,绅士们;满满的;东西都旧了,
用旧了,
也是这么快,绅士们;这个?——针箍;——妈妈的;
这个?妈妈的油灯,妈妈的伞——她爱我爱得异乎寻常;——
但这个伪造的身份证呢?这珍宝呢,别人的吗?这脏毛巾?
这张戏票?这穿洞的衬衫?血迹?
这张照片?他的,对了,带着一顶女人的帽子,覆满花朵,
题赠给一个陌生人——他的手迹——
谁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谁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谁
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
不要把湿毛巾留在桌子上。
是开始清点的时候了。
一个月或大约一个月,另一个夏天将过去。
多么悲哀的复员,抛下游泳衣,太阳镜,
短袖衫,凉鞋,和闪烁的
海面上晨昏的霞光。不久,
户外的电影院将关闭,它们的椅子
被码在角落。船儿不再
频频地出海。安全地返家,旅行中的可爱的女孩子
将坐到深夜,慢吞吞地穿过游泳者、
渔民、女桨手的彩照——没有我们。我们的
行李箱,已经码上阁楼,等着发现
我们将何时离开,我们这时正赶往何方,
以及要去多久。你也知道
在这些磨损了的、空空的箱子里只有一点点线、
一对橡皮圈,而没有孤单的旗子。
日子逝去,带着灿烂的颜色,如此可爱,而
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看守遗忘于看守所里。
一只小船漂流在阴影、金色的光与外来的玫瑰中;
粘土里的网聚集着黑鱼、脂肪和油沫,
映照晨昏的曦微。而后来,当灯点亮,
我们走进,再次回到神话,寻找
一些更深的关联,一些遥远的、基本的寓言
以缓解个体空虚的狭隘。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于我们,石榴籽和珀尔塞福涅①似乎低廉
由于正在逼近的沉重的夜和总体的虚无。
【注释】
①[希神] 宙斯之女,被冥王劫持娶作冥后。
有着木楼梯和桔子树的房子,
面朝硕大的天青色山峰。乡民轻柔地
在房间里踱步。两面镜子
映照小鸟的啼鸣。只是,
在卧室的中央躺着两只
因过时而废弃的旧布鞋。因而,
当夜晚来临,死者再次来到房间
为收集他们留下的东西,
一条围巾、一个花瓶、一件衬衫、两双袜子
以及,可能由于记忆欠佳或粗心
他们拿走了我们的东西。第二天,
邮差经过我们的家门,并不停留。
他们在废墟间用砖块和窗上的纸板
修补好一间小屋;他们也竖起一块招牌;
它读作“理发厅”。后来,在星期六,大约黄昏时分,
在那来自面对大海的半开之门的幽暗灯光里,
镜子淡蓝--年青渔夫
和船工来刮胡子。然后,
天色很暗的时候,他们走出另一扇门,
悄悄的,蒙胧的,长着虔诚的长胡子。
军号完全在时过子夜后响起。无人
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从窗后朝外观看。
灯盏熄灭,帘子拉上。只有那管水的人
出去,爬楼梯,下来。他的狗
开始吠月。五个蒙面人
走进公共浴室,将他们的衣物一件件扔在
隔板上:裤子、内衣、内裤、鞋子,
五只手表。他们未扔下面具。
他进了陈列室。灯光暗淡。他研究
蜡像:赤裸、色彩优美,他喜爱它们--
刺激,几乎很性感。仿佛每个优雅的躯体
都在不同时代被同一模型造就。当他抬眼
他在它们的面庞中认出了他的面庞。就在那时
他听见走廊响起脚步声。他迅速脱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他们进来环行陈列室,最后停在他面前。“这一个
似乎不太自然”,那女人指出他说。
他听见他的眼睑垂下,闭上。
那墙壁滴落潮湿。窗户关闭。
干泥中没有一丝车辙。云朵
垂下山岗,低如平原。风在吹。
沿着全长的走廊,被涂上防腐剂的青蛙
僵直地抬起前腿。现在
我们在不知道“怎样”及“为何”的情况下
得完成它们的跳跃。在我们上面
一条系在两堵墙之间的黄绳子上
悬挂着我们失落的衣箱钥匙。
第二天早晨他几乎病了。
昨夜他被人泵入词语。
他不能承受词语,将其摇落。
他们漆着对街的纯白的房舍,
猥亵的白。装饰者的嗓音
在冬天之光里高声喧哗。那个
屋顶上的人抱紧了烟囱
仿佛在与之交媾。粉刷物的浓滴
溅落在布满腐叶的黑色土壤上。
很多年他都急躁不安。他会在
大大小小的镜子前脱衣,
在任何窗玻璃前脱衣;他会
聚精会神地试验姿态,以便选择、创造
那最适合他自己的、最自然的姿态,因此
他那完结的塑像才可能被制作--虽然他知道
塑像正规地说来是为
死者而塑,或甚至更为正规地说来,
是为完全陌生无知的、不存在的神祗而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