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携郎手御街行。
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
天表近,帝恩荣。
琼浆饮罢脸生春。
归来恐被儿夫怪,愿赐金杯作明证。
【赏析】 这是一首写元宵的叙事词,作者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女子。
《大宋宣和遗事》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北宋徽宗宣和年间,社会升平,灯节繁华。是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男男女女都跑到大街小巷观灯游玩。一位年轻媳妇也与丈夫手拉手逛街观灯。不料,二人被人群挤散了。
当时,皇帝与民同乐,赏酒给百姓喝,这个小女子也挤上前去,抢到一杯喝了,并且将酒杯偷偷揣入怀中。不料,她由于高兴,未及防备,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了,便把她捉将起来,去见皇帝。到得皇帝面前,她不慌不忙地朗诵了这首词,说明了拿酒杯的缘由,皇帝听她讲得有理,便谅解了她。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宋词发展有着十分广阔的群众基础。
词分上下两片,上片写灯火灿烂,笙歌漫舞,夫妇二人被拥挤失散的情形。下片写窃取金杯的缘由。语言通俗明白,叙事条理清楚,是别具一格的一首词作。(蒲仁)
[鉴赏]
窃杯女子含羞草
人们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实际上可能恰好相反,因为植物也是有感情有知觉的,含羞草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种。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草是在我的同事家里,同事说:“含羞草,很害羞,不相信你就摸摸它”于是我伸手一摸,只见含羞草立刻缩成了一团,一副害羞的样子。
我喜欢花,也喜爱词,宋词犹如我的精神后花园,百花争艳,芬芳可人。今天在宋词里读到一个窃杯女子的故事,让我联想到百花之中的含羞草。
一首词,一种花总有它美丽的故事,含羞草也是一样。据说从前有个少女爱上了从她门前走过的一个少年,她看着自己的意中人一次一次地路过她的家门前,可她连招呼都不敢打,呆在自家门前等候着她的意中人前来向她表白爱情,无奈竟然等得黄花衰落红颜已老,也无法等到这一份爱的表白,就化为一株小小的小草,人们就叫它为含羞草。
我是花痴,也是词痴,见到如此美丽的含羞草,哪有不爱之理。于是不管含羞草愿不愿意,决定移一株含羞草回家去,栽在自家的阳台上,把她的美窃回家来据为己有。我给含羞草找了一个很秀气的印花瓷盆,很有古典的味道。我常常给它施肥,灌水,拔草,看着它成长。含羞草的叶子细长对称排列,绿绿的,青青的,花是淡红色的。我轻轻的用手指一碰,一株的叶子马上就合拢在一起了,一副害羞的样子,看了着实令人怜爱!于是我在瓷盆上刻上一首窃杯女子的词《鹧鸪天》:灯火楼台处处新,笑携郎手御街行。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表近,帝恩荣。琼浆饮罢脸生春。归来恐被儿夫怪,愿赐全杯作明证。
《大宋宣和遗事》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徽宗宣和年间某个元宵之夜,有位年轻媳妇和丈夫手拉手逛街观灯时被人群挤散。无奈中,正遇皇帝给百姓赏酒,便挤上前去争得一杯喝了,并且将银制的酒杯揣入怀中。此举被卫兵发现,捉她去面君。她不慌不忙地向皇帝朗诵了一首说明窃杯理由的叙事词《鹧鸪天》。这位年轻媳妇何以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刻意留个“恐被儿夫怪”的证据呢?理由只能是:元宵节在宋代被普遍认为是情人幽会的日子,倾城而欢之夜,难免邂逅旧爱,遭遇新知,更有“暗尘随马”。而今妾身已是别人的新娘,瓜田李下,常有说不清楚的地方,需倍加小心才是……徽宗听罢,有意再考考窃杯女子的才情,便命再赋词一首,那位女子便即兴再挥词一首《念奴娇》曰:“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初歇。鸣鞘响处,万民瞻仰宫阙。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节。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责罚臣妾。”,言毕,龙言大悦,以金杯赐之,命卫士送归。
纵观宋词,窃杯女子的两首词就如一株典型的含羞草。我认为其之所以含羞,一是她爱美起了盗心,将银制的酒杯窃入怀中,羞中带愧;二是夫妻分散,想偷银杯作证,“恐被儿夫怪”,暗藏了对夫君的真情和忠贞。她的行窃之举被卫士发现,就像含羞草被惊然一击,害羞之中却体现了她的智慧与才情,而让一代帝君所谅解。俗话说偷花不是贼,在我的理解中便成了窃美不是贼了,窃杯女子的窃美之举已经成了一个万人传诵的经典故事。
我始终觉得爱花和爱美不是后天培养的,它应该是人的一种先天直觉,这种直觉来自善良的品格与温柔的性情,也来自对名利的淡泊。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养着这样一朵馥郁的含羞草,在每一瓣叶片里都深藏着情感真挚的水流,就像人脉管里的血液,它对任何触摸都会有深深的触动,就像人的心灵,越是平静便越舒展……
(周忠应)
[鉴赏]
聪明可爱的窃杯女子
近读宋词,见有窃杯女子的《鹧鸪天》: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大意是说,元宵节和夫婿手拉手一起去观灯,到了宫殿南正门,女子因为贪看笙歌鹤舞,不想被人群挤散了,自己平时很少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人在人群里转来转去,眼看天就要亮了,正在焦急无奈间,突然听到传宣说皇帝尝赐每人一杯酒,于是女子急中生智,挤上前去争得一杯喝了,并将金杯揣入怀中,原因是害怕回家被翁姑责问,想以此作个证明。词的大意说清楚了,不过问题却来了。首先,按理说,偷了皇帝赐酒的金杯应该不事声张,悄悄溜走,更不应该留下只言片语授人以柄;另外,她为什么要偷个杯子来证明,而且想要证明什么呢?且待下面细细道来。
窃杯女子何许人?无人知晓,也无从考证,只知道是一个观灯的普通民间女子而已。她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应变之时所作的这首词会被词家收录,并被署以窃杯女子的名字,而且千余年后还流传下来。窃杯女子者,偷杯子的女子是也。表面看像个贼名,一个女子留下这样的名声似乎并不光彩,不过这名字却透着一种让人探究的趣味,期间仿佛隐藏着什么故事。事实也的确如此。
据宋无名氏所作的《宣和遗事》载:宣和间,上元张灯,许士女纵观。各赐酒一杯。一女子窃所饮金杯。卫士见,押至御前。女诵《鹧鸪天》词云云。徽宗大喜,以金杯赐之,卫士送归。
读了这段文字,不觉让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偷金杯被卫士逮了现行,于是被执送到皇帝面前处置。现在想来这卫士也有趣,对于这样的突发小事,卫士应该完全有权处理的,最多也不过移送有司办理,面他却偏偏将女子送到徽宗面前,以我揣度,有两种可能:一是,卫士为了邀功请赏。想来这女子姿色可观,卫士把她交给文采风流的徽宗,或许博得龙颜大悦,一高兴给自己封赏个什么官爵;二是,这女子见与这群胸无点墨的卫士理论不清,急中生智而且胸有成竹地执意要面见在现场与民同乐的皇帝陈述自己偷杯子的理由,卫士执拗不过,迫不得已将她送到了徽宗面前。接着就发生了更有趣的事,女子被带到皇帝面前,没有哭泣申辩,却不慌不忙地口占了这首《鹧鸪天》。徽宗虽贵为九五之尊,其实骨子里算是个文人,不但通韵律擅丹青,而且也是词中高手,见眼前这位女子才华出众,顿生爱才之心,不但没有责怪,而且还当着围观群众的面把金杯赏赐给她,同时嘱咐卫士护送她回家。其间可能还有这样的细节,徽宗寻问女子芳名,女子因为顾虑自己和翁婿家的名声,避而未答,于是才会留下窃杯女子这样有趣的名声来。就这样,女子凭借机敏和才华,把一场可能让自己和家人名誉扫地的危机不但顿时化解,而且还留下这样一段佳话和一首委婉自然充满民间趣味的词。
说到这里算是解开了第一个迷,那么她想证明什么呢?这就得从北宋时元宵节的性质来寻找蛛丝马迹了。
自唐玄宗开元时起,因“放灯火三夜”而升温的元宵节,至宋太祖开宝年间又加两夜,新都汴京(今河南开封)从正月十四要“闹”到十八方休,称“五夜元宵”(《宣和遗事》前集),欢庆之热度有增无减。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描述,当年灯景堪称大观,如“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又“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状(颇类似于当今的彩色喷泉),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这类实况在词人笔下更幻化得光彩夺目,历经千百年的岁月磨洗依然生动而灿烂:“风销绛蜡,露邑红莲,灯市光相射”(周邦彦《解花语?上元》),“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活动于仁宗年间的柳永在《迎新春》中纪事说“庆嘉节,当三五,列花灯千门万户”,神宗时期王诜的《人月圆》则颂称“年年此夜,华灯盛照”。欧阳修《生查子?元夕》亦追昔抚今,“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乃至宋代历经靖康之耻移都临安(杭州)后也很快“续上了烟火”。李清照南渡后所作《永遇乐》可证,“元宵佳节,融合天气……来相召,香车宝马”,姜夔作于宁宗庆元三年(公元1197)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也说“谁教岁岁红莲(指莲花灯)夜”。可以说,历史上几乎没有哪个节日能像元宵之于宋那样,成为整整一代文人瞩目的亮点。
不过,剥开这些五彩斑斓迷人眼目的元宵灯火所造成的迷雾,宋词中这些“看上去很美”的元宵意境意其实只是一种背景和衬托,意在掩映多情男女的登场。或“照见人如画”(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如周邦彦的“灯市光相射”实为“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毛滂的“闻道长安灯夜好”,紧随其后的是“雕轮宝马如云”(《临江仙?都城元夕》),在李清照《永遇乐》笔下元夜出行的女子也个个“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人物形象若隐若现者有之,呼之欲出者有之。最经典的镜头当数辛弃疾的《青玉案》,全词十三句,极尽铺张地用了其中的九句渲染灯火之闹,裙屐之盛,竟只为心目中那位绝世“佳人”出场亮相进行烘托比对——“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欧阳修的《生查子》,亦在“花市灯如昼”后,笔锋一转,把一对幽会雅聚的男女调动了出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经典“情”景——宋词中的元宵秘境“情人幽会”由此点出。佐证以《大宋宣和遗事》等时人笔记推之,这一“情”景并非词人自我情结的寄寓和模拟,而是一种时尚民俗的聚焦。古代出于社会治安的考虑,都市实行夜禁(街道断绝通行)。唐以后,京师于正月十五前后例行解禁,称“放夜”。前述宋代的开放程度更大。“紫府东风放夜时”(贺铸《思越人》),“帝城放夜,望千门昼”(周邦彦《解花语》),心灵上备受压抑、行动上多有制约的青年男女终于盼来了一个释放狂欢的节日(《东京梦华录》有“乐人时引万姓山呼”的记述)。“遍九陌罗绮”(柳永),置身“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长春”(《宣和遗事》)的良辰美景,“闺门多暇”,“嬉笑游冶”之际,纵横阡陌,深坊小巷之地,既有机会,又有场所,更加心有灵犀(元宵被认为是“人月圆时”,王诜句),——所有产生浪漫和爱情的条件都具备了,焉得不碰撞、诱发、滋生出一桩桩“情”事来!
敏感而细腻的词人无不盯住这些“情”事,点化成笔下的“词眼”,这样的例证俯拾皆是。如贺铸的《思越人》“步莲禾农李伴人归”,姜夔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堪称汴京上元节风俗绘本的柳永《迎新春》词,则捕捉到更典型的画面:“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可以想像得出,赏灯的人流中发生过多少乐而不淫的风流艳遇!周邦彦的《解花语?上元》下阕的“情”节则显得复杂了些:他从“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的大背景中,定格了这样一个特写:“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追马”——有个坐着钿车的女子,在与所期男子约定的地点相遇后,不远处居然还有个骑马而来蹑迹潜踪于风尘中的“第三者”。若从这一角度去看苏东坡的《密州上元》“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当是一种心有所期而终归失望的落寞了。
经过上面一大段引述,我们不难从那些已经固化的宋词秘境里探出,元宵已于千百年前就被货真价实地打造成了东方的“情人节”。而优雅含蓄的国人隐称“灯节”,更像是情人们找了个外出雅聚幽会的漂亮借口。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那位窃杯女子何以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刻意留个“恐被翁姑责”证据了。理由只能是:害怕被爱吃醋的夫婿疑心自己在这倾城狂欢之夜,因为邂逅旧爱,遭遇新知或更有“暗尘追马”,乘机偷偷跑去和情人幽会了。而自己其实已是“别人的新娘”,瓜田李下,常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如果真被夫婿疑心,无凭无据,那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才不惜冒着身背贼名的风险把皇帝赐酒的金杯揣在自己怀里。
这真是一位聪明可爱的女子,虽然已为人妇,但身上还留有少女的天真,更有机敏和才华,也许在平日的生活里还有几分玩皮和幽默吧。可惜的是,她的才华只是在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时急中生智灵光一现,然后就淹没无闻了。她长得什么模样,她的婚姻幸福吗,她有过怎样的人生?这些都在千年岁月的尘封中无可寻觅了。掩卷遥想,不禁让人生起一缕淡淡的怅惘之情。
注:本文部分资料引用自李中国先生的《宋词中的元宵“情”境》,在此深表谢意。
(兰井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