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鬍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注釋】 ①滿江紅:原為吳民祭祀河神的迎神之麯。
②怒發衝冠:暗用荊軻刺秦王事。
③靖康:宋欽宗年號,靖康二年(1126),金人攻陷汴京,徽、欽二帝被擄,北宋遂亡。
④賀蘭山:在寧夏自治區,此處藉指敵境。
【賞析】 這是一首傳誦千古的名詞,表現出詞人以國傢存亡為己任的耿耿忠心。在歷次民族危亡中,都給人以巨大鼓舞。這首詞以義憤填膺的肖像描寫開篇,極力展現對北宋滅亡的憤怒。“瀟瀟雨歇”,壯中寓悲;“三十功名”,回顧自己的戰鬥生涯;“八千裏路”展現自己戰鬥歷程。“莫等閑”三句是對未來的期許,激越悲壯。接下來直陳喪國之痛。“駕長車”數句,表達報仇雪恥的决心。“壯志”“笑談”一聯,運用誇張手法,表示對入侵者徹底戰而勝之的信心與豪情,詞語之間可聽金鼓之鳴,可聞血腥之氣,顯示出一代英雄的精神風貌。結尾三句,是為前幾句作結,也是前幾句合乎邏輯的發展與結局,是“壯志”與“笑談”的餘韻。英烈氣概爍人,讀之令人奮起。
有幾個
蒼蠅碰壁。
嗡嗡叫,
幾聲凄厲,
幾聲抽泣。
螞蟻緣槐誇大國,
蚍蜉撼樹談何易。
正西風
落葉下長安,
飛鳴鏑。
多少事,
從來急;
天地轉,
光陰迫。
一萬年太久,
衹爭朝夕。
四海翻騰雲水怒,
五洲震蕩風雷激。
要掃除一切害人蟲,
全無敵。
一九六三年一月九日
漸迤邐、水明山秀,暖生簾幕。
過雨小桃紅未透,舞煙新柳青猶弱。
記畫橋深處水邊亭,曾偷約。
多少恨,今猶昨。
愁和悶,都忘卻。
拚從前爛醉,被花迷著。
晴鴿試鈴風力軟,雛鶯弄舌春寒薄。
但衹愁、錦綉鬧妝時,東風惡。
臨島嶼、蓼煙蔬淡,葦風蕭索。
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
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
桐江好,煙漠漠。
波似染,山如削。
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
遊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雲泉約。
歸去來、一麯仲宣吟,從軍樂。
【注釋】 ①成底事:成就了什麽事情。
②雲泉約:歸隱的打算。“一麯”二句:建安詩人王粲,字仲宣,曾做《從軍行》五首,其第一首首句為“從軍有苦樂”。
【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赴任浙江桐廬團練推官時所作。“暮雨”三句寫雨後天暗,船泊江邊。“臨島嶼”三句為所見所感,蕭索凄清。接着寫漁人歸傢的急切與喜悅之情,以“傷漂泊”結束上闋。下闋寫桐江一帶的奇山異水,引發詞人倦於遊宦的心緒及渴望歸隱的願望。
還記得:青梅如豆,共伊同摘。
少日對花渾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
恨牡丹、笑我倚東風,頭如雪。
榆莢陣,菖蒲葉。
時節換,繁華歇。
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
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
也不因、春去有閑愁,因離別。
【注釋】 另一個版本,差別很大:
折盡荼蘼,尚留得、一分春色。
還記取、青梅如彈,共伊同摘。
少日對花昏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
恨牡丹、笑我倚東風,形如雪。
人漸遠,君休說。
榆莢陣,菖蒲葉。
算不因風雨,衹因鶗鴂。
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
也不因、春去有閑愁,因離別。
【賞析】 辛棄疾先作了一首《水調歌頭·送厚卿赴衡州》,這首《滿江紅》是此後作的,所以題目是《餞鄭衡州厚卿席上再賦》。
鄭厚卿將赴衡州做官,在餞行的酒席上連作兩首詞送他,要做到各有特點,互不雷同,是相當睏難的。辛棄疾卻似乎毫不費力地剋服了這些睏難,因而兩首詞都經得起時間考驗,流傳至今。
先看《水調歌頭》:
寒食不小住,千騎擁春衫。衡陽石鼓城下,記我舊停驂。襟以瀟湘桂嶺,帶以洞庭春草,紫蓋屹西南。文字起騷雅,刀劍化耕蠶。看使君,於此事,定不凡。奮髯抵幾堂上,尊俎自高談。莫信君門萬裏,但使民歌五袴,歸詔鳳凰啣。君去我誰飲,明月影成三。
這首詞先寫衡州形勝;然後期望鄭厚卿到達衡州之後振興文化,發展農桑,富民益國,大展經綸;直至結尾,纔稍露惜別之意。雄詞健句,絡繹筆端,一氣舒捲,波瀾壯闊,不失辛詞豪放風格的本色。
有這麽一首好詞送行,已經夠朋友了。還要“再賦”一首《滿江紅》,又有什麽必要呢?
讀這首《滿江紅》,看得出作者與鄭厚卿交情頗深,餞別的場面拖得很久。先作《水調歌頭》,從“仁者贈人以言”的角度加以勉勵,這自然是必要的;但傷心人別有懷抱,送別之際,仍須一吐,於是又作了這首詞。
送別的作品太多,在平庸作傢的筆下,很容易落入陳套。辛棄疾的這首《滿江紅》,卻角度新穎,構想奇特。試讀全詞,除結句而外,壓根兒不提餞行,自然也未寫離緒,而是調動一切藝術手段,寫暮春之景,並因景抒情,吐露惜春、送春、傷春的深沉慨嘆。及至與結句拍合,則以前所寫的一切皆與離別相關;而寓意深廣,又遠遠超出送別的範圍。
開頭以勸阻的口氣寫道:“莫折荼蘼!”,好象有誰要折,而且一折就引起嚴重後果。這真是驚人之筆。“荼蘼”又作“酴縢”,春末夏初開花,故蘇軾《酴縢花菩薩泉》詩有“酴縢不爭春,寂寞開最晚”之句;而珍惜春天的人,也感嘆“開到荼蘼春事了”。辛棄疾一開口勸人“莫折荼蘼”,其目的正是要留住最後“一分春色”。企圖以“莫折荼蘼”留住“春色”,這當然是癡心夢想。然而心愈癡而情愈真,也愈有感人至深的藝術魅力,這正是文學藝術區別於自然科學乃至其他社會科學的特點。
開端未明寫送人,實則點出送人的季節乃是暮春,因而接着以“還記得”領起,追溯“青梅如豆,共伊同摘”的往事。馮延巳《醉桃源》雲:“南園春半踏青時,……青梅如豆柳如眉。”可見“青梅如豆”,乃是春半之時的景物。而同摘青梅之後,又見牡丹盛開、榆莢紛落、菖蒲吐葉,時節不斷變換,如今已繁花都歇,衹剩幾朵荼蘼了!即使“莫折”,但風雨陣陣,鵜鴂聲聲,那“一分春色”,看來也是留不住的。“鵜鴂”以初夏鳴。《離騷》雲:“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張先《千秋歲》雲:“數聲鵜鴂,又報芳菲歇。”蔡伸《柳梢青》雲:“數聲鵜鴂,可憐又是,春歸時節。”姜夔《琵琶仙》雲:“春漸遠汀洲自緑,更添了幾聲啼鴂。”這裏於“時節換,繁華歇”之後繼之以“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表現了對那僅存的“一分春色”的無限擔憂。在章法上,與開端遙相呼應。
上片寫看花,以“少日”的“醉夢”對比“而今”的“醒眼”。“而今”以“醒眼”看花,花卻“笑我頭如雪”,這是可“恨”的。下片寫物換星移,“花”與“柳”也都“老”了,自然不再“笑我”,但“我”不用說更加老了,又該“恨”誰呢?“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兩句,屬對精工,命意新警。“花”敗“柳”老,“蜂”與“蝶”還忙忙碌碌,不肯安閑,有什麽用處呢?春秋末期,孔丘為興復周室奔走忙碌,有個叫微生畝的很不理解,問他道:“丘何為是棲棲者與?”辛棄疾在這裏把描述孔子的詞兒用到蜂蝶上,是寓有深意的。
以上所寫,全未涉及餞別。結尾卻突然調換筆鋒,寫了這樣兩句:“也不因、春去有閑愁,因離別。”即戛然而止,給讀者留下一係列懸念和疑問。
全詞從着意留春寫到風吹雨打,留春不住。跟着時節的變換,花殘柳老,人亦頭白似雪。洋溢於字裏行間的似海深愁,分明是“春去”引起的,卻偏偏說與“春去”無關,而衹是“因離別”;又偏偏在“愁”前着一“閑”字,顯得無關緊要。這就不能不引人深思。辛棄疾力主抗金,提出過一整套抗金的戰略方針和具體措施,但由於投降派把持朝政,他遭到百般打擊。淳熙八年(1181)末,自江南西路安撫使任被罷官,閑居帶湖(在今江西上饒)達十年之久。這首《滿江紅》約作於淳熙十六年(1189),此時仍在帶湖,雖蒿目時艱,卻一籌莫展。他先作《水調歌頭》,鼓勵鄭厚卿有所作為,又深感朝政敗壞,權姦誤國,金兵侵略日益猖鐝,而自己又報國無門,蹉跎白首,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宏願如何能夠實現!於是在百感叢生之時又寫了這首《滿江紅》,把“春去”與“離別”輓合起來,比興並用,寄慨遙深,國傢的現狀與前途,個人的希望與失望,俱見於言外。“閑愁”雲雲,實際是說此“愁”無人理解,雖“愁”亦是徒然。憤激之情,出以平淡,而內涵愈益深廣。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摸魚兒》,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開頭,以“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結尾,正可與此詞並讀。
(霍鬆林)
鮮明是、晚來妝飾。
共說西園攜手處,小橋深竹連苔色。
到如今、梧葉染清霜,封行跡。
春未透,梅先拆。
人縱健,時難得。
想明年虛過,上元寒食。
數著佳期愁入眼,雨珠零亂梨花濕。
任翠鬟、欹側背斜陽,鳴瑤瑟。
正暗潮生渚,暮風飄席。
初過南村沽酒市,連空十頃菱花白。
想故人、輕箑障遊絲,聞遙笛。
魚與雁,通消息。
心與夢,空牽役。
到如今相見,怎生休得。
斜抱琵琶傳密意,一襟新月橫空碧。
問甚時、同作醉中仙,煙霞客。
夜燈前、獨歌獨酌,獨吟獨笑。
況值群山初雪滿,又兼明月交光好。
便假饒百歲擬如何,從他老。
知富貴,誰能保。
知功業,何時了。
算簟瓢金玉,所爭多少。
一瞬光陰何足道,但思行樂常不早。
待春來攜酒殢東風,眠芳草。
凡幾度、詩壇爭敵,酒兵取霸。
春色秋光如可買,錢慳也不曾論價。
任粗豪、爭肯放頭低,諸公下。
今老大,空嗟呀。
思往事,還驚詫。
是和非未說,此心先怕。
萬事全將飛雪看,一間且問蒼天藉。
樂餘齡、泉石在膏肓,吾非詐。
常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
名播蘭簪妃後裏,暈生蓮臉君王側。
忽一聲、顰鼓拍天來,繁華歇。
竜虎散,風雲滅。
千古恨,憑誰說。
對山河百二,淚痕沾血。
客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轉關山月。
問嫦娥、垂顧肯相容,同圓缺。
影些許,亭閣樓榭,鬼工神斧。
新月西沉吟舊麯,黎陽東起吹殘燭。
嘆枯枝,朽葉碾為塵,深秋去。
會詩友,聊鼕賦,
思故裏,愁相訴。
悵羌笛塞外,涸塘孤鷺。
雲重天低飛絮冷,風寒水瑟梨花簌。
伫早春,三月覓嫣紅,梅花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