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梅花發。
甚處玉竜三弄,
聲搖動、枝頭月。
夢絶。金獸爇。
曉寒蘭燼滅。
要捲珠簾清賞,
且莫掃、階前雪。
一夜春威折。
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勝絶,愁亦絶,此情誰共說?
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注釋】 霜天曉角:因林逋詠梅詞有“霜潔”、“曉寒”、“玉竜三弄”而得名。
【賞析】 這首詞寫春愁。上闋的疏花、淡天、雲雪營造出恬淡高雅的氛圍。下闋“勝絶”轉承上闋。“此情誰共說?”更增加無限孤獨哀苦。結尾兩句兩行低雁,人倚畫樓又塑愁意象。以此作結,更將春愁作了擴大。
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勝絶,愁亦絶,此情誰共說?
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賞析】 詞題為“梅”,而全篇不着“梅”字,多寫梅周圍物事。先寫梅開之氣候、季節。晚來天晴,寒風乍歇,一夜之間,寒威折減,梅應時而開。古人認為梅“以疏為美,密則無態”(龔自珍《病梅館記》)。故宋代詩人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山園小梅》)被當作詠梅名句,播於人口。辛棄疾《念奴嬌·題梅》亦以“疏疏淡淡”開篇。此處,別用天高月淡,浮雲掩映來映襯花之疏;又用“數枝雪”來形容花之淡。“衹應花似雪,不悟有香來”(蘇子卿《詠梅》)。“雪”,既指梅花的色澤晶瑩潔白,又指梅花的帶雪而開。“數枝雪”強調了雪與梅的疑似,包含了豐富的意藴。這種清疏淡雅之美,含蓄藴藉,故貫以脈脈,梅與人開始融而為一。
下片用“勝絶”總上,又用愁亦絶”啓下。這裏有一大段情的省略,衹用“此情共誰說”帶過。是何愁?梅愁,抑或人愁?梅之疏淡高雅,含情脈脈,亦如已之清高無偶,幽懷獨抱。詠梅亦是自憐幽獨。自持清高是中國士人的普遍心態,但麯高則和寡,人的超塵絶俗,必然使自己陷於落寞、無人理解的境地。這裏就將自己的幽獨的抒發轉化為對他物──梅的吟詠,宣泄愁情,使心理上獲得平衡。
此外,中國古代士人還有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嚮。所謂“看花濺淚,對月傷心”。傷感的體驗常常表現為美的自賞,美的欣賞又常常産生傷感的體驗,體驗到美的摧傷,美的匆匆消逝。
這一切,詞人都沒有說。先用“誰共說”推開,再用“兩行低雁”所見倚樓望月之人暗示。倚樓、望月,都是生遠思的情態,至於所思的內容,還需讀者參與創造,思而得之。
俞陛雲認為末二句最為擅勝,“此從飛雁所見,寫倚樓之人,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詞傢之妙境,所謂如絮浮水,似沾非著也。”
(侯孝瓊)
[鑒賞]
這首詞以“梅”為題,寫出了悵惘孤寂的幽愁。
上闋寫景之勝,下闋寫愁之絶。
起首二句先寫天氣轉變之佳:傍晚,天晴了,風歇了 ,春寒料峭的威力,有所折損。用一“折”字,益見原來春寒之厲,現在春暖之和。緊接“晚晴風歇”,展示了一幅用淡墨素彩勾畫的絶妙畫面。脈脈,是含情的樣子;“花疏”,點出梅花之開。以“脈脈”加諸“花疏天淡”之上,就使人感到不僅那脈脈含情的梅花,就連安詳淡遠天空也仿佛在嚮人致意呢。“天淡”是靜態,接“雲來去”成為動態 ,更見“晚晴風歇”之後 ,氣清雲閑之美。“花疏”與“天淡”相諧,既描寫了“天”之“淡”,所以末一句“數枝雪”,又形象地勾畫了“梅”之“ 疏”。如此精心點筆。生動景物立於眼前了“脈脈”二,也就不是泛泛而說了。顯然,詞人綴字的針綫是十分細密的;而其妙處在天然渾成,能夠運密入疏。
下闋“勝絶”是對上闋的概括。景物美極了,而“愁亦絶”。“絶”字重疊,就更突出了景物美人更愁這層意思。如果說原來春零抖峭,餘寒猶厲,景象的凄冷蕭疏,與人物心情之暗淡愁苦是一致的話,那麽,景物之極美 ,與人之極愁,情景就似乎很不相闊了。其實這種“不一致”,正是詞人匠心獨運之所在。“寫景與言情,非二事也 ”,以景色之優美,反襯人之孤寂,不一致中就有了一致,兩個所指相反的“絶”字,在這裏卻表現了矛盾的統一。詞中的主人到底為什麽景愈美而愁愈甚呢?“ 此情誰共說”。無處訴說,這就襯出了悲愁的深度。結尾三句,又通過景物的映襯寫出了人之情。雁有兩行,反襯人之寂寞孤獨;雁行之低,寫鴻雁將要歸宿,而所懷之人此時仍飄零異鄉,至今未歸。唯有低飛之雁才能看見春夜倚樓之人。鴻雁可以傳書,則此情可以托其訴說者,也衹有這兩行低雁了。下片所寫之景,有雁,有樓,有月,從時間上來說,比上片已經遲了;但是,從境界上來說,與上片淡淡的雲,疏疏的梅,恰好構成了一幅完整的調和的畫面,與畫樓中之人以及其孤寂獨處的心情正複融為一體,從而把懷人的感情形象化了。越是寫得含蓄委婉,就越使人感到其感情的深沉和執着。以淡景寫濃愁,以良宵反襯孤寂無侶的惆悵,運密入疏,寓濃於淡,這種藝術手法是頗耐人尋味的。
試問西湖楊柳,東風外、幾絲碧?
望極,連翠陌。
蘭橈雙槳急。
欲訪莫愁何處?
旗亭在、畫橋側。
【賞析】 高觀國的這首詞十分生動貼切地描繪了西湖的秀美景色 ,並藉以抒發了心中的暢快感情,措詞精當,給人以清新之感,全詞寫的委婉奇妙,人與周圍的景物達到了完美的統一,格調十分高雅。雖然全詞短小,但寫的情趣橫生。
上片,詞人選取早春季節司空見慣的景物:雲、水、柳,抓住它們的各自特徵加以想象、挖掘。雲,是水中之雲,故抓住其色彩,寫其潔白、純淨。水,是西湖之水,故抓住其形態,突出其深遠、浩渺。一個“和 ”字很自然地把“水”與“雲”連接在一起,巧妙地表現了水天一色,雲映水中的景象。值得一提的是“濕”字。用“濕”字狀雲,使水倒映着雲,雲浴水而出的景象生動地再現於眼前,而人的視覺、觸覺、感覺也在這剎那間溝通。一字千金,令人拍案叫絶!柳,是初春之柳,故抓住其新芽輕漾的風情,以“幾絲碧 ”設問,更見搖曳多姿。“ 幾絲碧 ”串以“東風 ”,看似不經意寫出,實則風格獨創。它使人聯想到柳枝絲絲弄碧的景象,同時也點出了初春這一時令。初春,正是萬物復蘇,大地充滿生機、充滿活力,人們心情快樂 、愜意之時。“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 ”(鐘嶸《 詩品·序》)。詞人在睹物思情“形諸舞詠”之際,天衣無縫地將愛春贊春的感情融入春景。美景是由詞人目之所見,心之所動寫出來的,因此春景愈顯得秀麗素淡,情懷也就愈見得坦蕩高雅。秀美的春色與舒暢的人意,情景交融,渾然一體。
下片轉入另外一個場景。過片意脈不斷,“望極”二字,既聯結上片,承“ 幾絲碧”;又帶起下意,啓“連翠陌 ”,同時在空間上作了延伸。詞人順着湖面望去,湖的盡頭有一條翠緑的長堤。他和友人的心情急切了,讓雙槳快劃,嚮堤岸駛去。“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 。”(《樂府詩集·莫愁樂 》)呵,原來詞人們急着要去尋找那位善於歌謠的莫愁女子。“雙槳急 ”正是詞人們心裏急的外部表現。“莫愁”,這裏泛指歌女。“ 莫愁”在哪裏呢?“ 旗亭在、畫橋側”,就在那漂亮的小橋邊的酒樓中。結尾兩句,暗用唐代詩人王之渙和詩友“旗亭畫壁”的故事,抒寫詞人賞春遊春時的怡情逸緻。語言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有滋有味。以景生情,意味深長,令人浮想聯翩。字裏行間,沒有一點市井氣,酸儒氣。
總的來說,這首詞描繪了一幅清淡高雅的山水畫,它充分表現了作者與友人一起暢遊西湖的情景:棉絮般的雲朵,潔淨的湖水,寬闊的西湖,天水一體。一片白茫茫中,裝點着幾絲青翠的柳葉,一道宛如緑帶的長堤,一葉扁舟,遙遙指嚮畫橋、旗亭。高觀國刻畫春天景色,卻沒有顯示出奼紫嫣紅,鶯飛蝶舞,寫踏青也沒有大肆渲染,用墨十分節儉,但給人的印象卻非常秀美。作者運用高超的寫景技巧顯示了他那非凡的藝術魅力。
(竹筠清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