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縷織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雷,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衹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妍暖破輕裘。
睏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
溶溶泄泄,東風無力,欲皺還休。
【注釋】 ①眼兒媚:因張孝祥詞“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後日眉頭”句而得名。
②酣酣:指太陽如醉。
③扶頭:扶頭臥於車中。
④溶溶泄泄:春水蕩漾的樣子。
【賞析】 這首詞先寫雨後初晴,人在暖日中欲睡,天色睏人,花香醉人。“春慵”如“春水”,比喻奇巧。後四句將睏春的神態均刻畫得十分形象。
斜月小欄幹。
一雙燕子,兩行徵雁,畫角聲殘。
綺窗人在東風裏,無語對春閑。
也應似舊,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注釋】 一作阮閱詩
【賞析】 這首詞寫的是與一營妓相戀又分別之後的無盡相思,語淡而情深。
首句交待登樓望月的時間與地點。黃昏,指登樓時刻;杏花寒,謂登樓季節。據《花候考》,在雨水這個節氣中,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其時當在二月。但這裏兼有描寫環境的作用,故而於清冷中顯出幽美。詞人獨上層樓,極目天涯,無邊思緒,自會油然而生 。何況登樓之際,春寒料峭,暮色蒼芒,一鈎斜月,映照欄幹,這種環境,多麽使人感到孤單凄涼。下面三句,寫登樓所見所聞。“一雙燕子,兩行徵雁 ”,含意深長。燕本雙飛,雁慣合群,特寫“ 一雙”、“兩行”,反襯詞人此際的孤獨。耳邊還傳來城上的畫角聲 ,心情之凄楚,可以想見。上片寫景,然景中有情,情中見人。
下片由寫景到抒情。此情是懷人之情,懷人又從懸想對方着筆。“綺窗”,謂雕飾華美的窗欞。唐王維《扶南麯歌辭》雲“ 朝日照綺窗,佳人坐臨鏡”,把佳人與綺窗分作兩句,意境優美;阮閱此詞則將綺窗與人合併一起,徑稱“綺窗人”,語言更加濃縮,形象更加鮮明。仿佛詞人從這熟悉的華美的窗口透視進去,衹見其人亭亭玉立於春風之中,悄然無語。這裏的“ 無語”,實際上就是深思;“春閑”,實際上是春愁。就中可以看出,窗內人是一個深於情的女子。結尾兩句“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謂佳人眼如秋水之清,眉似春山之秀。前面着以“也應似舊”一句,詞情頓然跳出實境,轉作冥想之筆。
這首詞收放有度,過渡自然,結處更見功力。以舊時慣見的形象做底色,在佳人山水般秀目間藴藏着纏綿之思,迷離徜徨,有餘而不盡之妙。
賞析二:
阮閱今存詞僅六首。這是一首相思詞。開頭兩句,以形象鮮明的筆觸繪出了一幅早春圖:春寒料峭,杏花初綻,綉樓欄桿,夕陽斜月。這是景物描寫,它暗寫了人物活動的時間、地點,為人物勾出了一個典型環境。聯繫上下文,讀者從這環境烘托中可以看到:一位思婦在早春二月杏花初綻之時,迎着料峭的春寒,登上色彩綺麗的綉樓,倚在欄桿旁,看着落日晚霞飛舞、斜月冉冉升起。她靜靜地觀看眼前景,默默地思念遠方徵人。這幽靜、凄寒的典型環境,正暗暗地烘托出一個憂思難奈的人物情態。從“黃昏”到“斜月”初升,以景物變化寫時間推移,又巧妙地展示了思婦伫立樓頭,遠望良人的時間之長,暗寫了人物的內心世界。此乃“一石三鳥”,用筆頗精。“一雙燕子”是思婦眼前所見之景,燕子雙雙,比翼齊飛,呢喃作語,這是多麽歡樂的景象,它反襯出思婦的形單影衹,無限孤寂。這正是“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王夫之《薑齋詩話》捲上)“兩行徵雁,畫角聲殘”是思婦仰望所見與所想。仰望晴空,兩行徵雁遠飛,將她的思緒牽到遠方。良人此時此刻正在邊陲,聽戍樓上畫角凄厲悲咽,正在思念家乡,思念她吧!這裏運用想象,從對方寫起,從而有力地表現了思婦的一往情深。
上片寫景,以景托情;下片寫人,在上面景物的層層鋪墊襯托下,人物進入畫面。“綺窗人在東風裏,灑淚對春閑”,寫閨中人在華美的窗下迎春風而伫立,思念遠方的徵人,不覺灑淚胸前。這兩句以白描手法勾出了思婦的形態、情思。上片是明寫景,暗寫人,情如一股澎湃的春水,至此,浩浩蕩蕩無法遏止,情化為淚,揮灑於東風裏。“也應似舊,盈盈秋水,淡淡青山”,這三句結得巧妙,運用想象手法,寫遠方的丈夫正在思念自己:想家乡的妻子是不是仍像舊時那樣,眼如秋波,眉若春山,還是那麽年輕嬌美吧!這一想象,使筆鋒陡轉,突然落到對方身上,如此,意境開闊,別具情味,更深切感人。正如浦起竜所說:“心已馳神到彼,詩從對面飛來”。這種手法,古代詩人常用之,如“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柳永《八聲甘州》),“今夜鄜州月,閨中衹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杜甫《月夜》)均表現了情深一往,愛意彌堅,有異麯同工之妙。
本篇情思委婉、深摯,辭采自然凝煉,構思巧妙。運用白描與想象,上片句句寫景,句句暗寫人的情思;下片寫人,有形有神,有心理刻劃。在章法上多變化,有景物烘托人物的正面描寫,也有“從對面飛來”的側面描寫,如此多面勾勒,使全詞藴藉而又深刻。(趙慧文)
妍暖試輕裘。
睏人天氣,醉人花底,午夢扶頭。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
溶溶泄泄,東風無力,欲皺還休。
【賞析】 詞前原有小序,雲:“萍鄉(即今江西萍鄉)道中乍晴,臥輿中,睏甚,小憩柳塘。”據範成大《驂鸞錄》:“乾道(宋孝宗年號)癸巳(1173)閏正月二十六日,宿萍鄉縣,泊萍實驛。”即指此。
詞寫春慵。日腳,日光穿過雲層射到平地,其光束顯出厚重的色澤,故稱日腳。此言雨後初晴,春日穿透春雲射出,衹覺地面紫煙浮泛,暖氣薫薫,令人酣睏。於是脫去鼕衣,初試輕裘。以下連用四字句,以“天氣”結上,以“睏人”啓下,如此天氣,加之輿馬悠顫,花香襲人,使人不勝其慵乏。遂小憩柳塘,扶頭漸入夢鄉。
下片極寫春慵。先用眼前景作比喻:春慵正如春塘水,如縠之細紋微皺。縠(hù),一種絲織的輕紗。愁,指初春給人帶來的莫名的惆悵。春,是萬物萌動的季節;是新的一年的開端;所以,常常激起人的生命意識,引起心海的波瀾。馮延巳《謁金門》的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就曾形象地表現了春天帶來的人心的波動。溶溶,春水泛溢貌;洩洩,春波微蕩貌。一塘春水,盈盈漾漾,在和軟東風吹拂下,剛泛起漣漪,又復歸平靜。而春之慵睏、悵惘,如有所失,如有所待的心情亦如此水。這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別有滋味的淡淡的閑愁;一種說不清,道不明,衹好欲說還休的幽憂。
歷代詞評傢很贊賞這首詞,評為“字字溫軟,着其氣息即醉”(瀋際飛《草堂詩餘別集》)。俞陛雲則說,下片五句“藉東風皺水,極力寫出春慵,筆力深透,可謂入木三分”(《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侯孝瓊)
[鑒賞]
此詞作於作者調知靜江府、廣西經略安撫使赴桂林上任途中 。據作者《驂鸞錄 》,乾道九年(1173)閏正月末過萍鄉(今江西萍鄉市),時雨方晴,乘轎睏乏,歇息於柳塘畔。柳條新抽,春塘水滿,這樣的環境既便小憩,又易引發詩興。
“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 日腳”,雲縫斜射到地面的日光。“紫煙”,映照日光的地表上升騰的水氣。“ 酣酣”,其色調之深。這一句是寫初春“乍晴”景色,抓住了主要特徵:雲彩、地氣都顯得特別活躍,雲腳低垂,地氣浮騰;日光也顯得強烈了,“日腳”給人奪目的光亮;天氣也暖和了 ,“酣酣”、“紫”的色調就給人以暖感。“妍暖”,和暖 、輕暖。“輕裘”,薄襖。這時的溫度也不是一下子升得很高,並不是帶給人熱的感覺,這種暖意首先是包裹在“輕裘”裏的軀體感覺到了,它一陣陣地傳了過來。這一句是寫感覺 。總之,這天氣給人的是暖乎乎的感覺。
“ 睏人天色 ,醉人花氣,午夢扶頭。”“天色”即天氣。這天氣叫人感到舒服,因而容易使人陶醉,加上暖乎乎的花香沁人心脾,更使人精神恍惚了。暖香與“冷香”對人的刺激確乎不同。“扶頭”,本是指一種易使人醉的酒 ,也狀醉態。“午夢扶頭”就是午夢昏昏沉沉的樣子。
上闋是寫乘輿道中的睏乏,下闋寫“小憩柳塘”。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這片“春慵”緊接“睏”字“醉”字來,意脈很細。這裏即景作比。“縠紋”,縐紗的細紋比喻水的波紋。這兩句說:春慵就象春塘中那細小的波紋一樣,叫人感到那麽微妙,衹覺得那絲絲的麻麻癢癢、陣陣的軟軟綿綿。這個“愁”字的味道似乎衹可意會,不可言傳。下面又進一步進行描寫:“溶溶泄泄(y ìy ì),東風無力,欲皺還休。”“溶溶泄泄,水緩緩掠動。“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馮延已《謁金門》),墉水皺了;可你認真去看,又“風靜縠紋平”(蘇軾《臨江仙》)了。這裏寫水波就是這種情形。這是比喻春慵的不可捉摸,又似曾可見恍恍惚惚,浮浮沉沉的狀態。這幾句都是用比喻寫春慵,把難以言狀的睏乏形容得如此具體、形象,作者的寫作技巧真令人嘆服。同時還要體會,這春水形象的本身又給人以美感。它那麽溫柔熨貼,它那麽充溢、富於生命力,它那麽細膩、明淨,真叫人喜愛。春慵就是它,享受春慵真是人生的快樂。
春慵,是一種生理現象,也是一種感覺,雖然在前人詩詞裏經常出現這字眼,但具體描寫很少,蘇軾(《 水竜吟·楊花詞 》)藉楊花寫了女子的慵態,但沒有這首詞寫得生動、細膩、充盈。此詞用了許多貼切的詞語天氣給人的睏乏感覺,又用了一係列比擬寫感覺中的春慵,使人刻畫如沐其中;感覺到了春天的溫暖,聞到了醉人的花香,感受到了柳塘小憩的恬美。
瀋際飛評道 :“字字軟溫 ,着其氣息即醉。”(《草堂詩餘別集》引)確實不錯。如此寫生理現象,寫感覺,應當說是文學描寫的進步。
(竹筠清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