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津渡,
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
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
魚傳尺素,
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
為誰流下瀟湘去。
草薫風暖搖徵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樓高莫近危欄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注釋】 ①候館:旅捨。
②徵轡(pèi):馬繮繩。
③危欄:高樓上的欄桿。
④平蕪:平坦的草地。
【賞析】 這是一首傷春傷別之作。上闋寫行人客旅的思念。以時空的轉換,寫人在旅途,漂泊無際,且無止期,從而展示了遊子剪不斷的離愁。下闋寫居者對高樓的企盼和懸想。寫遠望之人的內心活動,春山本無內外之別,詞人將其界定,寫出居者念遠的迷茫心境,頗令人玩味。結構的“蒙太奇”處理是此作最大特色。上下闋是兩個生活畫面的組接,前者寫行人,後者寫思婦,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讓此情有一個交流互感的過程,比“單相思”來得厚重和深沉。
香塵已隔猶回面。
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轉。
畫閣魂消,高樓目斷。
斜陽衹送平波遠。
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
【注釋】 ①踏莎行:又名《喜朝天》、《柳長春》、《芳心苦》、《惜餘春》、《踏雪行》等。
②祖席:古代出行時設筵席以祭路神,稱作祖席,後泛指餞行酒席。
③香塵:落花滿地,旋碾作塵,塵土也帶花香,故稱香塵。
④棹:木槳,指代木船。
【賞析】 此詞詠別情。從餞行的酒筵破題,再寫長亭離恨。“香塵”句以細節的生動,突出“行人”的深情。接着“居人”、“行人”一個對仗句式,描繪出匆匆離別的一幅感人畫圖:匹馬映林嘶鳴,行船漾波遠去。馬嘶聲久久在林中回蕩,江面上餘波漣漪漸漸嚮四周消散,離別的情思,別後的寂寥使人難耐……下闋集中寫“居人”的苦苦思念。一人呆坐空寂畫閣,無法排解別愁的折磨。出閣登上高樓眺望,看到的衹是夕陽和江波……這離愁就像流逝的江水無窮無盡,無法排遣。
高臺樹色陰陰見。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
爐香靜逐遊絲轉。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注釋】 ①紅稀:花兒稀少。
②緑遍:草多而茂。
③陰陰見(xiàn):顯露出濃緑樹蔭。
④遊絲:欲散未散的香爐輕煙。
【賞析】 這是一首寫暮春閑愁的作品,上闋寫暮春景色,藴含淡淡的閑愁,將大自然春之氣息表現的淋漓盡致,下闋進一步對愁怨作鋪墊。全詞以寫景為主,以意象的清晰、主旨的朦朧而顯示其深美而含蓄的魅力。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綫,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注釋】 ①燕燕:與“鶯鶯”均指所戀女子。
②華胥:夢中。
③爭得:怎得。
④冥冥歸去:指戀人“逐郎”之“離魂”夜間獨自歸去。
【賞析】 這首詞為作者泊舟金陵夢見合肥戀人的記夢之作。開頭即以“燕燕”、“鶯鶯”極寫戀人輕盈之態。“夜長”兩句是夢中戀人嚮詞人所說。接下來是詞人夢醒後對戀人的追憶。“離魂”則由已夢寫對方之夢,此詞構思佳妙,將兩地思念交匯於夢境之中,極富浪漫色彩。
緑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注釋】 ①回塘:麯折的水塘。
②別浦:江河的支流入水口。
③緑萍漲斷蓮舟路:這句話,水面布滿了緑萍,採蓮船難以前行。
④紅衣:形容荷花的紅色花瓣。芳心苦:指蓮心有苦味。以上兩句說,雖然荷花散發出清香,可是蜂蝶都斷然不來,它衹得在秋光中獨自憔悴。
⑤返照:夕陽的回光。潮:指晚潮。
⑥依依:形容荷花隨風搖擺的樣子。騷人:詩人。
⑦不肯嫁春風:語出韓偓《寄恨》詩:“蓮花不肯嫁春風。”張先在《一叢花》詞裏寫道:“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賀鑄是把荷花來和桃杏隱隱對比。以上兩句寫荷花有“美人遲暮”之感。
【賞析】 這首詞是詠荷花的,暗中以荷花自比。詩人詠物,很少止於描寫物態,多半有所寄托。因為在生活中,有許多事物可以類比,情感可以相通,人們可以利用聯想,由此及彼,發抒文外之意。所以從《詩經》、《楚辭》以來,就有比興的表現方式。詞也不在例外。
起兩句寫荷花所在之地。“回塘”,位於迂回麯折之處的池塘。“別浦”,不當行路要衝之處的水口。(小水流入大水的地方叫做浦。另外的所在謂之別,如別墅、別業、別館。)回塘、別浦,在這裏事實上是一個地方。就儲水之地而言,則謂之塘;就進水之地而言,則謂之浦。荷花在回塘、別浦,就暗示了她處於不容易被人發現,因而也不容易為人愛慕的環境之中。“楊柳”、“鴛鴦”,用來陪襯荷花。楊柳在岸上,荷花在水中,一緑一紅,着色鮮豔。鴛鴦是水中飛禽,荷花是水中植物,本來常在一處,一嚮被合用來作裝飾圖案,或繪入圖畫。用鴛鴦來陪襯荷花之美麗,非常自然。
第三句由荷花的美麗轉入她不幸的命運。古代詩人常以花開當折,比喻女子年長當嫁,男子學成當仕,故無名氏所歌《金縷衣》雲:“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而荷花長在水中,一般都由女子乘坐蓮舟前往采摘,如王昌齡《採蓮麯》所寫:“吳姬越豔楚王妃,爭弄蓮舟水濕衣。來時浦口花迎入,采罷江頭月送歸。”但若是水中浮萍太密,蓮舟的行駛就睏難了。這當然衹是一種設想,而這種設想,則是從王維《皇甫嶽雲溪雜題·萍池》“春池深且廣,會待輕舟回。靡靡緑萍合,垂楊掃復開”來,而反用其意。以荷花之不見采由於蓮舟之不來,蓮舟之不來由於緑萍之斷路,來比喻自己之不見用由於被人汲引之難,被人汲引之難由於仕途之有礙。托喻非常委婉。
第四句再作一個比譬。荷花既生長於回塘、別浦,蓮舟又被緑萍遮斷,不能前來采摘,那麽能飛的蜂與蝶該是可以來的吧。然而不幸的是,這些蜂和蝶,又不知幽香之可愛慕,斷然不來。這是以荷花的幽香,比自己的品德;以蜂蝶之斷然不來,比在上位者對自己的全不欣賞。
歇拍承上兩譬作結。蓮舟不來,蜂蝶不慕,則美而且香的荷花,終於衹有自開自落而已。“紅衣脫盡”,是指花瓣飄零;“芳心苦”,是指蓮心有苦味。在荷花方面說,是設想其盛時虛過,旋即凋敗;在自己方面說,則是雖然有德有纔,卻不為人知重,以致志不得行,纔不得展,終於衹有老死牖下而已,都是使人感到非常痛苦的。將花比人,處處雙關,而毫無牽強之跡。
過片推開一層,於情中布景。“返照”二句,所寫仍是回塘、別浦之景色。落日的餘輝,返照在蕩漾的水波之上,迎接着由浦口流入的潮水。天空的流雲,則帶着一陣或幾點微雨,灑嚮荷塘。這兩句不僅本身寫得生動,而且還暗示了荷花在塘、浦之間,自開自落,為時已久,屢經朝暮,飽歷陰晴,而始終無人知道,無人采摘,用以比喻在自己的生活經歷中,也遭遇過多少世事滄桑、人情冷暖。這樣寫景,就同時寫出了人物的思想感情乃至性格。
“依依”一句,顯然是從李白《淥水麯》“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變化而來。但指明“語”的對象為騷人,則比李詩的含義為豐富、深刻。屈原《離騷》:“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餘情其信芳。”正因為屈原曾設想採集荷花(芙蓉也是荷花,見王逸《註》)製作衣裳,以象徵自己的芳潔,所以詞中纔也設想荷花於蓮舟不來,蜂蝶不慕,自開自落的情況之下,要將滿腔心事,告訴騷人。但此事究屬想象,故用一“似”字,與李詩用“欲”字同,顯得虛而又活,幻而又真。王逸《〈離騷經〉章句序》中曾指出:“《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宓妃、佚女,以譬賢臣。”從這以後,香草、美女、賢士就成為三位一體了。在這首詞中,作者以荷花(香草)自比,非常明顯,而結尾兩句,又因以“嫁”作比,涉及女性,就同樣也將這三者連串了起來。
“當年”兩句,以文言,是想象中荷花對騷人所傾吐的言語;以意言,則是作者的“夫子自道”。行文至此,花即是人,人即是花,合而為一了。“當年不肯嫁春風”,是反用張先的《一叢花令》“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一看即知,而荷花之開,本不在春天,是在夏季,所以也很確切。春天本是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時候,詩人既以花之開於春季,比作嫁給春風,則指出荷花之“不肯嫁春風”,就含有她具有一種不願意和其它的花一樣地爭妍取憐那樣一種高潔的、孤芳自賞的性格的意思在內。這是寫荷花的身分,同時也就是在寫作者自己的身分。但是,當年不嫁,雖然是由於自己不肯,而紅衣盡脫,芳心獨苦,豈不是反而沒由來地被秋風耽誤了嗎?這就又反映了作者由於自己性格與社會風習的矛盾衝突,以致始終仕路崎嶇,沉淪下僚的感嘆。南唐中主《浣溪沙》雲:“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緑波間。”王國維《人間詞話》認為“大有衆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雖萎絶其亦何傷兮,哀衆芳之蕪穢。”均《離騷》句。)這位著名的文學批評傢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個偏安小國的君主為自己不可知的前途而發出的嘆息的。晏幾道的《蝶戀花》詠荷花一首,可能是為小蓮而作。其上、下片結句“照影弄妝嬌欲語,西風豈是繁華主”和“朝落暮開空自許,竟無人解知心苦”,與本詞“無端卻被秋風誤”和“紅衣脫盡芳心苦”的用筆用意,大致相近,可以參照。
由於古代詩人習慣於以男女之情比君臣之義、出處之節,以美女之不肯輕易嫁人比賢士之不肯隨便出仕,所以也往往以美女之因擇夫過嚴而遲遲不能結婚以致耽誤了青春年少的悲哀,比賢士之因擇主、擇官過嚴而遲遲不能任職以致耽誤了建立功業的機會的痛苦。曹植《美女篇》:“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杜甫《秦州見敕目薛、畢遷官》:“喚人看腰,不嫁惜娉婷。”陳師道《長歌行》:“春風永巷閉娉婷,長使青樓誤得名。不惜捲簾通一顧,怕君着眼未分明。”“當年不嫁惜娉婷,抹白施朱作後生。說與旁人須早計,隨宜梳洗莫傾城。”雖立意措詞有所不同,但都是以婚媾之事,比出處之節。本詞則通體以荷花為比,更為含蓄。
《宋史·文苑傳》載賀鑄“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藉。雖貴要權傾一時,少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人以為近俠。……竟以尚氣使酒,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這些記載,對於我們理解本詞很有幫助。(瀋祖棻)
【賞析2】
這首詞是詠荷花,寄寓了作者的身世之感。詞的上闋描畫了一個詳和而恬靜的池塘。而荷花卻生長在池塘僻靜處,衹能寂寞地凋落。就象一位美女,無人欣賞,無人愛慕,飽含零落的凄苦。詞人通過美人的自嗟自嘆,也暗露了自己年華的虛度。下闋仍藉美人之口言志:即使凄風冷雨,我仍然不在百花爭豔的春天開放,寧願盛開在炎炎的夏日。荷花、美人、君子,形成了完美和諧的統一。
淚珠閣定空相覷。
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係得蘭舟住。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
如今已是愁無數。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過得今宵去?
【注釋】 閣定:停住。
空相覷(qù):眼眯成一條縫看着空無的一切。
【賞析】 這是一首詠別詞,情似遊絲未定,人如飛絮無蹤。“情”是送者,“人”是行者。“一溪煙柳”本與人情無關,而送者竟抱怨其“絲垂”萬條,為何係不住行人蘭舟?這是面對別離痛苦的無奈之言。“雁過”句,敘別後之情。即便是不考慮明天如何打發,可今晚難熬漫漫長夜!結尾兩句用白描手法直抒胸臆,平淡率真。全詞悱惻纏綿,真切感人。
夢雲吹散無蹤跡。
聽郎言語識郎心,當時一點誰消得。
柳暗花明,螢飛月黑。
臨窗滴淚研殘墨。
合歡帶上舊題詩,如今化作相思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