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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尼斯.德.玛尔不到五点就醒了,风摇晃着拖车,嘶嘶作响地从铝制门窗缝儿钻进来,吹得挂在钉子上的衬衣微微抖动。他爬起来,挠了挠和,慢腾腾地走到煤气灶前,把上次喝剩的咖啡倒进缺了个口儿的搪瓷锅子里。蓝色的火焰登时裹住了锅子。他打开水龙头在小便槽里撒了泡尿,穿上衬衣牛仔裤和他那破靴子,用脚跟在地板上蹬了蹬把整个脚穿了进去。
   风沿着拖车的轮廓呼啸着打转,他都能听到沙砾在风中发出刮擦声。在公路上开着辆破拖车赶路可真够糟糕的,但是今天早上他就必须打好包,离开此地。农场被卖掉了,最后一匹马也已经运走了,前天农场主就支付了所有人的工钱打发他们离开。他把钥匙扔给埃尼斯,说了句“农场交给房地产经纪吧,我走了”。看来,在找到下一份活儿之前,埃尼斯就只好跟他那已经嫁了人的闺女呆在一起了。但是他心里头美滋滋的,因为在梦里,他又见到了杰克。
   咖啡沸了。没等溢出来他就提起了锅子,把它倒进一个脏兮兮的杯子里。他吹了吹这些黑色的液体,继续琢磨那个梦。稍不留神,那梦境就把他带回了以往的辰光,令他重温那些寒冷的山中岁月??那时候他们拥有整个世界,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风还在吹打着拖车,那情形就像把一车泥土从运沙车上倾倒下来似的,由强到弱,继而留下片刻的寂静。
   他们都生长在蒙大拿州犄角旮旯那种又小又穷的农场里,杰克来自州北部边境的赖特宁平原,埃尼斯则来自离犹他州边境不远的塞奇郡附近;两人都是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前途无望,注定将来得干重活、过穷日子;两人都举止粗鲁、满口脏话,习惯了节俭度日。埃尼斯是他哥哥和姐姐养大的。他们的父母在“鬼见愁”唯一的拐弯处翻了车,给他们留下了二十四块钱现金和一个被双重抵押的农场。埃尼斯十四岁的时候申请了执照,可以从农场长途跋涉去上高中了。他开的是一辆旧的小货车,没有取暖器,只有一个雨刷,轮胎也挺差劲儿;好不容易开到了,却又没钱修车了。他本来计划读到高二,觉得那样听上去体面。可是这辆货车破坏了他的计划,把他直接铲回农场干起了农活。
   1963年遇到杰克时,埃尼斯已经和阿尔玛.比尔斯订了婚。两个男人都想攒点钱将来结婚时能办个小酒宴。对埃尼斯来说,这意味着香烟罐里得存上个10美元。那年春天,他们都急着找工作,于是双双和农场签了合同,一起到斯加纳北部牧羊。合同上两人签的分别是牧羊人和驻营者。夏日的山脉横亘在断背山林业局外面的林木线上,这是杰克在山上第二次过夏天,埃尼斯则是第一次。当时两人都还不满二十岁。
   在一个小得令人窒息的活动拖车办公室里,他们站在一张铺满草稿纸的桌子前握了握手,桌上还搁着一只塞满烟头的树胶烟灰缸。活动百叶窗歪歪斜斜地挂着,一角白光从中漏进来,工头乔.安奎尔的手移到了白光中。乔留着一头中分的烟灰色波浪发,在给他俩面授机宜。
   “林业局在山上有块儿指定的露营地,可营地离放羊的地方有好几英里。到了晚上就没人看着羊了,可给野兽吃了不少。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你们中的一个人在林业局规定的地方照看营地,另一个人??”他用手指着杰克,“在羊群里支一个小帐篷,不要给人看到。早饭、晚饭在营地里吃,但是夜里要和羊睡在一起,绝对不许生火,也绝对不许擅离职守。每天早上把帐篷卷起来,以防林业局来巡查。带上狗,你就睡那儿。去年夏天,该死的,我们损失了近百分之二十五的羊。我可不想再发生这种事。你,”?他对埃尼斯说??后者留着一头乱发,一双大手伤痕累累,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缺纽扣的衬衫??“每个星期五中午12点,你带上下周所需物品清单和你的骡子到桥上去。有人会开车把给养送来。”他没问埃尼斯带表了没,径直从高架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只系着辫子绳的廉价圆形怀表,转了转,上好发条,抛给了对方,手臂都懒得伸一伸:“明天早上我们开车送你们走。”
   他们无处可去,找了家酒吧,喝了一下午啤酒,杰克告诉埃尼斯前年山上的一场雷雨死了四十二只羊,那股恶臭和肿胀的羊尸,得喝好多威士忌才能压得住。他还曾射下一只鹰,说着转过头去给埃尼斯看插在帽带上的尾羽。
   乍一看,杰克长得很好看,一头卷发,笑声轻快活泼,对一个小个子来说腰粗了点,一笑就露出一口小龅牙,他的牙虽然没有长到足以让他能从茶壶颈里吃到爆米花,不过也够醒目的。他很迷恋牛仔生活,腰带上系了个小小的捕牛扣,靴子已经破得没法再补了。他发疯似地要到别处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用待在赖特宁平原。
   埃尼斯,高鼻梁,瘦脸型,邋里邋遢的,胸部有点凹陷,上身短,腿又长又弯。他有一身适合骑马和打架的坚韧肌肉。反应敏捷,远视得很厉害,所以除了哈姆莱的马鞍目录,什么书都不爱看。
   卡车和马车把羊群卸在路口,一个罗圈腿的巴斯克人教埃尼斯怎么往骡子身上装货,每个牲口背两个包裹和一副乘具??巴斯克人跟他说“千万别要汤,汤盒儿太难带了”??背篓里放着三只小狗,还有一只小狗崽子藏在杰克的上衣里,他喜欢小狗。埃尼斯挑了匹叫雪茄头的栗色马当坐骑,杰克则挑了匹红棕色母马??后来才发现它脾气火爆。剩下的马中还有一头鼠灰色的,看起来跟埃尼斯挺像。埃尼斯、杰克、狗、马、骡子走在前面,一千多只母羊和羊崽紧跟其后,就像一股浊流穿过树林,追逐着无处不在的山风,向上涌至那繁花盛开的草地上。
   他们在林业局指定的地方支起了大帐篷,把锅灶和食盒固定好。第一天晚上他们都睡在帐篷里。杰克已经开始对乔让他和羊睡在一起并且不准生火的指令骂娘了。不过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给他的母马上好了鞍。黎明时分,天边一片透明的橙黄色,下面点缀着一条凝胶般的淡绿色带子。黑黝黝的山色渐渐转淡,直到和埃尼斯做早饭时的炊烟浑然一色。凛冽的空气慢慢变暖,山峦突然间洒下了铅笔一样细长的影子,山下的黑松郁郁葱葱,好像一堆堆阴暗的孔雀石。
   白天,埃尼斯朝山谷那边望过去,有时能看到杰克:一个小点在高原上移动,就好像一只昆虫爬过一块桌布;而晚上,杰克从他那漆黑一团的帐篷里望过去,埃尼斯就像是一簇夜火,一星绽放在大山深处的火花。
   一天傍晚杰克拖着脚步回来了,他喝了晾在帐篷背阴处湿麻袋里的两瓶啤酒,吃了两碗炖肉,啃了四块埃尼斯的硬饼干和一罐桃子罐头,卷了根烟,看着太阳落下去。
   “一天光换班就要在路上花上四小时。”他愁眉苦脸地说,“先回来吃早饭,然后回到羊群,傍晚伺候它们睡下,再回来吃晚饭,又回到羊群,大半个晚上都得防备着有没有狼来……我有权晚上睡在这儿,乔凭什么不许我留下。”
   “你想换一下吗?”埃尼斯说,“我不介意去放羊。也不介意跟羊睡一起。”
   “不是这么回事。我的意思是,咱俩都应该睡在这里。那个该死的小帐篷就跟猫尿一样臭,比猫尿还臭。”
   “我去看羊好了,无所谓的。”
   “跟你说,晚上你可得起来十多次,防狼。你跟我换我很乐意,不过给你提个醒,我做饭很烂。用罐头开瓶器倒是很熟练。”
   “肯定不会比我烂的。我真不介意。”
   晚上,他们在发着黄光的煤油灯下了呆了一小时,十点左右埃尼斯骑着雪茄头走了。雪茄头真是匹夜行的好马,披着冰霜的寒光就回到了羊群。埃尼斯带走了剩下的饼干,一罐果酱,以及一罐咖啡,他说明天他要在外面待到吃晚饭的时候,省得早晨还得往回跑一趟。
   “天刚亮就打了匹狼,”第二天傍晚,杰克削土豆的时候埃尼斯对他说。他用热水泼着脸,又往脸上抹肥皂,好让他的刮胡刀更好使。“****。大得跟苹果似的。我打赌它一准儿吃了不少羊崽??看上去都能吞下一匹骆驼。你要点热水吗?还有很多。”
   “都是给你的。”
   “哦,那我可好好洗洗了。”说着,他脱下靴子和牛仔裤(没穿,没穿袜子,杰克注意到),挥舞着那条绿色的毛巾,把火苗扇得又高又旺。
   他们围着篝火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一人一罐豆子,配上炸土豆,还分享了一夸脱威士忌。两人背靠一根圆木坐着,靴子底和牛仔裤的铜扣被篝火烘得暖融融的,酒瓶在他们手里交替传递。天空中的淡紫色渐渐退却,冷气消散。他们喝着酒,抽着烟,时不时地起来撒泡尿,火光在弯弯曲曲的小溪上投下火星。他们一边往火上添柴,一边聊天:聊马仔牛仔们的表演;聊股市行情;聊彼此受过的伤;聊两个月前长尾鲨潜水艇失事的细节,包括对失事前那可怕的最后几分钟的揣测;聊他们养过的和知道的狗;聊牲口;聊杰克家由他爹妈打理的农场;埃尼斯说,父母双亡后他家就散了,他哥在西格诺,姐姐则嫁到了卡斯帕尔;杰克说他爹从前会驯牛,但他一直没有声张,也从来不指点杰克,从来不看杰克骑牛,尽管小时候曾把杰克放到羊背上;埃尼斯说他也对驯牛感兴趣,能骑八秒多,还颇有点心得;杰克说钱是个好东西,埃尼斯表示同意……他们尊重对方的意见,彼此都很高兴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有这么个伴儿。埃尼斯骑着马,踏着迷蒙的夜色醉醺醺地驰回了羊群,心里觉得自个儿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快乐得都能伸手抓下一片白月光。
   夏天还在继续。他们把羊群赶到了一片新的草地上,同时转移了营地;羊群和营地的距离更大了,晚上骑马回营地所用的时间也更长了。埃尼斯骑马的时候很潇洒,睡觉的时候都睁着眼,可他离开羊群的时间却越拉越长。杰克把他的口琴吹得嗡嗡响??母马发脾气的时候,口琴曾经给摔到地上过,不那么光亮了。埃尼斯有一副高亢的好嗓子。有几个晚上他们在一起乱唱一气。埃尼斯知道“草莓枣红马”这类歪歪歌词,杰克则扯着嗓子唱“what?I?say-ay-ay”(我所说的……),那是卡尔.帕金斯的歌。但他最喜欢的是一首忧伤的圣歌:“耶稣行于水上”。是跟他那位笃信圣灵降临节的母亲学的。他像唱挽歌一样缓缓地唱着,引得远处狼嚎四起。
   “太晚了,不想管那些该死的羊了”埃尼斯说道,醉醺醺地仰面躺着。正是寒冷时分,从月亮的位置看已过了两点钟。草地上的石头泛着白绿色幽光,冷风呼啸而过,把火苗压得很低,就像给火焰镶上了一条黄色的花边儿。“给我一条多余的毯子,我在外面一卷就可以睡,打上四十个盹,天就亮了。”
   “等火灭了非把你的屁股冻掉不可。还是睡帐篷吧。”
   “没事。”他摇摇晃晃地钻出了了帆布帐篷,扯掉靴子,刚在铺在地下的毯子上打了一小会儿呼噜,就上牙嗑下牙地叫醒了杰克。
   “天啊,不要哆嗦了,过来,被窝大着呢。”?杰克睡意朦胧,不耐烦地说到。被窝很大,也很温暖,不一会儿他们便越过雷池,变得非常亲密了。埃尼斯本来还胡思乱想着修栅栏和钱的事儿,当杰克抓住他的左手移到自己的上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像被火烫了似的把手抽了回来,跪起身,解开皮带,拉下裤子,把杰克仰面翻过来,在透明的液体和一点点唾液的帮助下,闯了进去,他从来没这么做过,不过这也并不需要什么说明书。他们一声不吭地进行着,间或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杰克紧绷的“枪”发射了,然后埃尼斯退出来,躺下,坠入梦乡。
   埃尼斯在黎明的满天红光中醒来,裤子还褪在膝盖上,头疼得厉害,杰克在后面顶着他,两人什么都没说,彼此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日子这事还会继续下去。让羊去见鬼吧!
   这种事的确仍在继续。他们从来不“谈”性,而是用“做”的。一开始还只是深夜时候在帐篷里做,后来在大白天热辣辣的太阳下面也做,又或者在傍晚的火光中做。又快又粗暴,边笑边喘息,什么动静儿都有,就是不说话。只有一次,埃尼斯说:“我可不是玻璃。”杰克立马接口:“我也不是。就这一回,就你跟我,和别人那种事儿不一样。”山上只有他俩,在轻快而苦涩的空气里狂欢。鸟瞰山脚,山下平原上的车灯闪烁着晃动。他们远离尘嚣,唯有从远处夜色中的农场里,传来隐隐狗吠……他俩以为没人能看见他们。可他们不知道,有一天,乔.安奎尔用他那10*42倍距的双目望远镜足足看了他们十分钟。一直等到他俩穿好牛仔裤,扣好扣子,埃尼斯骑马驰回羊群,他才现身。乔告诉杰克,他家人带话来,说杰克的叔叔哈罗德得肺炎住院了,估计就要挺不过去了。后来叔叔安然无恙,乔又上来报信,两眼死死地盯着杰克,连马都没下。
   八月份,埃尼斯整夜和杰克呆在主营里。一场狂风挟裹着冰雹袭来,羊群往西跑到了另一片草场,和那里的羊混在了一起。真倒霉,他们整整忙活了五天。埃尼斯跟一个不会说英语的智利牧羊人试着把羊们分开来,但这几乎不可能的,因为到了这个季节,羊身上的那些油漆标记都已经看不清了。到最后,数量是弄对了,但埃尼斯知道,羊还是混了。在这种惶惶不安的局面下,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八月十三日,山里的第一场雪早早地降临了。雪积得有一英尺高,但是很快就融化了。雪后第二周乔捎话来叫他们下山,说是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雪正从太平洋往这边推进,他们收拾好东西,和羊群一起往山下走。石头在他们的脚边滚动,紫色的云团不断从天空西边涌来,风雪将至,空气中的金属味驱赶着他们不断前行。在从断云漏下的光影中,群山时隐时现。风刮过野草,穿过残破的高山矮曲林,抽打着岩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大山仿佛被施了法似的沸腾起来。下陡坡的时候,埃尼斯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头朝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
   乔.安奎尔付了他们工钱,没说太多。不过他看过那些满地乱转的羊后,面露不悦:“这里头有些羊可没跟你们上山。”而羊的数量,也没有剩到他原先希望的那么多。农场的人干活永远不上心。
   “你明年夏天还来吗?”在街上,杰克对埃尼斯说,一脚已经跨上了他那辆绿色卡车。寒风猛烈,冷得刺骨。
   “也许不了。”风卷起一阵灰尘,街道笼罩在迷雾阴霾之中。埃尼斯眯着眼睛抵挡着漫天飞舞的沙砾。“我说过,十二月我就要和阿尔玛结婚了,想在农场找点事做。你呢?”他的眼神从杰克的下巴移开,那里在最后一天被他一记重拳打得乌青。
   “如果没有更好的差事,这个冬天我打算去我爹那儿,给他搭把手。要是一切顺利,春天的时候我也许会去德州。”
   “好吧,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风吹起了街上的一只食物袋,一直滚到埃尼斯的车子底下。
   “好。”杰克说,他们握手道别,在彼此肩上捶了一拳。两人渐行渐远,别无选择,唯有向着相反的方向各自上路。分手后的一英里,每走一码路,埃尼斯都觉得有人在他的肠子上掏了一下。他在路边停下车,在漫天席卷的雪花中,想吐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种情绪过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十二月,埃尼斯和阿尔玛.比尔斯完婚,一月中旬,阿尔玛怀孕了。埃尼斯先后在几个农场打零工,后来去了沃什基郡罗斯特凯宾北部的老爱尔伍德西塔帕,当了一名牧马人。他在那一直干到九月份女儿出世,他把她叫做小阿尔玛。卧室里充斥着干涸的血迹味、乳臭味和婴儿的屎臭味,回荡着婴儿的哭叫声、吮吸声和阿尔玛迷迷糊糊的声。这一切都显示出一个和牲畜打交道的人顽强的生殖力,也象征着他生命的延续。
   离开西塔帕后,他们搬到了瑞弗顿镇的一间小公寓里,楼下就是一家洗衣店。埃尼斯不情不愿地当了一名公路维修工。周末他在Rafter?B干活,酬劳是可以把他的马放在那里。第二个女儿出生了,阿尔玛想留在镇上离诊所近一点,因为这孩子得了哮喘。
   “埃尼斯,求你了,我们别再去那些偏僻的农场了,”阿尔玛说道,她坐在埃尼斯的腿上,一双纤细的、长满了雀斑的手环绕着他。“我们在镇上安家吧?”
   “让我想想。”埃尼斯说着,双手偷偷地沿着她的衬衫袖子向上移,摸着她光滑的腋毛,然后把她放倒,十指一路摸到她的肋骨直至果冻般的,绕过圆圆的小腹,膝盖,进入,最后来到北极或是赤道??就看你选择哪条航道了。在他的撩拨下,她开始打颤,想把他的手推开。他却把她翻过来,快速地把那事做了,这让她心生憎恶??他就是喜欢这个小公寓,因为可以随时离开。
   断背山放牧之后的第四年夏天,六月份,埃尼斯收到了杰克.崔斯特的信,是一封存局候领邮件。
   伙计,这封信早就写了,希望你能收得到。听说你现在瑞弗顿。我24号要去那儿,我想我应该请你喝一杯,如果可以,给我电话。
   回信地址是德州的切尔里德斯。埃尼斯写了回信,当然,随信附上了他在瑞弗顿的地址。
   那天,早晨的时候还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到了中午,云层就从西方堆积翻滚而来,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因为不能确定杰克几点钟能到,埃尼斯便干脆请了一整天的假。他穿着自己最好的白底黑色宽条纹上衣,不时地来回踱步,一个劲儿朝布满灰白色尘埃的街道上张望。阿尔玛说,天实在太热了,要是能找到保姆帮忙带孩子,他们就可以请杰克去餐馆吃饭,而不是自己做饭。埃尼斯则回答他只想和杰克一起出去喝喝酒。杰克不是个爱下馆子的人,他说。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搁在圆枕木上的冰凉的豆子罐头,还有从罐头里伸出来的脏兮兮的汤匙。
   下午晚些时候,雷声开始隆隆轰鸣。那辆熟悉的绿色旧卡车驶入了埃尼斯的眼帘,杰克从车上跳出来,一巴掌把翘起来的车尾拍下去。埃尼斯象被一股热浪灼到了似的。他走出房间,站到了楼梯口,随手关上身后的房门。杰克一步两台阶地跨上来。他们紧紧抓住彼此的臂膀,狠狠地抱在一起,这一抱几乎令对方窒息。他们嘴里念叨着,混蛋,你这混蛋。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象钥匙找对了锁孔,他们的嘴唇猛地合在了一处。杰克的虎牙出血了,帽子掉在了地上。他们的胡茬儿扎着彼此的脸,到处都是湿湿的唾液。这时,门开了。阿尔玛向外瞥了一眼,盯着埃尼斯扭曲的臂膀看了几秒,就又关上了门。他俩还在拥吻,胸膛,小腹和大腿紧贴在一起,互相踩着对方的脚趾,直到不能呼吸才放开。埃尼斯轻声地,柔情无限地叫着“小宝贝”??这是他对女儿们和马匹才会用到的称呼。
   门又被推开了几英寸,阿尔玛出现在细窄的光带里。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阿尔玛,这是杰克.崔斯特,杰克,这是我妻子阿尔玛。他的胸腔涨得满满的,鼻子里都是杰克身上的味道。浓烈而熟悉的烟草味儿,汗香味儿,青草的淡淡甜味儿,还有那来自山中的凛冽寒气。“阿尔玛,”他说,“我和杰克四年没见了。”好像这能成为一个理由似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暗自庆幸楼梯口的灯光昏暗不明。
   “没错。”阿尔玛低声说,她什么都看到了。在她身后的房间里,一道闪电把窗子照得好象一条正在舞动的白床单,婴儿开始哇哇大哭。
   “你有孩子了?”杰克说。他颤抖的手擦过埃尼斯的手,有一股电流在它们之间噼啪作响。
   “两个小丫头。”埃尼斯说,“小阿尔玛和弗朗仙。我爱死她们了。”
   阿尔玛的嘴角扯了扯。
   “我有一个男孩。”杰克说,“八个月大了。我在切尔德里斯娶了个小巧可爱的德州姑娘,叫露玲。”他们脚下的地板在颤动,埃尼斯能够感受到杰克哆嗦得有多么厉害。
   “阿尔玛,我要和杰克出去喝一杯,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我们想边喝边聊。”
   “好。”阿尔玛说。从口袋里掏出一美元纸币。埃尼斯猜测她可能是想让自己带包烟,以便早点回来。
   “很高兴见到你。”杰克说。颤抖得像一匹精疲力尽的马。
   “埃尼斯。”阿尔玛伤心地呼唤着。但是这并没能使埃尼斯放慢下楼梯的脚步。他应声道:“阿尔玛,你要想抽烟,就去卧室里我那间蓝色上衣的口袋里找。”
   他们坐着杰克的卡车离开了,买了瓶威士忌。20分钟后就在西斯塔汽车旅馆的床上翻云覆雨起来。一阵冰雹砸在窗子上,随即冷雨接踵而至。风撞击着隔壁房间那不算结实的门,就这么撞了一夜。
   房间里充斥着、烟草、汗和威士忌的味道,还有旧地毯与干草的酸味,以及马鞍皮革,粪便和廉价香皂的混合怪味儿。埃尼斯呈大字型摊在床上,精疲力竭,大汗淋漓,仍在喘息,还半着。杰克一面大口大口地抽烟,一面说道:“老天,只有跟你干才会这么爽。我们得谈谈。我对上帝发誓,我从来没指望咱们还能再在一起……好吧,我其实这么指望过,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去了什么鬼地方。四年了,我都要绝望了。我说,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打你那一拳。”
   “伙计。”杰克说,“我去了德克萨斯州,在那儿碰见了露玲。你看那椅子上的东西。”
   在肮脏的桔红色椅背上,安尼斯看到一条闪闪发光的牛仔皮带扣。“你现在驯牛啦?”
   “是啊,有一年我才赚了***三千多块钱,差点儿饿死。除了牙刷什么都跟人借过。我几乎走遍了德州每一个角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那该死的货车下面修车。不过我一刻也没想过放弃。露玲?她是有几个钱,不过都在她老爹手里,用来做农业机械用具生意,他可不会给她一个子儿,而且他挺讨厌我的。能熬到现在真不易……”
   “你可以干点儿别的啊。你没去参军?”粼粼雷声从遥远的东边传来,又挟着红色的冠形闪电离他们而去。
   “他们不会要我的。我椎骨给压碎过,肩胛骨也骨折过,喏,就这儿。当了驯牛的就得随时准备被挑断大腿。伤痛没完没了,就像个难缠的*子。我的一条腿算是废了,有三处伤。是头公牛干的。它从天而降,把我顶起来,然后摔出去八丈远,接着开始猛追我,那家伙,跑得真他妈快。幸亏有个朋友把油泼在了牛角上。我浑身零零碎碎都是伤,肋骨断过,韧带裂过。我爹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要发财得先去上大学,或者当运动员。像我这样的,想赚点小钱只能去驯牛。要是我玩儿砸了,露玲她爹一分钱都不会给我的。想清楚这一点,我就不指望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了。我得趁我还能走路出来闯闯。”
   埃尼斯把杰克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就着他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我过得也是跟你差不多的鬼日子……你知道吗,我总是呆坐着,琢磨自个儿到底是不是……我知道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俩都有老婆孩子,对吧?我喜欢和女人干,但是,老天,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干这事儿,可我手淫的时候总在没完没了地想着你。你跟别的男人干过吗?杰克?”
   “见鬼,当然没有!”杰克说。“你瞧,断背山给咱俩的好时光还没有走到尽头,我们得想法子走下去。”
   “那年夏天,”埃尼斯说,“我们拿到工钱各分东西后,我肚子绞痛得厉害,一直想吐。我还以为自己在迪布瓦餐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过了一年我才明白,我是受不了身边没有你。认识到这一点真是太迟、太迟了。”
   “伙计,”杰克说。“既然这样,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
   “恐怕我们什么也干不了。”埃尼斯道。“听说我,杰克。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生活,我爱我的丫头们。阿尔玛?错不在她。你在德州也有妻有儿。就算时光倒流,咱们还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他朝自己公寓的方向甩了甩脑袋,“我们会被抓住。一步走错,必死无疑。一想到这个,我就害怕得要尿裤子。”
   “伙计,那年夏天可能有人看见咱们了。第二年六月我曾经回过断背山??我一直想回去的,却匆匆忙忙去了德州??乔.安奎尔在他办公室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小子,你们在山上那会儿可找到乐子磨时间了,是吧?我看了他一眼。离开的时候,发现他车子的后视镜上挂着一副比屁股蛋子还大的望远镜。”
   其实,还有些事情,杰克没告诉埃尼斯:当时,乔斜靠在那把嘎嘎作响的木头摇椅上,对他说:“崔斯特,你们根本不该得酬劳,因为你们胡搞的时候让狗看着羊群。”并且拒绝再雇佣他。他继续说道:“是的,你那一拳真让我吃惊,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打得这么狠。”
   “我上面还有个哥哥K.E,比我大三岁。这蠢货每天都打我。我爹真烦透了我总是哭哭啼啼的。我六岁的时候,爹让我坐好,对我说:埃尼斯,有麻烦,要么解决,要么忍受,一直忍到死。我说,可他比我块儿头大呀。我爹说,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动手,揍疼他就跑,甭等他反应过来。我依计行事。把他弄进茅坑里,或者从楼梯跳到他身上,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把枕头拿走,往他身上粘脏东西……这么折腾了两天之后,K.E再也不敢欺负我了。这件事儿的教训就是,遇上事儿,废话少说,赶快搞定。”
   隔壁电话铃响了起来,一直响个不停,越来越高亢,接着又嘎然停止。
   “哼,你甭想再打到我。”杰克说。“听着,我在想,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开个小农场,养几头母牛和小牛,还有你的马,那日子该有多滋润。我跟你说,我再也不去驯牛了,我再也不干那断老二的活儿了,我可不想把骨头都给拆散了。听见我的计划了吗,埃尼斯,就咱俩。鲁玲他爹肯定会给我钱,多多少少会给点……”
   “不不不,这不是个好法子,我们不能那么干。我有自己的生活轨道,我不想捅娄子。我也不想变成我们有时候会看到的那种人。我不想死。以前,我们家附近有两个人??厄尔和瑞奇??开了爿农场。爸爸每次经过都要对他俩侧目而视。他们是所有人的笑柄,尽管俩人都又英俊又结实。我九岁的时候,他们发现厄尔死在灌溉渠里。是被人用轮胎撬棍打死的,他们拖着他的**满世界转,直到把那玩意儿给扯断了。他全身血肉模糊的,像一摊西红柿,鼻子都被打得稀巴烂。”
   “你看见啦?”
   “我爹让我看的,他带我去看的。我和K.E。我爹笑个不停。老天,他要是还活着,看见咱们这样,也会拿棍子把咱俩整死!两个男人一起过?不,我觉得咱俩倒是可以过段时间聚一次……
   “多久一次?”杰克说。“***四年一次怎么样?”
   “不,”埃尼斯说。忍着不去争辩。“我***想起你明天早晨就得走而我得回去工作就生气。但是,碰上麻烦,要么解决,要么忍受。操!我经常看着街上的人问自己,别人会这样吗?他们会怎么做?”
   “在咱们俄怀明不能有这种事,要是真发生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也许去丹佛。”杰克说。他坐起来,转过身。“我不想怎么着,操,埃尼斯,就几天。我们离开这,立刻走,把你的东西扔到我的后车厢,咱们动身到山里去。给阿尔玛打电话告诉她你要走了。来吧,埃尼斯,你刚把我干得够呛,现在你得补偿我。来吧,不会出事儿的。
   隔壁房间那空洞的电话铃再度响起,好像要应答它似的,埃尼斯拿起桌边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埃尼斯和阿尔玛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腐烂。并没什么真正的矛盾,但距离却越来越远。阿尔玛在杂货店当店员。她不得不出来工作,这才能把埃尼斯赚的钱存下来。阿尔玛希望埃尼斯用,因为她怕再怀孕。但是他拒绝了,说你要是不想再给我生孩子我就不要你了。她小声嘟囔:“你要是能养得起我就生。”心里却在想,你喜欢干的那事儿可生不出孩子来。
   她心里的怨怼与日俱增:她无意中瞥见的那个拥抱;他每年都会和杰克.崔斯特出去两三回,却从不带她和孩子们度假;他不爱出门也不爱玩儿;他老是找些报酬低,耗时长的粗重活干;他喜欢挨墙睡,一沾床就开始打呼;他就是没办法在县城或电力公司找份长期的体面差事;他使她的生活陷入了一个无底黑洞……于是,在小阿尔玛9岁,弗朗仙7岁的时候,她和埃尼斯离婚,嫁给了杂货店老板。
   埃尼斯重操旧业,这个农场干干,那个农场呆呆,没挣多少钱,不过倒是挺自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辞职,到山里呆上一阵子。他只有一点点被背叛的感觉,不过也不是很在意。每次跟阿尔玛和她的杂货店老板以及孩子们一起过感恩节,他都会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坐在孩子们中间,讲马儿的故事,说说笑话,尽量不显得像个失意老爹。
   吃过馅饼后,阿尔玛把他打发到厨房里,一边刷盘子一边说自己担心他,说他应该考虑再婚。他看到她怀孕了。大约四五个月了,他估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斜靠着柜橱说,觉得这房间好小。
   “你现在还跟杰克.崔斯特出去钓鱼吗?”
   “有时候会去。”他觉得她要把盘子上的花纹都擦掉了。
   “你知道么?”她说。从她的声音里,他预感到有些不对劲。“我以前老是奇怪,你怎么从来没带一条半条鲑鱼回来过,你总是说你抓了好多啊。于是,在你又要出去钓鱼的前一天晚上,我打开了你的鱼篮子。五年前的价格签还在那儿挂着呢。我用绳子绑了根纸条系在篮子里。上面是这么写的:嗨,埃尼斯,带些鱼回来。爱你的阿尔玛。后来你回来了,说你们抓了一堆鱼,然后吃了个精光,记得不?我后来找了个机会打开篮子,看见那张纸条还绑在那儿,绳子连水都没沾过。”仿佛为了配合“水”这个词的发音似的,她拧开水龙头,冲洗着盘子。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嘛。”
   “别扯谎了,别把我当傻子,埃尼斯。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杰克.崔斯特是吧?都是那个下流的杰克,你跟他……”
   她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眼泪痛得涌出来,盘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闭嘴!”他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要喊比尔了!”
   “随你的便,你尽管喊啊。我要让他在地板上吃屎,还有你!”他猛地又一扭,她的手腕立刻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他把帽子向后一推然后重重甩上了门。那天晚上他去了黑蓝鹰酒吧,通宵买醉,还狠狠打了一小架。
   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去看自己的女儿。他想过几年她们就能明白他的感受了。
   他们都已不再青春年少。杰克的肩膀和屁股上都堆满了肉。埃尼斯还像晾衣竿儿那么瘦,一年四季穿着破靴子、牛仔裤和衬衫,只有在天冷的时候才会加一件帆布外套。岁月使他的眼皮儿都耷拉下来,断过又接好了的鼻梁弯得像只钩子。
   年复一年,他们跨越高原,穿过峡谷,在崇山峻岭之间策马放牧。从大角山到药弓山,从加勒廷山南端到阿布萨罗卡斯山,从花冈山到夜枭湾,?还有桥梁般的特顿山脉。他们的足迹直至佛瑞兹奥特山、费雷斯山、响尾蛇山和盐河山脉。他们还曾两度造访风河山。还有马德雷山脉、范特雷山、沃什基山、拉腊米山??但是再也不曾回过断背山。
   后来,杰克的德州岳父死了。露玲接手了她爹的农牧机械生意,开始展示出经商的手腕儿。杰克稀里糊涂地挂了个经理的头衔,成日价在牲口和机械展销会之间晃荡来晃荡去。他有了些钱,不过都杂七杂八地花掉了。说话也带上了点儿德州口音,比如把“母牛”说成“木牛”,把“老婆”说成“捞婆”。他将前面的大牙给磨平了,镶了镶,倒也没多疼。还留上了厚厚的唇髭。
   1983年5月,他们在几处结冰的高山湖泊边过了几天冷日子。接着便打算穿过黑耳斯图河。
   一路前行。天气虽然晴好,水流却湍急幽深,岸边的湿地泥泞难走。他们辟出一条狭窄的道路,赶着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杰克的旧帽子上还插着那根鹰羽。他在正午的烈日下抬起头,嗅着空气里的树脂芬芳,还有干树叶和热石头的气味儿。马蹄过处,苦刺柏纷纷歪倒零落。埃尼斯用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睛向西了望,但见一团浓云将至未至。头上的青天依然湛蓝深邃,就像杰克说的,他都要淹死在这一片蔚蓝之中了。
   大约三点钟,他们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了东南面的山坡上。此处春日正暖,冰雪渐消。流水潺潺,奔向远方。二十分钟之后,他们被一头觅食的黑熊给吓了一跳。那熊朝他们滚过来一根圆枕木,杰克的马惊得连连后退,暴跳如雷。杰克喝道:“吁……”又拉又拽的费了好半天劲儿。埃尼斯的马也是又踏又踩又打响鼻儿,不过好歹还算镇定。黑熊倒给吓坏了,一路狂奔逃进森林。步履沉重,地动山摇。
   茶褐色的河水,带着融化的积雪,汇成一股急流,撞击在山石上,溅起朵朵水花,形成漩涡逆流。河堤上杨柳微动,柳絮轻?,好似漫天飞舞的淡黄色花瓣。杰克跳下马背,让马饮水。自己则掬起一捧冰水,晶莹的水滴从他指间滑落,溅湿了他的嘴唇和下巴,闪闪发亮。
   “别那么做,会发烧的。”埃尼斯说道。接着又说:“真是个好地方啊。”河岸上有几座陈旧的狩猎帐篷,点缀着一两处篝火。河岸后面隆起一面草坡,草坡四周黑松环绕,地上还有一些干木头。他们默不做声地安营扎寨,然后把马牵到坡上去吃草。杰克打开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又深深吐了口气,说道:“威士忌正是我两件宝贝之一。”然后把瓶子盖好,抛给了埃尼斯。
   到了第三天,不出埃尼斯所料,那块雨云果然挟着风,夹着雪片,灰蒙蒙地从西面涌来。过了一个小时,风雪渐缓,化作了温柔的春雪,空气变得潮湿而厚重。夜更深更冷了,他们上上下下地搓着自己的关节,篝火彻夜不灭。杰克骂骂咧咧地诅咒着天气,拿根棍子翻动着火堆,一个劲儿地换台,直到把收音机折腾得没了电。
   埃尼斯说他和一个在狼耳酒吧打零工的女人搞上了??他如今在西格诺给斯图特埃米尔干活??不过也没什么结果,因为那女的有的地方不太招他待见;杰克则说他近来和切尔德里斯公路边上一家牧场的老板娘有一腿。他估计总有那么一天,露玲或者那戴绿帽子的老公会宰了他。埃尼斯轻轻笑骂道“活该”。杰克又说他一切都还好,就是有时候想埃尼斯想得发疯便忍不住要拿起鞭子抽人。
   马儿在暗夜的火光中嘶鸣。埃尼斯伸臂搂住杰克,把他拥进怀里。他说他大概一个月见一次女儿,小阿尔玛17岁了,腼腆害臊,长得跟他似的又瘦又高,弗朗仙则是个疯丫头。杰克把冰凉的手搁在埃尼斯大腿中间,说担心自家儿子有阅读障碍什么的,都已经十五岁了,什么都不会念。露玲硬是不承认,非说孩子没事儿??有钱顶个屁用。
   “我曾经想要个小子,”埃尼斯边说边解开纽扣,“没想到上天注定是岳父命。”
   “我儿子闺女都不想要,”杰克说,“操!这辈子我想要的偏偏都得不到。”他说着把一截朽木扔进了火堆里,火星子和他们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情话一起四下里飞溅,落在他们的手上、脸上。就这样,他们又一次滚倒在脏兮兮的土地上。这么多年以来,在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幽会当中,有一点从来不曾改变:那就是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总是不够用,总是这样。
   一两天之后,在山道的起点处,马匹都被赶上了卡车。埃尼斯要动身回西格诺去了,杰克则要回赖特宁平原看他爹。埃尼斯靠着车窗,对杰克说:他已经把回程推迟了一周,得等到十一月份冬牧期开始之前,牲口们都被运走之后,他才能再次出来。
   “十一月?!那八月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八月份抽个十来天在一起的?老天爷,埃尼斯,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一个礼拜屁都不放一个!为什么我们非得挑那种冻死人的鬼天气啊?不能这样下去了,干吗不去南方?我们可以去墨西哥啊。”
   “墨西哥?杰克,你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么远的地儿。我八月一整月都得打包,这才是八月份该干的事。听着,杰克,咱们可以十一月去打猎,逮它一头大麋鹿。我看看还能不能借到罗尔先生那个小屋子,咱们那年在那儿多开心。”
   “嘿,伙计,我可***开心不起来。老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
   “杰克,我得工作??以前我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你有个有钱的老婆,有份好工作,你已经忘记当穷光蛋的滋味儿了。你知道养孩子有多难吗?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以后还得花更多。让我跟你说,我不能扔掉这个饭碗。而且那时候我真走不开,母牛要产仔,且有得忙呢。斯图特埃米尔很麻烦,他因为我要迟回去一星期可没少为难我。我不怪他,我走后他连个囫囵觉都甭想睡。我跟他讲好了,八月份我不走??你能说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吗?”
   “我从前说过。”杰克的声音苦涩,带着抱怨。
   埃尼斯默然不语,缓缓站直身子,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只马在车上跺脚。他走向自己的卡车,把手放在车厢上,说了些只有马儿才能听见的话,接着慢慢地走回来。
   “你去过墨西哥了,杰克?”墨西哥那种地方他听说过,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
   “去过怎么着,有***什么问题吗?”这个话题时隔多年又再度被提起,有点儿迟,也有点儿突然。
   “我总有一天得跟你说说这事儿,杰克,我可不是傻瓜。我现在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埃尼斯说,“等我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来啊,你倒是试试看,”杰克说,“我现在就能跟你说: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过上好日子,那种真正的好日子。但你不肯,埃尼斯,所以我们有的只是一座断背山,全部的寄托都在断背山。小子,要是你以为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告诉你,这就是***全部!数数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看看你是怎么象拴狗一样拴住我的。你现在来问我墨西哥,还要因为你想要干又不敢干的事儿杀了我?你不知道我过得多糟糕!我可不是你,我不愿意一年一两次在这种见鬼的高山上偷偷摸摸地干。我受够了,埃尼斯,你这个该死的****,我真希望我知道怎么才能离开你!”
   就象是冬天里突然迸发的热气流,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从不曾说出口的感受??名分,公开,耻辱,罪恶,害怕……统统涌上心头。埃尼斯的心被狠狠地击中了。他面如死灰,表情扭曲,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两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
   “天啊,”杰克叫道,“埃尼斯?”他跳下卡车,想看看埃尼斯是心脏病犯了还是给气坏了。埃尼斯却站起身,像个衣架子似的,直挺挺地向后退去。他爬上卡车,关上车门,又蜷缩了起来??他们仍旧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让杰克.崔斯特一直念念不忘却又茫然不解的,是那年夏天在断背山上埃尼斯给他的那个拥抱。当时他走到他身后,把他拉进怀里,充满了无言的、与性爱无关的喜悦。
   当日,他们在篝火前静立良久,红彤彤的火焰摇曳着,把他俩的影子投在石头上,浑然一体,宛如石柱。只听得埃尼斯口袋里的怀表滴答作响,只见火堆里的木头渐渐燃成木炭。在交相辉映的星光与火光中,埃尼斯的呼吸平静而绵长,嘴里轻轻哼着什么。杰克靠在他的怀里,听着那稳定有力的心跳。这心跳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令他似梦非梦,如痴如醉。直到埃尼斯用从前母亲对自己说话时常用的那种轻柔语调叫醒了他:“我得走了,牛仔。你站着睡觉的样子好像一匹马。”说着摇了摇他,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杰克只听到他颤抖着说了声“明儿见”,然后就听到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和马蹄得得远去之声。
   这个慵懒的拥抱凝固为他们分离岁月中的甜蜜回忆,定格为他们艰难生活中的永恒一刻,朴实无华,由衷喜悦。即使后来,他意识到,埃尼斯不再因为他是杰克就与他深深相拥,这段回忆、这一刻仍然无法抹去。又或许,他是明白了他们之间不可能走得更远……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埃尼斯一直都不知道杰克出了意外,直到数月之后,他寄给杰克的明信片被盖上“收件人已故”的戳记退了回来。于是他拨通了杰克在切尔德里斯的号码??这号码他只打过一次,那还是在和阿尔玛离婚之前。当时杰克误会了他的意思,驱车120英里匆匆赶来却一无所获。
   没事儿的,杰克一定会听电话,他必须听??但是杰克并没有,接电话的是露玲。当他问起杰克的死因时,露玲说当时卡车轮胎突然爆裂,爆炸的碎片扎进了杰克的脸,撞碎了他的鼻子和下巴,把他砸晕了过去。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经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埃尼斯想,他肯定也是给人用棍子打死的。
   “杰克常提起你,”她说。“你是他钓鱼的伙伴还是打猎的伙伴来着?你瞧,我不太清楚你的姓名和住址。杰克总喜欢把他朋友的地址记在脑袋里??出了这种事儿真可怕,他才39岁。”
   巨大的悲伤如北方平原般笼罩住了他。他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血卡在杰克的嗓子里,却没人帮他翻一翻身。在狂风的低吼中,他仿佛听到钢铁刺穿骨头的声音,看到轮胎的金属圈砸碎了杰克的脸。
   “他埋在哪儿?”他真想破口大骂:这娘们儿就让杰克死在了那样一条土路上。
   那细细的德州口音从电话里传来:“我们给他立了块碑。他曾经说过死后要火化,然后把骨灰撒在断背山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按照他的愿望,我们火葬了他。我留下了一半骨灰,另一半给了他家人,他们应该知道断背山在哪。但是,你也知道杰克,断背山大概只是他凭空想象的地方,一个蓝知更鸟声声吟唱,威士忌畅饮不衰的地方。”
   “有一年夏天,我们在那里放羊。”埃尼斯几乎说不出话来。
   “哦,他总说那是他的地盘。我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威士忌喝多了。他经常喝。”
   “他的家人还住在赖特宁平原么?”
   “是的,他们生生世世都住在那里。我从没见过他们,他们也没来参加葬礼。你要是能联系他们,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帮助杰克完成遗愿。”
   她无疑是彬彬有礼的,但那细细的声音却冷如冰霜。
   去赖特宁平原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孤零零的村庄,每隔8到10英里就能看到一处荒凉的牧场,房子伫立在空荡荡的草堆中,篱笆东倒西歪。其中一个信箱上写着:约翰.C.崔斯特。农场小得可怜,杂草丛生。牲口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它们长得怎么样,只觉得都黑乎乎、光秃秃的。一条走廊,一幢褐色的泥房子,四个房间,上层两间,下层两间。
   埃尼斯和杰克的老爹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杰克的母亲,身形矮胖,步履蹒跚,好像刚做完手术。她说:“喝杯咖啡吧?要不吃块樱桃蛋糕?”
   “谢谢,夫人。我要杯咖啡就好,我现在吃不下蛋糕。”
   杰克他爹却一直闷声不响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塑料桌布上,怒气冲冲地盯着埃尼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相貌寻常,长得像池塘里的大头鹅。他从这两位老人身上找不到半丝杰克的影子,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杰克的事,我难过极了……说不出的伤心。我认识他很久了。我来是希望你们能让我把杰克的骨灰带到断背山。杰克的太太说这是他的愿望。如果你们同意,我很乐意代劳。”
   一片沉默。埃尼斯清了清嗓子,但什么也没说。
   老爹开口了。他说:“我跟你说,我知道断背山在哪儿。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配埋在祖坟里。”
   杰克的母亲仿佛没听到这话,说,“他每年都回来,即使结了婚又在德州安了家也还是那样,他一回来就帮他爹干活,整个星期都在忙,修大门啊,收庄稼啊,什么都干。我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跟他还是个小男孩那会儿一模一样。要是你愿意,可以去他房间看看。”
   那老爹生气地接口:“我看没必要。杰克老是念叨?‘埃尼斯.德.玛尔’,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把他带来,我们一起打理爹的农场’。他还有好多好多半生不熟的主意,都是关于你俩的。盖个小屋,经营农场,赚大钱……今年春天他带回另外一个人来,说是他在德州的邻居。他还说要和他那德州老婆分手回这儿来呢。反正他那些计划没一个实现的。”
   埃尼斯现在知道了,杰克一准儿是给人打死的。他站起来,说‘我一定得看看杰克的房间’,说这话的同时想起了杰克和他爹之间的一件往事:杰克的是弯的,但他爹不是。这种生理上的不一致让做儿子的很是困扰。有那么三五次,杰克在厕所里待着不出来,解开裤子纽扣,估量着马桶和那玩意儿的位置,结果尿得满地都是。这可把他爹气坏了,简直是勃然大怒(杰克当时回忆说):“老天爷,他差点儿宰了我。把我往洗澡盆上撞,用皮带抽我,对我大吼:你想知道尿了一地是啥滋味吗?让我来告诉你!接着他就把那东西抽出来朝我身上尿,淋了我满头满脸。然后扔了块毛巾给我,让我擦干净地,又命令我把衣服脱了洗干净,还有毛巾,也得洗干净。从那时起,我突然发现我跟他不一样,那种不一样,就像缺了只耳朵或者烫了个烙印一样明显。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正眼看过我。”
   陡峭蜿蜒的楼梯把埃尼斯带进了杰克的卧室。房间又小又热,下午的阳光从西窗倾泻进来,把一张窄小的男孩床逼进墙角。一张墨迹斑斑的桌子,一把木椅子,一杆双筒枪挂在床头手工制作的枪架上。窗外,一条碎石路向南延伸,他蓦然想起,杰克小时候就只认得这一条路。床边贴着一些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照片上那些黑头发的电影明星,都已经褪色发黄。埃尼斯听到杰克的妈妈在楼下烧开水、灌满水壶、又把它放回炉子,同时在和杰克的老爹小声儿嘀咕。
   卧室里的衣橱,其实就是一个浅浅的凹槽,架着根木棍。一条褪色的布帘子把它跟整个房间隔离开来。衣柜里挂着牛仔裤,仔细烫过,并且折出笔直的裤线。地上放着双似曾相识的破靴子。衣橱最里面,挂着一件衬衣。他把衣服从钉子上摘下来,认出那是杰克在断背山时曾穿过的。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是埃尼斯的??在断背山上的最后一天,他们扭打的时候,杰克用膝盖磕到了埃尼斯的鼻子,血流得他们两个身上都是,大概也流在了杰克的袖子上。但埃尼斯不能肯定,因为他还用它包过折断翅膀的野鸽子。
   那衬衣很重。他这才发现里面还套着另外一件,袖子被仔细地塞在外面这件的袖子里。那是埃尼斯的一件格子衬衣,他一直以为是洗衣店给弄丢了。他的脏衬衣,口袋歪斜,扣子也不全,却被杰克偷了来,珍藏于此。
   两件衬衣,就象两层皮肤,一件套着另一件,合二为一。他把脸深深埋进衣服纤维里,慢慢地呼吸着其中的味道,指望能够寻觅到那淡淡的烟草味,那来自大山的气息,以及杰克身上独特的汗香。然而,气味已经消散,唯有记忆长存。断背山的绵绵山峦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什么都没留给他,却永远在他心底。
   最终大头鹅老爹也不肯把杰克的骨灰给他:“告诉你,他得埋在自家的祖坟里。”杰克的妈妈用削皮器削着苹果,对他说:“你可得再来啊。”
   回去的路上,埃尼斯颠簸着经过村里的墓地。那只不过是一小块林间空地,松松垮垮地围着栅栏。有几座墓前搁着塑料假花。埃尼斯不知道杰克的墓是哪一座,不知道他被埋在这片伤心平原的哪个角落。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六,他把斯图特埃米尔家那些脏毯子扔上卡车,拉到洗车处,用高压水枪冲洗。在工人们将洗干净的湿毯子往车上搬的空当儿,他走进了辛吉斯礼品店,开始忙着挑选明信片。
   “埃尼斯,你这是找什么呢?”玲达.辛吉斯问他,顺手把用过的咖啡滤纸扔进了垃圾筒。
   “断背山的风景明信片。"
   “在弗里蒙特的那座?”
   “不是,北面那座。”
   “我没进这种明信片,不过我可以把它列在进货单上,下次给你进上一百张,反正我也得进点儿明信片。”
   “一张就够。”
   明信片到了,三十美分。他把它贴在自己车里,四个角用黄铜大头钉钉住。又在下面敲了跟铁钉,拿铁丝衣架把杰克和他的衬衣挂了起来。他后退几步,端详着套在一起的两件衬衣,泪水夺眶而出,刺痛了他的双眼。
   “杰克,我发誓……”他说。尽管杰克从没要求过他发什么誓,杰克自己就不是一个会发誓的人。
   从那时起,杰克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还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头发卷曲,微笑着,露出虎牙。他也有梦到那些放在枕木上的豆子罐头和从罐头里伸出来的汤匙柄。形状象画,颜色也很怪异,使他的梦境显得又滑稽又色情。汤匙柄还会变成轮胎撬棍……一觉醒来,他有时伤心,有时高兴。伤心的时候枕头会湿,高兴的时候床单会湿……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法相信它。到如今已经回天乏力,于事无补,只好默默承受。
   (完)
我爱你,如果你爱我
阿朗 A Lang阅读
  11月,北方的秋天一如两年前,那个南方城市的冬天,吹着凉风,中午有暖暖的黄色太阳挂在头上,仰着头迎着光,分外的温暖。中午休息的时候,站在楼外的小径上,低头看路边盛开的花,不知从哪扇窗户传来了一阵任贤齐的歌。这是很久以前喜欢的歌声,他宽厚的嗓音和认真的表情都曾经让我感动。而多久没有听这些煽情的歌,日子平淡了多久了,我也说不清。就好象在这阳光下,我常常恍惚着,不知道时间的流动。
     下午,没什么事。我又看了一遍你发给我的故事《我爱你,如果你爱我》。房间里很安静。灯整日亮着,看不出天色变化,不冷,没有风。我看的很慢,故事写的极好,流畅自然,象一部电影故事,我仿佛都可以看见那些有星光海水的日子,看见她们的快乐和忧伤,听见有人在说话,小凡说“今夜的月亮和星星作证,林木秀,我爱你。”
     《我爱你,如果你爱我》是一部同志小说中少见的喜剧。说它是喜剧,其实是种借代。它并非让你感到好笑。而是自然真挚的感情在经过忧郁和怀疑后,终于可以达到面对和拥有。即两情相悦。异性之间常会有这样的温情,街头相拥而过的男女,咖啡屋里窃窃私语的情人,他们因少了世俗和自己的障碍而更容易得到简单直接的爱情,得到两人靠在一起拥抱的温暖。而这一切在同性之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一旦得到,就仿佛是梦境。于是,木秀在得到小凡的爱之后说“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得让人不相信是真的,象做梦一样。小凡,我担心。”
    
     我不否认,我的心底藏着很多怀疑和恐惧。我知道你明白的,所以让我看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一些希望吗?是想让我看见木秀的话吗?“事实是没有绝对的答案。我重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否同志,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是说,我们该勇敢一点,面对真相,面对自己的感情吗?
     我对你说过,看完故事后,我的手是冰凉的。我久久不能说话,包括现在,我说出这些也完全无法表达自己心里的意思。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到里面的许多感受就如同身受。感情自然流动,无法抑制。而旁观的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人不是只是面对疼痛面对打击才会木然呆立,有时看见幸福也是如此。感动无与言表,于是我只能久久的握着自己的手,握着我的冰凉,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发呆,感到疼痛。
    
     两年前的秋天,我的手是热的。我从小活泼好动,带给别人的总是热气。到了冬天,朋友都喜欢拉我的手,因为好温暖。阳光日复一日的照耀着渐渐干枯的季节,我和她是好朋友,一切还没有开始,我不知道我在爱,她也不知。我们常常牵着手在冬天的街道上晒太阳,风吹起她的长发,我挥手帮她拨开,日子如此简单而快乐。
     我们一起听歌。有时她听我唱。她喜欢王菲的《执迷不悔》,她的倔强一如歌里的表达。她有伤痕。她的手是冰凉的。我希望可以温暖她。我喜欢任贤齐。喜欢他的情深。有天她对我说,听太多这样的歌不好,会影响情绪。我说不会,里面有很多现实里没有的温情。真的有。
     她住四楼。我下了课顺路就会上去玩。她有时不在。我就和别的女孩子聊天。我们都是好朋友。楼梯很暗,我总是一口气跑上去,一边还唱着歌。她们常常笑我。说人未到歌就到了。那时流行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我都喜欢。但她知道我最喜欢哪首歌。
     “我爱你,你爱我,不要变,行不行,不多听,不多看,只认定这份感情。谁爱我,谁爱你,都不变,行不行,让未来象从前,风平浪静,永远都尽全力捍卫相爱的权利”
     我总是没事就乱唱歌。有时她们听到了什么歌,会忽然笑,呀,这不是你的歌吗?她也笑。我知道她会喜欢听这样的歌。她有时冷漠。她说怎么会不变呢?不要变,行不行?不要变。那时,我只是全心的希望,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问题永远没有人回答。也不会有答案。比如,谁爱我,谁爱你,都不变,行不行?行吗?不行吗?
    
     整个八月,日子过的如同天气一样黏黏糊糊,汗始终流着。我不想动,也不想改变。到了晚上,有时一个人在街上走走,看着满街匆匆的人,一地的垃圾,冒着黑烟的公共汽车,和闪烁的霓虹,无意识的乱走。一夜,在路边的一家小书店,看见了张爱玲的《十八春》。看过《半生缘》,看过《十八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看。
     张爱玲是个奇异的女子,她笔下的苍凉是那个变成发黄照片的年代独有的曲调。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又都来不及了。于是爱也染上了悲调。“自从遇见了他,她就变的很低很低,跌落到了尘埃里,开出花朵。”初读的时候并不懂。后来,有一日看着离自己很近的人,忽然想到这句话。竟呆住了。不知她心中隐藏着怎样紧张和惶恐,还有快乐。即使面对她,跌落到尘埃里,也是快乐。
    
     世均和曼贞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怎样的快乐,张爱铃借他的想法说,世间相爱的人很多,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仍觉得难以置信。自己爱着的人,在这茫茫人海中刚好也爱着自己。就那么两个孤零零的人,彼此爱着。象一个奇迹。 极美的时刻,我们并不能快乐,而是害怕和怀疑,不只是走的最快的总是最美的时光,还怕眼前的过于美丽的光线不过是夜空中的烟火。一切都来不及,一切都那么无法把握。
    
     房间里常常很暗。是我不太喜欢到强烈的阳光下。我抱着书,安静的看着,汗一直流。有时哭了。昏暗的光线里,我就带着一脸的水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自己是在过去的年代里,还是在现实中。感情在淡漠的语言里不动声色的诉说,都是苍凉,都是故事,都是岁月中无法预知的错过。
    
     其实我想对你说,世间多的是幸福的人,而幸福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难以置信的。那么多的人,我爱的是你,你也恰恰刚好爱着我,不多不少,不是别人。然后我们可以在一起,我可以问你“不要变,行不行”。没有疑虑,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有真情。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这些其实只要是在爱情中,无论男女,同性异性,都是奇迹。那时侯,我不要我们会分开,不要错过,不要吵闹,不要十八年的等待和误会。
    
     〈我爱你,如果你爱我〉是这样的奇迹,每个爱着和被爱着的人都是这样的奇迹。王小波说,人在爱着,同时又被爱着的时候最幸福。而我们这样的人,因为更多的障碍,幸福是如此遥远,所以,如果得到,更显可贵。
     然而生活依然沿着它本来的方向延续。也许该有所期待,或者去相信奇迹。
    
     你对我说,别再追究过去了。
     其实回忆有时代表遗忘。很多暗淡的日子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人在岁月里慢慢冲刷,最初是什么,而现在是什么,没有人能说的清。在oicq上遇见好友影的时候,我问她,你现在好点了吗?她笑,说,其实只有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的脑子才想到那些,感到难受。而更多的时候,是没有那些情绪的。我打了三个字“都一样”。
     如果你看见我的字,认为我是个忧伤的人。那是不对的。因为回忆在我想的时候才会出现,忧伤也是如此,有时也是表现。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起来了,真的记不起来了。于是,没有疼痛,没有难过,没有哀伤,事实上,在我真实的生活里,这些东西如同歌曲里的悲情一样,离的很远很远,听听而已。
     我现在只说,我曾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过自己的泪,一滴,很快就不见了。
    
     如果我爱你,你能爱我吗?
  不知从何时起,江月朗和她的同居女友朱丹青开始以“怨妇”称呼我。我知她们是玩笑,有时也会反驳,其实我哪里怨了?我可怨谁?我都没人可怨。说了方醒悟,心知,这般的一叠连声,也将变成她们的笑柄。果然。
  《蜘蛛女之吻》是普伊格的第四部小说,这无疑是他的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一部。在1976年发表后,几次再版,被译成多种文字,并改编成电影。
    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监狱的一间牢房里关押着两个囚犯,一个是政治犯瓦伦丁,另一个是同性恋者莫利纳。小说以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为主线索,逐步展现出他们的内心世界,拨动了埋藏在他们意识深处的心弦,从一个侧面剖露了阿根廷社会的现实。作者以主人公叙述电影故事的方法,一方面揭示了力图改变社会的革命者的复杂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又从社会、心理和生理诸方面多层次地剖析了同性恋这个日益引起人们重视的社会问题。
    对于同性恋的产生与存在,作者以严肃的态度进行了具体的分析。他采用新颖的表现手法,颇具匠心地将许多艺术技巧巧妙地糅合在一起,精心构筑了小说的结构,一部部异彩纷呈的电影故事,与小说正文相互呼应的理论柱石,穿插在对话当中的意识流,还有简洁明快的行书公文,让人读起来兴味盎然,余丝不断,真可谓集严肃文学与通俗小说于一身,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又有对社会学和性心理学等问题的深刻探求, 还有耐人琢磨的文学魅力。这种将文学性、趣味性、社会性、科学性融合在一起的特点是这部小说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
    这部小说中运用得最为突出的手法就是在两个人的对话中叙述电影故事。深谙电影艺术的普伊格巧妙地将六部电影的情节贯穿于整部小说的始末。这些电影故事的构思巧妙,安排得当。每部电影虽然都独立成篇,却有着共同的深邃的内涵,即从不同的角度隐喻同性恋的不同的表现方式及其心理特征。作者采用蒙太奇的手法,将电影与电影,电影与两个囚犯的现实生活剪切对比、明叙暗喻,像多棱镜一般折射出一幅幅既有情趣又耐人思索的画面。


  Kiss of the Spider Woman (Spanish: El beso de la mujer araña) is a novel by the Argentine writer Manuel Puig. It is considered his most successful. The novel's form is unusual in that there is no traditional narrative voice, one of the primary features of fiction. It is written in large part as dialogue, without any indication of who is speaking, except for a dash (-) to show a change of speaker. There are also parts of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What is not written as dialogue or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is written as metafictional government documentation. The conversations that the characters engage in, when not focused on the moment at hand are focused on films that Molina has seen, which act as a form of escape from their environment. Thus we have a main plot, all of the subplots that are involved in that, and four additional mini stories that comprise the novel. The author includes a long series of footnotes on the psychoanalytic theory of homosexuality. These act largely as a mini representation of Puig's political intention in bringing an objective opinion of homosexuality. The footnotes end up including both factual information with that of the fictional Anelli Taub. The footnotes tend to appear at points of the greatest misunderstanding between both Molina and Valentin.
  
  The novel can be read as an indictment of a disengaged aesthetic perspective in the context of a world where people have to take sides. Valentin, the Marxist protagonist, has risked his life and willingly endured torture for a political cause and his example helps transform his cell-mate into a citizen, someone who will enter the world. Likewise, the other protagonist, Molina's love of aesthetics and cultural life teaches Valentin that escapism can have a powerfully utopian purpose in life; escapism has the potential to be just as subversive and meaningful as actual political activity.
  
  The novel was adapted into a stage play by Puig in 1983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llan Baker). It was also made into a film (1985) and a Broadway musical (1993).
  放下茨威格《情感的迷惘》,我想起我自己写下的诗句,
    
    
    
    
    所有那些
    头顶上的惊涛
    狂野地 汹涌
    却没有声音
    像凝固的雕塑
    在幽蓝的月光下
    静默的挣扎
    
    
    
    
    那样一种绝望而压抑的爱,如灼热的岩浆般奔流,却永远不能恣意,甚至,不能言说,无法触动。
    
    
    
    他,罗兰德,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一个天性中隐含着激情的少年,在经历了挥霍青春的放纵之后,渴望着投身于文学的怀抱。
    
    他,一个沉默的大学教授,优雅而忧郁,孤独而激情,已经渐入苍白的老年。
    
    
    
    罗兰德来到那座外省大学,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他。而这第一次会面,就宣告着一种彻底的臣服。那是一堂关于莎士比亚的演说,然而他的优雅和激情使得语言成为音乐,倾听成为迷醉,艺术成为梦境。
    
    
    
    我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好像心口正中了一弹。激动万分的我发动了所有的感官,理解他所讲的一切,我第一次感到自已被一个老师、被一个人所吸引,感觉到他的优势,在这种优势面前甘拜下风将是一种义务和享受。
    
    
    
    他成为他的学生,租下了他楼上的小阁楼,亦由此走近了他的生活。
    
    
    
    这个沉浸于精神世界的学者有一位年轻的妻子,有着男孩般瘦削的身体和男孩般活泼的性格。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运动,交谈,和欢笑,喜欢那种亲切和明快的世俗节奏。
    
    
    
    但是他更沉迷与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这样的时光里,对文学的痴迷如同悄然而疯狂成长的森林,隔离了世俗的生活。世界如同潮水般喧嚣着退去,留下一片幽暗的净土,在这里,他痴迷于他音乐般的声音所描述的文学的本质,那些激动着他灵魂的宛如交响乐般的语句,那些远去的人物在他的话语中神灵一般的复活,还有他温暖的宛如拥抱一般轻柔的目光。一切都激发起这个敏感的少年天性中所隐藏着那种狂热,像以前迷醉于放纵一样,他迷醉于这种对老师宛如神灵般的崇拜。
    
    
    
    我节省了睡眠、享受、聊天,节省了任何形式的娱乐,只为了珍惜时间,珍惜第一次觉得宝贵的时间。但激励我如此勤奋的,首先却是虚荣心,要经受住老师的考验.不使他的信任失望,获得一个赞许的微笑,让他对我的感觉像我对他的一样。每个最微不足道的原因都是一次考验;我不停地刺激着那些不灵敏的,但出奇振奋的感官,让他赞叹,让他惊讶…… 我的绝不宽容大度的热情只把他一个人当成领袖,觉得所有的同学都是敌人,嫉妒的意志每天都想超过他们,超越他们。
    
    
    
    迷醉之后便是渴望走进,走进的他的思想,然而这种渴念是痛苦的。
    
    
    
    
    在这个优雅的男人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谜一样的忧郁,以及莫名所以的孤独。他远离着周围的人们,亦似乎被周围冷淡着。他总是长久的沉默着,除了走上讲台的那一瞬间的华美的爆发 —— 那时所有沉默的思想宛如桀骜不逊的野马,呼啸着冲出沉默的栅栏,激动并迷醉着年轻的倾听者。
    
    
    
    
    他分明感受着少年对他的狂热和痴迷,却又不断的用一种突兀的生硬,尖锐的冷淡和嘲讽将他推离。
    
    
    
    他体验过激情,又在我的心中培养、唤醒了我开放的心灵渴望的激情,现在却突然把激情像一本做得很差的作业里的一个错误一样划掉了,而且他越是看到我开放的心灵渴望着他的信任,越是狂怒地用“这您不懂”或“别这么夸张”诸如此类的冷言冷语来抵挡。这样的话让我又气愤,又绝望。我是怎样忍受着这个怒气冲冲、忽冷忽热的人的啊。这个不知不觉地点燃我的激情,而后又突然让我冷水浇头,这个人狂热地激起我的狂热,而后突然抓起讽刺挖苦的鞭子——一是啊,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越是与他接近,他越是坚决地、恐惧地推开我。他不让什么东西,也不允许什么东西接近他,接近他的秘密。
    
    
    
    这个神秘的男人有着神秘的生活方式,他常常突如其来的消失,像一个瓶塞,突兀地消失在空气里,再神秘的归来。没有理由,亦没有踪迹,然而这种神秘的出走亦成为折磨罗兰德的一种痛苦,他渴望窥透,却永远无法穿越这灼人的秘密。
    
    
    
    这一突然的出走像一种疾病一样折磨着我:这两天里,我失魂落魄、惶惶不安地四处游荡。我已经习惯于他在身边,没有了他,上学对我来说突然失去了任何意义;我在纷乱的、嫉妒的猜测中折磨着自己,一种对他的缄默的恼恨在我心中滋长起来,他把我这个渴慕他的人挡在他真实生活的外面,就像把一个乞丐挡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我徒劳地想说服自己,我是个孩子,是个学生,还无权要求解释和说明,他的善心已经给了我比一个业师有义务给予的多百倍的信赖。但理智无法控制这种燃烧的激情:我这个傻乎乎的孩子每天十次地去问他是否回来了,直到我最终在他的妻子越来越生硬的否定的回答中感到了怨怒。
    
    
    
    然而,罗兰德依然固执的希望帮助这个孤独的人,他提出帮助他完成他一直未能完成的著作。每天晚上,他来到他的书房,为他记录口述,那是一段令人心醉神迷的时光,当老师的语言响起的时候,这个正在成长的年轻人第一次有机会窥视创作的秘密:他看到苍白的、热流一般的思想像铸钟的铜计一样流出激情的熔炉,逐渐冷却成形,变得浑圆,并显露出它的形状来,终于就像钟锤敲响大钟那样,这一诗情洋溢的思想发出清晰的声音,并以人类的语言表达出来。
    
    
    
    我缩在写字台边上,仿佛站在家乡的沙丘旁,听到万顷波涛的喧嚣和呼呼的风声向我扑来。一句话诞生时那种像生命诞生时一样痛苦的战栗,第一次闯进了我惊恐而又幸福的心灵。我的老师一停止口述——在这些口述之中强大的灵感夺去了科学思想的发言权,思维成了文学创作——我一下子就瘫软了。强烈的疲乏传遍我的全身,我的疲惫不堪与他的完全不同,他的是精疲力竭,是发泄殆尽,而我却因为被思想的浪涛淹没而战栗。
    
    
    
    
    在这样的时刻里,他的青春沉醉于他的智慧,亦激发出智慧的活力。但同时,迷醉中的罗兰德时常被困惑和屈辱所折磨。他渴望走近,渴望信任,却永远无法得到。这一刻,他似乎已经甩下身上那层冷漠,亲切地走近他。而下一刻,他又忽然斩钉截铁的把一切冷冷的推开。这种变幻无常一次次将天真的崇拜者推入混乱与迷惘 —— 这个生活在神秘阴影里的男人,靠近他,会感到激情的煎熬,而远离他,却又怅然若失。
    
    
    
    
    奇怪的是,失落的时候,罗兰德会逃到她 —— 那个男孩般的年轻妻子的身边寻求安慰,似乎她是唯一理解的他的人,也或许,共同的疏远让他们互相理解。她似乎明白一切,却总是保留着那个灼人的秘密,只是温柔的安慰他。
    
    
    
    
    决定性的一刻终于到来,在又一次冷漠的拒绝和尖刻的侮辱之后,他又一次的神秘离去。绝望中的罗兰德在寻求安慰的迷乱和她走到了一起,却随即在羞愧中试图仓皇逃窜。
    
    
    就在他试图逃离的慌乱中,他却突然归来,出现在他面前。于是,在黑暗中,在他离去的那个夜晚,一切的谜障轰然崩溃,惊心动魄的真相忽然毫无遮拦的袒露在他眼前:那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我爱你。生平第一次,他从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如此温柔的三个字——我爱你。
    
    
    
    
    那个黑夜里,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罗兰德倾听着他的心灵,在黑暗中,宛如天鹅之歌,这个天真的少年,忽然发现自己正惊惶地立在峥嵘的悬崖上,战栗窥视着一个人情感的深渊,在那里,所有隐秘的激情痛苦而纷乱的纠结并汹涌着,无声无息,却比所有莎士比亚的戏剧更加惊心动魄:
    
    
    
    
    这个优雅而敏感的男人,有着对最纯净艺术的与生俱来的感悟,却有着对于同性与生俱来的渴慕,这样一种无法克服的渴慕最终将他的生活撕裂成两半。白天,他是优雅严肃的学者,在古典艺术的殿堂里放任思想翱翔。夜晚,则流连于烟雾弥漫名声可疑的都市角落里,为自己的感官寻求着低贱的满足,然后又沉浸于厌恶和恐惧的无尽啮咬之中。
    
    
    
    
    然而,这颗受尽折磨的饱受惊吓和痛苦的心灵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直到少年的出现,纯真和狂热地点燃了他的心灵。然而,恰恰是在这个纯真恋人的身上,他无法揭示真相,无法领受来自他的反感,亦无法把无常命运的最后恩赐交予肉欲做感官的游戏。于是,他只能举起侮辱的鞭子保持渐渐失却的距离,用失踪的游戏掩饰奔腾的欲望……
    
    
    
    
    在黑暗中,在那个声音里,生平第一次,罗兰德感受到一种灼热而无望的爱,而亦突如其来地明白了自己混乱与迷惘的激情的由来 ……
    
    
    
    
    那个黑夜,罗兰德永远地逃离了这间最爱的房子,这个最爱的人。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有收到他的一封信或者一点消息。他的著作没有出版,他的名字早已被人遗忘,但是直到今天,就像当年那个无知的男孩一样,我依然感到,在他之前我有父母,在他之后我有妻儿,但我最感激的是他,我最爱的,是他。
    
     最初看这篇小说应该是七八年前了,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不是流泪,甚至也不是感动。而是 —— 精疲力竭,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空。那是阅读,也是一种历程,我就这样被那些一气呵成的文字的携裹着,跌跌撞撞地跟着“我”—— 罗兰德迷失在情感的迷沼里,经历着那些不可言说的迷惘、混乱、渴念、迷醉、痛苦、渴慕、战栗、绞痛 …… 直到真相如同天鹅之歌绝望而痛苦的蓦然响起,又忽然,戛然而止 ……
    
    
    
     第一次被那样一种爱情撼动,一场师生之恋,一场同性之恋,亦是一场无望的爱,一场没有结局的爱,如同黑暗中奔突的灼热岩浆,日日夜夜煎熬着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却无法呐喊 …… 忽然间,心中所有那些自以为是的道德和戒律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变得苍白无比,我就那样长久的沉默着,然后,眼睛忽然湿润了……
    
    
    
     想起王尔德,那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爱和他的毁灭,教授对于罗兰德,应该也是如此:
    
    
    
     那一天,站在法庭上的王尔德说:不敢宣之于口的爱,在这世纪,是指年长男人对年轻男人的爱,就像圣经中的大卫和约拿但的爱,这是柏拉图哲学的基础,这种爱在本世纪被人误解了,更被指为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正因如此,我被逼站在这里。它是美丽的,完美的,是一种高贵的情感,没什么不自然。它是理智的爱,不断发生于年长于年少者之间。这种爱是一个老年人对青春的热爱。老年人拥有智慧,年轻人则拥有所有的快乐和希望。这种对青春的眷恋,原本没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只是因为社会规范的存在,压迫了这种真实的情感,才使人掩饰这种爱,并以这种爱为耻……”
    
    
    
     可是教授不是王尔德,那个恣意而放纵的浪荡子,他只能把自己撕裂成两半。白天在古典艺术的殿堂里高蹈,黑夜在迷乱情欲的泥沼里打滚,他不断激发起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的热爱,却不得不一次次仓皇逃离,在黑暗的角落里,用卑贱的感官刺激来遏制对他们的情爱 …… 他没有像王尔德那样在众目昭昭下身败名裂,却注定煎心日日复年年……
    
    
    
     而罗兰德对于教授,始于崇拜,之后是迷醉和渴慕,这个纯真的少年在情感的迷宫中一步步走近真相,却对自己那混乱的情感一无所知。直到真相如闪电般刹那撕裂一切。
    
    
    
     与王尔德不同的是,最终,教授选择了拯救。在这个唯一的迟来的恋人身上,他试图保持纯洁,他不愿让对方与自己一起坠入肉欲的深渊而在罪恶感中迷乱终身。于是,在真相揭示的那一刹那,在罗兰德不由自主的走向他的那一刹那,他选择了驱逐,用驱逐保持了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在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点仁慈不愿再让我,他所爱的人,沦为人们嘲笑的谈资及排斥的对象。所以他才如此苦苦地拒绝我的热情,突然用冰冷的嘲讽一古脑儿将我的满腔热情赶走,将温柔、友善的语言变得尖锐、世俗、生硬,将温存拥抱的双手紧紧捆住……
    
    
    
     也许,茨威格本质上还是古典主义者,又或许,这样的爱比起王尔德和波西的那交织着灵与肉的纠缠更接近柏拉图的高贵。尽管,它是以自身心灵的撕裂为代价。
    
    
    
     很多年之后,当年那个纯真的少年亦成为垂暮的老人,一位优雅而深邃的教师 ,他依然感到他的存在,永恒的存在:
    
    
    
     当我的话语摆脱了我,自由飞翔的时候,我还会忽然被这种感觉攫住,仿佛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借着我的嘴在说话,我听出那是一个高贵的死者的声音,一个只有呼吸还留在我唇上的死者的声音。每当我激情澎湃的时候,我就成了他……
    
    
    
     也许,这就是爱,亦是灵魂的复活,那些共同迷醉于艺术的温暖的时光,以及他那些奔腾而优美的思想,最终在他身上复活,并且永恒。
    
    
    
     可是,与其说这是一部爱情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心灵的历程,一种对人类心灵深渊的探索。就像茨威格的几乎全部作品一样。
    
    
    
     或许,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挣扎着隐秘的不为人所知的甚至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激情与欲望。只是,对于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它们都被习俗,道德,理智…… 所束缚与掩盖。但是,忽然间,在某一个瞬间,由于某种难以预料的奇特因素,这奔突在灵魂深渊里欲望与激情突然苏醒,爆发,于是一切固有的理智习俗道德在一瞬间化为乌有,然后便是无可挽回无可自拔的溺陷、沉沦甚至毁灭。爱情抑或罪行?天使抑或撒旦?一个孤独的人物,一股突如其来的的激情,一种无望的命运,这一主题,在茨威格的作品中一再出现……
    
    
    
     我们经历无数的分分秒秒,但总是只有一瞬,唯一的一瞬使我们整个的内心世界沸腾。在这一瞬里,心中那朵用各种汁液浇灌的花朵在刹那间结晶,这一瞬是有魔力的一秒,就像生育的那一秒钟,像它一样深藏在自己身体温暖的内部,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像是唯一经历的秘密。没有哪种思想的代数学可以算出它,没有哪种预感的炼丹术可以猜出它,即使自己的感觉也很少抓住它。
    
    
    
     你的那神秘的一瞬在哪里?我的那神秘的一瞬又在哪里?在漫长的一生中,我们是最终平静地在茫然无知中与它擦肩而过,还是猝不及防地迎头撞上?
    
      
    
     事实上,读茨威格。如同读陀思妥也夫斯基一样,是会让人感到惊惧与战栗的,甚至,产生对自身的动摇与怀疑。面对他笔下那些迷失的灵魂,宛如面对一面犀利的镜子。会让你审视你的理智,动摇你对于善恶对于戒律的信念,那些自以为不可动摇的东西,真的是那么坚固而无暇吗?会不会,在某一个无可预料的瞬间,它会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激情的狂风吹得烟消云散。
    
     他也会让你审视你的内心,在那无人触及的深渊里,究竟蛰伏和汹涌着怎样的无法言说的欲望与激情?甚至邪恶?于是,你畏惧了,也困惑了。茨威格—— 这位灵魂的猎者,弗洛伊得的门徒,就这样,用他的深情而又无情的文字飓风般卷过人类灵魂的深渊,让你无可逃避也从此无法骄傲 ……
    
    
    
     读茨威格,亦让我身上那些关于道德和习俗的自以为是的优越如石膏般片片碎裂。从走近他的那一刻起,便无法自以为是地蔑视那些迷失在情感深渊或者规则边缘的游魂。因为我不知道,就在不可知的下一刻,我是否,也会忽然迷失 ……
  《魂断威尼斯》
  在《魂断威尼斯》(又译作《威尼斯之死》,1912)中,成熟的 名作家古斯塔夫冯阿申巴赫让想象中道德上的疑点服从于防古典艺术 的严格的伦理和美学的要求,他的生活处于理智的严格掌控之中。然 而,在他前往威尼斯度假的过程中,他的理智堡垒受到了猛烈冲击而 最终崩溃。而引发这场冲击的则是一个美丽绝伦的14岁波兰男孩塔齐 奥。塔齐奥也在威尼斯与家人一起度假。阿申巴赫窥视著塔齐奥的一 举一动,男孩那如同古希腊雕塑般美丽的容貌一开始似乎只是印证了 作家关于美的理想。然而,阿申巴赫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自拔。原本 保守克制的作家完全迷失于自己对男孩的迷恋之中,他每天坐在海滩 边就是为了看到塔齐奥在那里戏耍,他在城里散步也是为了能碰到塔 齐奥,他甚至涂脂抹粉,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以使自己看上去年轻 一些。阿申巴赫同塔齐奥之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当阿申巴赫从熟 人那里得知威尼斯开始流行霍乱时,他却选择了留下来,只为了每天 能看到塔齐奥。终于,阿申巴赫也病倒了,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刻,他 仍然望着他心中的美少年在海滩上玩耍,而塔齐奥也似乎在远处召唤 他“进入那无限浩瀚的富饶前景之中。”
  
    托马斯.曼自己的兴趣和经历无疑是这部中篇小说的灵感之源。 1911年,他在威尼斯度假时被一个14岁波兰男孩所吸引。和阿申巴赫 一样,曼也从未结识那个男孩。
  
    托马斯.曼的日记和信件以及一些散文提供了作家本人受到同性 ──尤其是英俊的年轻同性──吸引的证据。文学史家具有特殊兴趣 的两个关系,一个是曼与保罗.尤伦伯格之间的(大约在1899-1903年 间),另一个是曼与克劳斯.郝赛尔之间的(开始于1927年,郝赛尔 当时16岁,保持了好几年)。曼的同性恋情结曾经一直是许多文学评 论家拒绝承认的事实。而过去几十年间曼日记的出版则使得类似这样 的否认不再可能了。


  The novella Death in Venice was written by the German author Thomas Mann, and was first published in 1912 as Der Tod in Venedig.
  
  Plot summary
  
  The main character is Gustav von Aschenbach, a famous author in his early fifties who has recently been ennobled and thus acquired the aristocratic "von" to his name. He is a man dedicated to his art, disciplined and ascetic to the point of severity, who was widowed at a young age. As the story opens, while strolling outside a cemetery, he sees a coarse-looking red-haired man who stares back at him belligerently. Aschenbach walks away, embarrassed but curiously stimulated. Soon afterwards, he resolves to take a trip.
  
  He decides on Venice, reserving a suite in the Grand Hôtel des Bains on the Lido island. While shipbound and en route to the island he sees an elderly man, in company with a group of high-spirited youths, who has tried hard to create the illusion of youth with a wig, false teeth, makeup, and foppish attire. Aschenbach turns away in disgust. Soon afterwards he has a disturbing encounter with an unlicensed gondolier —another red-haired man— who keeps repeating "I can row you well" when Aschenbach orders him to return to the wharf.
  
  Aschenbach checks into his hotel, where at dinner he sees an aristocratic Polish family at a nearby table. Among them is an adolescent boy in a sailor suit; Aschenbach, startled, realizes that the boy is beautiful. His sisters, however, are so severely dressed that they look like nuns. Soon afterward, after spying the boy and his family at a beach, Aschenbach overhears the lad's name, Tadzio, and conceives what he tells himself is an abstract, artistic interest.
  
  Soon the hot, humid weather begins to affect Aschenbach's health, and he decides to leave early and move to a more salubrious location. On the morning of his planned departure, he sees Tadzio again, and a powerful feeling of regret sweeps over him. When he reaches the railway station and discovers his trunk has been misdirected, he pretends to be angry, but is really overjoyed; he decides to remain in Venice and wait for his lost luggage. He happily returns to the hotel, and thinks no more of leaving.
  
  Over the next days and weeks, Aschenbach's interest in the beautiful boy develops into an obsession. He watches him constantly, and secretly follows him around Venice. One evening, the boy directs a charming smile at him, looking, Aschenbach thinks, like Narcissus smiling at his own reflection. Disconcerted, he rushes outside, and in the empty garden whispers aloud, "I love you!"
  
  Aschenbach next takes a trip into the city of Venice, where he sees a few discreetly worded notices from the Health Department warning of an unspecified contagion and advising people to avoid eating shellfish. He smells an unfamiliar strong odour everywhere, and later realises it is disinfectant. However, the authorities adamantly deny that the contagion is serious and the tourists continue to wander round the city, oblivious. Aschenbach at first ignores the danger because it somehow pleases him to think that the city's disease is akin to his own hidden, corrupting passion for the boy. During this period, a third red-haired, disreputable-looking man crosses Aschenbach's path; this one belongs to a troupe of street singers who entertain at the hotel one night. Aschenbach listens entranced to songs that, in his former life, he would have despised – all the while stealing glances at Tadzio, who is leaning on a nearby parapet in a classically beautiful pose. The boy eventually, returns Aschenbach's glances and though the moment is brief it instills in the writer a sense that the attraction may be mutual.
  
  Next, Aschenbach rallies his self-respect and decides to discover the reason for the health notices posted in the city. After being repeatedly assured that the sirocco is the only health risk, he finds a British travel agent who reluctantly admits that there is a serious cholera epidemic in Venice. Aschenbach decides to warn Tadzio's mother of the danger; however, he decides not to knowing that if he does, Tadzio will leave the hotel and be lost to him.
  
  One night, a dream filled with orgiastic Dionysian imagery reveals to him the sexual nature of his feelings for Tadzio. Afterwards, he begins staring at the boy so openly and following him so persistently that Aschenbach feels the boy's guardians finally notice, and take to warning Tadzio whenever he approaches too near the strange, solitary man. But Aschenbach's feelings, though passionately intense, remain unvoiced; he never touches Tadzio, or even speaks to him; and while there is some indication that Tadzio is aware of his admiration, the two exchange nothing more than the occasional surreptitious glance.
  
  Aschenbach begins to fret about his aging face and body. In an attempt to look more attractive, he visits the hotel's barber shop almost daily, where the barber eventually persuades him to have his hair dyed and his face painted to look more youthful. The result is a fairly close approximation to the old man on the ship who had so appalled Aschenbach. Freshly dyed and rouged, he again shadows Tadzio through Venice in the oppressive heat. He loses sight of the boy in the heart of the city; then, exhausted and thirsty, he buys and eats some over-ripe strawberries and rests in an abandoned square, contemplating the Platonic ideal of beauty amidst the ruins of his own once-formidable dignity.
  
  A few days later, Aschenbach goes to the lobby in his hotel, feeling ill and weak, and discovers that the Polish family plan to leave after lunch. He goes down to the beach to his usual deck chair. Tadzio is there, unsupervised for once, and accompanied by an older boy, Jasiu. A fight breaks out between the two boys, and Tadzio is quickly bested; afterward, he angrily leaves his companion and wades over to Aschenbach's part of the beach, where he stands for a moment looking out to sea; then turns halfway around to look at his admirer. To Aschenbach, it is as if the boy is beckoning to him: he tries to rise and follow, only to collapse sideways into his chair.
  
  His body is discovered a few minutes later.
  Origins
  Der Tod in Venedig,
  first print 1912.
  
  Mann's original intention was to write about "passion as confusion and degradation", after having been fascinated by the true story of Goethe's love for 18-year-old Ulrike von Levetzow, which had led Goethe to write his Marienbad Elegy. The death of Gustav Mahler and Mann's interest in a boy during summer vacation (more below) were additional experiences occupying his thoughts. He used the story to illuminate certain convictions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fe and mind, with Gustav representing the intellectual. Mann was also influenced by Sigmund Freud and his views on dreams, as well as by philosopher Friedrich Nietzsche. He had visited Venice several times.
  Allusions
  
  The novella is constructed on a framework of references to Greek mythology and Aschenbach's Venice seems populated by the gods. By dedicating himself to Apollo, the god of reason and the intellect, Aschenbach has denied the power of Dionysus, the god of unreason and of passion – a voluntary act of what Freud would call "suppression". Dionysus seems to have followed Aschenbach to Venice with the intent of destroying him: the red-haired man who keeps crossing von Aschenbach's path, in the guise of different characters, could be none other than Silenus, Dionysus's mythological chief disciple. Silenus' role is disputed, however, since he bears no physical resemblance to the secondary characters in the book. In the Benjamin Britten opera these characters (The traveller, the gondolier, the leading player and the voice of Dionysus) are played by the same baritone singer, who also plays the hotel manager, the barber and the old man on the Vaporetto. The trope of placing classical deities in contemporary settings was popular at the time when Mann was writing Death in Venice: in England, at almost the same time, E. M. Forster was at work on an entire short-story collection based on this premise. The idea of the opposition of the Apollonian and Dionysian was first proposed by Nietzsche in The Birth of Tragedy and was also a popular motif of the time.
  
  Aschenbach's name and character may be inspired by the homosexual German poet August von Platen-Hallermünde, whose poems about Venice are alluded to in the novella. The character's last name may be derived from von Platen's birthplace, Ansbach. However, it still has another clear significance: Aschenbach literally means "ash brook". The character of Aschenbach was also based partly on the composer Gustav Mahler. Mahler had made a strong personal impression on Mann when they met in Munich and Mann was shocked by the news of Mahler's death in Vienna. Mann applied Mahler's first name and facial appearance to Aschenbach but did not talk about it in public. (The soundtrack of the film based on the novella thus made use of Mahler's compositions, particularly the "Adagietto" movement from the Symphony No. 5).
  The Real Tadzio
  
  Thomas Mann's wife Katia recalls that the idea for the story came during an actual holiday in Venice, which she and Thomas took in the spring of 1911:
  
   All the details of the story, beginning with the man at the cemetery, are taken from experience … In the dining-room, on the very first day, we saw the Polish family, which looked exactly the way my husband described them: the girls were dressed rather stiffly and severely, and the very charming, beautiful boy of about thirteen was wearing a sailor suit with an open collar and very pretty lacings. He caught my husband's attention immediately. This boy was tremendously attractive, and my husband was always watching him with his companions on the beach. He didn't pursue him through all of Venice —that he didn't do— but the boy did fascinate him, and he thought of him often … I still remember that my uncle, Privy Counsellor Friedberg, a famous professor of canon law in Leipzig, was outraged: "What a story! And a married man with a family!"
  
  The boy who inspired "Tadzio" was Baron Władysław Moes, whose first name was usually shortened as Władzio or just Adzio. This story was uncovered by Thomas Mann's translator, Andrzej Dołęgowski, around 1964, and was published in the German press in 1965. Some sources report that Moes himself did not learn of the connection until he saw the 1971 film version of the novel. See also "Władysław Moes – Tomasz Mann".
  
  Moes was born in 1900 and was aged 11 when he was in Venice, significantly younger than Tadzio in the novella. Moes died in 1986 and is interred at the Powązki Cemetery in Warsaw. He was the subject of a biography, The Real Tadzio (Short Books, 2001) by Gilbert Adair.
  Translations
  
  It was first published in English in 1925 as Death in Venice and Other Stories, translated by Kenneth Burke. W. H. Auden called it the definitive translation.[citation needed]
  
  A new translation was published in 2005 by Michael Henry Heim which won the Helen and Kurt Wolff Translation Prize.
  Adaptations
  
   * A film of Death in Venice starring Dirk Bogarde was made by Luchino Visconti in 1971.
   * Benjamin Britten transformed Death in Venice into an opera, his last, in 1973.
   * The novella was also dramatised by Peter Wolf for BBC Radio 3 in 1997
   * It was made into a ballet by John Neumeier on his Hamburg Ballet company in December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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