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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真故事
周汝昌 Zhou Ruchang阅读
定是红楼梦里人
周汝昌 Zhou Ruchang阅读
  石破天惊。石头缝里竟然蹦出了一只猴子,能蹦能跳,能吃会睡,却又无父无母,无兄无妹, 一块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的石头,是石头又是猴子,是猴子却又是石头。猴子们好奇地站在瀑布前,想知道瀑布后面是什么,就有猴子说,有谁敢跳进去寻出个源头来,我们就拜谁为王。
  唐僧取经的故事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但是人们知道的其实是神话小说《西游记》中的唐僧取经,而这和历史上的唐僧取经其实是有很大差异的。这种差异包括取经的经过以及唐僧其人的家庭出身、性格特征等等。本书以时间进程为顺序,真实地再现了历史上唐僧取经的原貌,高度评价了唐僧取经对中国佛教发展以及对中印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书中还将唐僧取经过程中的某些经历与《西游记》互相对照,找出小说故事情节的生活原型,饶有意趣。
  自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无厘头搞笑方式风靡后,后现代小说开始向传统文化取经,自网上火爆起来的《悟空传》后,又一部搞笑文学作品《沙僧日记》出现,并被众多的读者封为史上最暴笑最无厘头的文学作品!此书以日记的形式讲述师徒一群去西经路上搞笑片段。本书文字轻松搞笑,插图诙谐有趣。
  《武松》在《水浒》中结构最为完整,以主要人物武松贯穿全书,情节跌宕曲折。著名作家老舍曾盛赞此书:“《武松》是一部大著作!字数虽多,读起来却不吃力;处处引人入胜,爱不释手;这真是一部大著作!无以名之,我姑且管它叫作通俗史诗吧!”国外的一些著名汉学家,如李福清(俄罗斯)、于汝白(法国)等都对《武松》作过深入研究,在讲演和评论中给予过高度评价。本书的出版,既可满足古典文学和戏曲曲艺爱好者的阅读需要,同时其本身存在的曲艺和民俗价值亦会成为相关专业人士的必备读物。
  继《水煮三国》快意管理学之后又一原创力作
  本书将把个人成功学推向颠峰
  纵横古今,剖析历史,以全新的日记体、第一人称解读诸葛亮各项决策的谋划,让未来按照你的筹划发展!
  在科技空前发达的时代,武技棋道俱佳的“我”阿飞被损友阵法高手的池早诱骗到风云变幻的古三国去时空旅行,从此陷入到了三国之间残酷的斗争中去
超级无厘头搞笑-张飞流水帐
于卫江 Yu Weijiang阅读
  我写这个流水帐的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在睡觉,军师也在睡觉。赤兔马站在我窗外,也在睡觉。小时侯我就研究马为什么会站着睡觉,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没有答案。而苦恼的是我的童年唯一能记起的事就是这个了。长大以后有段时间我开始研究大哥和二哥为什么要睡在一张床上,同样也没有答案。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是没有答案的,军师对我说过。在我睁大眼睛思考问题的时候,我养成了睁眼睡觉的习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研究我这个问题。
张飞流水帐:幽默爆笑发人深思的三国故事
于卫江 Yu Weijiang阅读
  幽默、爆笑、发人深思的三国故事!超级无厘头搞笑张飞,诠释人生哲理,嬉笑怒骂间,含尽人间百态,说尽人生智慧。很多人都说我长的黑,魏延说我掉进煤堆里绝对找不着,其实我觉得他长的跟只绿头蝇一样,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最好的朋友是子龙(大哥和二哥是我的亲人),他说我长的很男人,这让我从此改变了小白脸没好心眼的观点。
人间:重述白蛇传
李锐 Li Rui阅读
  当迫害依靠了神圣的正义之名,当屠杀演变成大众的狂热,当自私和怯懦成为逃生的木筏,当仇恨和残忍变成照明的火炬的时候,在这人世间生而为人到底为了什么?慈航苦渡,到底能让我们测量出怎样的人性深度?在这古往今来,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善恶抉择的人世间,生而为人是一种幸运,一种罪恶,还是一场无辜?
  在神奇的南洋历时700天,张悦然从历史遗迹中寻找一个断了线的故事,在亲历的大海啸中受到撞击,从一枚贝壳中得到神秘的谕示,从而诞生出这部瑰丽动人的长篇小说。在大航海时代的宏大历史背景下,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远下南洋,海啸夺走了她的记忆,她在大海里、岛屿上颠沛流离...张悦然延续她华丽、残忍的笔触,增添了魔幻的色彩,书写了一部慑人心魄的悲剧。
  林语堂《京华烟云》续篇:风声鹤唳
  
  本书主角丹妮和《飘》中郝思佳式的人物,同样的##不羁、个性飞扬,同样都经历了战争的磨难,仍然坚强不屈。乱世见真情,战争年代丹妮和博雅的爱情令人动容。
  王小波作品系列 时代三部曲
  
  “时代三部曲”表面上是王小波作品的合集,每部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其实是有一个逻辑顺序的。这个逻辑顺序就是:《黄金时代》中的小说写现实世界;《白银时代》中的小说写未来世界;《青铜世界》写的故事都发生在过去。
  王小波全集第三卷:万寿寺
  
  《万寿寺》中的主人公在一步步追寻自己失去的记忆,凭着口袋里的工作证,出院后“我”回万寿寺上班,变成自己以前写的小说手稿的读者,而手稿上写的是红线和薛嵩的故事
  王小波全集第四卷:红拂夜奔
  
  这本书的有趣在于王小波以现代人的眼光去观照历史,又以历史文化原型来建构现代小说的结构,让人读时会心会趣,读后会大声喝彩“太霸道了!”
  王小波全集第五卷:寻找无双
  
  《寻找无双》的无数段都是这样开头:王仙客到长安城里找无双……虽然每一次的遭遇各不相同,但恰如卡夫卡的名言:每个障碍都能击倒我——每个困难都能挫败王仙客。所有的形象都是王仙客或者宣阳坊诸君子的回忆或者想像,其实我们始终没有看到真正的无双
  影片《达·芬奇密码》根据美国作家丹·布朗的同名悬疑小说改编。哈佛大学的符号学专家罗伯特·兰登《达芬奇密码》(汤姆·汉克斯饰)在法国巴黎出差期间的一个午夜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得知卢浮宫博物馆年迈的馆长被人杀害在卢浮宫的博物馆里,人们在他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密码。
  
  兰登与法国一位颇有天分的密码破译专家索菲·奈芙(奥黛丽·塔图饰),在对一大堆怪异的密码进行整理的过程当中,居然发现一连串的线索就隐藏在达·芬奇的艺术作品当中。这些线索,大家都清楚可见,然而却被画家巧妙地隐藏起来。
  
  兰登无意中非常震惊地发现,已故的博物馆馆长(也就是奈芙的祖父)竟然是峋山隐修会(Priory of Sion)的重要成员。峋山隐修会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秘密组织,其成员包括牛顿、维克多·雨果与达·芬奇等多位历史名人。兰登的直觉告诉他,他和奈芙是在找寻一个石破天惊的历史秘密……
  《达芬奇密码》-剧情
  
  巴黎深夜,罗浮宫德高望重的馆长,在馆内被人杀死,旁边写了一串人家看不懂的字。一串字里唯一看得懂的是罗伯特·兰登这个人名,这人是哈佛大学历史教授,也是一位符号学家,馆长与他素未谋面,但约好第二天见面。警察局找到了这位教授住的旅馆,并带到罗浮宫命案现场。
  
  其中有一名女警向教授偷偷透露自己是馆长的孙女身份,他们经几番猜测,两人最后在达·芬奇《蒙娜丽莎的微笑》背后,找到了馆长生前留下的纸条,是一首语意含糊的诗。后来被调查员警发现情况不对,教授带着馆长的孙女逃跑,这一对男女不但成了通辑犯,另一个延续了将近千年的秘密组织,也开始追逐他们。故事就这样展开序幕……
  
  畅销 500 万本的小说,当然不只是单纯的推理故事,真正引人入胜的,是背后所传递的信息~延续两千年的宗教争议,有关传说耶穌娶妻生子。耶穌成为“基督”,是在公元三百多年以后的事,早期的教会崇拜“伟大的母亲”,而代表的女性,却是淫荡悔改、以后跟随耶穌的抹大拉的玛利亚,她同时也被认为是耶穌的妻子,为耶穌生育,象徵“圣杯”。
  
  “圣杯”传说是耶穌在最后晚餐用的酒杯,同时也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接盛耶穌的鲜血的酒杯,这正是这本小说的主轴,各路人马争夺“圣杯”之战。
  《达芬奇密码》-演员介绍
  
  汤姆·汉克斯是美国演员,连续两届以《费城》和《阿甘正传》荣获奥斯卡影帝,自90年代中期以来惊人地保持着数一数二的江湖地位。6岁时父母离异,随着厨师父亲各处跑,高中时开始着迷演戏,大学念到一半干脆辍学全身投入演艺圈。
  
  1979年首次演出电影小角色,接着进入电视圈演出一堆喜剧。1984年他以《美人鱼》崭露头角,四年后因《飞进未来》首度入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1992年《红粉联盟》和1993年《西雅图夜未眠》使他成为票房巨星,真正的突破是《费城》。擅长表现平凡人的不平凡一面。
  
  自拍罢《幸福终点站》后,汤姆·汉克斯已鲜有大作了,之后接拍的《师奶杀手》因票房惨淡而让这位影帝略显颓势。2006年又在朗·霍华德导演的影片《达芬奇密码》中出演男主角。虽然近几年来汉克斯没有给影迷带来足够震撼的作品,但他在影迷心目中的地位却是难以动摇的。
  《达芬奇密码》-影片评价
  
  《达芬奇密码》是一部忠于原著的电影,但是很可惜,影片没有带给观众任何惊喜。
  
  ——USA Today
  
  电影很平庸,没有悬念也没有浪漫,更重要的是没有趣味。
  
  ——《波士顿先驱报》
  
  尽管受到了不同的评价,但是这部影片依然能够在全球有一个盛大的票房开局。因为全世界有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等着看这部拥有四千万读者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会是什么样子。
  
  ——路透社
  《达芬奇密码》-关于主题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因涉及敏感的宗教题材,《达· 芬奇密码》自开拍伊始便风波不断,天主教联盟和事工会团体的纷至沓来的抗议和反对信件使该片成为2005-2006年度最具争议的影片。天主事工会曾希望影片隐去组织名称,在这一要求遭到拒绝后,事工会发起了一项为自己正名的运动,通过各种媒体大作宣传,用各种方式说明小说用错误的方式描写其组织。罗马一牧师甚至推出了自己的博客,反驳《达·芬奇密码》的“不实之词”。抗议的程度随着电影上映的逼近而加剧,但有关专家却号召所有的天主教徒都应去看这部谬误百出的电影,只有这样才能发现其中的错误。
  
  虽然布朗的原著序言宣称“本书中关于艺术品、建筑、文献和秘密仪式的所有描述全都确有其事”,但导演朗·霍华德则一直明智地高举“虚构”大旗:“影片不会在宗教问题上过度纠缠。丹·布朗是一个成功的作家而非宗教和历史学家。我们之所以拍这部电影是因为我喜欢这个故事。”并坦言,影片的重点是惊悚悬疑的情节。制片方哥伦比亚的发言人也为此证实:“我们想做的只是拍一部宗教色彩不会过于明显的好片子。”
  
  为达惊悚目的,让观众大呼过瘾,“和看小说一样带劲”,朗·霍华德做足功课,重看了许多包括《驱魔人》、《罗斯玛丽的婴儿》等在内的经典惊悚片。在保持小说故事框架的前提下,由金牌编剧阿齐瓦·高斯曼操刀,对小说中的“反天主教主题”作了改动,但“其中最为精彩之处绝对要表现出来”。
  《达芬奇密码》-关于演员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达·芬奇密码》的演员阵容超级豪华。有着过硬演技却日渐发福的汤姆·汉克斯虽在外表上并不符合极具魅力的罗伯特·兰登教授,但用朗·霍华德的话来说老汤哥属于“最全面的演员”,而“一个真正优秀的演员可胜任一切表演”;主演过《天使爱美丽》的法国女星奥黛丽·多杜出任干练的索菲·奈芙,对其以往的一贯纯真灵动进行了彻底颠覆,让朗·霍华德“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而有着 “全世界最酷的法国男人”头衔法国影坛硬汉尚·雷诺出演狡猾严酷法舍探长;在英国戏剧界有“莎翁专业户”之称、并在柏林获得终身成就奖的传奇性演员伊恩· 麦克莱恩爵士出演提彬爵士;被美国媒体誉为自休·格兰特以来最受欢迎的英国演员保罗·贝塔尼扮演白化病人塞拉斯修士,被制片人布莱恩·格雷泽称为影片“惊悚气氛的最好砝码”。
  《达芬奇密码》-外景地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达·芬奇密码》占尽地利,连连得手于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和教堂。
  
  为达完美的真实效果,使小说中的情景被百分之百还原,能否在原著开头处的法国卢浮宫实地拍摄成为关键。2004年12 月,霍华德和制片人在巴黎挑选女演员时意外接到法国总统希拉克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同希拉克的一小时会晤言谈甚欢,遂轻易地敲定入驻卢浮宫拍摄的特许,从而成为继《卢浮魅影》后第二部进入卢浮宫取景的电影。在一周的拍摄期间,剧组只能在晚上以及每周二博物馆关闭日拍摄。有意思的是,自2005年5月影片开拍后,卢浮宫虽将票价上调,但影片的走红却带给卢浮宫创下历史新高的700万人次。
  
  小说重头戏之一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断然拒绝了制片方入内拍摄的请求,并发表声明:“虽然这是一本精彩的小说,但我们绝不赞同书中涉及的有争议的、极度主观的暗示性内容,也不同意它对于基督教和《新约》的观点。”
  
  相对于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坚决说“不”,修建于公元11世纪、其内部结构与威斯敏斯特教堂十分相近的林肯大教堂却敞开大门。而同影片达成拍摄协议的还有爱丁堡附近的建于15世纪的罗斯林大教堂,在小说中罗斯林大教堂和一度强盛的“圣殿骑士团”有关联,因此这个占地不大的中世纪教堂两年来的游客数剧增为以前的三倍。剧组为林肯大教堂和罗斯林大教堂分别支付了10万英镑的高额租用费。
  
  从中渔利的还有曾向开放的英格兰南部的温彻斯特大教堂。此教堂不仅赚得2万英镑的出租费,且教堂管理人员趁着影片日渐高涨的人气决定于2006年3月1日起对每位访客强制收取4英镑的入场费,以支付不断增加的营运费用。
  《达芬奇密码》-幕后花絮
  
  ·卢浮宫的镇馆之宝《蒙娜丽莎》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道具,但因拍电影的灯光会对这幅名画造成损害,因此,出于安全和保护的因素,剧组只得退而求其次地使用了一个比例精确的复制品。这一秘密的泄露让霍华德感到痛苦:“我十分讨厌别人问我这样的问题,但是……”他停顿了几秒钟,“毕竟这幅画是无价之宝!”令人安慰的是,影片中保存《蒙娜丽莎》这幅油画的房间是真的。
  
  ·在卢浮宫拍电影就像在做梦。由于折服于卢浮宫的艺术魅力,汤姆·汉克斯将其房车停在停在卢浮宫外面的街道上,老汤哥每次前往拍摄地点都必须穿过无数画廊:“这里名作众多,目不暇接--《约瑟芬皇后加冕》、《雷奥尼达在温泉关》,从这里走着去工作的感觉实在棒极了!”
  
  ·背负巨大舆论压力的汤姆·汉克斯为在外形上向角色靠拢,一面积极减肥,一面将常年的板刷头变成了“飘逸”的长发,但看过《达·芬奇密码》试片的观众依然对老汤哥的仿学者发型吹毛求疵,将其喻为“前额光秃,后脑勺一个鸭尾巴”!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小说提及的维雷特城堡也是影片拍摄地之一。这座建于1668年的城堡专为路易十四驻意大利大使所建,现在的主人是美国房产大亨。据悉,剧组从17间房中辟出6间专供演员使用,但老汤哥放弃了享受贵族待遇的机会,选择和妻子孩子住在演员唐纳德·萨瑟兰巴黎的家中,尽享平民之乐。
  
  ·为更好扮演白化杀手塞拉斯,保罗·贝塔尼不满足于化妆时才有的白化病人独有的惨白皮肤,还不惜将一头金发染成白色,将深蓝的眼睛改为血红。但这一形象却引起美国白化病和色素沉淀组织的极大愤慨,该组织认为如此描写是沿袭好莱坞许多电影对白化病同性恋的丑化。
  
  ·伊恩·麦克莱恩信仰基督教,当剧组在英格兰的林肯郡拍摄遭遇英国宗教人士的屡屡抗议示威时,麦克莱恩数次出头,号召人们的态度不可太过偏激,而应以全新的角度审视一贯坚持的信仰。
  
  ·2005年8月16日,就在《达·芬奇密码》拍得热火朝天之际,为抗议林肯大教堂对剧组行方便之事,一来自“和平与仁慈”妇女协会的玛丽·迈克尔跪在林肯大教堂的台阶前,使得大教堂的负责人奈特不得不让步,说小说“非常牵强、充满异端”。
  《达芬奇密码》-新片看点
  
  1.大腕云集
  汤姆·汉克斯的长发造型绝无仅有;“天使爱美丽”奥黛丽·塔图摇身变成深沉、果敢、智慧的密码专家;“警察专业户”“杀手莱昂”让·雷诺这回亦正亦邪;此外还有《蜘蛛侠2》章鱼博士、《指环王》甘道夫、《防火墙》里的绑匪。
  
  2.标新立异
  《最后的晚餐》里的耶稣门徒有一个是女人;耶稣结过婚,有了孩子,并且血脉延续到现代;牛顿和达· 芬奇都担任过隐修会会长……电影编排了许多情节来证明上述观点。
  
  3.南腔北调
  罗伯特·兰登的美式英语,索菲的法语腔英语,雷·提彬的纯正伦敦腔,演员身份和角色设定完全符合,所以我们有机会听到演员自己的腔调。
  
  4.音乐精彩
  如何用声画表现人物心理,《达·芬奇密码》改编电影必须过这道坎儿。它的办法是:音乐。破译密码时,从一头雾水到茅塞顿开的心理变化过程,电影音乐将其细腻、准确而富感染力地展现出来。
  
  5.珍贵影像
  《蒙娜丽莎》《岩间圣母》《最后的晚餐》等传世画作的原作出现在镜头里。卢浮宫实景拍摄,观众仿佛实地历险。塞纳河、布洛涅森林、罗斯林教堂都出现在片里。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各种风格的欧洲古代教堂。
  
  1.最意外的破译
  兰登根据索尼埃留下的密码,一路破译下去,居然在《蒙娜丽莎》后面找到一把钥匙。整个破译过程意外迭出、精彩纷呈。
  
  2.最惊险的倒车
  兰登和索菲被警察发现,他们来不及调转车头,只好倒车逃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倒着开的小汽车居然跑赢了迎头追上来的警车。
  
  3.最搞笑的急智
  银行行长冒充卡车司机,差点被警察识破。警察看到司机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很是纳闷。行长颇有急智,趁机向警察兜售:“冒牌货!你想要?给你,35块……不行?那30块?”不耐烦的警察放走了卡车。
  
  4.最骇人听闻的
  
  雷·提彬对着《最后的晚餐》侃侃而谈:圣杯其实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耶稣的妻子……这个场面很平静,但雷·提彬的主张,实在让人脑袋“嗡嗡嗡”。
  
  5.最亦真亦幻的
  兰登和索菲向牛顿墓地走去。牛顿生活时代的伦敦街景与现代的伦敦街景在银幕上重迭起来,前者是粗颗粒、高反差的画面,后者是正常色彩还原的画面,一时间让人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超现实感。
  
  6.最激动人心的
  影片最后,兰登刮胡子受伤,受到水池里血线的启发,想到抹大拉遗骸的藏身之地。他来到卢浮宫,地下静静躺??待,剑刃和圣杯一起看护着她的门外,她躺在大师们令人钟爱的杰作的怀抱中,在繁星闪烁的天空下终于得到了安息。”随着镜头,谜语被完美破解。
  《达芬奇密码》-改编亮点
  
  1.克服恐惧
  兰登因为7岁的时候掉进井中,因此对密闭的环境非常紧张,不时表现出恐惧的感觉。片中也着力表现,除了一开始他与法希进入卢浮宫坐电梯是原书已有情节外,另增加了一个细节:他和索菲从苏黎世存托银行出来,为避警方追捕,进入装甲运钞车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躲在车厢内紧张得发抖。索菲用小时候妈妈安抚她的方法—————把双手搓热了,捂在兰登的两边太阳穴上,同时柔声安慰鼓励。
  
  2.密码筒
  原着中的密码筒有两个,第一个打开是一个更小的密码筒。片中只出现一个密码筒,就是原着中的第二个密码筒及提示语句,避免了情节的重复。
  
  3.法希身份
  原着法希是一个好大喜功的警察,而在片中,他成为事工会的教徒。事工会的主教阿润沙(原着译为阿林加洛沙)告诉法希,他听到罗伯特·兰登的忏悔,正是兰登杀了卢浮宫博物馆馆长雅克·索尼埃,因此,法希将兰登锁定为凶手,并且将案情进展随时报告给阿润沙。但是最后关头,他看出了破绽,发现阿润沙编造了谎言,因而不再怀疑兰登。
  
  4.圣杯秘密
  圣杯的秘密为何不向世人公开,这是改编的最大亮点。原着中,索菲与奶奶、弟弟相认,得知郇山隐修会根本不打算向世人揭开圣杯的秘密,于是决定放弃向世人揭示这一足以摧毁基督教权威的秘密,致使影片一开始郇山隐修会的4名守护者宁死不说出圣杯的秘密显得多余,全书不免有虎头蛇尾之感。而在片中,兰登与索菲在罗斯林教堂没有找到抹大拉玛利亚的石棺,误以为已经被索尼埃毁掉,而索菲要证明自己实为耶稣的后代缺少DNA实证。正灰心之际,兰登突然发现卢浮宫玻璃金字塔的设计暗合圣杯存放地的提示语,接着镜头转入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底下,正是抹大拉玛利亚的石棺,影片在这里结束。这样的结局,使得全片前后呼应,更能自圆其说。
  《达芬奇密码》-新片快评
  
  
  惊悚悬疑不输原著
  电影《达·芬奇密码》的紧张惊悚气氛、环环相扣故事、高潮迭起情节,丝毫不比原着逊色。
  
  导演为了制造紧张惊悚,大量运用诡秘阴沉的背景音乐。此外,大量血淋淋的镜头吓得观众连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连发出惊呼。片中多次出现白化杀手塞拉斯对自己的肉体进行惩罚的特写镜头。塞拉斯脱去外衣,露出健美的裸体,细看上去伤痕累累。接着他取下带钉的苦修带,使劲勒上铁链,痛得浑身颤抖。塞拉斯在圣叙尔皮斯教堂行凶处理得相当好。先是修女桑德琳接到电话,半夜安排塞拉斯参观教堂,突然窗户被阴风猛地关上,暗示不祥。全片多次用闪回表现塞拉斯杀害不同人物,使人一看到他就联想起残暴、血腥。环环相扣的解谜过程与步步紧逼的追杀情节紧密交织,相当刺激。索菲和兰登自进入卢浮宫博物馆起开始解谜,用字母换位法找到达·芬奇《蒙娜丽莎》,继而找到《岩间圣母》,发现索尼埃留下的钥匙,与警卫打斗;在出逃途中,索菲又展示了一把车技,倒着开“都市精灵”,冲过车流和人群……基本上每转换一个场景就出现一个高潮。不过影片也有小小的遗憾:背景知识太多,在两个半小时内,将之全盘灌输给观众,使得台词多而密集,一派喋喋不休的架式,与整片惊悚悬疑的气氛不太融合。
  《达芬奇密码》-首映
  
  根据丹·布朗畅销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达·芬奇密码》即将于本月19号在全球上映。但是,和该小说之前遭遇的官司危机一样,这部影片还没上映,就已经在众多国家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
  
  印度大约2000名天主教徒前天在孟买举行抗议集会,认为该片有关情节亵渎了天主教。由于抗议不断,该片在印度的首映已被推迟。在英国,影片遇到了分级争议。英国电影分类局专家认为,这部电影用于增加紧张气氛的配乐会让儿童感到恐怖。如不进行重大修改,只能获得受限制的 15级许可。而在新加坡,这部电影也被列为"成人题材"的NC-16级电影。
  
  5月17日晚美国影片《达-芬奇密码》在北京亮相。由于时差原因,《达-芬奇密码》在中国首映的时间实际上比戛纳还要早六七个小时,从而成为此片在世界范围内的最早亮相。众多明星均捧场出席了该首映礼,因在北京拍摄影片《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周润发也携夫人陈荟莲出席。
  
  《达-芬奇密码》的首映典礼在东方新世纪影城所在的君悦酒店宴会大厅举行。入场嘉宾在进场前可在一个特制的暗箱中扮作 “蒙娜丽莎”进行拍照。20位通过网络游戏在全国范围海选产生的特殊嘉宾在首映式上登场,在几位明星来宾的评判下,他们一起通过一系列密码破译游戏展开了激烈角逐,最终产生了4位分数最高的幸运儿。他们将代表中国的“密码迷”们与其它国家的游戏优胜者一起参加精彩纷呈的“达芬奇欧洲之旅”。
  《达芬奇密码》-波折经历
  
  世界天主教会教皇本笃十六世的副手号召起了信众,各宗教团体开始了公开指责地址,白化病患者为自己的形象再次被典型化愤怒,涉及的旅游地点格外蓬
  《达芬奇密码》《达芬奇密码》
  勃,钻研起密码学的人持续增多,游戏开发纳入进程,宗教热潮空前高涨,有事没事的闲人们也准备起了长期的激烈争论……谎言?真相?阴谋论?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再次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一部虚构小说,怎么就能引得西方社会各界人士肉搏?是它蝉联美国畅销书排行榜117周,全球销量超过4000万本,成为美国今年最受欢迎的小说的事实?还是因为丹·布朗在《达芬奇密码》里讲的故事,完全是和西方人的宗教支柱唱对台戏?争论从来没有答案,我们只知道,不管是多少的抗议,多么沸沸嚷嚷的涉嫌侵权案,那个小说里承载了千古复杂秘密的达芬奇密码,受关注的程度还是一直升温!
  
  对于虎视眈眈的好莱坞来说,这样不缺谈资的题材绝对是电影票房的根基,争议越大关注越多票房越高,改编剧本只是早晚而已。更何况,卢浮宫、达· 芬奇、圣经、宗教、密码学、符号学、惊悚、悬疑和让人心惊胆颤解密追踪,《达芬奇密码》从一开始就明显具备银幕发光元素。震荡了世界书市的超级畅销小说即将面世,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宣传呢?!


  The Da Vinci Code is a 2003 mystery-detective fiction novel written by an American author, Dan Brown. It follows symbologist Robert Langdon and Sophie Neveu as they investigate a murder in Paris's Louvre Museum and discover a battle between the Priory of Sion and Opus Dei over the possibility of Jesus Christ of Nazareth having been married to Mary Magdalene.
  
  The title of the novel refers to, among other things, the fact that the murder victim is found in the Denon Wing of the Louvre, naked and posed like Leonardo da Vinci's famous drawing, the Vitruvian Man, with a cryptic message written beside his body and a pentacle drawn on his stomach in his own blood.
  
  The novel has provoked a popular interest in speculation concerning the Holy Grail legend and Magdalene's role in the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The book has been extensively denounced by many Christian denominations as an attack on the Roman Catholic Church. It has also been criticized for its historical and scientific inaccuracy.
  
  The book is a worldwide bestseller that sold 80 million copies as of 2009[update] and has been translated into 44 languages. This makes it, as of 2010, the best selling English language novel of the 21st century and the 2nd biggest selling novel of the 21st century in any language. Combining the detective, thriller, and conspiracy fiction genres, it is Brown's second novel to include the character Robert Langdon, the first being his 2000 novel Angels & Demons. In November 2004, Random House published a Special Illustrated Edition with 160 illustrations. In 2006, a film adaptation was released by Sony's Columbia Pictures.
  
  This book describes the attempts of Robert Langdon, Professor of Religious Symbology at Harvard University, to solve the murder of renowned curator Jacques Saunière of the Louvre Museum in Paris. A baffling cipher is found near his body. Saunière's granddaughter, Sophie Neveu and Langdon attempt to sort out the bizarre riddles and are stunned to discover a trail of clues hidden in the works of Leonardo Da Vinci.
  
  The unraveling of the mystery requires solutions to a series of brain-teasers, including anagrams and number puzzles. The ultimate solution is found to be intimately connected with the possible location of the Holy Grail and to a mysterious society called the Priory of Sion, as well as to the Knights Templar. The story also involves the Roman Catholic organization Opus Dei.
  Details
  
  The story starts off with the murder of Jacques Saunière (the Grand Master Of Priory of Sion, although virtually no one knows that at the time) by Silas (acting on behalf of someone known only as The Teacher) to extract the location of the "keystone", an item that leads to the Holy Grail. The police summon Robert Langdon, who is delivering a lecture in Paris, to the murder scene and ask for his help in deciphering the code Sauniere left on and near his body. Bezu Fache, the Captain of the Central Directorate Judicial Police, believes Langdon is the prime suspect in the murder.
  
  Sophie Neveu shows up at the murder scene as a police cryptographer and quickly gains Langdon's trust. Jacques Saunière was Neveu's grandfather and they were very close to each other until she discovered him participating in a pagan sex ritual (Hieros Gamos) at his home in Normandy, when she made a surprise visit there during a break from boarding school. (That she had observed something is mentioned and hinted at several times throughout the story, but what it is that she saw is revealed to no one, including the reader, until near the end when she tells Robert).
  
  Langdon and Neveu find a baffling cipher near Saunière's body. These clues were meant to lead to a second set of clues. By deciphering her grandfather's clues, Neveu finds the painting, which has a key hidden behind it with an address and symbols of the Priory of Sion were written on it. Working together, Langdon and Neveu trick the police, flee the scene and figure out the secret of the key.
  
  The key opens a safe deposit box at the Paris branch of the Depository Bank of Zurich. Saunière's account number at the bank is a 10-digit number listing the digits of the first eight Fibonacci numbers: 1 1 2 3 5 8 13 21.
  
  Inside the safe deposit box they find the keystone which is actually a large cryptex, a cylindrical device supposedly invented by Leonardo Da Vinci for transporting secure messages. To open it the combination of rotating components must be arranged in the correct order. If the cryptex is forced open an enclosed vial of vinegar ruptures and dissolves the message, which was written on papyrus. The rosewood box containing the large cryptex contains clues to the combination of the cryptex, written in backwards script in the same manner as Leonardo's journals.
  
  The instructions that Saunière revealed to Silas at gunpoint are actually a well-rehearsed lie, namely that the keystone is buried in the Church of Saint-Sulpice beneath an obelisk that lies exactly along the ancient "Rose Line" (the former Prime Meridian which passed through Paris before it was redesignated to pass through Greenwich). The message beneath the obelisk simply contains a reference to a passage in the Book of Job (38:11a) which reads in part "Hitherto shalt thou go and no further."(KJV) When Silas reads this, he realizes he has been tricked.
  
  Still being chased by the police, Langdon and Neveu take the keystone to Sir Leigh Teabing (an expert in the Holy Grail and Langdon's friend). They flee the country in Teabing's private plane, and on the plane figure out how to open the cryptex, but the large cryptex actually contains a second smaller cryptex with a second riddle that reveals its combination. The riddle, which says to seek the orb that should be on the tomb of "a knight a pope interred," refers not to a medieval knight, but rather to the tomb of Sir Isaac Newton, who was buried in Westminster Abbey, and was eulogized by Alexander Pope (A. Pope).
  
  It turns out that Teabing is the Teacher who assigned Silas to kill Jacques Saunière and he also had information on the identities of the leaders of the Priory of Sion who then bugged their offices and had Silas assassinate them. Rémy is his collaborator. It is Teabing who contacted Bishop Aringarosa, hiding his identity, and tricked him into financing the plan to find the Grail. He never intended to hand the Grail over to Aringarosa but is taking advantage of Opus Dei's resolve to find it. Teabing believes that the Priory of Sion has broken its vow to reveal the secret of the Grail to the world at the appointed time. He plans to steal the Grail documents and reveal them to the world himself, ruining the church, which he blames for the event. It was he who informed Silas that Langdon and Sophie Neveu were at his chateau. He did not seize the keystone from them himself because he did not want to reveal his identity. He summoned Silas to seize the keystone in his house, but himself thwarted Silas, in order to gain Langdon and Sophie's further help with decoding the cryptex. Subsequently, the police raid the house, having followed the tracking device in the truck Langdon had stolen while escaping from the bank. Teabing led Neveu and Langdon to the Temple Church in London, knowing full well that it was a dead end, in order to stage the hostage scene with Rémy and thereby obtain the keystone without revealing his real plot to Langdon and Neveu.
  
  To erase all knowledge of his work, Teabing kills Rémy by giving him cognac laced with peanut powder, knowing Rémy has a deadly allergy to peanuts. Thus, Rémy dies of an anaphylactic shock. Teabing also anonymously tells the police that Silas is hiding in the London headquarters of Opus Dei.
  
  In a showdown with Teabing in Westminster Abbey, Langdon secretly opens the second cryptex and removes its contents before destroying it in front of Teabing. Teabing is arrested and led away while fruitlessly begging Langdon to tell him the contents of the second cryptex and the secret location of the Grail.
  
  Bezu Fache finds out that Neveu and Langdon are innocent after Bishop Aringarosa contacts him privately to confess. Fache then cancels the warrants for the arrest of Neveu and Langdon.
  
  Silas accidentally shoots Aringarosa outside the London headquarters of Opus Dei while fleeing from the police. Realizing his terrible error and that he has been duped, Aringarosa tells Bezu Fache to give the bearer bonds in his briefcase to the families of the murdered leaders of the Priory of Sion. Silas dies from his fatal wounds.
  
  The final message inside the second keystone actually does not refer to Rosslyn Chapel, although the Grail was indeed once buried there, below the Star of David on the floor (the two interlocking triangles are the "blade" and "chalice," i.e., male and female symbols).
  
  The docent in Rosslyn Chapel is Sophie's long-lost brother. Sophie had been told as a child that he was killed with her parents and grandmother in a car accident.
  
  The guardian of Rosslyn Chapel, Marie Chauvel, is Sophie's long-lost grandmother, and the wife of Jacques Saunière. She is the woman who participated in the sex ritual with Jacques Saunière. It is revealed that Sophie is a descendant of Jesus Christ and Mary Magdalene. The Priory of Sion hid her identity to protect her from possible threats to her life.
  
  Even though all four of the leaders of the Priory of Sion are killed, the secret is not lost, since there is still a contingency plan (never revealed) that will keep the organization and its secret alive.
  
  The real meaning of the last message is that the Grail is buried beneath the small pyramid (i.e., the "blade," a male symbol) directly below the inverted glass pyramid of the Louvre (i.e., the "chalice," a female symbol, which Langdon and Sophie ironically almost crashed into while making their original escape from Bezu Fache). It also lies beneath the "Rose Line," which is similar to "Rosslyn." Langdon figures out this final piece to the puzzle in the last pages of the book, but he does not appear inclined to tell anyone about this. See La Pyramide Inversée for further discussion.
  Characters
  
  These are the principal characters that drive the plot. Some have names that are puns, anagrams or hidden clues:
  
   * Robert Langdon
   * Jacques Saunière
   * Sophie Neveu
   * Bezu Fache
   * Silas
   * Manuel Aringarosa
   * André Vernet
   * Leigh Teabing
   * Rémy Legaludec
   * Jérôme Collet
   * Marie Chauvel Saint-Clair
   * Pamela Gettum
  
  Secret of the Holy Grail
  Detail of The Last Supper by Leonardo da Vinci
  
  In the novel Leigh Teabing explains to Sophie Neveu that the figure at the right hand of Jesus in Leonardo da Vinci's painting of "The Last Supper" is not the apostle John, but actually Mary Magdalene. In the novel, Magdalene was the wife of Jesus Christ and was pregnant with his child when Jesus was crucified. Leigh Teabing says that the absence of a chalice in Leonardo's painting means Leonardo knew that Mary Magdalene was the actual Holy Grail and the bearer of Jesus' blood in the form of the child she was carrying. Leigh Teabing goes on to explain that this idea is supported by the shape of the letter "V" that is formed by the bodily positions of Jesus and Mary, as "V" is the symbol for the sacred feminine. The absence of the Apostle John in the painting is explained by knowing that John is also referred to as "the Disciple Jesus loved", code for Mary Magdalene. The book also notes that the color scheme of their garments are inverted: Jesus wears a red blouse with royal blue cape; John/Mary wears a royal blue blouse with red cape — perhaps symbolizing two bonded halves of marriage.
  
  According to the novel, the secrets of the Holy Grail, as kept by the Priory of Sion are as follows:
  
   * The Holy Grail is not a physical chalice, but a woman, namely Mary Magdalene, who carried the bloodline of Christ.
   * The Old French expression for the Holy Grail, San gréal, actually is a play on Sang réal, which literally means "royal blood" in Old French.
   * The Grail relics consist of the documents that testify to the bloodline, as well as the actual bones of Mary Magdalene.
   * The Grail relics of Mary Magdalene were hidden by the Priory of Sion in a secret crypt, perhaps beneath Rosslyn Chapel.
   * The Church has suppressed the truth about Mary Magdalene and the Jesus bloodline for 2000 years. This is principally because they fear the power of the sacred feminine in and of itself and because this would challenge the primacy of Saint Peter as an apostle. More than that, it would prove that Jesus was human, and therefore not divine.
   * Mary Magdalene was of royal descent (through the Jewish House of Benjamin) and was the wife of Jesus, of the House of David. That she was a prostitute was slander invented by the Church to obscure their true relationship. At the time of the Crucifixion, she was pregnant. After the Crucifixion, she fled to Gaul, where she was sheltered by the Jews of Marseille. She gave birth to a daughter, named Sarah. The bloodline of Jesus and Mary Magdalene became the Merovingian dynasty of France.
   * The existence of the bloodline was the secret that was contained in the documents discovered by the Crusaders after they conquered Jerusalem in 1099 (see Kingdom of Jerusalem). The Priory of Sion and the Knights Templar were organized to keep the secret.
  
  The secrets of the Grail are connected, according to the novel, to Leonardo Da Vinci's work as follows:
  
   * Leonardo was a member of the Priory of Sion and knew the secret of the Grail. The secret is in fact revealed in The Last Supper, in which no actual chalice is present at the table. The figure seated next to Christ is not a man, but a woman, his wife Mary Magdalene. Most reproductions of the work are from a later alteration that obscured her obvious female characteristics.
   * The androgyny of the Mona Lisa reflects the sacred union of male and female implied in the holy union of Jesus and Mary Magdalene. Such parity between the cosmic forces of masculine and feminine has long been a deep threat to the established power of the Church. The name Mona Lisa is actually an anagram for "Amon L'Isa", referring to the father and mother gods of Ancient Egyptian religion (namely Amun and Isis).
  
  A number of different authors also speculate about the possibility of Jesus becoming a father. There are at least three children attributed to him, a daughter Tamar, born before the Crucifixion, and two sons Jesus (the Jesus Justus from the New Testament) and Josephes, both born after the Resurrection. Although their names are now part of the common culture of conspiracy writers, only two decades ago, when The Holy Blood and the Holy Grail was written, the names were not mentioned. The royal descents that lie at the heart of The Da Vinci Code mystery centre on the family of Josephes, who is supposed to be the grandfather of Aminadab del Graal, first of the "Fisher Kings". However the genealogies that are quoted in Grail lore appear to record too few generations, with children regularly being born to fathers in their 40s.
  Reception
  
  Brown's novel was a major success in 2004 and was outsold only by J. K. Rowling's Harry Potter and the Order of the Phoenix. It won Book Sense's 2004 Book of the Year Award in the Adult Fiction category. It spawned a number of offspring works and drew positive reviews from The New York Times, People,[citation needed] and The Washington Post.[citation needed] Additionally, The Da Vinci Code has inspired a number of novels very similar to it, including Raymond Khoury's The Last Templar and Steve Berry's The Templar Legacy.[citation needed] In a 2008 survey of more than 15,000 Australian readers, the book came in fourth in a list of the 101 best books ever written.
  
  The book was not generally well received by critics, however, and it has been the subject of numerous negative appraisals concerning its literary value and its portrayal of history. Its writing and historical accuracy were reviewed scathingly by The New Yorker, The New York Times, and Salon.com, among others.
  Criticism
  Main article: Inaccuracies in The Da Vinci Code
  Historical inaccuracies
  
  The book generated criticism when it was first published, due to its inaccurate description of core aspects of Christianity, the history of the Catholic Church, and descriptions of European art, history, and architecture. The book has received mostly negative reviews from Catholic and other Christian communities.
  
  Many critics say that Brown should have done much more research before publishing this book. On February 22, 2004, an article titled "The Last Word: The Da Vinci Con" appeared in the New York Times by writer Laura Miller. Miller attacks the Da Vinci Code on multiple levels, referring to it as "based on a notorious hoax", "rank nonsense", and "bogus." She points out how heavily the book is based on the fabrications of Pierre Plantard (the Priory of Sion did not exist until Plantard created it) who in 1953 was arrested and convicted of fraud.
  
  Critics accuse Brown of distorting and fabricating history. For example, Marcia Ford wrote:
  
   Regardless of whether you agree with Brown's conclusions, it's clear that his history is largely fanciful, which means he and his publisher have violated a long-held if unspoken agreement with the reader: Fiction that purports to present historical facts should be researched as carefully as a nonfiction book would be.
  
  Richard Abanes wrote:
  
   The most flagrant aspect … is not that Dan Brown disagrees with Christianity but that he utterly warps it in order to disagree with it … to the point of completely rewriting a vast number of historical events. And making the matter worse has been Brown's willingness to pass off his distortions as ‘facts' with which innumerable scholars and historians agree.
  
  The book opens with the claim by Dan Brown that "The Priory of Sion — a European secret society founded in 1099 — is a real organization". The Priory of Sion itself was actually a hoax created in 1956 by a Mr. Pierre Plantard. The author also claims that "all descriptions of artwork, architecture, documents … and secret rituals in this novel are accurate"; but this claim is disputed by almost all academic scholars in the fields the book discusses.
  
  Numerous works have been published that explain in detail why any claim to accuracy is difficult to substantiate, while two lawsuits have been brought alleging plagiarism in The Da Vinci Code. The first suit for copyright infringement was filed in February 2006 in a British court by the authors of The Holy Blood and the Holy Grail, a purportedly nonfiction account of Mary Magdalene's role as the wife of Jesus of Nazareth and the mother of his child, was found in Dan Brown's favor. No verdict has yet been rendered on a second suit, filed in August of the same year, in the United States by Jack Dunn, the author of The Vatican Boys.
  
  A third author, Lewis Perdue, alleged that Brown plagiarized from two of his novels, The Da Vinci Legacy,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83, and Daughter of God,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the year 2000. He sought to block distribution of the book and film. However, Judge George Daniels of the US District Court in New York ruled against Perdue in 2005, saying that "A reasonable average lay observer would not conclude that The Da Vinci Code is substantially similar to Daughter of God" and that "Any slightly similar elements are on the level of generalised or otherwise unprotectable ideas." Perdue appealed, the 2nd US Circuit Court of Appeals upheld the original decision, saying Mr. Perdue's arguments were "without merit".
  
  Dan Brown himself dilutes the suggestion of some of the more controversial aspects being fact on his web site: "The "FACT" page makes no statement whatsoever about any of the ancient theories discussed by fictional characters. Interpreting those ideas is left to the reader". However, it also says that "these real elements are interpreted and debated by fictional characters", "it is my belief that some of the theories discussed by these characters may have merit." and "the secret behind The Da Vinci Code was too well documented and significant for me to dismiss." Brown's ambiguity on the matter continues to fuel debate over the factual content of the novel.
  
  Brown's earlier statements about the accuracy of th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in his book, however, were far more strident. In 2003, while promoting his novel, he was asked in interviews what parts of the history in his novel actually happened. He replied "Absolutely all of it." In a 2003 interview with CNN's Martin Savidge he was again asked how much of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was true. He replied, "99% is true ... the background is all true". Asked by Elizabeth Vargas in an ABC News special if the book would have been different if he had written it as non-fiction he replied, "I don't think it would have." More recently Brown has avoided interviews and has been rather more circumspect about the accuracy of his claims in his few public statements. He has also, however, never retracted any of his earlier assertions that the history in the novel is accurate, despite substantial academic criticism of his claims.
  
  In 2005, UK TV personality Tony Robinson edited and narrated a detailed rebuttal of the main arguments of Dan Brown and those of Baigent, Leigh and Lincoln, "The Real Da Vinci Code", shown on British TV Channel 4. The program featured lengthy interviews with many of the main protagonists cited by Brown as "absolute fact" in The Da Vinci Code. Arnaud de Sède, son of Gérard de Sède, stated categorically that his father and Plantard had made up the existence of the Prieuré de Sion, the cornerstone of the Jesus bloodline theory - to quote Arnaud de Sede in the program, "frankly, it was piffle". The program also cast severe doubt on the Rosslyn Chapel association with the Grail and on other related stories like the alleged landing of Mary Magdalene in France.
  Portrayal of early Christianity
  
  According to The Da Vinci Code, the Roman Emperor Constantine I suppressed Gnosticism because it portrayed Jesus as purely human. The novel's argument is as follows. Constantine wanted Christianity to act as a unifying religion for the Roman Empire. He thought Christianity would appeal to pagans only if it featured a demigod similar to pagan heroes. According to the Gnostic Gospels, Jesus was merely a human prophet, not a demigod. Therefore, to change Jesus' image, Constantine destroyed the Gnostic Gospels and promoted the gospels of Matthew, Mark, Luke, and John, which portray Jesus as divine or semidivine.
  
  In fact, Gnosticism did not portray Jesus as merely human. Some Gnostic writings do depict Jesus interacting with his disciples in a wholly human way, one example being the Gospel of Mary,[citation needed] but the general Gnostic depiction of Jesus is not clear-cut. Many Gnostic writings depict Christ as purely divine, his human body being a mere illusion (see Docetism). Some Gnostic sects saw Christ this way because they regarded matter as evil, and therefore believed that a divine spirit would never have taken on a material body. The Da Vinci Code also portrays the Council of Nicaea's decision to recognize the fully human and divine aspects of Christ as being a close vote, while some authors dispute this.
  Literary criticism
  
  The novel has also attracted criticism in literary circles for its alleged lack of artistic or literary merit and its allegedly stereotyped portrayal of British and French characters.
  
  Salman Rushdie claimed during a lecture, "Do not start me on 'The Da Vinci Code,' A novel so bad that it gives bad novels a bad name."
  
  Stephen Fry has referred to Brown's writings as "complete loose stool-water" and "arse gravy of the worst kind." In a live chat on June 14, 2006, he clarified, "I just loathe all those book[s] about the Holy Grail and Masons and Catholic conspiracies and all that botty-dribble. I mean, there's so much more that's interesting and exciting in art and in history. It plays to the worst and laziest in humanity, the desire to think the worst of the past and the desire to feel superior to it in some fatuous way."
  
  In his 2005 University of Maine Commencement Address, best-selling author Stephen King put Dan Brown's work and "Jokes for the John" on the same level, calling such literature the "intellectual equivalent of Kraft Macaroni and Cheese." The New York Times, while reviewing the movie based on the book, called the book "Dan Brown's best-selling primer on how not to write an English sentence". The New Yorker reviewer Anthony Lane refers to it as "unmitigated junk" and decries "the crumbling coarseness of the style." Linguist Geoffrey Pullum and others posted several entries critical of Dan Brown's writing, at Language Log, calling Brown one of the "worst prose stylists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and saying Brown's "writing is not just bad; it is staggeringly, clumsily, thoughtlessly, almost ingeniously bad." Roger Ebert described it as a "potboiler written with little grace and style," although he did say it did "supply an intriguing plot." In his review of the film National Treasure, he wrote: "I should read a potboiler like The Da Vinci Code every once in a while, just to remind myself that life is too short to read books like The Da Vinci Code."
  Parodies
  
  2005
  
  The book was parodied by Adam Roberts with The Va Dinci Cod, and by Toby Clements with The Asti Spumante Code.
  
  A telemovie spin-off of the Australian television series Kath & Kim parodied the film version as Da Kath and Kim Code in late 2005.
  
  2006
  
  The BBC program Dead Ringers parodied the Da Vinci Code, calling it the Da Rolf Harris Code.
  
  Popular South African political cartoonist Zapiro published a book collection of his strips entitled Da Zuma Code, which parodies the former deputy president Jacob Zuma.
  
  2007
  
  The book was parodied in the South Park episode "Fantastic Easter Special" and Robert Rankin's novel The Da-da-de-da-da Code.
  
  The characters Lucy and Silas are parodied in the film Epic Movie. The movie starts with a scene similar to the opening of The Da Vinci Code, with Silas chasing the orphan Lucy, a parody of Sophie Neveu, in a museum. Throughout the movie, Silas speaks in Latin. However, the translations for his speech are intentionally false for the sake of parody (e.g. Silas says "Et tu, Brute?" to Aslo, when the film translates it as "I'm Rick James, bitch!").
  
  Szyfr Jana Matejki (Jan Matejko's Cipher) is a Polish parody by Dariusz Rekosz. Sequel Ko(s)miczna futryna: Szyfr Jana Matejki II (Co[s]mic Door-frame: Jan Matejko's Cipher II) was released in 2008. Main character is inspector Józef Świenty who tries to solve The Greatest Secret of Mankind (Największa Tajemnica Ludzkości) - parentage of Piast dynasty.
  
  The book was parodied in the American Dad episode "Black Mystery Month". But instead Stan searches for the controversial truth that Mary Todd Lincoln created peanut butter, not George Washington Carver.
  
  2008
  
  In 2008, it was parodied in the second series of That Mitchell and Webb Look as "The Numberwang Code", a trailer for a fictional film based on a recurring sketch on the show.
  
  Also in March 2008, the Irish blogger Twenty Major, parodied elements in his first book The Order of the Phoenix Park.
  Inspiration and influences
  
  The novel is part of the exploration of alternative religious history. Its principal source book is listed as per the court case, Lynn Picknett and Clive Prince's The Templar Revelation, as well as the books by Margaret Starbird. An earlier novel had already used the theme of a Jesus bloodline: The Dreamer of the Vine, by Liz Greene, published in 1980 (Richard Leigh's sister and Michael Baigent's girlfriend at that time). The Holy Blood and the Holy Grail (which is explicitly named, among several others, at the beginning of chapter 60), was stated by Dan Brown not to be amongst his primary research material for the book.
  
  Having paid acknowledgement to the above books as sources of inspiration, Dan Brown's The Da Vinci Code contains the overriding salient point in its plot: that the Merovingian kings of France were descendants from the bloodline of Jesus Christ and Mary Magdalene.
  
  In reference to Richard Leigh and Michael Baigent (two of the authors of The Holy Blood and the Holy Grail), Brown named the principal Grail expert of his story "Leigh Teabing" (an anagram of "Baigent Leigh"). Brown confirmed this during the court case. In reply to the suggestion that Lincoln was also referenced, as he has medical problems resulting in a severe limp, like the character of Leigh Teabing, Brown stated he was unaware of Lincoln's illness and the correspondence was a coincidence. After losing before the High Court in July 12, 2006, Michael Baigent and Richard Leigh appealed, unsuccessfully, to the Court of Appeal.
  
  Following the trial, it was found that the publicity had actually significantly boosted UK sales of The Holy Blood and the Holy Grail
  
  There are also some striking similarities to 1996 video game Broken Sword: The Shadow of the Templars.
  Release details
  
  The book has been translated into over 40 languages, primarily in hardcover. Alternate formats include audio cassette, CD, and e-book. Most recently, a Trade Paperback edition was released March 2006 in conjunction with the film.
  
  Major English-language (hardcover) editions include:
  
   * (US) The Da Vinci Code, April 2003 (First edition), Doubleday, ISBN 0-385-50420-9.
   * The Da Vinci Code, Special Illustrated Edition, November 2, 2004, Doubleday, ISBN 0-385-51375-5 (as of January 2006, has sold 576,000 copies).
   * (UK) The Da Vinci Code, April 2004, Corgi Adult. ISBN 0-552-14951-9.
   * (UK) The Da Vinci Code: The Illustrated Edition, October 2, 2004, Bantam Press. ISBN 0-593-05425-3.
   * (US/Canada) The Da Vinci Code (Trade Paperback edition), March 2006, Anchor Books.
   * On March 28, 2006, Anchor Books released 5 million paperback copies of the book, and Broadway Books released 200,000 paperback copies of The Da Vinci Code Special Illustrated Edition.
   * On May 19, the day of the film's release, Doubleday and Broadway Books released The Da Vinci Code Illustrated Screenplay: Behind the Scenes of the Major Motion Picture, by screenwriter Akiva Goldsman, with the introductions by Ron Howard and Dan Brown. It included film stills, behind-the-scenes photos and the full script. There were 25,000 copies of the hardcover, and 200,000 of the paperback version.
  
  Puzzles
  Book jacket
  
  Part of the advertising campaign for the novel was that the artwork in the American version of the bookjacket held various codes, and that the reader who solved them via the author's website would be given a prize. Several thousand people actually solved the codes, and one name was randomly chosen to be the winner, with the name announced on live television, Good Morning America, in early 2004. The prize was a trip to Paris.
  
  The five hidden puzzles reveal:
  
   * That the back of the book jacket conceals latitude and longitude coordinates, written in reverse, light red on dark red. Adding one degree to the latitude gives the coordinates of the headquarters of 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in Northern Virginia, which is the location of a mysterious sculpture called Kryptos. The coordinates were taken from part of the decrypted text of part 2 of the sculpture (part 4 has never been solved). When Brown has been asked why the coordinates are one degree off, his reply has been, "The discrepancy is intentional".
   * Bold letters are present on the book jacket. There is a secret message hidden in the text of the book flaps. The message: Is there no help for the widow's son (a reference to Freemasonry).
   * The words "only WW knows" can be seen on the back cover. It is a phrase printed invertedly, in the torn part of the book cover. This too is a reference to part 2 of the Kryptos sculpture.
   * A circle with numbers, between the Doubleday logo and the barcode, reveals a secret message. These are the chapter numbers where the initial letters are arranged in Caesar box format, revealing the code "E Pluribus Unum".
   * There is reverse writing on the cover of the book, which is the riddle for the first cryptex.
  
  Brown, both via his website and in person, has stated that the puzzles in the bookjacket give hints about the subject of his next novel, The Lost Symbol. This repeats a theme from his earlier novels. For example, Deception Point had an encrypted message that, when solved, said, "The Da Vinci Code will surface".
  
  In the simplified Chinese version of The Da Vinci Code, the cover has a secret text; however, this text can be easily seen. It reads: "13-3-2-1-1-8-5 O, Draconian devil! Oh, Lame Saint! P.S. Find Robert Langdon." This is the multiply encrypted clue written in invisible ink next to the dead body in the museum, which kicks off the plot of the entire novel.
  Pages
  
  All of the puzzles listed below can be found within the page headers in the Mass Market US Paperback edition of The Da Vinci Code.
  
   * Page 60: "Ankh Fendile" (anagram of "knife handle") in place of "Dan Brown"
   * Page 95: "De Lancs" (anagram of "candles") in place of "Da Vinci"
   * Page 138: "Das Brilli" (anagram of "billiards") in place of "Dan Brown"
   * Page 141: "La Sufrete" (anagram of "true/false") in place of "Da Vinci"
   * Page 155: "sos" in place of page number
   * Page 192: "Reon Tigaldo" (anagram of "Golden Ratio") in place of "Dan Brown"
   * Page 217: "De Ysosy" (anagram of "odyssey") in place of "Da Vinci"
   * Page 262: "Mer Reve" (anagram of "Vermeer") in place of "Dan Brown"
   * Page 322: page number replaced by three asterisks
  
  Also in the body text on page 138, the word "numbers" in the sentence "Tearing it open, she found four Paris phone numbers" is printed in a bold medieval typeface, instead of the typical serif typeface used throughout the rest of the book.
  Film
  
  Columbia Pictures adapted the novel to film, with a screenplay written by Akiva Goldsman, and Academy Award winner Ron Howard directing. The film was released on May 19, 2006, and stars Tom Hanks as Robert Langdon, Audrey Tautou as Sophie Neveu, and Sir Ian McKellen as Leigh Teabing. The film had an opening weekend gross of $77,073,388 and grossed $217,536,138 in 2006, making it the fifth highest grossing movie of 2006. The film did very well overseas, grossing over $758,239,852 worldwide. On November 14, 2006 the movie was released on DVD.
一瓶毕雷矿泉水

伊迪丝·华顿 Edith Wharton
  一
  
  坐着心热而气短的“老爷车”在险象环生的小道上挣扎子两天,又雇了一匹烈马骑了两天,雅典美国考古学校的小伙子梅德福心里不由得纳罕,他古怪的英国朋友亨利·阿尔莫汉为什么要住在沙漠里呢。
  
  现在他明白了。
  
  他身子靠着那座半似徒的堡垒、半似阿拉伯人宫殿的古老建筑物的屋顶的墙上。这座建筑物成了阿尔莫汉的挡箭牌或者挡箭牌之一。下面,一个里院内,夕阳西下时,微风乍起,一簇棕榈像细雨似的飒飒,这给沙漠倦客们送来了凉意。一棵古老的无花果树,郁郁葱葱,盘结在一个刷白的井棚上,从似乎是墙内唯一的水源上吮吸着生命。四墙之外,四面八方延伸着沙的神秘。阳光普照时,沙粒闪烁着金色的希望之光,落日西沉后,黑压压一片,叫人望而生畏。
  
  小伙子梅德福,从海边风尘仆仆来到这里,已经有八成倦意了,首先,他心里感到沙海茫茫,敬畏之情便油然而生;于是,打了个哆嗦,蜷缩起来了。对一个学者和一个女性厌恶者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奇妙的藏身之地,然而,不可救药的是,一个人往往非二者兼得不可。
  
  “咱来瞧瞧这房子,”梅德福自言自语着,仿佛跟人工迅速接触才能使他放心似的。
  
  他已经知道那座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见过世面的机灵男仆,还有两三个穿着阿拉伯长斗篷的下手。男仆说一口改头换面过的伦敦方言,混杂着地中海沿岸的各族语言和沙漠地区的种种土语——他是哪一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还是希腊人?那两个下手飘忽不定,他们把梅德福的提包拿进他的房间,就悄然离去了。仆人告诉他,阿尔莫汉先生不在家;一个友好的首领突然召他到南方去考察一个未经探明的遗迹,天一亮就骑马走了,由于走得匆忙,连个条子也没来得及写,可是留下口话表示歉意。晚上他或许来得晚,或者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这一段时间就请梅德福先生自便了。
  
  据小伙子梅德福所知,阿尔莫汉一直在做这种考古工作;从事考古是他羁旅天涯的表面理由,他那杂乱无章的探索已经有了成果;他发现了几个早期的教遗迹,引起了人们的很大兴趣。
  
  梅德福对主人不拘礼节感到高兴,总的来讲,随后有几个小时可以归自己支配,因此感到十分宽慰。夏天,他发过一次虐疾,这次尽管戴着软本遮阳帽,大概还是中了暑;他感到疲倦得出奇,疲倦得无可奈何,然而又感到由衷的满意。
  
  这是一个多好的休息场所哟!寂静,遥远,寥廓的空宇!在荒凉的腹地,有绿叶。有水,有安逸——他已经瞅见棕榈树下有一把大藤椅——真是一个快活宜人的去处。不错,他开始理解阿尔莫汉了。对于任何一个厌倦了西方的烦躁和狂热的人来说,这个沙漠堡垒的四堵墙渗出了宁静。
  
  梅德福刚把一只脚踩到从屋顶通下来的梯状楼梯上,就看见男仆正在抬头向他张望。由于那头是慢慢抬起来的,梅德福就有时间注意到那头是蜡黄色的,秃了顶,一条长长的白色疤痕斜凹进去,四周长着浓密的金灰色头发。这时梅德福只注意到此人的脸——还不算老,不过也是蜡黄色的——引他注目的主要还是脸上带的一副奇特的表情,说它是惊讶最恰当不过了。
  
  仆人间开一点,抬头张望,梅德福觉察到那惊讶的神态产生的原因,原来他的湛蓝的眼眼要比大多数眼睛睁得大,眼睛周围长着金灰色的浓密睫毛;否则,他周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引人注目的东西了。
  
  “请问——吃饭喝什么酒,先生?香槟,还是——”
  
  “不要酒,谢谢。”
  
  此人训练有素的嘴唇闪现出一丝反对或反嘲的表情,或者两种表情兼而有之。
  
  “一点都不要,先生?”
  
  梅德福回他一笑。“这并不是为了遵守戒酒令,”他柑信,此人不管是什么国籍,总会明白这一点的;他果真明白。
  
  “噢,我原来没有想到,先生——”
  
  “嗯,不;不过我不太舒服,再说,又在禁酒。”
  
  仆人仍满腹狐疑。“只要一点儿茅塞尔酒 ① 好让水带点儿颜色,先生?”
  
  ①西德产的一种淡白酒。
  
  “一点儿酒都不要,”梅德福说,厌烦起来了。他仍然在康复阶段,在饮食向题上争来争会容易使人恼火。
  
  “噢,对了,你叫什么名儿来着?”他追加上一句话,以缓和他斩钉截铁的拒绝语气。
  
  “戈斯林,”对方出人预料地说,虽然梅德福压根儿不知道他”预料此人叫什么。
  
  “这么说你是英国人了?”
  
  “是的,先生。”
  
  “你在这一带呆了好多年了吧?”
  
  “是的,好多年了,”戈斯林说;呆得太久,他已经感到厌倦了;他还说他生在马耳他。“不过我对英国也很熟。”他的反对神色又显露出来了。“说心里话,先生。我喜欢看看温布里 ① ,阿尔莫汉先生已经答应过我,可是——”仿佛为了化小他的绝望似的,他接下去就彬彬有礼地向梅德福要钥匙,并问他愿意在什么时候吃饭。得到答复后,他仍然留连不去,看上去比刚才更惊讶了。
  
  ①伦敦附近的温布里,1924年举行过著名的展览会。
  
  “那么只来一点矿泉水吧,先生?”
  
  “啊,好的——随便来一点。”
  
  “来一瓶毕雷矿泉水行吗?”
  
  沙漠里喝毕雷矿泉水!梅德福笑了,表示同意,便交出了钥匙到外面溜达去了。”
  
  这座房子比他原来想象的小;至少住处是这样;因为在四堵高大破烂的黄石墙上。甚至在墙的裂缝里,都层层叠叠挤满了泥屋,泥屋有雪松木梁和深红色百叶窗,但快要倒塌了。在这一堆教和穆斯林两式混杂的乱七八糟的砖石灰泥建筑物中,这座堡垒的最新住户选了几间挤在古堡角落里的房间。这些房屋的门都朝大院开着,那里棕榈在絮语。无花果树在井上盘结。在大理石铺的破石径上,一张矮桌旁摆着几把椅子,几株天竺葵和蓝色的牵牛花被哄骗着从石板缝里长出来。
  
  一个穿白裙的男孩长着一双警戒的眼睛,正在给这些植物浇水;然而,梅德福一来,他便像一股烟雾似的消失了。
  
  整个场景却如烟似雾,难以捉摸,就连那间用马褥子充当坐垫、摆着瞪羚皮包的长沙发、铺着本地产的粗地毯的拱形长屋也不例外;甚至那张堆满了老《泰晤士报》。和英法两国的超现代评论的桌子也是如此——凡此种种,都具有一副明显的嘲弄神态,好像生在某个沙漠旅行者的幻觉之中。
  
  无花果树下的一把椅子邀请梅德福过去打盹儿,醒来时,头顶上坚实的苍穹嵌满了星星,夜风在跟棕榈清谈。
  
  安息——美丽——宁静。聪明的阿尔莫汉呀!
  
  二
  
  聪明的阿尔莫汉呀!完成了——结果却有点令人失望——二十五年前一家考古学会交给他的那次挖掘任务后,他一直留连忘返,占据着这座十字军要塞,把注意力从古代遗迹转向中世纪遗迹了。不过梅德福估计,就连这一些调查,他只是断断续续做的,也就是在闲暇的魔力不使他过度入迷时。才去做的。
  
  这位美国小伙子是去年冬天在卢克苏尔 ① 遇见亨利·阿尔莫汉的;在索兹里老上校饭店里,他们俩坐在俯瞰尼罗河的香气四溢、星光灿烂的阳台上,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地,小伙子引起了这位考古学家的兴趣,于是接受邀请,来年到沙漠里去找他。
  
  ①埃及一城镇,位于尼罗河畔,那里有古代底比斯遗迹。
  
  他们仅仅共度了那一个良宵,而且老索兹里饱经世故的眼睛直向他们眨巴,从“冬宫”来的两三个娇媚女郎又是唠叨,又是喊叫;然而,这两个男子踏着月光一起骑马回卢克苏尔去了。在那次骑马同行中,梅德福浮想联翩,认为他已经琢磨出了阿尔莫汉性格的基本轮廓。一种郁郁寡欢而又多愁善感的性格;长期懒惰成性,时而心血来潮,想参加聪明透顶的活动;自惭形秽得伤心,却又得到孤芳自赏的缓解;渴望与世隔绝,但又不堪忍受长期寂寞。
  
  梅德福的疑团还不止于此;沙漠古堡、隐居天涯、被人称作那个亨利·阿尔莫汉——“你知道,那个住在一座十字军城堡里的人”——为这一切所满足的少许维多利亚传奇,逐渐禁锢在青年时代摆出的、连中年业已慢慢僵化进去的一副架势里的状况;也许还有某种更深更暗的东西,不过小伙子对此表示怀疑;或许仅仅是这样一种事实:按那种特殊方式生活可以治愈一种旧创伤,一种旧屈辱,即多年前碰到了某一要害处,从而扭曲了他的性格的东西。更为重要的是,阿尔莫汉行动迟疑,恍惚的神态流露在五官端正、白发蓬蓬的棕色长脸上,梅德福从中觉察出一种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惰性,这座传奇性城堡一定培养了这种惰性,并为它提供了理由。
  
  “一到这儿,离开谈何容易!”他沉吟着,身子在那把深椅子里陷得更深了。
  
  “开饭啦,先生,”戈斯林宣布。
  
  餐桌摆在起居室敞开着的拱门里;罩住的烛光在黑暗中形成了一个玫瑰色的池子。每当这位身穿白上衣、足登丝绒鞋的仆人出现在烛光下时,就显出更干练,更惊讶的神色。还有那样的饭菜——难道厨子也是马耳他人吗?他们都是天才,这些马耳他人呀!戈斯林把头一扬,笑了笑表示承认,便开始给客人杯子里斟谢白莉葡萄酒。
  
  “不要酒,”梅德福耐心地说。
  
  “对不起,先生,可是——”
  
  “你不是说有毕雷矿泉水吗?”
  
  “是的,先生;可是我发现没有剩的了。天热得要命,阿尔莫汉先生一直在这里,把它喝光了。新货要等下星期才到。我们只能靠南下的商队。”
  
  “没关系,那就喝水吧。其实我更喜欢喝水。”
  
  戈斯林的惊讶变成了惊愕。“水不行吧,先生?水——在这一带地方?”
  
  梅德福又动气了。“你们的水不卫生吗?能不能把它烧开?我不愿意——”他把那半杯酒推开。
  
  “啊;烧开?当然可以,先生。”此人的声音突然降下去,几乎成了耳语。他把足够吃一顿的新鲜米饭和羊肉往桌子上一搁,就消失了。
  
  梅德福背往后一靠;尽情享受这夜色,这凉爽,这棕榈树丛中飒飒的清风。
  
  香喷喷的菜肴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来。上最后一道菜时,就餐人开始感到干渴难耐,就在这时候,一大杯水摆到了肘边,“开水,先生,我还向里面挤了一个柠檬的汁液。”
  
  “好。我看到了夏末,你们的水有点混浊?”
  
  “正是这样,先生。不过您会发现这水不错,先生。”
  
  梅德福尝了尝。“比华雷矿泉水还强。”他把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身子往后一靠摸索起口袋来。一只托盘立即递到手边,里面是雪茄和香烟。
  
  “您不——吸烟。先生?”
  
  梅德福把雪茄凑到那人点着的火上,作为回答。“你把这叫啥?”
  
  “啊,不错。我的意思是另一种抽法。”戈斯林谨慎地瞅了瞅摆在矮桌上的玉石和琥珀鸦片枪。
  
  梅德福耸了耸肩谢绝了这一邀请——心里感到挺纳闷。这难道是阿尔莫汉另外的秘密——或者秘密之一吗?因为现在他开始认为有很多秘密;他断定,这一切都妥善地贮藏在戈斯林警惕的脑门后面。
  
  “还没有阿尔莫汉先生的消息吗?”
  
  戈斯林动作灵巧地收拾着杯盘碗盏。有一会儿,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随后——从烛光后面——“消息,先生?不会有什么消息吧?沙漠里没有无线电,先生;不像在伦敦。”他恭敬的语气冲淡了那轻微的反讽。“不过明天晚上他该骑马回来了。”
  
  戈斯林停顿了一下,身子往近凑了凑,一只敏捷的手在桌面上一擦,抹去了最后一粒饭渣,接着试探性地问:“您准能呆到他回来吧?”
  
  梅德福大声笑了。这种夜色太有利于医治创伤了。夜像翅膀一样沉落在他的精神上。时间消逝了,烦恼没有了。“呆下去?如果非呆不可,我将呆上一年。”
  
  “啊——一年?”戈斯林开玩笑似的回应着,收拾起饭后小吃的碟子,走了。
  
  三
  
  梅德福说他要等阿尔莫汉一年;然而,第二天早晨,他发现那种武断的说法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这样一个地方就没有衡量时间的标准。他手表上那傻乎乎的表面成天对虚无讲着它的故事,在这颓垣断壁上空,星移斗转仅仅标志着地球的公转;人的痉挛性运动丝毫没有意义。
  
  饥饿这一事实,即体内钟的鸣声,被感觉的轻微——仅仅是一种痛苦的幽灵——减小到最小程度,况且这种疼痛可以被干果和蜂蜜平息下来。生活像永恒一样轻飘单调地滑动着。
  
  夕阳西下时,梅德福驱除了这种奇异的异域感,爬上屋顶。他极目瞭望着沙漠,搜寻阿尔莫汉的踪迹。南方,阿拉巴斯特山脉像阳光做村里的蓝色面纱悬挂着。西方,一根大火柱腾空而起,喷进那把天空变成玫瑰花瓣喷泉、把地上的沙粒变成黄金的羽毛状小云彩。
  
  天地之间没有骑马人的黑点。梅德福徒然地等待着他离家的主人,直到暮色四合,于是严格遵守时间的戈斯林再次请他进餐。
  
  晚上,梅德福心不在焉地翻着那些超现代评论——三个月前的旧杂志,摸上去已经潮乎乎的——然后把它们撂在一边,一头栽进一张长沙发里去做梦。阿尔莫汉一定在梦中度过了不少时光,肯定如此。后来,正当他感到自己陷入麻木状态时;他就离开要塞,跃马冲过沙漠去寻求未知的遗迹。生活倒不错。
  
  戈斯林用一只镶着金丝的杯子端来了土耳其咖啡。
  
  “马厩里有马吗?”梅德福突然问道。
  
  “马?只有您可以称为驮马的那种马,先生。阿尔莫汉把两匹最好地坐马骑走了。”
  
  “我想着不妨骑马去找找他。”
  
  戈斯林考虑了一下。“您不妨试试,先生。”。
  
  “你知道他去的路吗?”
  
  “不太清楚,先生。酋长的部下领他们去的。”
  
  “他们?谁跟他去了?”
  
  “我们佣人中间的一个,先生。他们骑走了两匹纯种马。‘还有一匹,却是匹跛马。”戈斯林停了一下。“您认识路吗。先生?对不起,我好像从前在这里没有见过您。”
  
  “没有,”梅德福表示同意。“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
  
  “啊,那”——戈斯林做着手势说:“既然这样,就是最好的纯种马也帮不了您的忙。”
  
  “大概他今晚会回来吧?”
  
  “很有可能,先生。我盼着明日一早你们俩在这几吃早饭,”戈斯林兴冲冲地说。
  
  梅德福呷着咖啡。“你说你从前在这儿没有见过我,你自己到这里多久了?”
  
  戈斯林立即回答,仿佛这个数字从来没有长时间跳出他的记忆似的:“总共十一年零七个月啦,先生。”
  
  “近十二年了!时间不算短。”
  
  “是的,一不短了。”
  
  “你大概不常离开吧?”
  
  戈斯林正要端着托盘走开。他站住,转过身来,突然加重语气说道:“我一次都没离开过,阿尔莫汉把我带到这里以来,我一次都没离开过。”
  
  “天啦!也没放一天假?”
  
  “没有,先生。”
  
  “可是阿尔莫汉先生偶尔还要离开。去年我在卢克苏尔见过他。”
  
  “是的,先生。他在这里时他本人需要我伺候;他一走又需要我管别人。所以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不过你一定觉得日子长得可怕。”
  
  “好像很长,先生。”
  
  “可是别的人呢?你是说他们不——完全可靠?”
  
  “嗯,先生,他们只不过是阿拉伯人,”戈斯林带着满不在乎的鄙夷口气说。
  
  “我明白。中间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他们的语言里就没有这个词儿,先生。”
  
  梅德福忙着点雪茄。他抬起头来时,发现戈斯林还在几叹以外站着。
  
  “您知道,好像答应了不算数,先生,”他说,感情几乎有些冲动了。
  
  “答应?”
  
  “就是给我放假,先生。他一再答应我。”
  
  “可是从来没有兑现?”
  
  “是的,先生。日子只是一天天过去——”。
  
  “啊。那倒是,别为我熬夜,”梅德福接着说。“我想我不睡觉等着——等阿尔莫汉先生。”
  
  戈斯林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在这儿等,先生?就在院子里等?”
  
  小伙子点了点头。仆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打量他。月光把这个仆人照得像个白色的幽灵,没度一天假就死去的一个耐心的仆人的不安的鬼魂。
  
  “在这个院子里坐一个通宵,先生?这是一个怪冷清的地方。您要呼唤,我是听不见的。您最好去睡觉,先生。空气也不好。您会旧病复发的。”
  
  梅德福大笑一声,舒展身子躺在长椅上。“毫无疑问,”他想,“这家伙要改变改变环境。”他大声说:“啊,我不要紧。你未免神经过敏了,戈斯林。阿尔莫汉先生来了以后,我打算替你说说情。你就可以放放假了。”
  
  戈斯林仍然伫立着。有一会儿功夫,一言不发。“您会的,先生,您会吗?”他以破锣似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到最后成了笑声——一种短促尖锐的咯咯声,那是一种长期以来不习惯这类放纵的人的笑。
  
  “谢谢您,先生。晚安,先生。”他走了。
  
  四
  
  “你总是把我喝的水烧开,对吗?”梅德福问,手抓住杯子,但并没有把它举起来。
  
  语气是亲切的,几乎含有信任之情;梅德福自从贸然答应设法给戈斯林放假后,感到他跟戈斯林之间建立起了真诚的友谊。
  
  “把水烧开?总是这样,先生。那还用说。”戈斯林带几分责怪的语气说,仿佛梅德福的问题包含着对他们新建立起的关系的非难——他希望那是无意识的。他那双惊愕的眼睛注视着梅德福,在这双眼睛里,一种真正的关切透过职业性冷漠的釉表显露出来。
  
  “因为,你知道,今天早上我洗澡——”
  
  戈斯林正从一个飘然而至的阿拉伯人手里接过一盘香喷喷的“库司库司”。他低声嘘着那个本地人:“你这该死的土货,你连一只盘子也端不稳?呸!”话还没骂完,阿拉伯人就消失了,于是戈斯林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把盘子摆到梅德福面前。“他们全是这个样子。”他吹毛求疵的擦着亚麻布袖子上的一道油痕。
  
  “因为,你知道,今天早上我洗澡了,洗得臭烘烘的。”梅德福边说边把叉匙撂进菜盘。
  
  “您洗澡了。先生?”戈斯林把洗澡二字咬得很重。当他把目光转移到梅德福身上时,别的情绪已被排除,惊愕再次充满了他的双眼。“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他表示自咎。
  
  “这里只有一口井?就是院子里的那口井?”
  
  戈斯林苦思冥想着客人的抱怨,这时硬把自己从沉思中唤醒。“是的,先生,只有这一口。”
  
  “这是口什么井?水是从哪儿来的?”
  
  “啊,这只不过是一口水窖,先生。雨水。这里再没有别的了。并不是因为缺水,而是到这季节,有时候井水就出现怪味儿。问问那几个阿拉伯人,先生;他们会告诉您的。尽管他们个个都是撒谎大王,可也犯不着在这件事上撒谎。”
  
  梅德福小心翼翼地尝着他杯子里的水。“这水好像没啥问题,”他宣称。
  
  由衷的满意之情刻画在戈斯林的面孔上。
  
  “我亲自负责烧水,先生。我总是这么做的。我希望毕雷矿泉水明天就到。先生。”
  
  “啊,明天,”——梅德福耸了耸肩,又盛了一杯。“明天我也许不会在这儿喝它了。”
  
  “什么——要走吗,先生?”戈斯林嚷起来。
  
  梅德福猛地转过身来,注意到戈斯林眼睛里有一种新的不可思议的神色。此人似乎感到对梅德福有一种狗一样的依恋。梅德福可以发誓此人想把他留下,劝他耐心等待;可是现在,梅德福同样可以发誓,在他的神色中有一种宽慰,在他的声音里,差不多有一种满足。
  
  “这么快,先生?”
  
  “唉,我来已经五天啦,阿尔莫汉先生仍然杳无音讯,你说他也许把我来的事忘在脑后了——”
  
  “啊,我可没有那么说,先生,没有忘!要是那一堆又一堆的老石头有一块迷住了他的心窍,他连时间也会忘掉的。我的意思无非是这样。日子一天天晃过去了——他却在做梦。他很有可能认为现在您才该到,先生。”一丝淡淡的微笑加剧了戈斯林面容上的阴沉的严肃性。这是梅德福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哦,我明白了。不过——”梅德福停下来。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地方以及它的优游自在把惰性的符咒镇在他身上,这时他警觉的本能又往回挣扎。“奇怪的是——”
  
  “奇怪什么?”戈斯林出人意料地回应了一句,把干枣和干无花果放在桌子上。
  
  “什么都奇怪,”梅德福说。
  
  他往椅子里一靠,从拱门里仰望高阔的天穹,正午正像蓝金色的瀑布从天穹里倾泻下来。阿尔莫汉远在那火的华盖下的什么地方,也许正如仆人所说的,沉湎在他的梦中。这块土地充满了魔力。
  
  “要咖啡吗,先生?”戈斯林提醒他。梅德福把咖啡接过来。
  
  “奇怪的是你说你对这些家伙——这些阿拉伯人——全不信任。而且你好像对阿尔莫汉究竟到哪里去了毫不在意,一切听之任之。”
  
  戈斯林以聚精会神、不偏不倚的态度把这些话接受下来,他明白这些话的用意。“呃,先生,不——您不明白。什么时候该信任他们,什么时候不该信任,这正是一件无法学会的事。当然,那要看他们的利害;还有他们所谓的宗教。”他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就是要明白我为什么对阿尔莫汉毫不在意,您得生活在他们中间才行,先生,而且您还得会说他们的话。”
  
  “可是我——”梅德福开始说。他突然克制住自己,弯下腰去喝咖啡。
  
  “什么,先生?”
  
  “可是我多少还算在他们中间旅行过。”
  
  “呵,旅行过!”听了这句大话后即使戈斯林谈话的语气也很难把尊敬和嘲弄调和起来。
  
  “不过,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梅德福争辩说。正午的炎热甚至熏蒸着院子里的荫凉处,他坚韧的意志要变脆弱了。
  
  “我能明白,先生,像您这样一位绅士还有别的事——可以说,时间紧迫,”戈斯林合乎情理地承认。
  
  他清理好餐桌,把东西交到刚刚出现又旋即消失的一双阿拉伯手臂上,最后便离开了,而梅德福的身子,则陷进了长沙发里。一个梦乡……
  
  下午像一块大金纱帐,挂在上空,罩住了雉谍,松弛的皱壁垂在头重脚轻的棕榈树上。最后金光变成了紫气,西天成了一张水晶弓,紧扣着黑沙,这时,梅德福抖去睡意,溜达出去。不过,这次没有登上屋顶,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经过五天的闲荡和等待后,他惊异地发现他对这个地方了解得多么少。也许这是他单独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他从一条拱顶石道走出院子。到了另一个四墙圈住的围场。他进来时,两三个蹲在那里的阿拉伯人站起来消失了。仿佛坚实的砖石墙把他们接走似的。
  
  外面,梅德福听到一种马蹄的踢踏声,这是夜幕降临时马厩里的骚动声。他从另一个拱门下走进去,不料走到了一群骡马中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个阿拉伯人在刷马,那是一匹年轻力壮的栗色马。他似乎也要消失,可是梅德福从袖子上抓住了他。
  
  “继续的活。”他用阿拉伯语说。
  
  这个人又年轻又健壮,长着一张贝督因 ① 人的瘦脸,他站住望着梅德福。
  
  ①在阿拉伯半岛和北非沙漠地区从事游牧的阿拉伯人。
  
  “我还不知道阁下会说我们的话。”
  
  “是会说,”梅德福说。
  
  这人默不作声,一只手搭在颤动不安的马脖子上,另一只手插在羊毛腰带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俩面面相觑。
  
  “这就是那匹跛马吗?”梅德福问。
  
  “跛马?”阿拉伯人的眼睛向下看这畜牲的腿。“啊、是的,跛马,”他含糊其词地回答。
  
  梅德福弯下腰去摸马膝和蹄后的球节。“这马好像挺好的。今晚我能不能骑它慢慢跑一阵呢?”
  
  阿拉伯人在考虑;他显然被这个问题加在他身上的责任的重量弄得不知所措。
  
  “阁下今晚想骑一回马吗?”
  
  “啊,只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也许想,也许不想。”梅德福点着一支香烟,并递给马夫一支,马夫的白牙一闪,表示感谢。他们用同一根火柴点过烟后,彼此接近了,阿拉伯人的胆怯心理减小了。
  
  “这是阿尔莫汉先生骑的马吗?”梅德福问。
  
  “是的,先生;这是他最喜欢的马,”马夫说,他一只手得意地从闪亮的马肩上摸下来。
  
  “他最喜爱的马?可是他这次并没有骑它去做长途考察呀?”
  
  阿拉伯人不言语了,眼睛盯着地面。
  
  “你对这件事不感到惊奇吗?”梅德福追问道。
  
  此人的姿态表明惊奇与他毫不相干。
  
  两个人默默无言,这时蓝色的夜幕迅速降临了。
  
  最后,梅德福漫不经心地说:“你想你们的主人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
  
  月亮在绚丽的黄昏时分未被人觉察,现在突然主宰了这个世界,一道宽阔的白光把阿拉伯人的白罩衣、褐脸膛和裹在头上的驼毛头巾照得亮堂堂的。他不安的眼珠就像宝石般闪亮。
  
  “但愿真主带给我们讯息!”
  
  “不过,你总该认为他平安无事吧?你认为没有必要派人去找他吗?”
  
  阿拉伯人似乎在苦苦思索这件事。这个问题一定使他感到吃惊。他把一只棕色的胳膊一甩,搂住了马脖子,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院里的石头。
  
  “主人不在家,戈斯林先生就是我们的主人。”
  
  “他认为有必要去找吗?——
  
  阿拉伯人以手示意:“现在还没有必要。”
  
  “可是如果阿尔莫汉先生外出的时间要长得多——”
  
  此人又不言语了,梅德福继续往下问:“你大概是马夫头吧?”
  
  “是的,阁下。”
  
  又是一阵停顿。梅德福把身子侧过去,然后,又回头问:“你大概知道阿尔莫汉的去向吧?他去的地方?”
  
  “当然,阁下。”
  
  “那你陪我骑马去找他吧。天亮一小时前做好准备。别跟其他人讲——不管是戈斯林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别人帮忙,我们俩也该找见他的。”
  
  阿拉伯人满脸都是眼睛和牙齿发出的应答的光辉。“先生,我保证让您和我家主人明天天黑以前见面。谁也不会知道。”
  
  “他像我一样替阿尔莫汉担心,”梅德福想;一股轻微的寒颤顺脊梁而下。“好吧。做好准备,”他再三叮咛。
  
  他漫步回来,发现院子里阒无生迹,只见银箔似的棕榈和白大理石般的无花果树离奇地占据着院落。
  
  “毕竟,”他颇为离题地想道,“我没有告诉戈斯林我会说阿拉伯话,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他坐下来等着,直等到戈斯林从起居室走来,第五次郑重宣布正餐已经摆好。
  
  五
  
  梅德福猛地一下在床上坐起来,这种猛劲以前还不曾有过。有人在房子里。他发现这种情况并不是由于看见了什么或听见了什么——月亮已经落了,夜里万籁俱寂——而是由于觉察到包围我们的无形的气流里有种奇异而轻微的骚动。
  
  他立即清醒过来,拿起手电筒,把光照进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里。戈斯林站在床头。
  
  “阿尔莫汉先生——他回来了?”梅德福喊道。
  
  “没有,先生;他没有回来。”戈斯林用低沉而克制的语气说。他的极端克制使梅德福感到有危险——他说不上为什么危险,也说不清是什么性质的危险。他直挺挺地坐着,死死盯着那个人。
  
  “那么是怎么回事?”
  
  “嗯,先生,您跟那个西林密谈之前该告诉我您会说阿拉伯语,”——戈斯林现在用的是申斥人的语气。“要摸黑跟他在沙漠里会见”
  
  梅德福伸手摸见了火柴,把床头的蜡烛点着,他不知道该把戈斯林一脚踢出屋去,还是听他非说不可的话;然而一种好奇的冲动使他决定这第二种方式。
  
  “笨死了!我本来想把您锁在屋里。我本该这么做的。”戈斯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并往上一举。“或者我也许又把您放走了,放走倒更省事。可是还有温布里呢。”
  
  “温布里?”梅德福回应着。他开始认为此人发疯了。一个人在那种充满延宕、妖术的地方会发疯,一点也不足怪!他不知道阿尔莫汉本人是否也有点疯——如果阿尔莫汉仍在人容易发疯的人世的话。
  
  “温布里。您答应过让阿尔莫汉先生给我放一次假——好让我及时回英国看看温布里。人各有所好,是不是,先生?我好的就是这一点。我一再给阿尔莫汉先生这样说。可是他根本不听;或者只假装听听,说:‘我们考虑考虑,戈斯林,我们考虑考虑’;再就没有下文了。可是您跟他不一样,先生。我知道您是说话算数的——就是给我放假的事。所以我打算把您锁在屋里。”
  
  戈斯林一本正经地说,然而他奇特的地中海式伦敦口音中包含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紧张心情。“’
  
  “把我锁在屋里?”
  
  “防止您跟那个杀人凶手一齐走掉。您大概没有想到您骑马一走,再也不会活着回来吧?”
  
  梅德福不寒而栗,就像天黑前他自忖那个阿拉伯人跟他一样替阿尔莫汉先生担心时一样,他轻声笑j。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不会把我锁在屋里的;”
  
  这句话造成了出人意料的效果。戈斯林的脸扭成一种痉挛性的鬼脸,两滴眼泪涌向白白的睫毛,从面颊上滚了下来。
  
  “您到底不信任我,”他悲切地说。
  
  梅德福靠在枕头上考虑。他从前还没遇到这么古怪的事。这家伙看上去简直荒唐透顶,针人发笑;可是他的眼泪肯定不是假装的。他哭阿尔莫汉,因为他已经死了?还是哭梅德福,因为他即将被送进同样的坟墓?
  
  “我应当马上信任你,”梅德福说,“如果你愿意告诉你的主人在哪里的话。”
  
  “那办不到,先生。”
  
  “啊,我早就这样想!”
  
  “因为——我怎么会知道呢?”
  
  梅德福把一条腿伸向床外,一只手藏在毯子底下,握住他的左轮手枪。”
  
  “好吧,现在你可以走了。先把钥匙搁在桌子上。别想方设法破坏我的计划。如果你要破坏,我一枪毙了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啊,不,您不会枪杀一个英国臣民的;那就把事情闹大了。这么做我并不在乎——因为我自己就常常想这么做呢。有时候是在西洛可风 ① 盛吹的季节里。那吓不住我。而且您也走不了。”
  
  ①欧洲南部一种闷热带雨的风。
  
  这时梅德福已经站起来了,左轮手枪看得清楚。戈斯林冷眼相待。
  
  “看来你一定知道阿尔莫汉先生的去向了?你下决心对我瞒着这件事吗?”梅德福挑衅性地问他。”
  
  “西林下了决心。”戈斯林说,“别的人都下了决心。他们都想叫您走开。所以我叫他们呆在自己屋里——由我一个人伺候您。现在您要在这里呆下去吗,先生?看在上帝面上,先生!回海岸去的商队后天就打这里过。跟上商队走,先生——这是唯一安全的法子!我不敢让您跟我们的人去,即使您发誓径直向海岸骑去,不管这事也不行。”
  
  “这事?什么事?”
  
  “就是操心阿尔莫汉先生在哪里的事,先生。并没有什么好操心的。这些人都知道。可是明摆着的事实是,自从阿尔莫汉走后,他们从他的钱箱里偷了一些钱。如果我对这事不装聋作哑的话,他们会把我宰掉;他们只要您骑马跟他出去,然后把您埋在商路上什么地方的一堆沙子里,这就万事大吉了。不费吹灰之力。这就行了,先生。这就是我要说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在昏暗的烛光里,两个人站着面面相觑。
  
  危险的感觉拢上心头,梅德福的头脑顿时清楚起来。他的思绪想从四面八方伸进那包藏一切的的秘密,但到处都坚不可破。奇怪的是,戈斯林给他讲的他虽然连一半都不信,然而就他们的相互关系而言,此人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信任感。“关于阿尔莫汉,他也许在撒谎,要隐瞒天机;可是我不相信他在西林的事情上会撒谎。”
  
  梅德福把左轮手枪搁在桌子上。“好吧,”他说。“既然你劝我别骑马去找阿尔莫汉,我就不去了。但是我不愿随着商队走;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看见戈斯林蜡黄的脸色变得刷白。“啊,别这样,先生;如果您要等,我可管不了他们。后天商队会把您带到海边,容易得就像您在海德公园的跑马道上跑马一样。”
  
  “啊,那你知道阿尔莫汉先生后天以前不会回来了?”梅德福打岔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
  
  “连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戈斯林沉吟半晌。“他去的时间太长了,先生,我无法知道,”他站在门槛上说。
  
  门在他身后闭上了。
  
  梅德福发现再也睡不着了。他靠近窗户,望着星星逐渐隐没,黎明披着圣洁的光彩来临了。生命的骚动在这古墙内掀起时,纯洁之泉喷向天际,的秘密像蝙蝠一样依附着下面砖石筑成的巢穴,两相对照,他惊奇不已。
  
  他再也不知道相信什么,相信谁。难道阿尔莫汉的什么冤家把他诱进了沙漠,并收买了他的仆人,从而得到了他们的默许吗?或者他的仆人自己有什么理由把他拐走,戈斯林说如果梅德福不走,同样的命运将会落到他头上时,他有可能在说真话吗?
  
  梅德福在晨光熹微之际,感到精力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秘密刺激着他。他要呆下去,弄个水落石出。
  
  六
  
  给梅德福打洗澡水的总是戈斯林本人,然而这天早晨,他没有端水来,来的时候却端着早点。梅德福注意到他面色苍白,一眼皮通红,好像哭红的一样。这种不协调令人不快,于是对戈斯林的一种厌恶之情在小伙子心胸里勃然而生。
  
  “我的洗澡水呢?”他询问道。
  
  “哦,先生,您昨天抱怨水——”
  
  “你不能把它烧开吗?”
  
  “我烧开了。先生。”
  
  “那好——”
  
  戈斯林哭丧着脸出去了,立即提着一个铜壶回来。“一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盼雨盼得要命,”他咕咕哝哝地说着,把不多一点儿水倒进澡盆里。
  
  不错,现在井水一定很浅,梅德福想。即便烧开了,还带有他前一天注意到的那股难闻气味,不过程度轻一点儿就是了。可是在这种气候下,洗澡更是绝对必要的。他把几杯水尽可能妥善地设到身上。
  
  他花了一天功夫考虑他的处境,但毫无结果。他希望早晨会带来忠告,但它只带来了勇气和决心,如果没有启迪,这些都没有多大用处。他突然想起从海岸到南方去的商队那天下午要从城堡附近经过。戈斯林把这个日期唠叨的次数够多的了,因为要带来整箱华雷矿泉水的正是商队。
  
  “嗯,我并不为这种处境感到遗憾,”梅德福沉吟道,身上的肌肉绷得紧巴巴的,早上洗过澡后,某种令人恶心的、粘不拉叽的东西;半是气味,半是实体,似乎附着在他的皮肤上,一想到又要喝那种水,真令人作呕。
  
  然而,他欢迎商队来的主要原因是希望从中找到某个欧洲人,或者无论如何找到某个从海岸来的本地官员,他好向他们吐露自己的忧虑。他晃来晃去,听着等着,然后爬上屋顶沿着小道向北瞭望。然而,在下午的阳光下,他只看见三个贝督因人领着几个正驮着东西的骡子向堡垒走来。
  
  他们爬上陡峭的坡路时,他就认出几个阿尔莫汉的佣人,便立即猜出向南去的商路实际上不从墙下经过,那几个人也许是出去到层层叠叠的沙丘后面的一个小绿洲边迎接商队的。梅德福发现自己考虑不周,没有预见到这种可能性,因而感到生气,便急忙奔向院子,希望那几个下手能带来一点阿尔莫汉的讯息。虽然,后者骑马南下时,充其量只能穿过商队来的那条路。尽管如此,有些事也许会有人知道,也许会听到某些传闻——因为沙漠里没有人不知道的事。
  
  梅德福跑进院子时,怒吼声、激烈的辩驳声从马院里升起,他爬在墙头上侧耳细听。到目前为止,再没有比这地方的寂静更使他吃惊的了。戈斯林准是用一只铁腕将他下属的激动声音捂住了。这时各种声音又迸发出来,而戈斯林本人的声音——往常显得四平八稳——压倒了别的声音、
  
  戈斯林精通沙漠地区的各种方言土语,现在正用五六种语言来咒骂他的下属。———”
  
  “你们没有把它拿回来——你们给我说它不在那里,我偏说它就在那里,你们也知道,你们跟海边来的那些卑鄙的家伙磨牙时。把它扔到沙堆上了,要么稀里糊涂绑在马身上,半路里丢了——你们都睡得昏头昏脑,谁也没有注意到。啊,你们这些养的,骂你们我还嫌弄脏了我的嘴J好啦,都回去给我找回来,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真主和先知之灵在上,你完全错怪了我们。绿洲上什么也没扔下,路上也不会丢。它就是不在那儿,这是千真万确的。”
  
  “好一个‘千真万确’!你们这伙可怜的撒谎虫。你们也承认,这里的那位绅士只喝水,滴酒不沾,你们这些酒鬼!”
  
  梅德福把身子从女墙上缩回来,放心地笑了。只不过是一箱毕雷矿泉水——丢了一箱——就使得这些大汉们大动肝火,闹得天翻地覆!这种虎头蛇尾的局面倒使梅德福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那个老成持重的戈斯林不惜在饮食供应上的这么一顶点小故障大发雷霆。那么他至少还有一颗豁达的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竟使得梅德福胡思乱想,真是荒唐透顶!
  
  他立即被戈斯林的关心感动了,使他生气的是,他竟受到东方玄想的愚弄。
  
  阿尔莫汉出门办自己的事去了;这些人很可能知道他到哪里办事去了,办什么事去了;即使他们趁他不在时抢了家里的钱,并且因分赃不均而吵闹不休,梅德福也看不出自己能起什么作用。也许他那乖僻的主人——毕竟和他只有一夜之交——对贸然请客感到后悔,只好骑马出门,好逃避待客的烦恼。梅德福突然产生这个念头后,他觉得顺理成章,于是开始怀疑阿尔莫汉是否藏到这种曲里拐弯的住宅的某个密室里,正等着客人离去呢。
  
  这种想法很能说明戈斯林为什么急于让来客离去——完全说明此人为什么表现得紧张而矛盾——于是梅德福对自己的愚钝感到好笑,他断然决定次日离开。决心一下,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在院里直徘徊到暮色降临,然后照常爬上屋顶。然而,今天他的眼睛不是望断天涯,而是凝视着一团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他在这里住了六天。对这些建筑物却很少了解。凌空的楼阁以变化多端的角度突出来,窗板紧闭,有的窗户装着谜似的彩色玻璃,他感到莫测高深。难道窗子后面藏着他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窥探这位留连的客人的行迹吗?
  
  那个奇怪、忧郁的人,长着一张褐色的长脸,一头白发,带着依稀可辨的自私和专横,病态的自我专注,也许就在一箭之遥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梅德福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痛切的孤独感。他感到自已被拒之门外,成了不速之客——既然有人住在这个地方,他又不知道,这个地方本身也就变得冷冷清清,危险重重了。
  
  “我真傻——他也许希望我一发现他不在,背上行李就走!”小伙子沉吟道。是的,决心已定,明天一早就走。
  
  戈斯林一个下午都未露面。最后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来,把饭桌摆好,他显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几乎到了无礼的程度,这种表情梅德福在他脸上还未见过。小伙子友好地问他:“你好——开饭吟?”他几乎不予理会。梅德福坐下以后,第一盘菜不声不响地递了上来。梅德福碰碰杯四,里面仍空空如也。
  
  “啊,没有喝的了,先生。佣人把一箱子毕雷矿泉水丢了,要不就是掉在地上连瓶子砸了。他们说压根儿就没来货。这些异教徒嘴巴一张就要撒谎,我怎么知道呢?”戈斯林突然恶狠狠地说。
  
  他把递上来的菜放在桌子上,梅德福发现他非这么做不可,因为此人全身直打哆嗦,好像是打摆子。
  
  “老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生病了,”梅德福喊着,一只手抓住仆人的胳膊。然而后者却喃喃地说:“啊,上帝,但愿我自己把它找来,”猛一转身,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梅德福坐着沉思;看来可怜的戈斯林要得精神病了。也难怪,因为梅德福本人也受到了此地不可思议的压迫。过了一会,戈斯林又出现了,行为得体,嘴巴紧闭,端着饭后小吃和一瓶白葡萄酒。“对不起,先生。”
  
  为了安慰他,梅德福呷了一口酒,然后把椅子推开。回到院子里去。他正向无花果树走去,戈斯林却抢先溜过去,把椅子和藤条桌搬到院子的另一头去了。
  
  “您坐在这里更好一些——马上就起风了。”他说。“我给您端咖啡。”
  
  他又不见了,梅德福坐着凝视着那堆砖石灰泥,不知道把他从喜爱的角落里转移开,好让他躲开——还是挪进?——那看不见的盯梢者的视角。戈斯林把咖啡端来就走开了,梅德福继续坐着。
  
  最后他站起来,一边抽烟,一边踱来踱去。月亮尚未升起,黑暗肃穆地笼罩着古墙。微风乍起,开始跟棕榈密谈了。
  
  梅德福回到座位上;他一坐下,就想到那个隐蔽的盯梢者的目光警戒地盯着他的雪茄的红光。这种感觉越来越令人讨厌;他几乎能感到在黑暗之中,阿尔莫汉长长的鬼臂伸在他头上。他又回到起居室里,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有罩的灯;然而房间里非常气闷,最后他又出去,把椅子拖到无花果树下的老地方。坐在那里,就没有人能从他所疑心的那些窗户里看到他。他感到心里踏实一些,虽然微风吹不到这个角落,滞重的空气似乎沾染上了旁边井里散发出的气息。
  
  “水一定非常浅,”梅德福思忖道。这种气味,虽然不浓烈,却令人不快;它拈污了夜的纯洁。然而,无论如何,他在那里感到安全些,因为离那看不见的眼睛要远一些,这双眼睛似乎已成了他的冤家对头,真不可思议。
  
  “如果这里头有一个人把我捅死在沙漠上,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按阿尔莫汉的命令行事的。”梅德福想。他昏昏入睡了。
  
  一觉醒来,月亮已把它橘红色的笨重轮盘推过墙头,院子里的黑暗减弱了一点。他准是睡了一个多小时。夜气馨香宜人,或者就这个地方除外。梅德福感到旧病复发,便记起戈斯林警告过他,说夜里院子里不干净。
  
  “大概是井的缘故吧。我离井坐得太近了,”他沉吟道。他觉得头疼,想着那甜丝丝、臭烘烘的气味附着在脸上,就像他洗过澡后的情况一样。他站起来,走到井边,看看井里还剩下多少水。然而,月亮升得还不够高,光线照不到那样深的地方,他只得往下面的一片漆黑中张望。
  
  突然,他感到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两个肩膀,并使劲往前压,似乎要设法把他从井沿上推下去。刹那之间,几乎就在他迅猛反抗的同时,这股推力变成一股强大的后拉力,他扭过身来,看到的是戈斯林,此人的双手立刻从他的肩膀上放下来。
  
  “我想您发热病了,先生——我似乎看见您一头往下栽。”此人结结巴巴地说。
  
  梅德福清醒过来。“一定是我们俩都发热病了,因为我以为你在把我往下栽,”他说,放声笑了。
  
  “我,先生?”戈斯林气喘吁吁地说,“我使劲把您往回拉——”
  
  “当然。我知道。”
  
  “您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先生?我给您说过晚上这里不干净。”戈斯林气冲冲地说下去。
  
  梅德福靠着井棚,打量着戈斯林。“我相信这块地方全不干净。”
  
  戈斯林默不作声。最后他问:“您不去睡觉吗,先生?”
  
  “不,”梅德福说。“我宁肯呆在这里。”
  
  戈斯林怒形于色了。“嗯,我倒希望您不要这样。”
  
  梅德福又大声笑了。“为什么?因为这是阿尔莫汉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
  
  这个问题的效果出人意料。戈斯林往后退了一两步,猛地举起双手,压到嘴唇上,好像要捂住一声低叫。
  
  “怎么回事?”梅德福问道。此人的古怪行为使他心神不安起来。
  
  “事?”戈斯林仍然离开他站着,避开冉冉升起的月亮的斜晖。
  
  “喂!爽爽快快地承认他在这里就算了!”梅德福急躁地喊道。
  
  “这里?你说的‘这里’是什么意思?你没有看见他,看见过吗?”话尚未出口,此人双臂一扬,向前打个趔趄,扑倒在梅德福脚下,缩成一团。
  
  梅德福仍然靠着井棚,朝地上的这个可怜虫冷笑着。看来,他的推测没有错;他毕竟没有上戈斯林的当。
  
  “起来,伙计。别装傻了!如果我猜着阿尔莫汉先生夜里在这里散步,那并不是你的过错——”
  
  “在这里散步!”对方哀泣着,仍然瑟缩成一团。
  
  “不对吗?你坦白了,他不会杀你的吧?”
  
  “杀我?杀我?我真希望把您杀掉!”戈斯林挣扎着要站起来,头向后扬着,惊恐万状。“我本来可以把您杀掉的,不费吹灰之力!您觉得我把您向前推,是吧?到这里来刺探情况。”痛苦使他哽塞难言。
  
  梅德福还未挪动他的位置,脚下这个可怜虫的卑鄙倒使他自己感到威风凛凛。然而戈斯林最后的叫声突然扭转了他思路的方向。看来,阿尔莫汉是在这里了;这一点是肯定的;可是他究竟在哪里呢,是什么样子呢?一阵新的恐惧沿着梅德福的脊梁骨窜下来。
  
  “那么你真想把我推下去?”他说。“为什么?这是跟你家主人相会的最快的办法?”
  
  他没有料到这句话会产生如此迅速的效应。
  
  戈斯林站了起来,弯着腰站在谴责的月光下,畏缩着。
  
  “啊,上帝——我差点儿将您推下去!这您知道!后来——正是您说的关于温布里的事,所以,帮帮我,先生,我觉得您说话算数就不由得住了手。”此人又是哭天摸泪的,然而这一回,梅德福一见他的眼泪,就赶快退缩,仿佛这是一具落下井去的尸体从下面臭水里溅起的水滴。
  
  梅德福默默无语。他不知道戈斯林带没有带武器,然而,他再也不怕了;只是目瞪口呆,浑身打颤,但神志非常清楚。
  
  戈斯林继续咕咕哝哝地说着胡话。
  
  “要是毕雷矿泉水到了就好了。只要您经常有毕雷矿泉水喝,我相信您不会想起这事的,是吗?可是您说他散步——我也知道他会的!是的,正在那一天您突然来了,我拿他怎么办呢?”
  
  梅德福仍然一动不动。
  
  “就是那天早上,他把我逼疯了,先生,完全疯了。您信不信?正是您要来的那个星期,我要回英国去度假,整整一个月的假,先生——而我该享受半年的假期呢,如果有天理良心的话——在哈默史密斯的一个表弟家里,呆上整整一个月,有机会好好看看温布里;后来听说您要来,先生,他在这里烦闷、冷清,这您明白——他非得有一些新的刺激不可,要不,他就孤零零的——他听说您要来了,心里一下子亮堂了,高兴得快要发疯了,就说;哦要留他把冬天过完——一个了不起的小伙子,戈斯林——正是我这样的人。’我告诉他,‘那我的假期怎么办呢?’他那一双顽石似的眼睛瞪着我说:‘假期?好说;哎,明年——我们看明年情况怎么样。’明年,先生,好像他给我开恩一样!近十二年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这一回,要是您不来,我确实相信我走成了,因为他慢慢习惯于让西林陪他了,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我直截了当告诉他,一个人毕竟有他自己的权利,我的青春就要完了,我伺候他伺候得好极了,好像一条拴在这里的看门狗,总是明年,明年的——嘿,他只是个笑,一副嘲弄人的神态,随后便点起烟来,‘啊,戈斯林,住嘴,’他说。”
  
  “他就站在您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先生;他转过身来往屋里走。就在这时候,我揍了他一下。他是个大块头,一下子倒在井沿儿上。正在盼望您来的时候——啊,我的上帝!”
  
  梅德福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往回退缩了几步。两人站在院子中央,默默相对,月亮高悬在雉谍上,把一支锋利的光矛投进井里罪恶的黑暗中。
  一
  
  命运恰巧把一个人跟朋友们联系在一起,离开了朋友的个性,那么这个人还有什么个性可言呢?撇开我一生中两三例最伟大的友谊的影响,就谈不到我自己,因此,描述我自己的成长过程就必须描述这些友谊的激励和启迪性的影响。青少年时代,我在智力的发展上完全与世隔绝——彻底隔绝到除了跟他人相处时,我慢慢感觉不到寂寞的程度——三十多岁时,我从这样一种青少年时代进入了一种最稀奇珍贵、最丰富多彩的心照神交的境界。我的一些朋友是男子,他们在各自的行业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不是社会名流;另一些朋友我初次相识时已闻名遐迩,对于他们,我觉得很难进行恰如其分的描述,很遗憾,我缺乏善于记忆字句的能力。一旦从漫长的内心孤独中解脱出来,我的机会——虽然程度有限(我基本上是不善于“交际的”)——却具有一种珍奇得足以使我的文章满篇生辉的特点。我和两三位伟大的智者结成了莫逆之交;然而,我自己不是个博斯威尔 ① ,而且也不曾有过自己的博斯威尔,对于这两种情况我都抱憾终身,因为在第一种情况下,我可以记录下在众多使人心驰神往的时刻里洗耳恭听到的精彩谈话,在第二种情况下,我可以把这种谈话传达给我的记事侍从。事实上,每当高朋满座之际,由于想进入一种心旷神怡的境地,排除做记录之类的精细事务,我跟伟人们谈心时,宁肯当一名陶醉于阿尔卑斯山草地瑰丽景色的画家,也不愿做一个编列草地植物标本目录的植物学家。
  
  ①博斯威尔(James Boswell,1740—1795),苏格兰作家,他与英国大作家约翰生过往甚密,后来出版了以翔实著称的《塞缪尔·约翰生传》,因此,“博斯威尔”已经成为忠实的传记作家的代名词。
  
  有一回,我碰巧坐在柏格森 ① 先生旁边吃饭,便向他吐露了对自己记忆中奇怪的阴差阳错所感到的苦恼和困惑。我问他,我能把我所认识的每个人的地址以及我十八岁以后听过的每个歌剧的歌词作者之类的鸡毛蒜皮的事记得分毫不差——而涉及到诗,我的首要和最大快乐时,我记忆词句的能力几乎丧失,我只能听见内心的音调,却很难填上适当的歌词,这是怎么回事呢?
  
  ①柏格森(1859—1941),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作品有《试论意识的直接材料》、《物质与记忆》等。
  
  我讲完话前就感到;我的问题并未引起我卓绝的邻座多大兴趣,而他的回答也显然令人失望。“Mats c'est predsement parse que vons etes eblouie” ①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同时转过身去注视着递给他的菜肴,并不费心去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他的确把该谈的都和盘托出了。心醉神迷中的精确本领(这是我对绝妙好诗找到的最好定义)也许在欣赏者身上和创造者身上几乎同样罕见,而我多年的智识隔绝已经使我对聆听精彩的谈话的快乐极其敏感,因此对我来说,精确地记录这种谈话是不可能的。然而精彩的谈话似乎用一种渐进的滋补力量进入我的心田,有时只能在很久以后才感觉得到;它作为一种力量,一种影响,渗透了我的周身,它把我的宇宙封闭在一个五彩玻璃的圆顶之中,当这圆顶在我四周竖立起来时,我很难拆下一些碎片来。也许读者要在这里,说我用一页多的篇幅只说明我的记性坏;然而,光这么说说似乎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因为我听到的话并未被忘却,而是储藏在某种深处,它仍然带着自己的基本含义从这种深处返回来,不过很难诉诸于文字形式罢了。
  
  ①法语:“那正是因为您受到迷惑”。
  
  我在“山宅”度过了几年时光,在此期间和而后的年月里,我有一些最亲密的朋友。既然我已经提到亨利·詹姆斯访问“山宅”的事,因此把他的名字列在这批朋友名单之首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其实,我跟亨利·詹姆斯初次见面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也许是八十年代末;不过只是在“山宅”,他才初次进入了显著地位。
  
  长期以来,他在那儿露面的希望似乎不大,因为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在伟大品格面前呆若木鸡。对亨利·詹姆斯的伟大我从一未怀疑过,但在对其人其书了解之前,我无法揣测他究竟有多么伟大。我是在爱德华·博依特家里跟他邂逅的。博依特是一位卓越的水彩画画家,沙尔金 ① 对他的才华推崇备至。博依特夫妇都是波士顿人,又是我丈夫的老朋友,许多年来一直住在巴黎。正是在那里,有一天他们请我们跟亨利·詹姆斯一起吃饭。我简直不相信那种荣幸竟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为了不辜负这次荣幸,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穿上我最新的杜塞装,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也许还不过二十五岁,我就是在这种原则下生长起来的,而且我从来没有想到除了我的青春。我的漂亮的上衣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把我举荐给那位我连解鞋带都不配的男子。那件衣服至今历历在目——它就是漂亮,茶玫瑰般的粉红,绣着彩虹般的珠子。然而,哎呀,它既没有给我说话的勇气,也没有引起那位伟人的注意。那个晚上一事无成,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①沙尔金(John Singer Sargent,1856—1925)。美国肖像画家。
  
  一两年后,在威尼斯(也许在1889年或1890年),我又遇到同样的机会。我丈夫的另一个朋友,波士顿的拉尔夫·柯蒂斯盛意邀请我们去见亨利·詹姆斯。我想,他不是在巴巴罗宫跟柯蒂斯住在一起,就是跟罗伯特·勃朗宁 ① 的老朋友阿瑟·布朗森夫人住在一起。幸运再次伸出她的手——我的手又一次从她的手中滑落。我再一次沉思:我怎样才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赢得他的青睐呢?哦——这一回我有一顶新帽子;一顶漂亮的新帽子!我几乎敢肯定这顶帽子挺合适。我觉得只要他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鼓起勇气大谈我对《黛西·密勒》和《一位女士的画像》的赞赏。然而,他既没注意这顶帽子,也未注意戴帽子的人——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同第一次一样未达到预期效果。几年以后,我对他提起这两次会见时,他承认他甚至不记得在哪儿见过我!至于最后毫不犹豫、又未经准备地把我们联结到一起的那次会见日期,我们谁都记不起来了,不知道这次会见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进行的。我们只是知道:突然之间。我们好像一见如故,而且(正如他在1910年2月写给我的信上所说的那样)“越来越难舍难分了”。
  
  ①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1812—1889),英国诗人。
  
  其原因当然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有了自知之明,而且再也不怕同亨利·詹姆斯讲我们俩都关心的事;而他呢,总是以与人为善的态度对待青年作家,并且立刻利用他的魔力吸引谈话者交出心来。也许是我们共同的诙谐感首先促成了我们的理解。真正的神交对两个人说来就是要具有音调完全相同的幽默感和反嘲感,这样,他们对待任何问题的共同眼光就像互相连成拱形的探照灯光一样相交。我有一些好朋友,我和他们之间缺乏这种纽带,所以同他们不是真正的莫逆之交;在这种意义上说,亨利·詹姆斯也许是我交往中最亲密的朋友,虽然在很多方面,我们大相径庭。
  
  最初几次见到的亨利·詹姆斯是沙尔金优美绘画中的大胡子彭西罗索,一味讲究衣着和风度,一副举世公认的八十年代bomme du moude ① 的派头,然而,到我们彼此熟悉的时候,他那结实笔挺的身材已经变得有点臃肿了,他不再追求衣着的雅致,而是首先讲求舒适。脸刮得净光,这在雕像般的美中显示出高贵的罗马式面型和引人注目的大嘴巴来。这种变化象征着某种深沉而不外露的东西。在这一段时期内发生了两件事:亨利·詹姆斯已经对上流社会做出了判断,这种社会约束了他青年时代的想像力,就像它曾经约束过巴尔扎克的想像力,而后又约束过普鲁斯特 ② 的那样。他离开这个社会住到乡下,带着他历险中获得的全部战利品,在离群索居的新环境中,他终于把握住了自己的天才。他早期的小说尽管精妙——但就完美而言,没有一部能比得上《一位女士的画像》——然而按即将达到的标准来衡量,他的早期作品,仅仅掠过生活和他的艺术的表面。甚至在《一位女士的画像》中写下伊莎贝尔夜里在炉火边沉思自己命运的那个人,也远远不是心里酝酿成熟了一篇更杰出的夜景描写的那个人,在后面这幅画面里,玛吉 ③ 在范斯阳台上观察着四个打桥牌的人,并放弃了她的报复打算,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一支粗犷的东方商队更接近经历了,这支商队隐隐约约出现了,在太阳下显示出粗犷的色彩,激越的笛声响彻云霄,长矛直刺苍穹……然而,商队快来到她面前时却忽地一转弯拐进了另一些峡谷。”
  
  ①法语:上流社会人物。
  
  ②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国作家。
  
  ③詹姆斯后期写的小说《金碗》中的女主人公。
  
  虽然他发现了自己的天才,摆脱了日常社交事务,但他在小事中,从没有把自己从循规蹈矩的境地中解放出来。现在虽然他假装迁就笨拙的身躯,因为首先得考虑身体的安逸,但他依然不时地讲究衣着和其他一些琐碎的社会礼仪。1907年,有一次他跟我们驱车在法国旅行,他突然决定(不在别处,偏偏在瓦普蒂埃 ① !)必须在此时此地买一顶新帽子。选这样一顶帽子带来了简直无法克服的困难。直到他宣布他无法使帽商明白“他所要的就是别人都戴的普通帽子”,而我颇不耐烦地建议他要一件盖头的东西pour l'homme moyen sensuel” ② 时,才打消了他的犹豫,于是在一阵笑声中,帽子买下了。
  
  ①法国西部一城市,那里有古罗马遗迹。
  
  ②法文:“为这个耽于声色的普通人”。
  
  他对体型比衣着更挑剔,如有人暗示他的体态不够刚健,有点臃肿,他就感到愤懑。有一次,我的朋友雅克·爱米尔·布朗歇给他画一幅优美的侧面坐像,这是唯一的一幅“逼真”的画像,可是他私下让我向布朗歇建议:“不要——把我画成丹尼尔·兰伯特 ① 。”
  
  ①丹尼尔·兰伯特(Daniel Lambert,1770—1809)、英国人,有案可查的最胖的人,23岁时体重448磅,临死时,不轻于733.5磅。
  
  他属于旧式的美国,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我也是从那里来的——说起来几乎有点自相矛盾。据说为了追求美国最后的踪迹,非一个人来欧洲不可。我有这样的发现,因为我的法国和英国朋友读了《天真的时代》后告诉我,他们没有想到七十年代的纽约生活,竟然如此像同时期英国有大教堂的城镇或法国的“外省城市”的生活。年轻一代的批评家从不认识詹姆斯,更不了解他所成长于其中的那个世界,却妄说什么他生活在欧洲损害了自己的天才,当他明白自己的错误时已为时太晚。我亲眼见过他于1904、1905和1910年在美国长期逗留,并亲眼看到这几次逗留所发生的反应(在当时写的所有信件中已表现出来),所以,我可以证明:他在那里从来没有感到真正的快乐,也没有感到自在。他到“山宅”来过几次,每次呆的时间都很长,1904—1905年他第一次回美国期间,跟我们一起在纽约呆了一段时间,由于生性敏感,他对新人、新事、新思想都感兴趣,非常好奇,也容易接受。他对这一切的眷恋之情在他给艾德蒙·高斯爵士 ① 的一封信(在‘山宅”写的)里讲得十分痛切,这种情绪一刻也没有中止过。亨利·詹姆斯是一个风俗小说家,他的性情和处境使他观察到的风俗是那行将消灭的一小撮人的风俗(而他就是在这一小撮人中间长大的),或者是昔日的社会中这些人更加生动的原型人物的风俗。不论好坏,他非得在他能够发现食物的地方寻找食物不可,因为那是他的想像力能够完全消化的唯一食物。他痛切地意识到这种局限性,并常常对我悲叹他没有利用现代美国生活中金融和工业方面的“素材”的能力。华尔街以及与大实业界相关的一切,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个猜不透的谜。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自己在小说中永远不能充分描绘“美国风情” ② ,而且总是坦白地承认这一点。他试图把维韦先生 ③ 塑造成一个退休的金融家,试图把这个人物或他土生土长的“美国城市”与任何一种具体的现实挂起钩来,这种尝试也许足以证明詹姆斯在设法描绘行动中的美国钱商时的种种困难。
  
  ①艾德蒙·高斯爵士(Sir Edmund Gosse,1849—1928),英国作家。
  
  ②作者借用詹姆斯一部著作的书名。
  
  ③《金碗》中的人物,前面提到的玛吉的父亲。
  
  他第一次回美国时,身体相当健康,精神也极佳,他(起初)对历险的新奇感到欢欣鼓舞,对成功地改变自己足不出户的习惯(他管我叫“钟摆女人”,因为我每年都要横渡大西洋!)感到心花怒放,更重要的是被开车的新经历迷住了。我们用“阿尔弗雷德·德·缪塞”车和“乔治”车练习时正值夏天;尽管几经挫折,大家坐着“华顿家宽敞方便的新车,成功地进行了一些惬意的旅行,这辆车使我意识到它可以为一个人所做的一切,一个人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这种运动方式在他看来,就像曾经对我来说一样,是生活的一种放大。
  
  二
  
  说到亨利·詹姆斯,令人特别遗憾的是,跟他特别亲近的人中没有一个有记性的人,或者说有记性的人没有运用记性把他的谈话记录下来,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作家的谈话和他的作品如此相得益彰。才华往往像一个装饰瘤;然而这种被笼统地称之为天才的品质通常会使人格生辉。“就是他仅仅剪剪指甲,”这是歌德关于席勒的通俗说法,“人们一眼就看出他比他们任何人都高明。”这种普照亨利·詹姆斯的朋友们的光辉,却照不到那些只凭身体上的特点对他略知一二的人身上。他讲话慢条斯理的,有时候被误认为装腔作势——或者更加离奇的是,被误认为是一种拙劣的英国狂!——其实是对童年时代被认为不可救药的一种口吃病的不完全矫正。他对待泛泛之交彬彬有礼,讲起话来语句繁复,于是这些人感到很难跟他随便交谈。那种礼貌,那种语句大概也是同一缺点造成的。他先花过多的时间斟酌字句,然后才开口讲话,就最机灵和最敏感的人而言,这样做只能导致腼腆和自咎;这一事实往往被看成矫揉造作的犹豫态度。有一次在纽约,我安排了他与了不起的杜利先生 ① 的会见,他对杜利先生关于人生世相的评论十分欣赏,饭后我注视着他们,发现彼得·邓恩在詹姆斯插话的汪洋大海里绝望地挣扎着;下一次我们见面时,他说终于见到了詹姆斯,十分高兴,随后又凄然地说:“遗憾的是他说什么事都用那么多时间!他说的每一件事都精彩极了一不过我一直想告诉他:‘竹筒倒豆子照直说吧。’”
  
  ①杜利先生(Mr.Dooley)是芝加哥新闻作家兼《柯里尔》杂志的编辑芬利·彼得·邓恩(Finley Peter Dunne,1867—1936)的系列作品中的人物,他是个酒吧老板,以幽默风趣的言谈针泛时弊。这些作品的第一集名为《和平与战争中的杜利先生》。本文说的杜利先生其实就是彼得·邓恩。
  
  对詹姆斯的密友来说,这些苦心的犹豫非但不是一种障碍,反而像一座蛛网搭成的桥梁,从他的心里直通到别人心里,像一段看不见的通道,在上面,人们了解到:巧妙的反语,含蓄的笑话,谨慎的恶意使人不由得捧腹大笑。在这悬念丛生的时刻,就有机会看见恶意与快乐两种力量聚集在他多变的面容上,这也许是跟亨利·詹姆斯谈话的独特经历中最罕见的时刻。
  
  他的信,尽管令人愉快,只给了他谈话中的片言只语,对他的密友来说,每当他的健康和环境有利时,这种谈话带着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意象和鞭辟入里的鉴赏倾吐出来,全部内容充满了反话、同情和妙语如珠的玩笑,他曾经对我说到布尔热 ① :“在我见过的所有谈话者中间,他无疑是个佼佼者。”凡是听过他的精彩谈话的人也许都赞成把这句话用到他身上。他的信里最不可能保留的特点之一(因为不管脚注多么详尽都难以解释)就是戏谑——往往是纯抽象的“玩笑”——这就是他的谈话使人惊喜交集的特点。他写给沃尔特·贝里关于“化妆用品袋礼物”的信几乎是一般读者都能理解的这种亲切玩笑的唯一例子。从他给许多最亲密的朋友写的信中,有必要删去大段大段的戏言和反复提及的陈旧笑话的堆砌、积聚如山的妄语。亨利·詹姆斯记忆笑话的能力是惊人的;一旦掌握住了一句精彩的笑话,他不仅虔诚地把它保存下来,上面还要加上一种结构复杂的类似的妄语,朋友们增添的一砖一瓦都要巧妙地合并到这一层建筑中去。如果读者没有事先研究每个通信者的个人历史和一般经历,就很难进入他的妄语世界中去,这个世界就像《镜子》或《奇境》 ② 里各种角色生活的那种四维结构的世界。小小的暗示通常就足以开动火车;就像他写故事时,一粒隐射的小小芥子就会繁衍成一个枝繁叶茂的“题材”一样,他最妙的妄语也同样在无人记得的琐事中开花吐艳。
  
  ①布尔热(Paul Bourget,1852—1935),法国诗人,评论家和小说家。
  
  ②这里指的是英国作家刘易斯·卡洛尔的《艾丽丝漫游奇境记》和《镜子背后》。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马萨诸塞西部群山中愉快地驱车旅行,这次旅行中真是妄语四溢。过去我们经常一起在欧洲驾车旅行,所以大部分笑话都与罗马遗迹和哥特式大教堂有关。他就用这种笑话赏玩他所谓的“清瘦空旷孤寂的美国美景”。一天,他注意到迪尔菲尔德和斯普林菲尔德之间的谷地中傲然屹立的一座秀峰,峰巅有一所“夏季别墅”模样的木棚。我告诉他,这座山叫“汤姆峰”,那座建筑物就是“有名的卡尔特会修道院”。“对了,和尚们都在那里制造‘莫西克’,”他把话锋一转,讲到一种软饮料,那年夏天,有成千上万的囤积品涌出来糟踏风景。
  
  有时候他的打趣并非没有恶意。我记得一次,他来访时,我丈夫不慎说漏了嘴,他说,“伊迪丝的一篇新小说——你在上一期的《斯克里布纳》杂志上见到了吧?”我的心往下一沉;我知道要詹姆斯当着作者的面说出“欣赏”的话来会使他非常为难的。他自己热衷于技巧和结构问题——越来越不把短篇小说的形式当成一种手段——因此,除了他自己的作品,很少有“小说”(如他所说的)会引起他的兴趣,不过威尔斯 ① 先生的小说除外。他曾经对我坦率地说,他对威尔斯先生的小说喜欢得不得了,“因为他写的一切都栩栩如生”。我总是想方设法不让他见到我的作品,还曾经责备他把我的作品搜寻出来读,只为惹我生气——对于这种指责,他唯一的反应是抿着嘴内疚地笑笑。眼下,他像往常一样,立即回答道:“啊,读了,亲爱的爱德华,我已经读过这篇小小的作品——我当然读过它了。”然后是轻轻的一顿,我知道这是不祥之兆;然后他细声细气地接着说:“佩服,佩服,一篇小小的杰作。”他转身面对着我,和善得叫人害怕。“当然这么一位娴熟的女艺术大师,不深思熟虑,是不会用奇妙的传统手法写这篇故事的。不过,说实在的,在这一特定情况下,除了传统手法,别的都是不可能的。亲爱的夫人,经过再三考虑我觉得这种手法也许会使你放弃你写的题材,因为……呕……因为题材本身是格格不入的。”
  
  ①威尔斯(H.G.Wells,1866—1946),英国作家。
  
  在“山宅”宽敞可爱的阳台上,客人们哄堂大笑,为“刮我的鼻子”叫好。我不愿否认面对这种喧声他也许只是沉默地眨眨眼睛。然而,认为他存心糟踏我可怜的故事就错了。我相信,他起初是要诚心诚意赞扬一番的,但他一开口就忍不住要说实话,凡是与他认为的神圣艺术有关的事,他容不得半点虚假,在他身上,心地的单纯与珀西·卢伯克 ① 先生正确地称之为头脑的健全结合起来了,只是他对朋友感情上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被他在文学问题上的忠诚抵消了,朋友们请教他时,有时未加请教,他就以这种忠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除了书信方面的一切问题上,他的忠诚被一种几乎是过分的柔情软化了;但在讨论le metier ② 时,就没有温情流露了。
  
  ①珀西·卢伯克(Percy Lubbock,1879—1965),英国历史学家,作品有《伊迪丝·华顿画像》等。
  
  ②法文:手艺,职业。
  
  还有一天——到我们友谊的后期了,因为这一次他解剖刀下的作品是《乡俗》——他对我的作品谈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后,突然忍不住说道:“不过你当然知道——你的感觉敏锐得很,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写故事的时候,笔下有一个极好的题材,这应当是你的主题,而你只把它当作一个小小插曲,放过去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他看来,这本书的主要兴趣及其最独到的主题在于安德茵·斯普拉格这样一个粗俗的青年妇女,完全无准备、无意识地闯进了古老的法国贵族的家庭生活的迷宫。我明白他的意思,而且认识到安德首·斯普拉格们和她们所嫁给的法国家庭之间的联系正如法国人自己所说的,是一种风俗小说家十分感兴趣的“现实”,而且也是迄今人们很少触及的一种现实,然而,我争辩说,在《乡俗》里,我只是在给某个青年女子的经历编写年史,不管他的命运把她带向哪个半球,我的任务是记录她的创伤,接着写她的下一个阶段。然而,这对詹姆斯来说,并不成为理由,他对编年小说的兴趣早就丧失殆尽,关心的只是苦心描绘一个中心情景的各个方面。因此,如果不好明讲,他只好含蓄地回答:“我的宝贝,那你就选错题材了。”
  
  有一次,他跟我们一起呆在巴黎时,我对这种忍不住要说实话的冲动有过一次更有意思的体会。他偶然探听到了这样一件事:《两个世界评论》原准备刊登我的一篇小说的译文,由于译文未准备就绪,该刊临时求援,我答应自己另写一个短篇来代替这篇译文——用的是法文!我知道詹姆斯对这种实验会作何感想,我千方百计想对他隐瞒这一讨厌的秘密;但他人未到却早已探听到了这个秘密。某个白痴竟然当着我的面向他挑逗:“呃,詹姆斯先生,华顿夫人竟然用法文给《评论》写了一篇小说,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办得漂亮?”他眼角上浮现的神采慢慢下移到抽搐的嘴唇上,这说明回答已经准备好了。“漂亮——再漂亮不过了!惊人的功夫。”他猛地扭过身来,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峨祝贺你,亲爱的,在巴黎街头撂了二十年文学上的陈词滥调,给你一古脑儿捡来了,而且成功地塞进了短短几页的篇幅里,真有两下子。后来他跟我的一个朋友谈到这篇小说时,在这一苛刻的评语上,更加严肃、更加善意地加上这么一句:“她一生中一次令人钦佩的插曲。不过她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
  
  他知道我喜欢我们文学的粗犷风格,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就更加放肆地进行攻击;要是遇上旁人,虽然尽量留情,但真实思想还是显而易见的。亲身经历使我们体会到:再没有比漠不关心或虚情假意地谈论一个人的技艺更为难的事了。作家可以不假思索,对绘画滔滔不绝地讲一通恭维话,画家对书也可以这么作;但是要一个人对自己实践的艺术撒谎,那真是苦不堪言。詹姆斯对文学一丝不苟的良心,对文学的热爱和崇敬,尽管可以使他留情,却决不能使他行骗。
  
  我想,正是詹姆斯首先使我明白天才是一种不可分割的元素,但又是一种分配不均的元素,因此把人的特性分成天才非天才的通行作法在估价人的复杂性方面极不妥当。我记得,有一次,我带给他一个从文学评论中挑选出来的词语:“某先生几乎有一丝天才”。詹姆斯总热衷于搜集奇词妙语,看到这个说法,他真是喜出望外,于是恳切要求每个人说明一下“几乎有一丝天才”的确切程度,这件事在以后的几个月里给了他极大乐趣,我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为似乎很少有人知道詹姆斯身上的这种永远冒泡的戏谑之泉,这是他的密友们感到欣慰莫如的。
  
  当谈话涉及到一篇优美的散文或一首精彩的诗时,我们喜欢从书架上取下书来,请我们中伺的某个人大声朗读。这一群人中,有些人朗读得十分出色,长期以来,我对他们的天赋感到十分高兴;可是我从来没听过詹姆斯大声朗读——也从不知道他也喜欢这么做——直到一天夜里,有人提到艾米丽·勃朗特 ① 的诗,我说我从来没有读过《忆》。于是他立即从我手里接过那本诗集,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某种渺远的感情加深了他那丰富、婉转的声音,
  
  ①艾米丽·勃朗特(Emily Bronte,1818—1848),英国女小说家,也是杰出的诗人。
  
  他开始朗读;
  
  冷冰冰地躺在地下
  
  厚厚的积雪堆在上面,
  
  冷冰冰地躺在凄凉的坟墓里,
  
  远远离开了人间,
  
  断绝一切的时间之波终于把你我分离,
  
  我唯一的爱人啊,
  
  我岂能忘了爱你?
  
  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过有谁像他这样朗读诗,此后也没有。他在吟唱,而且不怕吟唱。但许多善于朗诵诗的人是怕吟唱的,这些人虽然本能上感到英语诗歌语言的天赋要求把诗当诗来讲,然而,他们又怕屈从于本能,因为目前的时尚就是把高超的诗歌念成顺口溜,好像诗歌就是口语体的散文似的。相反。詹姆斯非但不回避对节奏的强调,反而给它以充分的表现。他一开始朗读,口吃现象就仿佛被魔法医好了,他的耳朵,由于对繁复的散文体的萦回极端敏感,因此从来不允许他在最复杂的韵律学上支吾,而是把他卷在音响的巨浪上滚滚向前,直到他声音的全部重量落到最后一个节奏上。
  
  詹姆斯的朗诵是一件迥然不同的事,是他内心世界的一种放射,不受时尚或矫揉造作的辩论术的影响。他从灵魂深处来朗读,没有听过他诵诗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灵魂的模样。有一天,有人谈起惠特曼,我高兴地发现,詹姆斯和我有同感,也认为他是最伟大的美国诗人。《草叶集》递到了他手里,那天晚上我们心醉神迷地坐着,而他从“自己的歌”徜徉到“最近紫丁香在前院开放的时候”(当他读“美丽而安抚人心的死亡”时,他的声音像风琴的柔板充满了寂静的房间),然而,他又任凭自已被吸引到“从永久摇荡着的摇篮里”的神秘音乐上,读着,读着,或者毋宁说是用一种抑制住的陶醉心情轻轻地唱着,直到对死神的五重祈祷像《第五交响乐》 ① 开头几节里敲门声一样鸣响。
  
  ①贝多芬的名曲。
  
  超过一定水平后,分歧最大的智者就像神祉一样以某种方式并肩同行,詹姆斯对惠特曼的敬仰,对那种巨大的感染力的立即回应就是对这种方式的新的证明。在朗诵《草叶集》的那天夜里,我们如数家珍一般,谈了好久好久;他往往突然幽默地从高峰跌落到深谷,到了最后,他双手一扬,像以往一样结结巴巴,眼睛浮现出神采,嚷道:“啊,不错,一个伟大的天才;毫无疑问是一个伟大的天才!只是人们对他过多的通晓外语不由得感到遗憾。” ①
  
  ①华顿夫人这段关于詹姆斯对惠特曼的态度的记述引起批评家特大的兴趣,因为詹姆斯早年(1865)曾写过一篇题名为《华尔特·惠特曼先生》的评论,对惠特曼颇有微词,还特别提到惠特曼不用英文Pavement(人行道),而用法文trottolr;不用英文Americans(美国人),而用西班牙文Americanos;不用英文Comrade(同志),而用camerado等等。
  
  三
  
  我相信詹姆斯喜欢他在“山宅”度过的那些日子,就像喜欢与美国风情有关的任何事物一样;证据就是他来的次数多,每次呆的时间又长。可是有一次,他跟我们相处时正好碰上一股持久的热浪,这股热浪真是热得不同寻常,在“山宅”里,通常是凉风习习的夜晚也像白天一样闷热难当。我自己就怕热,因此对詹姆斯充满了同情,他觉得痛苦难熬。像许多天才人物一样,他不善于处理日常琐事,如使唤仆人呀,决定穿什么衣服呀,买火车票呀,或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呀等等,写巨变小品的作者在他著名的“假如——”系列小品中如果写一篇“假如亨利·詹姆斯写了布拉德肖 ① ”,他写的真实性也要比詹姆斯可能知道的多得多。想到这里,我常常忍俊不禁。
  
  ①《布拉德肖铁路指南》,最初于1839年由乔治·布拉德肖(1801—1853)以《铁路时刻表》的形式出版,1841年发展成《布拉德肖每月铁路指南》一直出版到1961高兴极了。
  
  对环境这样难以适应,再碰上一次热浪,那就十分可悲了。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胖了,似乎还在扩展以迎接这次热浪,而他的想像力仿佛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样,一方流露出一些丧气活,另一方则流露出一些水汽来。他老是对自己的健康惴惴不安,一遇上炎热的天气,就更加担心了。他的担忧大大增强了他的痛苦,于是他的景况就显得十分可怜。电风扇、冰镇饮料、冷水浴似乎都不能给他什么宽慰;后来我们终于发现唯一的灵丹妙方就是不停地驱车旅行。幸好,那时候我们有了一辆会跑的汽车,于是我们每天不断地跑,光彩夺目的风景一动不动地躺在果果的热光下,我们一里又一里地驱车而过。我们在运动时,他变得兴致勃勃,神采又回到嘴唇上,眼睛上;我们从不停车,除非在高高的山坡上要喝茶,或在村边的药铺里喝杯“冷饮”——有一次他叫我们中的一个人给他拿点“不像阿波里奈里斯矿泉水那样无害的东西”,当这句话被解释成“桔子酸”——一种当时最高级的饮料时,他
  
  有一天下午,我们在大树荫下的一块长满青苔的高地上扎营喝茶,他似乎比平常舒畅一些,于是有人抽出一本文选来,我请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朗读史文明 ① 的《时间的胜利》,我知道詹姆斯很喜欢这首诗;然而,读了一两节之后,我看到他那种神采消失了,一只极端痛苦的手举了起来,也许考虑到不正常的天气状况,我们年轻的朋友最好能选一首长度适中的诗来——这样,大家急忙钻进汽车,又开始不停地追寻凉气了。
  
  ①史文明(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英国诗人。
  
  詹姆斯大约半个月后要启程到英国去;他的痛苦使我忧心忡忡,所以这次远征后的第二天,我觉得如果他执意要走,就毫无办法把他挽留在美国了。于是我请正住在我们家的一位朋友向詹姆斯建议:由我来打电话订购两天后启航的一艘波士顿轮船的船票。我的使节完成了使命,赶回来汇报说,只是暗示一下这样的计划,就已经使詹姆斯狼狈透顶了。通知他两天之内改变启航日期——两天之内,“山宅”到波士顿(坐火车要四小时)——我怎么能轻率地提出如此不切合实际的建议呢?他沉重的行李还在新罕布什尔他哥哥威廉家里,这该怎么办呢?还有他要洗的衣服,前一天才送到洗衣店去,那又该怎么办呢?电扇捏在手里,一堆咂干了的桔子放在肘边,他蜷缩在那里,痛苦不堪,一个劲儿失望地念叨着:“天啊,多厉害的女人——多厉害的女人啊!她什么事都能狠心干出来的!她连叫我淬不及防地横渡大西洋也在所不惜……”酷热造成的身体衰竭比起我鲁莽的建议把他抛进的深渊来,算不了什么。我花了几小时才使他平静下来,并且说服了他,如果他宁肯呆在这里受酷暑的熬煎,能把他留在“山宅”那我们就太高兴了。
  
  如果要他解释他的书里似乎不太清楚的语句,或者要他说明主题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情景,也会产生类似的狼狈局面(这是我后来吃了苦头以后才知道的);但更加悲惨的是让他知道他的作品遭到戏弄后产生的效果。我总以为谁的作品被戏弄,就证明谁的声誉高。有一次他跟我们呆在纽约,我兴冲冲地带给他一篇评论他的小说的离奇有趣的文章,是《想象的义务》的作者弗兰克·科尔比 ① 写的。这次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痛苦,甚至屈辱,这种情绪还力图隐藏在一种被冒犯的尊严的神气后面。在那种场合,他那永远冒泡的诙谐感完全不顶用;如果有人用一种非常含蓄的批评方式问及他小说中的某个地方,结果也是如此(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我想;那是在英国——他和我,还有一帮亲密的朋友,一起呆在霍华德·斯特吉斯 ② 家——我天真地把他书中的一段话指给他看,因为我读之再三,仍不解其义。他把书从我手中接过去,把这段话读了一遍,然后把书还给我,我笨拙地想说句笑话,然而我看到——我们大家都看到——即便这种轻微而十分无意的批评,已经伤害了他敏锐得有些病态的感情。
  
  ①弗兰克·科尔比(Frank Moore Colby。1865—1925),美国历史、和经济学教授。他写过许多精彩的论文。
  
  ②霍华德·斯特吉斯(Howard Sturgis,1855—1920),美国人,生于伦敦,父母是美国马萨诸塞的富豪,他大半生住在国外,跟詹姆斯、华顿夫人、桑塔亚纳等文学名流过往甚密,并著有小说数种,都以英国为背景。
  
  还有一次——而且还是无意的——我为一个类似的错误感到内疚。我对詹姆斯有关技巧的理论与实验自然很感兴趣,不过我过去认为,现在仍然认为,他有追求技巧而牺牲天然的倾向,而天然才是小说的生命。在近期的小说中一切都得服从预先设计好的结构,而他严格的几何意义上的结构,在我看来则是小说中最次要的东西之一。因此,虽然我对他制定的某些原则推崇备至,如在故事展开时,总让故事通过最能看到故事边缘的心眼来观察这一条原则——然而,要把生活中不正常、不相干的活动都服从这一原则,即便对这种原则来讲,代价也未免太高了。运用他的理论的结果使我感到迷惘。他最近的小说,尽管有深邃的道德美,但在我看来,却越来越缺乏意境,越来越缺乏我们大家赖以生活、运动的滋补性的、浓厚的人间气息。《鸽翼》和《金碗》中的人物似乎隔离在一个阴极射线管里让我们检验:他的舞台清理得像昔日“法兰西剧院”的舞台一样,那时候,与动作无关的桌椅都不能上台(对舞台来说,这是个好规则,但对小说却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局面)。我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有一天我问他:“你在《金碗》里把四个主要人物都悬在虚空里,你是怎样想的?他们在彼此不防范、不戒备的情况下,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为什么把他们所有的人的毛边都剥掉呢?而这正是我们一生中必须拖在身后的东西。”
  
  他惊讶地望着我,我马上发现这种惊讶是痛苦的,所以真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我本来以为他的体系是有意而为的,深思熟虑出来的,因此诚心想听他讲讲理由。然而,他沉吟半晌后,用一种烦乱的声调回答道:“亲爱的,——我不知道我这么做了!”我发现我的问题非但没有引起一场引人入胜的文学讨论,反而把他受惊的注意力引向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特殊方面去了。
  
  对任何批评或评论都十分敏感,这与虚荣毫无关系;这是伟大艺术家对自己才能的深刻意识所造成的,这种自觉含有痛苦,含有一生对缺乏大众承认所表现的失望。我不能肯定詹姆斯暗暗地梦想着要在那种离奇的文学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当一名“畅销书作者”,但不管怎么样,他肯定终生感到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痛苦——因为最喜欢他早期作品的读者对他缺乏承认。他不理解为什么《黛西·密勒》和《一位女士的画像》所取得的成功在他成熟期写的最伟大的小说里反而得不到。那种天长日久的失意感使他对一点点批评的暗示都极为敏感。哪怕对完全理解、完全同情他后来在技巧和文体上进行的实验的人提出的批评也是如此。
  
  四
  
  “山宅”的那些漫长的日子,炎炎夏日,果果秋光,林中的漫步,驱车上山下谷兜风,月夜阳台上的讲话,书房炉火旁的诵读,在我撰写此文时,又带着诱人的光辉返回了。一道来的还有我们几位敬爱的客人:瓦尔特·贝里、贝伊·洛奇,还有三位亲爱的英国朋友;吉拉德·拉普斯里、罗伯特·诺顿和约翰·休·史密斯。
  
  还有其他一些人既友好而又讨人喜欢,他们来了又去了;然而这几位和詹姆斯,从一开始就形成了我所谓的核心集团的核心,如果不是由于来访频繁,那就是由于参加活动的某种神秘特点。在这个集团里,气质不同的成员一见面就心心相印,因此,我们共同使用的典故、笑话一直与日俱增,对同一本书、同一幅画、生活中任何戏剧性的事件,或者对书信的新的兴趣的波涛会在我们心海里同时涌起。
  
  我想,我可以万无一失地说,詹姆斯从未像在“山宅”的小集团里那么愉快过,或者说没有像这个集团的某些成员若干年后在温莎好客的霍华德·斯特吉斯家中久别重逢时那么愉快过。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那么多不可胜数的典故,光这种情况就足以使詹姆斯在这种场合谈起话来比别的地方更加海阔天空;自由、迅速的思想交流活跃了他在沉闷无聊的聚会中最容易颓唐的头脑。
  
  在某一方面,詹姆斯在我所认识的那些健谈家中有鹤立鸡群之势,因为尽管他妙语连珠,却从来没有垄断谈话的倾向。其实,只有在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话时,方显出他的本色。我尤其记得某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在“山宅”的阳台上坐到很晚很晚,透过黑沉沉的树木看得见湖水灰蒙蒙的闪光,我们中间一个人突然对他说(这是对他偶尔提到奥尔巴尼亲戚的反应):“现在给我们讲讲埃梅特一家——把他们的事全讲给我们听吧。”
  
  我们知道,埃梅特和坦普尔两家构成了他庞大错综的亲戚中的主要成份——他所谓的“埃梅特习性”——好一阵功夫,他站在黑暗中沉思,然后喃喃自语:“啊,亲爱的,埃梅特家——啊,埃梅特家!”随后他开始讲述,忘记了我们,忘记了这个地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召回他失去的青年时代的景象,一长串鬼魂在他的魔杖指挥下闯入了夏夜宽广的舞台。乍一听,鬼影憧憧,摇摇晃晃,朦朦胧胧。通过一系列不连贯的惊叹、形容、暗示和附加的更正、重述,这些鬼魂影影绰绰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仅我们的头脑,而且晴朗的夜晚,也似乎充满了一种摸得着的雾。突然通过某种光线变换和笔触堆积的奇迹,这些鬼魂活现在我们眼前,那是由千百万条丝一样的线条画成的,像安格尔 ① 的画那样线条分明,像伦勃朗 ② 的画那样笔触浑厚;或者月他自己的艺术作类比,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那样细致、魁伟。
  
  ①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法国画家,画法工致,重视线条造型,尤擅于肖像画。
  
  ②伦勃朗(Rembrandt,1606—1669),荷兰画家,善于用概括的手法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
  
  我常常看到这种惯伎一再重演;看到有名或无名的角色被召唤到他的幻灯的白色光照下,摇曳着,闪烁着,随他的镜头的转动逐渐定了型。然而,比起召回往昔的埃梅特家和坦普尔家的生命来,也许没有任何东西如此丰富,如此持久。昔日的可爱、昔日的愚昧、昔日的失意早都一古脑儿埋葬在古旧破碎的墓碑下,被遗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那个夜晚,那个地方,以及他复杂的联想的帮助,这些人才第一次来到他的心头,并迫使他在《童年》和《儿子兼兄弟》中把他们活现在我们眼前?
  
  五
  
  在纽约,詹姆斯却判若两人。他讨厌这个地方,有他的大量书信作为佐证。这个城市丑陋得离了谱,喧闹得过了头,使他的神经不得安宁;然而,他觉得社会风情很有意思,巴不得一览无余。他每次来纽约,我们都邀请很多人来。而他还经常出去吃饭,出去看戏——因为他对戏仍然有浓厚的兴趣。然而,这个生活在尘世的詹姆斯,由于他的注意力分散,由于他花费很长很长的莫名其妙的时间撞击一堵不可理解的闷墙,由于他把这些时间分散在神经质的礼貌上,因此跟“山宅”时悠哉游哉的伙伴有天壤之别。不管在哪里,只要有这种幸运,我总是欢迎他到我家做客,然而,我这位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纽约客似乎仅仅是我们乡下的伟大“亨利”的一块碎片。
  
  这时候的纽约,自然比起我年轻时更有大都市气派,但仍然是个小地方,知识的兴趣和典故范围有限,因此饭桌上的谈话很像乡下报纸的“地方消息”栏;我记得那些令人丧气的晚间聚会,主人献上兰花和金制餐具时,全然意识不到客人带来交换的华贵礼物。
  
  詹姆斯知道他的珍宝在五马路 ① 大致没有市场,然而,使他感到迷惘、伤心的是这些珍宝在文学界也不受欢迎,而他自然更加热衷于探索文学界。记得有一回,我专门设宴安排他与一位卓越的散文家见面,因为詹姆斯很赞赏此人的作品。令人扫兴的是,这位散文家呆滞的面孔无法揭示他内心的机敏,他虽然也赏识詹姆斯的天才,但对詹姆斯沉吟游移的态度显然感到不快。他们对这次见面各有看法,散文家对詹姆斯口吃开了个玩笑,而詹姆斯则忧郁地感叹:“好一副怪相!”
  
  ①纽约市的一条繁华街道。
  
  我估计他在波士顿要比纽约愉快、自在得多。在坎布里奇,在他哥哥威廉·詹姆斯家里,在查尔斯·艾略特·诺顿 ① 家里,在他的亲友圈子里,他可以领略波士顿最好的方面;而在波士顿本身呢,由于昔日感总比在纽约强得多,他找到了各种各样的老关系和早年灯塔山 ② 的种种传说,活动起来就像救生带在奇异的汪洋大海里漂游似的。他总是依恋着自己的表亲关系,依恋着代表过去友情的任何一个人,不管在奥尔巴尼、纽约,还是波士顿。我记得他曾经说“你看,亲爱的,跟他们交谈要容易得多,因为我总会向他们打问舅父、姑妈和其他表兄弟姐妹呀。”他已经把他提问题的一套办法提到高度完美的境地,不仅在亲戚朋友中实践,而且在横渡大西洋到“兰姆宅”来拜见他的人中间实践,他用连珠炮式的友好提问实实在在地打哑了这些人的火力。他问他们坐哪班火车来的呀,是否到过所有的大城镇了呀,他们都玩了些什么呀,这样一来,他们由于受到大人物的友好接待而喜气洋洋地走了。“你看,亲爱的,他们没有功夫跟我谈我的书啦!”——这是不惜一切代价要防止的灾难。
  
  ①诺顿(Charles Eliot Norton,1827—1908),哈佛大学最著名的美术史教授,著述甚多。
  
  ②波士顿名流居住的地区。coc1
  在我还是个小女孩,又回到纽约时,这座古老的都市对我最重要的莫过于我父亲的书屋。这时候。我才第一次能够如饥似渴地读起书来。一旦走出家门,走上那些简陋单调的街道,看不到一处像样的建筑或一座雄伟的教堂或华丽的宫殿,甚至看不到任何足以让人联想到历史的东西,这样的纽约能给一位熟视了无数美丽绝伦的建筑、无数地位显赫的古迹的孩子提供些什么景观呢?在我孩提时代的记忆当中,最令我不快的莫过于那座丑陋不堪的纽约。大街无人清扫,矮小的房屋尽管里面装饰得花花绿绿,可外表却没有丝毫威严。我真不明白,那些遍览了罗马、塞维里亚、巴黎、伦敦的人如何能够心满意足地生活在华盛顿广场和中央公园之间。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座纽约——零星点缀着一些矮小的房屋的长方块,无一例外的灰不溜丢的色彩,没有塔楼、门廊、喷泉,没有任何景观,整个市区就像一个被压扁了的、横卧着格状结构,像用牛皮包裹起来一样,处处千篇一律,除了丑陋再没丝毫特色——竟会在五十年后像阿特兰提斯岛 ① 或者施里曼的特洛伊城 ② 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平庸的环境多少年来慢慢形成的社会结构也随之被一扫而光,至今无人记得。然而,尽管如此,我童年的记忆当中最值得珍惜的部分仍然是这座与阿特兰提斯共命运的纽约老城,这座从十七世纪开始缓慢而又永不停歇地发展到我童年时代的纽约老城。
  
  ①阿特兰提斯岛(Atlantis):传说中位于大西洋直布罗陀海峡以西的岛屿,后沉于海底。
  
  ②特洛伊(Troy),小亚细亚西北部古城,后埋没。施里曼(Schliemann 1822—1890),德国考古学家,曾发掘特洛伊、迈锡尼等古城。
  
  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小小的世界,回想起长辈们用来贬损任何形式的进取精神的“箴言宝库”,我就不禁要问,他们的先辈们用以在这片蛮荒的新大陆上开疆拓土并成为其主人的创业精神何以会在子孙们的身上转化为如此的惰性,创业者和者的英雄气概何以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或许正是先辈们过于积极的敬业才使得这力量在子孙们身上变成了强弩之末?或许是他们在克服了无与伦比的困难之后所奠定的这番辉煌的基业在子孙们的心灵中产生了一种对除生意和家务之外任何事物的虽称不上惰性的冷漠?
  
  对于我出生于其中的那个狭小圈于里的人们,甚至发财也没有多少意义。在不多的几户有产业的人家里,像阿斯特尔家和格雷特家,由于纽约房地产业的繁荣,赚钱本来是轻而易举的,可他们仍然在投资时瞻前顾后,在管理上谨小慎微。而去华尔街或到铁路上、海运或工业中去赚大钱的,那时候还是闻所未闻。我父亲的朋友当中有经营银行的,也有从事其他自由职业的。这当中,当律师的占多数。其实,我所认识的年轻人里面,上完大学后,没有几个不去攻读法律的,尽管后来大多都改从他业了。但总体说来,跟我父亲和我的几位长兄年龄相仿的人,大都属于“有闲阶层”。这个词儿现在已不复存在,正如这个阶层本身已经消亡一样。或许现代的读者听着会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是我的近亲当中只有一个人“经商”,而我丈夫家里竟然一个也没有。与我们交往的人大都属于这样的家庭,由于房地产价格的上涨,他们确实从中赚得了一些钱,生活过得还算宽裕。可很明显,’没有一个人不满足于这种小康水平而去继续奋斗的。年轻时候,我从未接触过任何形式的类似“淘金热”的活动。现在,每当我听说纽约的经济生活紧张得要命,人们甚至没有机会在饭前坐下来聊聊天,我就会不由得回想起,在我婚后那几年里,人们可以在甚至不是周末的日子里愉快地会餐,而就座的人当中,男人并不比女人少。在这种场合谈话的首要原则之一就是我母亲很早以前就注入到我心灵当中的一句话:“不要谈钱,想也别多想。”
  
  那时候的富家子弟,整日被保姆和私人教师重重包围起来,很少能够了解他们父母所从事的活动。就我而言,我的父亲、母亲每天都干些什么,我只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记忆。我知道我父亲那时是纽约几家大慈善机构的头儿,像盲人疗养院、布鲁明代尔精神病院等等。每逢四旬斋 ① ,我们家总得开办一所“女子缝纫班”,她们跟我母亲一道为穷人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我还记得某些下午跟母亲开车外出去访亲探友,可谁都不在家,便只好去中央公园散步,或到朗布尔僻静的小山谷中采摘紫罗兰和獐耳细辛。晚饭后,我父母偶尔也去剧院看戏,可在我的记忆当中,他们从来没有去听过一次音乐会或任何形式的音乐演出。直到后来,零零星星的歌剧演出才变成固定的娱乐方式,而去的人就像十八世纪的意大利人一样,并不是为了欣赏歌剧,而只是为了会会朋友,拉拉家常。那时候最常见的消遣方式是外出赴宴或在家宴请亲朋好友。这种场合有时候会非常奢华庄重(烫金请柬提前三周发出,汤分“稀”、“稠”两种,菜单里得有罗马拌奇 ② ),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热热闹闹、随随便便的。当然这并不排除得有美酒佳肴相佐,客人们谈论起酒食来也须分寸得体,马虎不得。
  
  ①四旬斋:复活节前为期四十天的斋戒及忏悔。
  
  ②拌奇(Punch),又译潘趣,一种用酒、果汁、牛奶等调合而成的饮料。
  
  我父亲从祖上继承下来了一个颇为认真的美食传统,藏有一容的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和绕过好望角运来的北非白葡萄酒。他的“琼斯”牌和我叔父的“纽波尔”牌白葡萄酒即使在当时名窖林立的情况下也是非常显赫的。到了我们这一代,人们的口味变了,喝的多是香槟和红葡萄酒,这满窖的白葡萄酒就被糟踏得一桶不留。父亲去世后,我的几位哥哥就把它们全给卖掉了。我婚后不久去一位新贵家里赴宴时,知道主人对纽约老城里的亲疏关系不甚明了,便硬着头皮喝下了一大杯这“闻名遐迩的纽波尔白葡萄酒”,因为我知道这种美味就我当时的状况而言是很难再碰到的了。
  
  要是没有其他人,我母亲自己是不会对宴饮太感兴趣的,这种美食家的热情完全来自我父亲的荷兰血脉。他的母亲是荷兰移民,在纽约以最杰出的厨师著称。然而在当时,做得一手好饭菜是每一个新嫁娘的必备素质,我母亲常摆在案头的厨师手册(《弗兰卡泰利菜肴大全》和《雷斯利夫人厨师宝书》)当中夹满了发黄的纸条,那上面都是她从别处抄回来的菜谱,诸如“琼斯夫人的奶油龙虾扇”、“范尼·加朗廷姨妈的烧鸡”,“威廉·埃得加的烤肉”,以及我家雇来的两位黑人厨师玛丽·约翰逊和苏珊·弥纳曼的精制菜谱。它们不仅详实有趣,而且字体秀丽无比。刚提到的这两位大“艺术家”,一直都戴着头巾、挂着耳坠,倘若站在用她们永不疲倦的双手(指甲都涂上了蓝色)从大堆大堆的禽、鱼、蔬菜精心烧熟的一道又一道香喷喷的盛餐中间,确实还算得上是光彩照人、美丽无比的;玛丽·约翰逊个头高大,皮肤又黑又亮,耳朵下边挂着两大串金色的饰环,一头典型的非洲鬈发,顶着一条款式动人的方巾;苏珊。弥纳曼是个混血儿,身材矮小,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穿着朴素,但手艺并不亚于她的前任。
  
  说真的,称她们为艺术家绝不是夸张!她们动作起来,看似简单又把握十足——煮煎蒸炒,在她们手底下,都发展到了极致——而且,她们凭借天赋所动用的原料,不管素荤,都丰富得出奇!有哪一个美食家,即使他遍尝全世界的山珍海味,不会在她们的黍米牛肉、爆炒嫩鸡、虾浆芹菜、素蒸火鸡、烧红头。黍面馅饼、炖蕃茄、烤米饼、草莓夹心饼和香子兰冰淇淋面前流涎三尺?我上面所列举的仅仅是我们的日常膳食,我很小的时候就已尝遍了它们。每当我父母招待客人,“举办宴会”,便会有另一番光景:甲鱼、灰背野鸭、清炖马鲛鱼(若市场有售)、芹菜蛋黄烧螃蝎、弗吉尼亚桃馅火腿并香槟、奶油白扁豆、黍面蛋黄龙虾,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佳肴中,我都说不准哪样在哪个季节上市。每逢这种场合,你就会看到玛丽·约翰逊手提饰有丰饶角的铜壶向盘子里倒出百味美浆。那些日子里,奶油、黄油、咖啡都是天然所成,不掺杂任何其他成份,肉食都是当日所宰,野味均为当时所猎。啊!看吧,这一个个美食家,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低声哼着“天赐我也!”,一遍品味着这本地的佳酿和来自异域他乡的正宗美酒。
  
  我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地详述我们家当年的餐桌风采,是因为它在当时的家庭生活中分量太大,可以说是最重要也最风光的一部分。然而,这风尚很快就让那些被解放了的“半边天”抛得无影无踪,至少这在那些盎格鲁一撒克逊国家 ① 里是千真万确的。锅碗瓢盆、缝缝补补之类的事情已不再被年轻女子们看在眼里,代之而来的是大学文凭。因为,在她们看来,只有这,才能适应文明社会里更加复杂的生活需要。这场运动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就已开始,现在我已年逾半百,亲眼目睹了这场运动浩大的声势和它带来的后果,对于过去那种家庭生活方式的一去不返,我比任何时候都深感痛惜。冷冻,虽然也不尽如人意,可就对家庭所造成的危害而言,跟高等教育比起来,真有小巫大巫之别。
  
  ①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即以英国为本民族语言的国家。
  
  而且,那些聚集在我父亲的餐桌旁,细心品味那两位“黑色夫人”的大作的众多客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现在,我还记得那些绅士们,蓄着棕色或者白色的胡髭,他们的妻室削肩袒露,像花儿一样从宽大的裙据上面挺起胸膛。当她们在大厅里脱下外衣时,有人从楼梯顶上朝下张望。她们的和颜悦色,她们的柔声细语,无不让人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从容和悠闲。不会有人在门口按着汽车喇叭催促她们去舞厅或剧院。那时候,舞厅寥寥无几,剧院也才刚刚开张。当然,也不会有人为了去看一晚上的戏而耽误我母亲准备的盛宴。客人们从从容容地坐在桌边,大盘大盘的未曾动过一刀一叉的美味将要被收拾回去。‘稍后,我母亲向坐在她对面、我父亲右侧的一位夫人轻轻鞠上一躬,马上,那一片片荷叶裙边和长长的拖裙便窸窸窣窣地沿着红色天鹅绒地毯铺就的楼梯逶迤而上,消失到有紫色簇锦铺就的扶手椅、有黄色喇叭花饰边的紫色绸缎窗帘的、黄白相间的客厅里。而在同一时刻,那些绅士们则又坐回到餐桌旁,开始品味从东方及时运来的法国红葡萄酒和北非白葡萄酒,尽兴后,便有咖啡和哈瓦那雪茄相随。
  
  我父母的客人大都食欲惊人,酒量不凡,而且对吃喝都颇有学问。然而一种更为讲究的趣味缩短了这种殖民地时代人们的盛宴宏饮,二十分钟后,这些蓄着胡髭的绅士们便跟他们穿着荷叶裙的夫人们坐到了一起。在紫色簇锦的长沙发上,他们可以亲亲热热地再聊上大半个钟头,要让这样的夜晚完美无憾,这时候每人端上一杯茶总是必不可少的。对我们现代这个充满喧闹的世纪里的人们来说,那一切都显得如此柔和与悠闲!这样的场合里,谈得最多的自然是当地发生的琐事。关于艺术、音乐、文学等等,他们都尽量避而不谈(当然,对于特罗洛普 ① 最新出版的小说,倒也不妨轻描淡写地议论一番;或者若威廉·阿斯特尔先生从什么地方弄到一幅哪位大师的名画,也可以作为一时的话题),最常见的话题大都是关于他们自己的;他们可以对食物、酒、赛马(那时,“高头大马”正开始吃香)、别墅的规划、花园里该选种什么花草(手推剪草机才刚刚开始用于修剪草坪,种得最多的树要数铜红山毛榉和蕨叶枫树)以及去欧洲旅游的计划(纽约人在这方面可费了不少脑筋)等等,都可以进行一番深思熟虑的探讨。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经常看见我周围的人要么刚刚“回国”,要么正准备启程前往欧洲旅行。纽约老城里的居民念念不忘他们祖先们生活过的土地。可是,我婚后迁往的波士顿却大不一样。这个城市的居民尽管大都腰缠万贯,可一个个都懒得走出家门。他们似乎缺乏对知识的好奇,因而没有一丝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
  
  ①特罗洛普(1815—1882)英国小说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他一直被视为流行小说家,其艺术价值直到后来才受到肯定。
  
  我对新英格兰 ① 人对于外部世界的冷漠始终感到困惑不解,因为我年轻时候看到纽约人只有当匆匆忙忙踏上轮船、被拉向陌生的大陆的时候,才是他们最为快乐的时刻。尽管如此,我父母所交往的人当中,却很少有人能从欧洲之旅中在艺术和知识方面获益的,而对于到欧洲去寻找与名流交往的机会,他们更是不屑一顾。他们认为到伦敦、巴黎或罗马去跟与自己地位一般的人交往是一种庸俗不堪的事情,唯有势利小人才去为之,跑到欧洲去挤入上流社会的美国人更被视作是在本国上不去的无能之辈。自尊的美国人在旅行当中所交往的大都是早先定居到欧洲各大都市中的美国同胞,而且还必须是他们当中最无可指责的那部分人!这些毫无矫饰的旅行者最欣赏的只是风景、废墟和古迹,那些笼罩着伤感的传奇气氛的场所,也就是司各特、拜伦、汉斯·安徒生、布尔韦、华盛顿,欧文或者霍桑 ② 等人轻轻地领着一批批蹑手蹑脚的观光者所到达的地方。大型礼仪活动,不管是教会的还是皇室的,自然也在他们的欣赏之列,只是对于后者,他们只能从远处瞥几眼而已。倘若谁想托托关系,从那地方订个座位或者弄张请柬来,他肯定会被讥为势利之徒的。如果有哪位美国女子能脐身到英国皇家的宫殿里——好吧,你只消看看在国内跟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①新英格兰:美国东北部六个州的总称。波士顿(麻萨诸塞州的首府)即为这一地区最大的城市。
  
  ②司各特(1771—1832)苏格兰小说家、诗人、历史小说的旨创者。拜伦(1788—1824)英国浪漫派诗人。汉斯·安徒生(1805—1875)丹麦作家,童话大师。布尔韦,即爱德华·布尔韦—李顿(1803—1873)英国家、诗人、批评家、小说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美国作家。霍桑(1804—1864)美国小说家。以上诸位作家的某些作品中均有有关欧洲历史或传说的记述。
  
  与此相比,废墟、雪山、湖泊和瀑布——尤其是瀑布——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乐趣。而在大都市里,则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在这些商店里,正如亨利·詹姆斯 ① 在一篇游记中非常准确地描述的那样,美国女子找到了摆脱生活在异域他乡所带来的孤独和不便的万能之策。不过,千万别以为我是在过分地强调我的同胞们的缺陷。应该记得,在那个时代,即使最高级社会中的人也不会把观光看作是一件心智活动,只消翻一翻十九世纪早期人们所写的游记,就会发现在罗斯金 ② 之前,普通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游客,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很少注意去留心观察和欣赏所见所闻。而早在十八世纪末期,亚瑟·杨格 ③ 就教导那些屈指可数的知识分子要在旅途中注意观察农作物的生长和地质结构的变迁。歌德在西西里旅行期间,放弃了锡拉库扎和阿格里琴托 ④ 两处名胜,却沿着一条枯燥而又艰难的路径横穿过这块岛屿,目的是想亲眼看看这地方何以会被称为罗马的粮仓。而同时,大多数头脑比较简单的人都到古罗马会议广场的遗址上拣拾大理石碎片,到蒂沃利的女灶神庙里采摘铁线蕨,或者到雪莱 ⑤ 墓上采摘牛眼菊;从夏蒙尼 ⑥ 的导游那里买得一沓儿贴着雪绒花的卡片,或者从罗马画商手中购得几张吉多 ⑦ 《曙光女神》和卡拉瓦乔 ⑧ 《竞技者》的复制品。
  
  ①亨利·詹姆斯(1843—1916)美国出生的小说家,1915年入英国籍。
  
  ②罗斯金(1819—1900)英国艺术评论家,社会改革家。
  
  ③亚瑟·杨格(1741—1820)英国作家,其作品均与农业有关。
  
  ④锡拉库扎、阿格里琴托,均为西西里城市。
  
  ⑤雪莱(1792—1822)英国浪漫派诗人。二十九岁时溺毙于一次风暴中,葬于罗马。
  
  ⑥夏蒙尼:法国勃朗峰下的冬季运动及旅行场所。
  
  ⑦吉多:十三世纪意大利画家。
  
  ⑧卡拉瓦乔(1573—1610),即米开朗基罗·梅里西,意大利画家。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英俊、嘴角有一处伤痕的蓝眼睛小伙子正开着他父母的旅行车横穿这块大陆,一双好奇的眼睛从竞技场教堂 ① 里的乔托 ② 一直看到阿西西 ③ 的契马布埃 ④ 。也是在同一个时候,另一个年轻人——一位贫穷潦倒、默默无闻的建筑师——正坐在一辆驿站马车里,颠簸、劳顿在卡斯蒂亚、加里西亚和安达露西亚 ⑤ 的小路上,或跋涉在布满碎石的偏僻小道上,一笔一笔地画下西班牙尚无人问津的建筑奇迹。布朗宁 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从梦境中回忆他那本《指环和书》雪莱早已完成了那篇《钱起》 ⑦ 。而对于那些普通的、颇有些家资的游客来说,霍桑的《玉石雕像》 ⑧ 、布尔韦的《庞贝城最后的日子》和华盛顿·欧文的《阿尔汗布拉》 ⑨ 仍然是有关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最有说服力的文字。
  
  ①竞技场教堂:意大利北部帕都亚的一座古老教堂。
  
  ②乔托(1267—1331),意大利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于帕都亚等地有壁画留世。
  
  ③阿西西:意大利中部城市。
  
  ④契马布埃(1240?—1302?),佛罗伦萨画家,于阿西西等地有壁画留世。
  
  ⑤卡斯蒂西、加里西亚和安大露西亚均为西班牙地名。
  
  ⑥布朗宁(1812—1889),英国诗人。《指环和书》是他1869年完成的十二卷长诗,以十七世纪末的意大利为背景。
  
  ⑦《钱起》(The Cenci):雪莱的五幕诗剧。以十六世纪罗马贵族生活为背景。
  
  ⑧《玉石雕像》(The Marble Faun):霍桑的一部以罗马为背景的小说。
  
  ⑨《阿尔汗布拉》,即《阿尔汗布拉传奇故事集》,欧文旅居西班牙时创作的杂记和故事集,以西班牙格拉那达的“红色城堡”(即阿尔汗布拉)为背景。
但愿到此为止,没有下文
荒 Huang阅读
  说到写小说,绫罗最恨我了。她说,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写东西",你要说,"我要开始创作。""用隆重的词汇,你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还说,"你就一心创作,功名利禄的事情我负责。"然后她就说别的,她知道我创作不出啥,她也没啥要负责的事。
  
  说到我的创作生涯,我最恨我了。一是胆小,不敢编。好在心胸宽广,不是单写些男女男,女男女,男男男,女女女的事情,没有自划地界。但是在任何地界,都没编出过名堂。哪年春节晚会宋丹丹还是谁,那句东北话"你梭!你梭!你编好了再梭!",对我也是警句。
  
  迄今为止,我最狠的一次,就是一上来就把一个男的编成了瘸子,把女的编成了另类,打算把他俩编成一对,改造了世界。结果不了了之。当时刚看了王小波。次狠的一次,是看完余华,我编了一个鬼,猫在河里,专门骗吃来游泳的小孩子,他心里很苦,很恶。
  
  二是我不够波涛汹涌。有朋友奉劝,如果没胆子、没脑子编,你就波涛汹涌,揪住屁大的事,肝脑涂地地梭。我太老了,干那种事,自己会笑。
  
  反正也不急。也许等我到四十岁了,再写点什么就值了。关于我的新开头,苦恼于编不下去,绫罗说:"好在你不知道怎么写。要是你知道怎么写,你现在就四十岁了。"可惜,我又把开头随便抛了出去,创作又不认真了。
  还有,鲁迅说,说话和写文章,大多是失败者的征象。正在与命运恶战的,顾不到这些。
  
  除非拿说话和写文章来跟命运恶战。就像TIM说,张开你的嘴,得到你的自由。恶战,又是个隆重的词汇。有多大的嘴?得多大自由?这是警句之后的大难题。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黄碧云 Huang Biyun
  ──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她叫做许之行。我初见她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年级生。我上那“思考的艺术”导修课,那是一年级生必修的科目,我便遇见了她。
  
  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学生,真造作,但很醒目。我记得那是一双极艳红的绣花鞋。她剪着齐耳短发,经常垂着眼,低头记笔记,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但她涂着桃红寇丹──涂寇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不动声色,在小处卖弄,更加是彻底的坏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坏女人。
  
  果然,她的名声传得很开。我班上的男生告诉我,她叫许之行,中文系,毕业于苏浙公学,家居蓝塘道。我们在上柏拉图的课,他们却三三两两堆在宿舍讲许之行,我抱手笑,心里却对这些男同学起了两分轻视的意思,但他们还是喜欢讲她,叫她“小凤仙”。
  
  之行一直缺课。我在火车站碰过她,她一直低着头走,后面巴巴地跟一个男生。
  
  翌年我们在“社会学导论”课碰了头。老讲师为了怕点名,规定我们每次坐死一个位置,好让他一目也然。我借机坐在许之行身旁。我记得这天她穿素白黯紫宽身绵旗袍,手臂长着很细的毛。而且还散发一种味道──是脂粉、香水、牛奶、墨汁混和的气味──以后我叫“凤仙味”的。她的手这样光滑冰冷,我很想碰她一下。但我没有,因为她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她又缺了课。讲到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时候,她才再出现,问我借笔记。我给她看,笑:“借给你也没有用,这个,也只有我才明白。”她一抬眉:“呵,也不见得。”我因为懒,速记抄得很短,同学形容为“电码笔记”,就从没人跟我借。我见她下笔如飞,倒把我的“密码”译得整整齐齐──没上一月课也要有点本事才行的。我喜欢聪明跳脱的人,这也许是我搭上之行的原因。
  
  我说:“请你喝咖啡。”她说:“好。”这种交谈也像电报。
  
  我们坐在斜阳里了,大家无话,我仔细看她,她看我说:“我见过你。叶细细。你一个人晚上在课室吹尺八。我听过你。”她戴着一手零零的银手镯,摇着晃着,铿然有声:“我知道你上星期丢了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在宿舍大堂的大字报见到。那是你,是吗?”她笑:“整个宿舍也知道了,连男生宿舍也知道,你丢了一个粉红色32B的美顿芳胸围,真土!”我说:“错了,32A才对,我瘦嘛”我见她的胸脯起起伏伏,我笑:“我打赌你一定起码穿34B,你结婚后有可能增至38!&127;”之行竟轻轻地掩着胸口:“唉呀,我也怕!”我们的谈话了解,竟自一个美顿芳胸围开始。
  
  她竟也次次到课,我们便谈。这老讲师真瘪,穿的是肉色尼龙袜。我问她旗袍哪里买,她说是商业秘密。我约她看校园的戏,那时映刘成汉的《欲火焚琴》,我们笑得厉害。我拉她去看艾森斯坦的《十月》,我们两人都睡了,一直睡到所有人都走清光才醒。我们去吃宵夜,之行也有穿牛仔裤的时候,譬如与我一起吃炒蚬的日子,但她还坚持那双绣花鞋。
  
  三年级下学期,她的退了宿。但她没有通知舍监,我便和之行住。其实,这才是我和之行真正的开始。
  
  老实说,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妩媚,有点小聪明,性情随和,但我其实不大了解她的为人。这也是我们最像一般男女爱情的地方吧,我们起初的吸引力,都是基于对方的卖相──虽然我不是美女,也没有之行的媚态,但我是很懂得低调地推销自己的,我想之行会喜欢我这类人,这是一种,哎,很隐晦的烟视媚行。她的旗袍绣花鞋何尝不是。
  
  这样,我们的居室是“烟花巷”。我们都吸烟,她吸红双喜,我吸薄荷登喜路,两种都是“扮野”到无可救药的香烟。我们都喜欢TOM WAITS,两人在房中跳舞,&127;她的身体极柔软。我们都是女子。我有时会翻点波芙娃,后来嫌不够身份,读KRISTEVA。之行喜欢看亦舒,后来我,她改看沙岗,我再,她看ANCELA CARTER。&127;我们都渐有进境,我拿了奖学金,她也有申请,但她没有。因为她输给了我。
  
  那天我拿了奖学金,在校刊上拍了照。我记得和她一起购物的时候,她看上了一件火红色的茄士咩毛衣,&127;950元,她舍不得买,这时我给她买了下来,打算吃晚饭的时候送她。但她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夜色渐暗,我一个人在房中没有开灯。那时已是晚秋时分,窗外竟是一海疏散的渔灯,我突然有“郎心如铁”的感觉。我以前结交过男友,但从来没有这样地牵挂。之行今天没有叠被。之行今天没有穿绣花鞋。之行的牙膏快用完了,要给她再买。之行的“凤仙味”在房中不散。之行的脂粉。之行的眼泪。我静静倚在窗边,默默地流两滴泪,只两滴,就干了。之行之行。
  
  我醒来,吃了点面包,突然发觉面包有一个极馊的面粉味,很接近饲料的一种气息。我吃面包十多年了,这时才分晓面包的味道,若得真情,哀矜勿喜,很俗套的话了,但这时我实极哀矜,夹着方才分晓的味道。呵,世味难言。
  
  午夜一时,我靠在窗前,听得马达响。之行自计程车跳下来,她穿着黑色衣裙,黑色平底鞋。可怜的女人,这时分我还留神她穿什么衣服。我发觉我留意她的衣服、气味多于性情气质──可能她没有性情气质,我忽然很惭愧,这样我和其他男人有什么分别呢,我一样重声色,虽然我没有碰过她;或许因为大家都不肯道破,我与她从来没有什么接吻爱抚这回事,也没有觉得有这需要──所谓女同性恋哎哎唧唧的互相拥吻,那是男人们想像出来搅奇观,供他们眼目之娱的,我和之行就从没有这样。我甚至没有对之行说过“我爱你”。但此刻我知道,我是非常爱恋她的;爱恋到想发掘她有没有性情气质的地步。
  
  我靠在窗前,一颗心火热火热,得得得得的,之行来了,之行来了。
  
  徐开门,她便跌坐在床上。她满面披红,一身酸馊的酒气,不知怎的,之行今天化了浓妆,一脸都化了,我想起了,面包的气味。我便很静默,停在嘴边的话都冷了。
  
  她笑:“你今天高兴吧。我今天很高兴。”忽然“撒”的一声,满天硬币向我飞来。“叶细细,我不过是一个世俗的人。”我掩脸不言。硬币打在我的手背上,很刺痛,之行掷得累了,便倚在床边休息。一时死静,我觉得灯光刺眼。
  
  "之行。” 她没有答我,她睡着了。我替她抹了脸,退去衣服,脱了鞋裤,吻了她的脚。
  
  我略为收拾,然后在她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之行,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其实我当时没有野心。但之行有。
  
  当夜我去敲一个男子的房间。此人对我觊觎已久,一脸猴急的情色,我岂不知,我也是将就将就地去了,这可能是对自己及之行及这人的报复,因为我没有心。而且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整天我都很呆。我看那人替我租一个房间,那人便去,我也不着意,一样上课,更加着心功课,一反往日的脾性。
  
  走过宿舍,我总张望,之行在也不在?她在梳头,她在做功课,她在看报?她会不会想我?之行忽然在我生活中消失,我何等平静,无人知我内心起落。之行之行之行。
  
  这一夜,晚秋天气,我与那人吃饭,那人言语无味,我只是喝着酒。一顿饭下来,我已满身通红,走在晚风中,我呕吐了,一身一脸都是泪。那人递我他的手帕,我紧紧地抓着他,在这时分,任何一个有手帕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我也不禁把嫌弃他的心减了几分。真的,这时候如果与他发生感情,自此把之行断了,也未尝不是好事。那人驶着小日本车,甫进车内,便把我紧紧抱着,一张脸凑上来,我笑说:“你原本可以是个好男人,但你肯吻一个有酒馊气味的女人,我对你的品味起了极大的疑心。”他悻悻然驶着车,送我回小屋。我说:“且慢,我想回宿舍,拿点东西。”
  
  夜央三时,之行只着了书桌灯,但不见她的人。我立在夜里,引颈张望,之行就在那明灯之下。我原没有夺她风光的意思呀,之行,我只是一个安份的女人,想与一个人,发展一段单纯的感情关系。何以世皆不容我。
  
  蓦地之行的影子在窗前一闪,关了灯。这样一闪,之行的头发是不是长了?有没有人替她剪脚甲,涂寇丹?我走了,谁替她扣背后的钮?夜里谁来看她,谁想她?谁知道她快乐,她忧伤?谁与她争那小小的风光?谁是她心所爱,心所患?
  
  我很想去看她。就一眼。
  
  我急奔上楼,之行锁了门,但我有钥匙。她睡了胸脯一起一伏,依旧丰满。小别数星期,她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我细看,她的脚甲仍旧剪得整齐,寇丹好好的,艳红如常。她床上多了几只布娃娃,此时她手抱小白兔,熟睡如婴。何等安好。我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太阳仍然爬上,夜幕一样垂,夜央三时,一样有人熟睡有人清醒。隔壁有谁,还在敲打字机呢,做着功课做着俗世的荣辱。我忽然流泪如注。我喉里卡卡在响:有人要扼杀我呢,来人是谁:我扼着自己的喉咙,想今夜星落必如雨。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
  
  我的泪滴在之行的脸上,我捏得自己满面通红,只拼命呼吸。之行突然惊醒,紧紧攀着我的手,说:“何必如此?”
  
  之行把我抱在怀中,我嗅着她的凤仙味,安然睡去。隐约听到楼下有汽车喇叭声,管他呢,那人已完成他在我一生的价值,自此与我无干。眼前只有之行。
  
  之行捧着我的脸,说:“你太傻了。” 我没有答腔,只想睡,明天必有太阳。
  
  自此之行又见好了些,晚上我们做功课做得晚,她总替我冲人参茶。之行一向读书很懒散,何以竟一转脾性。我只是隐隐觉得,之行不比从前,连香水也变样,用的是“鸦片”。我觉得窒息。
  
  之行又夜出。午夜十二时,她总穿火红大毛衣,黑皮靴,豹也似地游走。楼下有宝蓝色的小跑车等她。回来她总是双颊通红,还给我买了暖的汤圆,但我觉食不下咽,那糯沙汤圆,不经放,一放就硬了,不能入口。翌晨我对着几只发硬的汤圆,不知所措。之行总不在,四年级了哇,她总共才修十一分。
  
  圣诞假期,我预备回家过一夜。之行收拾收拾,我问她回家住多久,她摇头说笑:“我要到北京。”
  
  我停着,良久不语。我和之行去过日本玩,约了下一次目的地是北京。那是去年圣诞的事了。 我静静掩面,说:“之行之行,你记得....."
  
  她捉开我双手,看我的眼:“我记得。但那是从前的事了。这次是我的机会,你得为你的将来打算,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她吻我的额,便去了。
  
  我一人跌坐在半空的房间,我以为可以就此坐上一生。我伏在地上,发觉地毡脏了。这还是我和之行在中环跑了一个下午买的,她坚持要伊朗地毡,但我嫌不设实际,主张买印度货。结果折中买了比利时地毡。我们抱着地毡吃荷兰菜,之行叫了一打大生蚝,我们的钱都花清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个圣诞我整天耽在图书馆,恹恹度日。我在翻周刊,忽然见一个又肥又黄的胖子,戴着很惹眼的雪镜,我正骇然,赫然发觉此人身旁正是之行!我掩上杂志,若无其事地去饭堂吃饭,坐的竟是我与之行第一次坐的位置。我一阵晕眩,险些流出泪来。咬咬牙,回到图书馆,竟心无旁骛地做功课。
  
  之行回来的时候,我正伏在书桌上睡觉,桌上张着登载之行照片的杂志。我没有望之行,之行也没有动静,坐着,吸一口烟。然后她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去泡一杯清茶给她喝。她紧紧捉着我的手,我轻轻地抚她的发。
  
  我没有再问,她自此也没有再提此事。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再夜出,在房中认认真真地练习仪态,脸孔仰来抑去,甚有得色。
  
  毕业在即,我也收敛了我的所谓烟视媚行,毕竟一不是交际花,二不是舞女,烟视媚行不能当饭吃。我申请了研究院的学位,希望将来在学术界谋一席位。老实说,要谋一个什么知识分子的职业也不需要什么大智大勇,像我一块无聊的料子包装包装也行了,于是我埋首做西方现代哲学的课,这最容易混,老师不懂我也不懂,我那篇论文大家可以看得相视而笑,好歹做出来了,大家真的如释重负,皆大欢喜。
  
  我和之行的关系就此冷淡下来。她比往日更动人美丽,考试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听班上同学说,她和某老师有恋情。又有人告诉我,她在某杂志当摄影模特儿。为什么旁人都比我更清楚之行呢?我和之行时日已无多,我希望和之行租一层房子,她继续她的公众事业,我继续读书。我希望和之行养一只猫,拥有一块伊朗手织地毡。夜半的时候我和之行可以一起吃温暖柔软的糯沙汤圆。我对生命的要求很简朴。
  
  想着我便买了一束花回房,我想和之行聚一聚。下午的女生宿舍非常安静。
  
  我们的房门挂了一条领带,我拿着一束太阳菊,立在门口不知进退。之行行的是英式的老规矩,那是说,我们房中有男客了。这怎可以?那是我和之行的地方呀,他们甚至会在我床上做爱,还要我洗床单。这样我一生都不可能再睡那床了,我常觉得男子的是最胡混的东西,比洗洁清、鼻涕、痰等等更令人恶心。之行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对面房间那宿生会会长正好回来,问我:“怎的?忘了带锁匙,要不要替你开?” "不用了。”我急急说,掏出锁匙来。
  
  之行和一个男人,果真在我的床上,正在翻滚入港。我量觉手中的太阳菊摇摇欲堕,就怕这花瓣会散了一地。之行还在半闭双眼,不为所动,倒是那男的停了动作,也不懂遮掩。此人一脸疙瘩,蓬发,有三十上下年纪。我直视他:“先生,这是女生宿舍,请你穿好衣服。”之行斜看着他,说:“别理她。”我把一地的衣裳掷向这双男女,喝道:“快穿衣服!我不和动物谈话。”
  
  那男的果真赶紧穿衣,之行翻身吸烟,舒一口气,不言语。我拾起地下散落的避孕袋,跟他说:“先生,还你,请你放庄重些。”
  
  "......对不起。”他忙不迭地把避孕袋塞进裤袋,我替他开门。我说:“先生,我和之行的关系不比常人,请你尊重我们,不要来这个。”他一时间没有表情,停了好一会,才怵然一惊,低呼:“你们!!”
  
  我一把刮他的脸,砰上门。
  
  之行灼灼望我,一面泛红,香烟快烧到她手指了,她还一动不动地看我。我靠着门,也是一动不动。时间是什么呢,当一切都毁坏殆尽,我们还要计算什么时间。我不知我们僵持了多久,只是她的烟也灭了。冬色甚隆。
  
  天色暗了,夜沉沉。 之行忽然轻轻一笑,随而流下两滴泪。 我说:“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和从前一样。”
  
  她说:“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你太天真了。你将来必败在我手下。” 我掩面:“我没有要和你争呀,为何你要四出讨便宜。”
  
  她说:“他可以帮我,上杂志, 或许成为一个Isabella Rossellini,你可以吗?”
  
  我说:“你何苦要在男人身上讨好处,我们又不是妓女。” 她答:“你没有在男人身上讨过便宜吗?在这方面读过书与没有读书没有分别。”
  
  我缓缓跌坐。我想起一些人,与我吃早餐,与我吃晚餐,与我吃酒的人。想起那一个人,因为他在我醉洒的时候有一块手帕,我险些托以终生。
  
  每人都有每人的弱点。
  
  "我饿了。”之行起来,裸着身,随便抓一件衣服,跟我说:“借一借,我要出去。”我让开,她的脚步挞挞远去。太阳菊在黑暗中静静枯萎,我闭上眼,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外物”。从今事事都是身外物。
  
  这天晚上我睡得早,翌晨醒来见之行抱着兔,熟睡如婴。我留下字条,说我晚上在饭堂等她吃饭,便出去上课。我没有想到她会来。
  
  我坐在近落地门的桌子等她,冬日之暮垂落如死。之行走来,一把长发半束起,毛衣长裤,披着围巾,带着明蓝彩石耳环。她见到我,轻轻笑,我发觉她已长大成一个女人,连笑容也很有分寸。可见得这些书也没有白读。
  
  我们点了菜,喝一点啤酒。之行吃得很少,但喝得很多,饭未吃完已是双颊泛红。我们讲起了教社会学的老师,他猝然被校方劝喻提早退休,二人额手称庆,大家齐齐干杯。她说她得了一张模特儿合约。我们都说好。我告诉她我了写好了论文大纲,又申请了去英国的奖学金,而且约见了,大家都很高兴,笑得一团,我有点打酒颤,之行给我披她的围巾。风很大,我紧紧地贴着之行,说:“冷。”她便搂着我,一直在校园走。夜很碧蓝,极美,我说:“让我们毕业后搬去一个这样的地方。你出外工作,我在家做功课。”她静一下,然后说:“怕你不安于室。”我笑:“我安于室的呀,你看我这样瘦,有条件不安于室吗?”她又按一下胸口,说:“这样,我怕我不安于室呢。”
  
  大家静了好一阵,之行忽然紧紧地拥我一下,我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她放开我,便说:“晚了,你快到图书馆收拾吧,我先回了。”
  
  我扬一扬手,转身便去。她给我挥手说再见,我骂她发神经,又不是生死离别,我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到宿舍,在大厦碰到宿生会会长,见到我,如释重负地拉我:“舍监找你。”我说先放下书嘛,急什么。她说是急事,死拖活拉地推我。
  
  我在舍监家的沙发坐下,手中无聊,翻看《突破》,有读者问:“明心,我很烦,不知应该怎办,他离开了我...."舍监给我泡了一杯极热的乌龙茶,她是台湾人,操一口极重鼻音的广东话。我双手捂着杯,待她开口。
  
  电视开着,光有画面没有声音,舍监的脸一光一暗,一蓝一白,很可怕。她在光影中耽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接到投诉,说你和许之行有不正常的关系。”
  
  乌龙茶极滚热,灼痛了我的舌尖。我扬起脸看她,不知怎的,我微微地挂一个笑。
  
  "大学生不但要有知识,还得品格高尚──”
  
  "我不觉得这是低下的事情,许多男女比我们更低下。”我看准她的眼。她没有避开,也望着我。
  
  "你们这样──是不正常的,这有碍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之所以维系而成一个稳定的制度,全赖自然的人类关系...."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她的话,我便不再看她,自顾自翻《突破》。明心答:“玲,你这样破坏人家的感情是不对的,但全能的神会原谅你...."我吓得忙不迭把《突破》阖上。我怔怔地看没有声音的电视。过了很久很久,我低声说:“为什么要将你们的道德标准加诸我们身上呢,我们又没有妨碍别人。”我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只是自己的声音那么低幽,好象有谁在我耳边说这些话,我便警觉地四处张望,但没有人。
  
  "舍监。”我放下茶杯,说:“只要之行不离开我,我就不离开她。”说完我便径自离去,开门。
  
  "不过,她今天下午已经答应我迁出宿舍,我亦答应了不将此事公开。我只不过循例征询你吧。”她远远地说。我立在门口,我推着门柄,触手生凉。“谢谢。”我说。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掩上房门而去。
  
  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通往真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我掩目,罢了,我自此便盲掉,从今不得见光。
  
  房间没锁,走廊有人,我便挺起背,咬牙而进。好之行,一个下午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在我床上放了一双簇新艳红的绣花鞋,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一翻看,她买错了,是32B。我笑了,自家儿说:“是32A,之行,32A,我瘦嘛!”
  
  她走后我也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幽暗的小屋。我的生活尤其幽暗,近视益发加深。戴着不合度数的有框眼镜,成天在课室与图书馆间跌跌撞撞。我开始只穿蓝紫与黑。戒了烟。只喝白开水及素食。人家失恋呼天抢地,我只是觉得再平静没有,心如宋明山水,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寂寞如影。抱着我自己,说:“我还有这个。”咬着唇,道:“不要流泪。不要埋怨。”我希望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凡事都有迹可寻。她也有她的难处。
  
  我后来在一份杂志的封面见到了她。丰满的唇与微笑。我却没有掀开杂志。她不过是千万个美丽女子之一,与我认识的之行不一样。后来我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见到她,学士袍飞扬,她在阳光里微笑,远远地看过来,用手遮住了阳光。太远了,看不清她的笑容有没有改变。我只站着不动,抱着我自己。她身边有一个男子,看来很面熟,仔细一想,原来是那些在杂志上看见的人。之行有她的选择。她离开我,是我不够好之故。但我记得的之行....我们是不言好坏的.....
  
  ....我记得她的旗袍,绣花鞋,她抄我的笔记时那种不甘不驯之气,她轻轻按自己的胸口时的笑靥,她躺在床上看亦舒的懒相。我记得我冷的时候她给我围巾暖我,我得意的时候她用硬币掷我,我冷漠的时候她拉紧我的手说“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记得我记得,我替她束过发,剪过脚甲,为她买了一束太阳菊。我记得我曾热泪盈眶,卡卡地捏自己的喉咙,她便捉着我的手,说:“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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