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游天下>>游记选萃>>秦文玉 Qin Wenyu
  仿佛用魔法从地底下呼唤出宫殿,在1300年前耸立布达拉宫的古老土地上,倏然之间耸立起一座座崭新的“现代宫殿”。它们白天在阳光下耸入蓝天,夜晚在夜幕下亮成星湖,形成了代表一个新世纪的瑰伟景观。
  这是驰名中外的西藏43项工程!
  这是20世纪后叶在古老高原发生的一场宏伟变革!
  公元1985年9月,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前夕,这些“现代宫殿”基本落成。它们包括第一流的大型宾馆,世界知名的地热电站,可举行国际比赛的现代化体育馆,能召开世界性会议的会议中心,连接青藏与川藏交通大动脉的汽车客运站和货运站,现代化的电化教育馆、医疗大楼,西藏大学的教学楼、艺术楼,大型群众艺术馆,发展现代化大牧业所需要的饲料厂,设备先进的花岗石和大理石加工厂……还有遍布全藏各地区首府的能源、交通、旅游、工业、教育、文化、卫生、科技等等设施。
  这43座崭新的“现代宫殿”,堪与布达拉宫媲美。
  这个在党中央、国务院统率指挥下兴建的恢宏的系统工程,历时一年零三个月,耗资4.77余亿元,总建筑面积25万平方米,动员了内地九省市近两万人的建筑大军和成千上万的西藏人民;得到了祖国辽阔土地上25省市的直接支持和各民族兄弟的巨大支援。它的建筑过程,就是热浪滚滚的强大的中国改革大潮对本土最高寒闭锁地区的冲击和拥抱。大潮席卷之处,腾起了改革开放的声浪,给古老的拉萨,给年轻的高原,带来了热核般的变化;大潮泻退之后,在地球第三极的棕褐色高地上,留下了一座座雄伟壮丽的丰碑。那丰碑上凝聚的,是汉藏两个民族以及祖国内地人民和西藏各族人民的同胞之情和血肉之情。
  43项工程的建筑群是一部部凝固的史诗。它们凝聚着山呼海啸般的交响乐,凝结着现代化撞击古老文明所发出的欢乐而痛苦的轰鸣曲。
  
            第一章 瞬间与千年
  
           1 前面是历史的急转弯
  
  这是一个告别往昔的年代。
  久卧在中国西部、世界东方的那片棕褐色高地已经醒来,恍然发现在同一个太阳下,电子计算机已经五世同堂,宇宙飞船在天海对接也已十年。棕褐色高地上斑驳的古堡群,所有的门户向四面八方豁然开启。内地的风、海外的风徐徐吹送。大世界和大高原,一齐大睁着眼睛对视着。
  这是一个躁动不安的年代。
  20世纪80年代的时代新潮正不间断地拍打高地的涯岸,农牧业生产滞重的步履正试探着走出自然经济的旧格局。新西藏在召唤新能源,新能源已崭露头角。
  在空前兴奋躁动不安中,向前,向上——西藏历史出现一个大的急转弯。
  公元1984年2月27日至3月28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在北京召开了西藏工作座谈会。中央和中央有关部门负责同志,西藏自治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和各地市委负责同志共70多人与会。一番回顾,一番检点,一番远行;北京一江苏一广州一深圳……目光放远了,目标瞄准了。西藏领导层中空前未有的果决。从前想所未想或者虽想过而力所难及的事情,一下子拍了板,起了步。才刚刚起步就想迅跑了。
  会后,中共中央向全党印发了《西藏工作座谈会纪要》。这份重要的文件中有如下一项内容:
  为了充分体现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各地对西藏藏汉等各族人民的关心,以新的建设面貌迎接自治区成立20周年,以具体事实鼓舞和增强西藏各族人民建设西藏的信心,中央决定由北京、上海、天津、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四川、广东等省市,按照西藏提出的要求,分两批帮助西藏建设43项当前迫切需要的中小型工程项目,包括电站、旅馆、学校、医院、文化中心和中小型企业。这些项目的投资,除国家和中央部门已预定投资的外,其他都由中央给西藏财政补贴中解决。主要建筑材料和设备,由国家安排供应,设计、施工和其他建筑材料由有关省、市分工包干……
  西藏编年史上自此写下灼热的一页:1984——1985
  
          2 铁流滚滚,向西,向西
  
  一位藏族上层人士说:1950年党中央毛主席派来了解放大军,解放了我们百万藏族人民;今天党中央又派来了建设大军,要在世界屋脊上建设一个现代化……
  是的,当年解放大军从川、滇、青、新四路进藏;今天党中央一声号令,来自9个省市、波及25个省区的援藏建设大军如滚滚铁流,从天上地下,一起向西部高原迅飞,奔涌……
  
         他们是会战过首都十大建筑的铁军
  
  暮春时节,一架大型客机呼啸着从上海虹桥机场凌空而起,驮着橘红色的阳光,在柔软的白云中穿行。机舱里满载着像春阳一般年轻活泼的后生仔。他们是来自扬子江下游的江苏南通建筑工程队的队员。这支工程队的第一代队员们50年代曾参加过首都十大建筑的会战。首都人民大会堂、中国人民革命历史博物馆等辉煌的建筑上凝聚过他们的汗水和智慧。由于战功卓著,当年《人民日报》头版上曾发表过文章:《全国学南通》。后来他们又转战大庆多年,大庆市报赫然报道:《大庆有铁人,南通有铁军》。近年来,南通的21万建筑大军,遍及全国27个省市。这次上级从6万建筑工人中层层筛选,挑选了3500名精壮之士,可算是抽调了铁军中的“钢筋”。——这已经是“铁军”的第二代了,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六岁。
  大型客机穿云破雾。在机舱里并排坐着四个队员,眉眼鼻子有点相像。那年龄最小的拉着旁边一个的衣袖悄声问:“二哥,飞机肚子不会擦山上的树梢吧?”
  这并排坐着的四个年轻人原来是同胞四兄弟:邱永胜、邱永田、邱永明和邱永亮。老大是工程三处302队的队长,老二是瓦工大组的组长,老三是水磨石大组的组长,怕“飞机肚子擦树梢”的小四子是个木工。由于技术过硬,身体强健,兄弟四个全被领导挑选上,这次一齐出征了。旁边那个稚毛未脱的小伙子张宏和,却是个独根苗苗。这次他一再请求援藏却得不到批准,后来还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帮着向领导求情:“让伢儿去给西天的藏族兄弟盖大楼,积积德吧!”领导这才批准了他的援藏申请。你看他这会儿伏在舷窗上看个没够,还在窗玻璃上悄悄哈热气用指头画圆圈玩儿呢。
  平均年龄二十六岁的第二代“铁军”中,不仅有兄弟兵,还有父子兵,甥舅兵,翁婿兵。107队队长沈学成,那位面如重枣的大汉,家中房屋失修,当地闹地震人心惶惶,妻子儿女拉胳膊抱腿使他实在迈不开步。大汉轻言慢语地对妻子说:“咱是党员,先得去给藏族兄弟盖大楼,回来再修理自家的屋子吧!”一言说罢,率领自己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婿合家六员健将一齐出征了。
  南通铁军将要去承建西南最大的宾馆拉萨饭店、贡嘎机场宾馆及自治区医疗大楼等五个项目,总面积占43项工程的三分之一。浩荡的铁军结集上海,3500人全部直飞拉萨。前后共飞了18架次。年轻的铁军战士穿行在云海里心旷神怡。那大型座机里近乎豪华的现代化设备引起他们种种好奇,俯身舷窗鸟瞰,一会儿江河如飘带,一会儿山峰如雪螺,不禁惊叹嘘啼。后来,他们从拉萨给内地的家人恋人情人写信,一个个得意非凡:知道我们乘坐的是谁的飞机吗?——李先念机组!嗨嗨,不是南通铁军,能坐国家主席的专机吗?等着李主席的专机给你们运去大红捷报吧!
  
          他们在引滦工程立过赫赫战功
  
  北国晚春,寒意料峭。一条条铁龙般的列车满载着海河健儿向西部高原疾驰。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有一个脑门宽阔的人正抽着烟卷对着窗外沉思。他便是三十五岁的天津援藏工程副总指挥长荣纪泉。这位十八岁参加工作,二十多岁就当工区主任的年轻指挥员,曾经在引滦工程挑过重担。此刻他心里在寻思:引滦工程只解决天津人的吃水问题,为天津人民造福;43项工程却是为西藏各族人民造福,为全国人民所挂心,为全世界所瞩目的工程,这次只准胜,不准败呀!他对着车窗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圈,回头看看车厢里的海河健儿们,心头不禁平添了几分勇气和信心。
  天津市建筑工程队是一支国家级正规化野战雄师。他们30多年来承建过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大庆油田,湖北第二汽车制造厂,并开赴伊拉克承建新地亚大水坝,把中国建筑大军的威名像瀑布一样倾泻到中东干燥的土地上。在名闻中外的引滦工程中,他们承担了40公里暗渠等困难地段的施工任务,为天津人民创立的业绩如滔滔滦河水源源不绝奔大海。这次,号称“西藏人民大会堂”的拉萨剧院及西藏群艺馆、那曲地区医院的承建任务落到他们肩上。为了援建西藏打个漂亮仗,剑眉耸动的李瑞环市长亲自点将,并赋予援藏办公室以尚方宝剑。在天津市援藏表彰大会上,原西藏区党委宣传部长后调任天津市委书记的张再旺同志这样动员和勉励海河健儿们——
  “天津人民爱西藏,天津人民爱藏胞,建设西藏要像建设家乡那样尽力尽责。”
  
           他们如钱塘之潮直扑高原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钱塘江怒潮喷霜溅雪,堪称天下奇观。颇像即将开拔的浙江宁波建筑工程队的壮威声势。这是一支能征惯战的龙虎之旅。他们4月1日正式组建班子,16日首批人员就直飞西藏。29天后,他们承建的举行国际体育比赛的西藏体育馆以及西藏大学教学楼、西藏电教馆等一批项目就破土动工了。他们的速度电掣风驰,从指挥员到建筑工人,颇有钱塘弄潮儿的身手。这可是他们从几十年的南征北战中慢慢锻炼出来的。这支建筑劲旅干过大飞机场,在工程上总想张开翅膀起飞。有个叫杜章德的木工班长,年前刚从伊拉克回来,见过大世面。这次马不停蹄赶到拉萨,顾不上领略古城的奇异风光,就一头扎进了西藏体育馆施工工地,用援外技术人员的水平和速度,援建西藏历史上的第一个体育馆。面对江苏、天津那样的王牌军,他们拗一口气,要夺金牌呢。
  
         他们的肩头扛起过人民英雄纪念碑
  
  来自八闽之地的福建惠安建筑工程队,主要任务是帮助西藏开发花岗岩、大理石资源,为43项工程提供窗台以下的石料地材。惠安地处侨乡,盛产花岗岩,加工的石材远销美国、香港、新加坡。他们承担过北京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南昌八一纪念塔等著名工程的地村任务。位于亚热带的福建建材工人将要去高寒的西藏,跟冰凉的花岗岩打交道。但他们有信心让冰凉的西藏石块迸射出灼热的火花,为43项工程奠基。有个名叫庄盛春的工程队员,原来曾在青海格尔木当过兵,对高原藏族人民很有感情,这次重返高原援建西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家乡他是工厂物资科副科长,到西藏他成了采购员、搬运工。他的肩头扛过数百吨的采购物资。惠安石材工人的肩头,曾经扛立过耸入云霄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他们也将要在西藏佛地上竖立一座巍然屹立千年不倒的纪念碑。
  
          他们不去北也门而去大西藏
  
  天府之国的成都市政公司,1985年原准备去石油豪富北也门,援建北也门首都萨拉。那里风光奇异,报酬丰厚,对公司对个人都有相当的诱惑力。许多公司领导和工人都已做过体格检查,待命出发。可是,援藏,援藏!新的召唤使他们拒谢了北也门的诱惑。尽管有那么一点遗憾,却毫不犹豫。世界瞩目的高原古城拉萨连下水道也没有,这成什么话?他们的心头升腾起一股愈益强烈的责任感。于是,成都市政公司向西藏派出精兵良将,修筑被藏胞日后称之为“地下宫殿”的拉萨下水道工程去了。
  天府之国的另一支劲旅南充市建筑工程队,承建青藏公路配套工程。他们的人马跨青藏两省、区。过昆仑,越唐古拉,北起格尔木,南抵拉萨。千里布阵,将展开一场风雪大战。
  ……
  
            3 汹涌的黎明潮
  
  5月的拉萨之夜,春意中依然带些寒意。天幕幽蓝,夜色幽深。设在北郊物资局院内的自治区43项工程建设指挥部物资组总调度室,正灯火通明。距离西藏工作座谈会结束不过40来天的时间,物资组的工作已进入了高潮,这是43项工程的第一个重要战役。搞现代化建设就是打物资仗。
  一位身披藏青色呢子大衣,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守在电话机旁已是第22个小时了。这是一部非凡的电话,上可通中央,下可达全国各省市,有关工程物资的一切信息,一切决定全部由这里接收传出。总调度室像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前线指挥部。
  颇有些将军风度的孙歧文副局长不过四十六岁,头发却不相宜地花白了——一年多之后,当工程接近尾声时,那白色覆盖面积更大了——他的肾长期以来就有毛病,更何况肩上又给压上了40万吨进藏物资的重担。全藏1983年的运力还只有18万吨。急如星火的40万吨援建物资如何运进?他用双肩同时挑着这重担,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病痛。此刻,他正与物资组派驻全国各重要城市的办事组及分布在全国各地的88名订货催运人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我是老王,我现在马钢。所需圆钢已经按计划签订合同完毕。”——来自长江之滨的报告。
  “好!运输落实了没有?”
  “我还没到达马鞍山的时候,厂方就把车皮预定好了。明天发货。”
  “谢谢,谢谢,请转达西藏对马钢的谢意!”
  “叮铃铃……”电话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困顿不堪的孙歧文忽然惊醒过来,抖擞精神拿起话筒。原来,某省指挥部告急:有一种特殊规格的钢材在原订货厂难以解决。
  放下话筒,孙歧文搓了搓僵直的手指,在手上呵了一口热气,立即拨通了一个号码。他对着话筒呼唤:
  “北京,北京!我要国务院西藏经济工作咨询小组办公室……”
  北京。果子市。西藏驻京办事处大院一座琉璃飞檐的建筑里,国务院西藏经济工作咨询小组办公室也是灯未灭,人不眠。早在西藏工作座谈会结束之时,中央便决定成立这个咨询小组,它的使命是在党中央、国务院直接领导下,协助西藏自治区党委和人民政府在经济建设方面提供决策方案,起咨询、参谋作用。这是一个常设机构,当前主要工作是组织、推动全国各地方和中央各部门的援藏工作,协助党中央、国务院审查并落实好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的建设项目。这个咨询小组由国家计委、国家经委、财政部的负责同志分别任组长、副组长;成员由国家建材局、交通部、商业部、中国科学院、水电部的负责同志及专家组成。
  此刻,在灯未灭,人不眠的咨询小组办公室里,办公室主任王海正埋头工作。在整个工程建设过程中,他多次往返于北京一拉萨之间,不论在哪里他都是一天十多个小时地工作着。中央、地方;内地、西藏,都由咨询小组维系着。工程建设刚刚开始,咨询小组就抽调了各方面的专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组成了规划设计、建筑材料、施工定额、交通运输、综合考察等工作组进藏调查研究。
  此刻,王海正在接孙歧文刚打来的告急电话,对于特型钢材的订货困难问题,他略一思忖就答复说:
  “请稍等一下,我立即通知国家建材局更改订货单位。”
  王海拨通了国家建材局值班室的电话。
  这时,北京车站的电子大钟敲响了六下,东长安街的尽头,朝暾正欲喷薄。
  
  由于时差的原因,世界屋脊还要在夜色中再摸索两个小时方才黎明。黎明前又黑又冷,孙歧文抖抖索索地坚守岗位。
  “我是自治区汽运总公司驻格尔木总调度室。交通部除直接委派青海、甘肃、总后承担部分援藏运输任务外,又责成我们联系外省运力。现已联系了四川、新疆、陕西、宁夏、河南、内蒙、山东、总后西安基地指挥部、青藏兵站部和成昌兵站,共60多个单位,5000辆车,随时待命出发……”
  “谢谢,谢谢!请转达西藏对所有在运力上援藏的兄弟省区和单位的谢意!”
  “铁道部电文:哈尔盖援藏物资因达运输高潮而阻塞;一周内援藏物资中除钢材、水泥、沥青外其余均限制入藏,要求各单位要车计划表中须标明‘西藏专用’。”
  “好,我立即通知九省市援藏工程指挥部……‘西藏专用’!”
  “西藏专用”——铁道部大开绿灯,凡43项工程专用物资,允许临时申请车皮,特许组织专列,四通八达,畅行无阻。
  “西藏专用”——仅物资组订购的工程土建材料,就惊动了全国20个省市、十多个国家机关、百十家大型企业。凡接到援藏任务的厂家,已不再生产所需规格产品的重新投入小批量生产;凡属特殊需要的就特别研究设计,特别组织加工。大家都明白,西藏工程其实是中央工程,是全中国的事情。
  “西藏专用”——自3月下旬,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支援西藏经济工作会上,中央向九省市下达了援藏建设任务之后,各有关省市莫不闻风而动,纷纷成立援藏办公室,由省长、副省长及经济、建设部门领导同志担任领导小组组长,“援藏办公室”的红色印章是尚方宝剑,在本省市加盖此章便要人有人,要物有物。
  西藏第一座具有现代化多功能、能举行国际性比赛的西藏体育馆。面积8000多平方米,采用波型柔性钢丝大平顶,如同张起蔚蓝色的天幕。这张天幕需要56米40公分长的钢屋架支撑。超长的钢架,特型的钢材,西藏无货!杭州无货!整个浙江也无货!到哪里去找?到哪里去寻?!
  到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去找,去寻,去挖!哪怕潜入东海水晶宫,也要把这支撑蓝天的特型钢屋架找出来!
  浙江省援藏工作办公室立即向全国求援,告急!十万火急!
  一颗流星划过祖国6月的夜空,照亮了干万双关注西部高原的眼睛,点燃了万干颗急西藏所急的诚心。
  短短几天中,全国有十几家电台,电视台,报社,信息中心,不要一分钱,破例为浙江援藏办公室发求援广告!
  6月盛夏,烈日炎炎,一位物资局长亲自开着小车兜转,到所管辖的建筑工地去挖库存。打开库门,打开!好,这种钢材对路。什么?工程已经上马?不行!先调剂出来,援藏,援藏!
  流星长长的尾巴,曳过北国的沈阳,又与长江并行,曳过上海、马鞍山、武汉等六个省市。六省市火速提供出这批特种钢材。从发出求援信息到筹集到最后一批700毫米主构件钢材,时间仅只用了十天!
  1300吨特型钢材一路绿灯、一路顺风,于6月17日全部运抵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杭州。
  与拉萨同一纬度的名城杭州,热得连西湖也在燃烧。电弧闪烁,焊花飞溅,连续18昼夜的奋战,浙江工业设备安装公司提前将钢屋架组装成功。可是,工厂场地太小了,无法将这支撑蓝天的庞然大物运出厂门。怎么办:推倒青山,撩开天幕,也要将这庞然大物运出去。西藏在急等!于是,相邻的杭州起重机械厂推倒了两厂之间的高墙,让立地顶天的钢屋架从他们的地盘上运出厂门。厂门前,恰好在铺柏油马路。为了方便钢屋架出门,工程单位无偿停工二十几天。他们以自己的停工,换取西藏的43项工程尽快开工!
  控驭无数条铁龙的上海铁路局接到急报,知道这批援藏器材必须在9月1日前运抵拉萨,于是,立即腾出车皮统统用于钢屋架的运输。汽笛长鸣,风驰电掣,列车横贯祖国东西,跃上巍巍青藏高原。7月底,这批钢屋架运抵昆仑山下的新城格尔木。
  格尔木,青藏线上的物资集聚地。小小边城堆积了成千上万吨物资。说来让人不信:有的早期物资甚至已经在这里堆积了几年十几年。像钢屋架这样十万火急地从祖国内地调运来的器材物资,能否顺利地按时运过唐古拉山口、运进拉萨和西藏各地呢?
  早在这年6月,当43项工程全面铺开之际,唐古拉山雨雪交加,青藏公路被拦腰切断,3000多辆满载物资和援藏人员的汽车,像坦克兵团陷进泥沼之中,寸步难行。是的,再强大的冲击波,再汹涌的现代化建设潮流,冲撞到冷酷无情的唐古拉千仞绝壁上,也只能回旋不前,一退百里。
  这就是西藏。这就是冷漠的、简慢的、封闭千年古顽不开的雪域之地。任你是洪流、铁流,只能被巍巍高山拒之千里。古老的文明由此得以与世长存。
  
           第二章 冲击波与石碑
  
             1 打通唐古拉
  
  唐古拉山,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青藏公路上最高最险的一段,由于铺设黑色路面,山顶被临时开出许多便道,连日的雨雪使便道泥泞不堪,永久冻土层变得脆弱柔软。青藏公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堵车事故在此时此地发生了。
  6月末的唐古拉山顶,雨雪交加,狂风大作,气温已降至零下30多度。山南侧西藏境内还好些,车辆多已闻讯滞留于那曲、安多一带,山北侧则堵塞着近3000台长达十公里的车阵,进退不得。到6月23日上午,山顶陷车最长的已达七天了。
  就在这天上午11时,一位面色黝黑嘴唇发紫的藏族大汉披着两肩白雪,在呼呼风吼中爬上了唐古拉。他就是西藏自治区43项工程副总指挥长多吉才让。他携带了一部电台,四车食品,两辆救护车,一群推土机,外加一双劈山开路的手掌和一包自用的治疗高山病的丸药。
  眼前风雪迷茫,天寒地冻。可他心急如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着火苗。从拉萨星夜驰向安多,现在又登上海拔5300米的唐古拉山口。他已经33小时没有合眼了。青藏公路是内地通往西藏的主要干线。唐古拉山口是咽喉要冲。43项工程土建已进入施工高潮。而被阻隔在唐古拉山北的3000台车辆中,有百分之八十是抢运工程所急需的基建材料。更何况这里高寒缺氧,气候恶劣,被困的4000多名司机和旅客正承受着严寒、缺氧、饥饿的严重威胁,要尽快排除险情,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死亡的危险。
  冲击呀,内地建设大军首先冲击的是我们西藏的交通运输。如果唐古拉山这个咽喉要道不打通,那么建设43项工程的全部计划都将扔进雅鲁藏布江了。
  昨天深夜多吉才让赶到安多,立即召开抢险会议。他作了一系列部署,其中之一是指示一个领导人组织三台能工作的推土机开上唐古拉。才让是个打了雷就下雨还要检查地皮湿不湿的人。此刻在唐古拉山顶,他立即检查那位领导人开的三台推土机来了没有,结果发现上来的第一台没带拖斗,第二台升降不灵,第三台摇摇晃晃。多吉才让勃然大怒:“人呢?人呢?龟儿子钻进石头缝里去了吗?!给我去把他抠出来!”才让的驾驶员蒲师傅飞快地去找那位领导人,找了半天才发现他正在柴油车里睡大觉。多吉才让怒发冲冠,鼻孔冒烟:“你就是这样工作?你就是这样对待现代化的冲击?啊哈,柴油车里暖和是不是,可是困在山顶的驾驶员已经挨冻受饿七天了!”多吉才让余怒未息:“你再看看山北,困在风雪中的是全国14个省市、30个单位的几千辆汽车,那里有解放军的九个运输团!有的是从中越边境抽调出来支援西藏建设的;有的是从国家重点工程葛洲坝抽调出来援藏的!……我现在要你戴过立功,不然立即就地撤职!”
  那位领导人先被训得弯下了腰,最后又挺直腰板。在风雪唐古拉果然将功补过,做出了贡献。
  多吉才让在山顶艰难地奔走,组织疏通车辆。长期以来他患有多血症,面色发紫,嘴唇发乌,此刻,肤色更加青黑了。汤纯棋处长紧随着多吉才让。他一面不时忧虑地看着多吉才让,一面尽其可能地协助他做说服动员工作,一大片沼泽,扭结着一大片汽车,要作出合理的安排,需要司助人员有个谦让风格。这里已是青海境内,二三千辆车来自十几个省份,强迫命令显然不行,只有耐心说服。多吉才让大张着嘴巴,剧烈地喘息着,用汉话说,用藏语劝,和司机们一道推来空汽油桶,搬来石块垫在软稀稀的便道上。洪亮的嗓音变得暗哑,高大的身材摇摇晃晃,汤纯棋千说百劝,也没能把他拉回丰田车里稍稍休息一下。
  一位青海司机扯扯汤纯棋:“他是谁?”
  “是我们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常务副主席。”
  青海司机肃然起敬,一转身关照他的一群同伴:“伙计们,听西藏副主席的指挥!”
  这位出生在甘南草原的藏族子弟,十四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当一名小骑兵。不几年在剿匪战斗中就当上了骑兵队长。二十郎当岁进藏当了副县长。而今正当四十七岁盛年,算起来进藏工作已有二十六七年了。他对青年工作、农业生产、兴修水利都很内行,但对现代化工程建设还嫌生疏。43项工程筹建之初,从安徽调来的工程师出身的自治区副主席吴昌期给他画统筹网络图时,他还看不明白。什么系统工程、统筹学、什么平面图、立面图,他直抓脑勺。多年来驾轻就熟的指挥思路开始陷车。他感到一股陌生的热潮直向他奔撞而来。但他毕竟是勇敢的骑兵队长,在他的铁骑面前没有打不通的山口。他虚心向写过几本书的副主席吴昌期学习,同吴昌期成了亲密的战友。吴昌期从内地调来不久,斯斯文文秀才一个,他说话有的厅局长不听,而多吉才让跺一下脚四处震动,谁敢不听?于是干部们私下里这样传说:吴昌期的鹅毛扇轻轻摇动,多吉才让的命令像山上的石头滚滚而下。
  坐镇唐古拉山口整整30个小时,多吉才让随身携带的电台不时向长空发出电波。水泄不通的山口一点一点地在疏通之中。这时,青海省委、省人民政府已接到中央咨询小组的紧急电话,委托青海省交通厅副厅长带领一个工作小组星夜赶来协助工作。两省区通力合作,工作取得突破性进展。
  黄昏时分,一辆辆载重车缓缓地、稳稳地驶过险恶地带。多吉才让兴致勃勃,用手推推身旁昏昏欲睡的汤纯棋。
  “老汤,不要再睡了,我们数车吧。”
  “一、……一四……”
  随手摸出一块纸头,数着车,划着“正”字,那一晚,他们整整划了一百个“正”字。
  打通了,打通了!现代化建设的滚滚洪流终于冲过唐古拉天险,向古老的雪域之地奔腾而去了!
  天色微明,多吉才让站在高高的唐古拉山上,看着车辆从他眼前一台一台地通过,情不自禁地挥手向可敬的司机们致意。这位在两年后升任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的藏族大汉,在高高的唐古拉山顶,眺望到了西藏新世纪的曙光。
  
          2 面对冲击,要迎上去!
  
  1984年7月底,当浙江省发运的西藏体育馆巨型钢屋架运抵格尔木时,西藏工程副总指挥长吴昌期立刻急如星火地飞到格尔木,现场指挥托运。
  像这种超重、超高、超长的“三超”器材,必须用特种车队才能运输。可是,当时西藏并没有这种车队。自治区运输总公司进口的12吨柴油车和20吨大拖盘,都已躺倒趴下多年,缺胳膊少腿,有的成了没有“内脏”的空心老牙车。在大规模物资运输的冲击面前,西藏一下子暴露了“三超”运力的薄弱。
  在迅猛的冲击面前再不能躺倒了,而要一跃而起,勇敢地迎上去!自治区交通厅和运输总公司决定立即组建特种车分队。汽车五队在短短的十多天时间内恢复了19台特种车辆,于7月20日在副大队长班久、支部书记赵毓枢的率领下开赴格尔木。
  吴昌期在格尔木现场指挥装运,连续四五个昼夜未睡成一个安稳觉,有人劝他好好睡一觉补补神。这位三十多岁就当工程师一向文质彬彬的人红着眼睛呵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我没病,睡什么党?!”
  当钢屋架全部运走后,他倒下了,被送进医院。他得了严重的肝炎,病中还在规划43项工程的大计。他坚持各项建筑用空心砖,隔音,保暖又省水泥——高原上水泥比内地贵十倍,像金砂一样贵重。但当时困难比较大,既无机械又无模具等。吴昌期说,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嘛。我们再不能消极等待了,要动脑筋想办法迎接挑战呵!他组织工程技术人员考察论证空心砖的可能性,又请浙江同志试制,终于取得成功,普及推广。单这一项革新就给43项工程节省了数以十万计的资金和数以百吨计的水泥。可是,吴昌期本人却积劳成疾,后来不得不调回安徽去了。他给西藏人民留下了面对现代化冲击努力迎战的精神。
  正是以这种精神,运载巨型钢屋架的特种车队在青藏线上艰难前进。8月6日清晨,车队行至传说中的火焰山——五道梁附近,拖挂车的后桥断裂抛锚,工人们将车上一件件千余斤重的钢屋架部件卸下来,等后桥修好后再装上去。在唐古拉山项107道班附近,他们又遇到风雪和冰雹的袭击,十公里长的路段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8月12日,全部安全地将体育馆巨型钢屋架和其他特种物资共215吨,运到了急待物资的拉萨。
  
          3 世界屋脊上的深圳速度
  
  我们还是把眼光收回到拉萨,看看那些龙腾虎跃的建筑大军在这片圣地上是怎么创造业绩的。
  就说江苏省南通建筑工程队吧。这些年轻的“铁军”还没有得意几天,便一批接一批病倒了:鼻子或牙龈出血,头痛脑热,心脏咚咚敲急鼓。那个进藏时在飞机舷窗上哈热气画圆圈刚满十八岁的木工张宏和,长得既结实又秀气,干活好得没法说,谁知淋了雨患了感冒。感冒算不了什么大病,但在高原上却不容易好,一连十天高烧不退,住进了自治区人民医院,最后因转成肺水肿治疗无效,长眠于西藏高原。他是家里的独根苗苗。当初进藏时为他向领导求情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还有慈祥的老父亲将怎样打发孤独的晚年呢?
  破土动工的誓师大会开过了,可是偌大的首府拉萨,买不到建筑工具。连一根扁担和箩筐也买不到。铁锹头总算买来了,但没有锹把,拉萨的树又不能砍,只好用铁管于代替。一块塑料布的四个角上系上绳,就成了抬土抬水泥的简易箩筐。难道80年代搞现代化建设就是这样子?
  拉萨的地下果然是个海子。史书记载当年修建大昭寺时,干车万筐土石倒进海子里居然听不到一点声息,简直就是无底洞。后来是文成公主作法,用白色神羊驮土,才移山填海,填平了湖海,筑成了古老的大昭寺。今天,或许地下的湖怪又作祟了。基础工程挖下去五六米后,地下水便如喷泉往上涌流。300多台抽水机,架在方圆不到两公里的工地上,“突突突”抽个不息,你抽得越凶,它冒得越急,简直是没完没了。难道就这样日复一日当排水工?
  南通人犯愁了。铁军这一回看样子要败在西藏高原了。他们总算理解了布达拉宫用7000人修50个年头的西藏建筑史。
  但是,冷酷无情的高原所面对的不再是原始的农奴制经济束缚下的弯腰屈膝的人,而是经过现代化大生产锻炼过的内地的建筑大军。拉萨客运站原是一片大水。队长沈学成和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婿都驻扎在这里。沈学成带头赤脚下水、清淤泥排水,奋战七天七夜,排了19万立方浑黄的冰水。面如重枣的汉子嘴唇乌紫,硬是按时打下了拉萨客运站的基础工程。
  当唐古拉山口被打通以后,源源不绝的建筑机械和建筑器材被运进了拉萨。手工操作一旦被现代化机械和电气操作所代替,又加上现代化的管理,便像魔术般地从地下呼唤出万丈高楼来。
  拉萨饭店施工工地上挂出了这样的大幅标语牌:“发扬铁军精神,创造高原奇迹;确保省级样板,争夺国家金牌。”
  原计划140天完工的拉萨饭店主体工程,结果只用了92天,最快时五天盖起一层楼,平均是七天一层楼。在南京,他们整整用了三年时间,才使36000平方米的金陵饭店交付使用;而在这里,他们只用了一年零一个月,就把37000多平方米的国内一流宾馆矗立在布达拉宫的西边。
  
  与拉萨饭店隔路相对的,是天津承建的拉萨剧院。当拉萨饭店奇迹般地一天一个模样时,天津工地却不见一点动静。在引滦工程建立过赫赫功勋的数百名建筑工人一动未动。原来,拉萨剧院的原设计方案被否定,要重新设计,重新选址,一切都得重新来……
  三十五岁的荣纪泉副指挥长急得鼻孔冒烟。他一着急就躁火攻心,支气管炎发作。
  几百张图纸报废了,几百名引滦将士一个多月的前期准备工作也白干了。这座面积为8000多平方米,拥有多种现代化设施的大剧院,不会拖43项工程的后腿么?急电发往天津。李瑞环市长火速重新调兵遣将,从设计界抽调140多名精英,三伏天挥汗如雨,将阳光、星光全都融入汗水之中,奋战了20个日日夜夜,绘制出200多张崭新的设计蓝图。海河儿女的智慧和心血在200多张蓝图上云蒸霞蔚。
  每设计出一张蓝图,就即速航运到拉萨一张。
  如同火炬接力赛一样,拉萨工地的工人们接到设计图就立即破土动工。他们争分夺秒,追星逐月。带着氧气袋爬上高高的脚手架。只用了100天,结顶断水的主体工程就与拉萨饭店隔路相对。232天后,这座可以召开各种国际性会议的“雪山缨斯之宫”,就巍然屹立于高原圣地了。
  每天夜晚,布达拉宫窗口的灯火闪烁着,那是布达拉宫老人在不相信地眨着眼睛。1300年来她见得确实是太多了。可是眼前的变化她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道天神天将帮助了这些年轻的汉族匠人么?
  
  我们再看看那因巨型钢屋架而惊动半个中国的西藏体育馆工程吧。具有钱塘弄潮儿身手的浙江援藏工程人员,三天时间就设计出西藏体育馆建筑方案;六天时间完成全部设计图纸,一个月还不到,全部施工方案就已拿出。这样的速度比内地也提高了11倍。
  一位年近花甲的著名建筑师,到西藏的第二天就观瞻布达拉宫,但兴奋和劳累使他患了严重的高山反应症。人们把他锁进招待所,让他好好养息。三天之后,老建筑师却颤巍巍地将一卷图纸交到了指挥部。原来这几天,他一边吸着氧气,一边把绘图板支在膝盖上,将参观布达拉宫所获得的艺术灵感融入构思,绘制出富有藏族建筑风格和特色的崭新的体育馆方案图纸。
  方案送上去会审,往常层层审批需要六个月的“公文旅行”。这次方案像烫手似的,拍板通过只用了六天时间。
  “深圳速度”!“世界屋脊上的深圳速度”!人们异口同声地这样赞叹。可是这里的氧气比深圳少三分之一以上,这里的施工条件、生活条件,与深圳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呀。
  
           4 九个妻子和一封信
  
  紧要三关时上得去,但天神天将并没有帮助这些汉族匠人。他们也是血肉凡胎,也有自己的病痛、苦累和怯懦。每天十二三个小时的高空操作,又是在缺氧的高原,一天干下来就像上了岸的鱼儿似的张大嘴巴直喘气,全身每个骨节都痛。浙江工程队一名瓦工从三层楼脚手架上一失足就掉了下来。江苏队301队的木工吴佐俊在用电锯锯木板时,因手累力乏,让木头扌通了腹部,顿时肠子五处破裂,大出血2000CC。两个队的工人八十多人排队献血,最后抽了八个人的A型血。
  人们开始想家,想妻子孩子房子……建筑工人被称为“天外工”,工作流动分散,活计苦累繁重,体力消耗大,往往需要强刺激。但在高原上中午不准喝烈酒,香烟、茶叶有时也供不应求。谁不想念自己那个温暖的窝?
  藏族同胞来慰问了!敬上青棵酒,酥油茶,还给刚刚架起的大梁系上哈达。还有的组织联欢会,电影晚会,让离家千万里的内地工人感受到异域同胞的温暖。
  内地组织的慰问团也来了,带来了家乡的土产和亲人的问候。江苏省南通县的李港乡,有九个妻子联名给他们的丈夫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没有一句豪言壮语,都是一些扯闲篇的家常话。咱家的伢儿会叫爸爸了,张家的母羊产了羔了,李家的姑娘要出阁了……九个妻子九颗温馨的心。读的人像含了一块家乡的高粱饴,听的人如吹了一阵家乡的三月风。这封信在工棚里传来传去,不知经过了几个人的手,它似乎变成了一封内地的妻子致远在高原的丈夫们的公开信。最后,这封信被揉搓得看不出字迹,终于成了碎片,但信中的许多娓娓的话语却录在了工人们的心上。晚上躺到床上便把心上的“录音”放出来,咂着嘴巴细细回味。许多人都能背诵出九个妻子信尾的话:
  “诉儿他爸,家里的事体你们莫要挂心。早点帮藏族兄弟把楼房盖起,留个雁鸣声儿,早早回转来看你的诉儿吧……”
  
            5 照亮夜色的炬火
  
  温情和爱滋润的心是能迸发出巨大能量的。
  崇高的责任感将把这种能量转换成热和光。
  1984年8月28日深夜。灯火辉煌的电教馆大楼施工工地突然停电,工地上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堕入了黑沉沉的地狱。黑暗中搅拌机停止了轰鸣,升降机悬在了半空,眼前是一片可怕的寂静。还有25平方米的楼顶没有浇注,如果等到天亮,势必影响接合处的质量。
  施工经理来连毛急了,抓起电话,苦苦哀求供电部门:“请给我15分钟吧!”“不行。电网已超负荷运行,只能等到明天。”“明天?混凝土要凝结在搅拌机里,楼顶接合部会出现裂缝。”“没办法!”对方的电话“啪”地挂上了。
  经理急得在黑暗中乱转,末了红着眼振臂一呼:“跟我上!”
  号称“拼命三郎”的共产党员来连毛,60天里加了50个夜班。每天追星星,赶月亮,平均一天干16个小时,人变成了瘦猴,声音嘶哑而低沉。但此刻他喊出的三个字不啻是一声炸雷。雷声中他带头冲上了脚手架,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弄潮儿。
  “咋嘶”,“咋嘶”,来连毛将自己的大衣撕开,夜色中闪着棉絮的白光。十几个小伙子也“刺”、“刺”、“刺”地把大衣撕开,掏出棉絮,用布条拧成火把,浸上汽油,熊熊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龙盘旋着由低升高,腾上夜空。来连毛和他的伙伴们在脚手架上举着火把夜战。搅拌机里的水泥被用手硬抠了出来;小伙子们盘在脚手架上,一桶一桶的混凝土传上了楼顶……
  火炬熊熊燃烧,照亮了高原黎明前漆黑清冷的夜,这是援藏工人的丹心、意志和毅力的火炬。
  来连毛和他的伙伴,40名健儿,40分钟,夺得了主体工程结顶第一名。
  “紧要三关”时的共产党员呵,“深圳速度”的创造者呵,高举火炬烧红夜色的现代化建设者呵!
  布达拉宫老人含笑向你们敬献雪白的哈达!
  
          6 石碑,在冲击波中摇动
  
  被戴高乐称为“精神之父”的法国经济学家让·莫内有一句至理名言:“现代化要先化人后化物”。这是说,人自身的现代化比物质条件的现代化更重要。
  进取,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人类祖先之所以能从树上走下来,缘木取火,刀耕火种,由渔猎而农牧,而手工制作,商品交换,是这种本能的驱使。人类进化到今天,这种进取精神早已变成高层次的自觉的意识行为。当改革的潮汛涌来,多年封闭的门户敞开,人们便开始考虑如何顺应时代潮流。西藏高原引世人瞩目,但看取它的眼光不尽相同。有人用猎奇的眼光欣赏它的蒙昧,有人津津乐道于它的原始。
  在西藏,时间终于第一次被众多的人注意到。西藏缺乏先例的高效率高速度,形成一股龙卷风般的冲击力,某些领域里的旧观念,被一下子冲了个人仰马翻。
  
          建筑工程局一位老同志的话
  
  冲击是大好事,千金难买。没冲击就没压力,就没促进。要写报告文学?那好,我就讲讲近两年的开放政策,尤其是43项工程给咱们的冲击和启示。
  我是老十八军先遣支队背着背包步行来到拉萨的。那是1951年9月9日。从部队转业,先在财委,后搞交通,1971年才搞的建筑。那些年工作成效如何,暂不说它。从1975年小平同志主持工作,我就开始抓企业整顿。带工作组轮番去各个建筑公司,学习呵,动员呵,讨论呵,可是整顿的效果不佳。为什么?外部没压力,企业没活力嘛。这两年倒好,几百个外地包工队成千上万人一下子压了进来,我们的建筑队伍一下子乱了阵脚,面临着生存不下去的危机。我们的几个公司恐慌了一阵子,现在稳住了。靠什么?靠改革,打破大锅饭,树立信誉观念。一公司800多号人,从前管理人员100多,现在机关只留20多人,加强第一线。去年赚了上百万,工期缩短30%,成本降低将近13%。
  我把这些数字报给你,你可以比较一下,今年上半年,我们五个建筑公司的施工面积差不多都超过去年全年的。二公司年初总叫没任务、没任务,后来投了11个标,中了3个,任务饱满了。设在林芝的五公司,原来是国家包揽着的,每年亏损30万。后来我们说不包啦,叫你改变体制,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好了,不但不亏了,去年还赚了几万元。
  没这个冲击怎么动得起来呵!从前都是行政命令分配建筑任务。净给人家拖工期,质量又差,“胡子工程”、“尾巴工程”多了。有一个国营建筑队,给自治区总工会盖座疗养院,到今年已经四年了,多吉才让副主席也点了他们的名。要是现在搞招标,两年就完工了。
  你总听我讲招标、投标的事儿。今年6月1日西藏成立招标管理办公室,我区“招标办”是全国第一家。这是西藏破天荒的新事情,也是冲击的结果。西藏各地区也陆续成立“招标办”。才两个月时间,就经手了拉萨的23项工程。工作结果,平均节省计划投资9.7%。这是个大数目。刚刚招过标的自治区外事办公室一项工程,计划投资100万。有区内外23家参加投标,8个单位投中,最后只选定四川蒲江建筑公司。只需投资84万元。不然,按西藏惯例,投资额高昂不算,还要超工程预算,超投资总额,最后还要追加。
  现在形势这样逼人,我们要挺起腰杆来大干一场。
  
           一个花岗岩厂领导者的话
  
  我们厂对面这座山叫“玛确曲通”,意思是“孔雀吸水”。怪好听的吧?可是多少年来我们一点也没有看重它,把它当成一只秃尾巴鸡。直到这次43项工程开工之前,福建省惠安县的石料工程人员来考察,才发现对面的这座山上出产上好的花岗岩,有好几种颜色。西藏的花岗岩比内地的质量好,硬度强。建筑物用水泥,50年就风化了;用花岗岩呢,可保千年以上。布达拉宫就是用小块花岗岩砌建的,成百上千年了,还坚固得很。这座“孔雀吸水”山上长满了花岗岩,大的有几间房屋那么大。如果把山上的花岗岩全部开采出来,向印度、尼泊尔出口换外汇,据说可以购买200架“波音707”飞机呢!
  福建惠安县石料公司援建我们这个厂,要发展西藏的石料建材工业。同时,要为43项工程提供窗台以下的全部石料。共需45000立方。大昭寺广场,全部用花岗岩铺;西藏宾馆,全部用花岗岩砌,这个任务重着呢。
  过去我们西藏也开采花岗岩,可是很少能开采出方方整整的板材,而是用炸药炸。炸药一炸还能有个整的吗?再加上几千年的生产习惯,我们不愿意用肩膀抬,而习惯用背背,又能背多大一块石头呢?于是上干年来,开采花岗岩总是碎的多,整的少。而且加工粗,表面粗糙,不成材。
  福建的石工师傅来后大不一样了。他们对石头的脾性摸得熟透了。原来,木有木纹,石有石纹,只要看准了石头的纹路,用铁钎在纹路上连敲三个眼,格咬一声,屋顶大小的石板就掀开啦,而且整齐得很。再切割开来、细加工,一块一块又大又齐又平滑的板材就出来了。看着看着,你会觉得这不是什么花岗岩,而像是厨师快刀下的豆腐干,真绝了。
  福建师傅带领我们开山采石,采出的石料比工程总指挥部要求的还多8000个立方。像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一直竖到云里头那么高的碑身,都是我们这里开采的。
  我们这个花岗岩加工厂,还加工大理石、水晶石,用于出口。全国第一流的大理石在云南大理。内地的专家到西藏来一考察,连喊“怪了,怪了!”原来西藏的大理石比云南的还要好。开采出来加工成桌面、屏风,还有其他工艺品,可以多多赚外汇啦。至于水晶石呢,那就更不用说了。
  43项工程这么一冲击,我们的建材工业也被推动起来了。其实西藏的宝贝多得很。距拉萨十公里的地方有储量6000万吨以上的石灰石矿;70公里处有汉白玉和大理石资源;90公里处有大量火山灰矿藏;200公里处的当雄县有储量约二亿吨的石膏矿。菩萨呀,这仅仅是拉萨附近,如果再看看全西藏呢,那不让人眼花缘乱看呆了眼睛吗?
  来一场冲击,地动山摇,山神纷纷献宝。可是今后怎么把这些宝藏都发掘出来呢?
  
            第三章 热能与坚冰
  
  当43个现代化的新型建筑从地底冉冉升向蓝空的时候,仿佛在拉萨河谷和喜玛拉雅古海上升起了43桅风帆,升起了新时代的旗帜。古老的航船扬帆远航了!
  可是,航道并不通畅。地球第三极白雪皑皑。航道上还结着厚冰。
  需要巨大的热能,需要巨大的热能消融冰雪,从而使古老的航船驶向崭新的大陆。
  建筑43项工程的,内地九省区建筑大军是主力兵团,而西藏藏汉各族人民及工程技术人员则是不可或缺的地方兵团。他们在提供木料、砂石等建筑材料方面,在建筑许多配套工程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但是,显而易见,他们本来是可以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的。是什么使他们难以发挥出应有的潜能呢?
  43项工程包括了多种开发能源的工程。这些工程本身以及工程之外,都给西藏人许多丰富的感受和启示。
  
              1 地热能
  
  43项工程之一的羊八井地热扩建工程,是西藏未来经济起飞的能源基础。这项工程主要由西藏自治区水电工程处承担,四川西南电管局委派了53位技术工人协助。
  羊八井地热田是我国新能源开发利用的先锋,联合国有关组织也很重视,外国专家常来常往。当我们匆匆赶到羊八井时,正逢那儿“双喜临门”。第一喜是刚刚开完羊八井地热发电技术科研成果鉴定会,国家有关部委区内外专家八十多人参加,所通过的羊八井地热发电的五项攻关性项目的部级鉴定,已达到或接近世界先进水平;第二喜是作为扩建项目的四号发电机组,经过一年多的艰苦施工,于前天下午四时启动,带负荷运行发电成功,40分钟后与拉萨并网,两天来情况正常。
  新落成的四号发电机组的音响和气势,还有显示盘上明明灭灭的指示标记,使外行也不免感到振奋和神秘。地热工程师耐心地指点讲解着。
  是这么个公式:热能一机械能一电能。
  西藏“七五”规划期间,电力要大上。羊八井地热电站发电量要由现在的一万千瓦,达到1990年的四万千瓦。四万千瓦,这对于内地来说,不算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对于世世代代点酥油灯的西藏高原来说,无疑是一个诱人的光明景象。旧西藏在1924年到1928年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建成了一座125马力的承力发电站。今天短短一年时间就增加上万千瓦的电能,毕竟,时代不同了。
  把地热发电公式用于西藏的社会现实,是很贴切的。
  西藏干部群众中蕴藏着巨大的热能,众多的藏族、汉族干部艰苦奋斗许多年,不就是为了文明进步,不就是为了振兴西藏吗?但是,就如同拥有巨大地热能却点了千年酥油灯一样,西藏人自身的能源始终未能得到充分开发。为了开发新能源,应该首先开发这部分热能。
  当电能产生之后,不是一日千里,而是每秒30万公里,能发光,能发热,会再生新的能量。人,是开发能源的能源。
  地热深藏心底,多年运行奔突,找不到突破口,这几年才出现井喷。
  那曲这个高海拔地区已经在全西藏搞起了第一台风力发电机,第一幢太阳能采暖办公楼,第一座太阳能采暖宿舍,第一个风力、光电发电示范村,为西藏高原上新能源的利用开了先例。
  藏北拥有尚未开发、甚至尚待查明的好矿富矿,有世所罕见的珍稀动物,丰富的畜产品,经济价值高的中草药;因而有待兴起的畜产品加工业、采矿业、旅游业,等等,等等。一年多来,中央及区内外的有关部门纷纷来藏北草原考察,考察草原的,考察畜产品的,考察矿藏、野生动植物资源、水电、风能、太阳能……那曲正向全面开发迈出关键的一步。
  在这片高寒的土地上,那些常年以牛粪火为主要燃料,以蜡烛点亮夜色的人们,展望新能源后的新时代,正在为那曲的经济起飞勤恳地工作着。
  
              2 太阳能
  
  说是小字辈,陈正荣也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位江西老债当过农民当过兵,1976年毕业于山东矿业学院,同年进藏。进藏九年从事的尽是开发能源的工作。前五年开发“常规能源”,在土门格拉煤矿。那里与世隔绝,常年点蜡照明。年产量只相当于内地中型煤矿一天的产量。就是说,陈正荣一年的生命只相当于别人的一天,他突然感到过得太亏,生命贬值。后四年他去开发新能源,调到自治区科委太阳能研究所,现在是太阳所的副所长。
  太阳所由一帮子年轻人组合成。太阳能的研究利用,对于中国对于西藏对于这些年轻人,都是崭新的开始。
  太阳灶也是43项工程之一。由农牧渔业部中国农业工程研究设计院与自治区科委协作。他们负责购进1000台铁锅式太阳灶,分发拉萨、山南、日喀则、那曲等农牧区试用。援藏同志还同太阳所合办了一个学习班,培训各地使用、维修人员。
  陈正荣两年前就开始抓太阳能示范村的工作了。他的点在拉萨以西27公里的江嘎村。江嘎村28户,家家有太阳灶。有几家藏式房已被改建成太阳能采暖房。太阳能光电池板,这个20世纪的奇迹,也被搬到这个僻静的小山村来了。30瓦的光电池板正好带动一个黑白电视机。
  我们来到江嘎村,信步走进卓玛家。卓玛说他家七口人,只在早晨烧茶时烧一下牛粪火,其余时间做饭、烧水、炒菜、煮土豆都用太阳灶,比牛粪火快多了。而且几乎不用再去牧场买牛粪,不用到十几里外的甲玛沟打柴,可省心啦。
  西藏的太阳能,仅次于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居世界第二位,大部分地区一年的日照时间达3000小时以上,差不多每天平均9小时。西藏高原和太阳最亲近。在意识上、感情上也如此。藏族人民从原始的多神的太阳崇拜,到沿袭至今的处处可见的日月同辉的吉祥图案,都说明了这一点。太阳灶使人们对太阳不再仅仅感到敬畏,更感到亲切了。
  陈正荣慨叹不已,西藏人是勤劳和智慧的。但勤劳的双手只是打柴拾牛粪,智慧的头脑若不能照入现代知识和科学的阳光,这种勤劳和智慧便只能陷入黑暗和蒙昧。一代一代这样下去,不用说开发人的潜能了,能维持现有的牛粪火苗就不错了。他和他的太阳所今后的任务是继续推广太阳灶,太阳能采暖房,普及太阳能温室,并计划逐步推广太阳能电池。但他想得最上心的还是如何把科学的阳光照入到偏僻草原上人们的头脑和心里去。扫除文盲、普及文化科技知识是不是比安装现代化的科技设备、建筑现代化的大楼更为紧迫呢?
  
              3 风能
  
  搞不清楚西藏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反正王海初一接触到西藏,马上着了迷,中了魔,比西藏人还像西藏人。
  在丹麦、在荷兰,由于他对西藏异乎寻常的热心,外国人都把他当作西藏的全权代表。今年三四月间,这位国务院西藏经济工作咨询小组办公室主任和那曲地区科委副主任一道,参加了中国风能利用考察团出访北欧。他根本无意流连于异国风光之中,只对西藏心心系念,他们的参观访问也很“实用主义”。洽谈向西藏进口有关设备事宜、邀请有关专家来藏考察,都是用的西藏名义。
  在荷兰,他们参观了欧洲最大的肉食品冷库,储量6万吨。“拉萨搞2000吨已足够,你们那曲呢?”
  他们参观啤酒厂、冰淇淋厂,参观黄油、乳酪生产。王海下决心促使西藏尽早建成啤酒厂、冰淇淋汽水厂、黄油乳酪厂。西藏目前的副食品加工业,除了品种单调的糕点外,几乎一无所有。
  荷兰海牙一个郊区镇口,有一座300亩地的大温室。热带、亚热带、温带的植物应有尽有。这是一个爱花的国度,从家庭到餐馆,每个案头都插着鲜花。据说荷兰这个千余万人口的小国,每年出口鲜花要赚十亿美元。西藏,普及太阳能温室是有条件的。不是忙着栽花,要先种菜,解决西藏干部、群众吃菜难的大问题。
  他们参观了荷兰人造海边金字塔形房顶的旅游村,无论寒暑都有游客在此小住。我们西藏有大气势的雪峰,大面积的森林,精妙绝伦的喇嘛教寺庙和古建筑,令人惊异的高原特有的动植物,有那样丰富的的旅游资源亟待开发!荷兰一位友人以旋风般的热情,说他年内可组织起本国十批旅游团来西藏观光。各国人士都想来藏参观访问、朝圣拜佛、登山探险、科学考察。旅游业的兴起和发展能最直接地开放西藏。好了,好了!咱们43项工程中那些大饭店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王海心头暗暗欢喜,那些“无烟的工厂”很快就将为西藏人民创造巨大的经济价值了。
  王海穿一套笔挺的蓝灰色西装,高高大大,仪表堂堂,兼有中国政府官员和动力专家双重身份和风度,亲切持重而坦诚,懂机械,精通气象学、空气动力学,又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以至许多外国专家、资本家都愿同他进行学术交流,洽谈生意。常有人不无惊奇地打听,“王海先生是否在驻英国大使馆里任过职?”
  在哥本哈根街头,他打听去超级市场的路,两位花朵般美丽的丹麦女孩,知道他们一行人是中国人后,热情地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中国叔叔好!老师向我们介绍过中国。你们的国家真美丽、真大!”另一个抢着说:“叔叔,我们真想去中国旅行。”王海高兴地抚摸着她们的小脑袋:“欢迎!欢迎!到中国一定来我家作客啊!”临别,丹麦女孩向他们指点了会超级市场的路,并欣然同意与他们合影……看着眼前鲜花般的荷兰女孩,再回想那些未能受到良好教育的藏族女孩,王海心头不禁黯然。回国后,按照自治区人民政府的规划,王海亲自向北京、上海、江苏、天津、甘肃等16省市有关部门联系,1987年输送了1500名小学五年级藏族学生,这些可爱的藏族孩子将全部由国家包下来,在内地接受异常良好的教育。学文化,学科学,学藏语文、汉语文和其他语言文字,学习建设西藏所需的各种宝贵知识。这些藏族孩子将由小学而中学,再大学,有的还要出国深造。他们将真正地成为未来西藏的希望。
  王海沉思时眼神更加深邃。34年前他毕业于清华大学动力系,差不多终生从事动力研究,现在正不自觉地将研究外延扩大,研究起人的动力来了。
  回国后,王海和科委副主任联名向自治区人民政府提交了《关于西藏开发利用风能、太阳能的建议》。王海想做的一般都能做到,建议邀请丹麦、荷兰专家来藏考察之事已一一落实。1987年9月,荷兰、丹麦专家来那曲进行风能利用考察。河有河道,风有风道,风并不是平行运行,而是大起大伏前进的。国内目前尚无高空风测试手段,地区气象局只能测到12米高空。丹麦专家此行任务就是要测出那曲地区高空最佳风力点,选定(10×55千瓦)示范风力田最佳位置。
  只有从丹麦购进十台55千瓦风机的事没有最后落实。因为需要如下手续:向自治区科委汇报,经区科委呈报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然后转自治区计委、财政厅、经贸局、外贸局、外事办、中国银行拉萨分理处、外汇管理局……一一审议核实批准。这还仅仅是西藏的手续;办完之后文件就去北京旅行:国家计委、国家经贸部、外交部、海关总署、中国轮船公司以及指定海关港口。安排了进口计划,再去交通部落实从港口运往西藏的日期——
  经历了这一番,十台风机方可不慌不忙运至那曲。
  这一番游历,目前才进行到第二步:自治区人民政府已经批准。
  外国企业进口设备没这么繁琐,一锤定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风机安装的当天就可发电。电,30万公里的秒速。藏北的生存、发展都在焦渴地呼唤能源。那曲人翘首以待,跷足以待,如大旱之望甘霖!先运风机再走过场不行吗?
  中国的改革、西藏的振兴,亟需找到最佳风道、风口,在最佳风力点上启动。中央锐意改革的精神鼓舞着王海,西藏有识之士试图后来居上的势头也使他充满信心。他想,只要西藏能与中央并网运行,西藏就有望。
  
        ※   ※   ※   ※   ※
  
  作为现代化文明标志的43项工程,从耸立在高原的那天起,就开始影响着西藏人的观念和行动了。
  如今每到夜间,一股一股的人潮涌向那些充满现代气息的新颖宫殿。有的去到西藏群众艺术馆,那里急骤的迪斯科乐曲使圣地颤动,使古寺心乱;有的进入西藏电化教育馆,从大幅荧屏上看飞船在航行,彗星在曳逝,古猿在迁徙,石器在挖掘;还有的到装有英、汉、藏三种语言译意风的拉萨剧院去,看格萨尔怎样赛马称王,迎娶王妃;更多的呆在家里看电视,巴西足球队的闪电式进攻激起他们雷鸣般的欢呼……
  35年前那个点酥油灯烧牛粪火的高原,那个三万居民中就有成千乞丐的古城,那些自古以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天看太阳,夜晚数星星的高原居民,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依照北京时间和气象预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了。
  封闭千年的古老圣地,不是一次两次现代化冲击波所能改变的,就好像印度洋的暖气流只能影响而不能轻易改变喜马拉雅北麓寒彻肌骨的气候一样。因此,这片寒冷的古陆还将多次面临选择,还将多次出现年年季风到来时那种乍寒还暖、雷鸣电闪的景象,还将有多次的迂回和曲折……
  难道仅仅是43项工程,难道仅仅是200万西藏人吗?
  站在世界屋脊,我们遥望广袤的祖国,我们联想到辽阔的国土上那些引进工程和新型建筑,我们联想到现代化冲击波中的亿万中国人。
  夏夜的黄昏。星斗在幽蓝的天空上闪烁。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在天空移动。它巡视着这块使铁树开花的新灵的古陆,它也向古陆播射其他陆洲的新颖的信息和歌声。
  这颗晶亮的星星发现了一件令人惊诧的景象:在眼底神秘的土地上,往常绕着寺庙和神山转经祈福的人们,现在有不少绕着新起的建筑,绕着那座富有藏民族特色的“体育宫”在虔诚地转经。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意味深长!
  人类在崇拜新的图腾,人类将创造新的天国。
  
                      1986年春末于拉萨
                      1988年早春于北京
                   (原载《当代》198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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