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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微型小說專輯

佚名 Anonymous
  棋逢對手
  
   〖英〗西瑞爾·哈爾
  
   黃峻譯
  
   下面是警官的一份報告:局長親啓
  
   先生:
  
   本月十日晚七時三十一分,本署接到電話,說是一個姑娘在迪福特·帕爾瓦大街的維卡
  拉基巷被刺。打電話的人自稱約翰·丹尼森。我認識這個青年人,他住在約伯尼的市屬公
  寓,曾在馬剋漢普敦的維尼爾法院被指控歐鬥和盜竊罪(1954年捲宗第892號)。
  
   我隨即趕赴現場,發現了剋裏斯廷·芭爾京的屍體,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七分。死者十
  八歲,住迪福特·帕爾瓦大街的朱伯尼·特雷斯鬍同。屍檢報告表明被害者的胸部被創,
  由一把長刃刺殺而亡(報告隨信呈上)。
  
   約翰·丹尼森很快趕來了。他是從約有一百五十碼外的公用電話間那兒來的,情緒十分
  激動。他告訴我當晚曾約好與死者會面,意欲陪她參加馬剋漢普敦市政廳的舞會。他們要去
  維卡拉基巷口的汽車站,打算搭乘七點四十分的公共汽車進城。這時,突然在巷子附近的灌
  木叢中跳出一個男人,此人面目在黑暗中無法辨認。他從後面死者一擊後立即逃亡。
  
   經過進一步的詢問,丹尼森自願提供情況說,他認定兇手是查爾斯·帕剋。我對這個青
  年人亦有所聞,他住在迪福特·馬格拉街的河濱巷,曾於上次大審中被控犯有蓄意傷害罪
  (1954年捲宗第493號)。丹尼森聲稱,帕剋兩度因他與死者的關係公然對他以武力
  相威脅。我有理由認為死者稟性怪癖,輕浮放蕩。
  
   屍體運走的工作安排妥當後,我邀請丹尼森隨我一同去警署。查爾斯·帕剋也在那兒。
  金帕探長記錄了他的陳述,我們到那兒時他正好就要講完。
  
   兩人一見面,都擺出了一副躍躍欲鬥的架式。為了他們的自身安全,衹好把他們分別關
  進單人牢房。
  
   從金帕探長的筆錄中得知(筆錄一並呈上),帕剋是在七點四十分到達警署的。(我的
  實驗結果表明,可以用十分零二十秒從犯罪現場跑到警署。)帕剋陳述的大意是:他當晚與
  死者約會,準備一起去馬剋漢普敦的開羅電影院去看電影。他們在前面維卡拉基巷的汽車站
  的路上……下面我也無須贅述了,先生,把兩者的供詞比較一下,實際上是完全>--
  Transferinterrupted!
  
   嶁諾つ嶸褪切資鄭⑺檔つ嶸聞勾蜆*
  
   鑒於這種情況,我對兩人都進行了仔細搜查。
  
   在丹尼森的身上,我發現了一塊手帕(弄髒的),一份馬剋漢普敦的《每夜新聞》,一
  包香煙,一盒火柴,一個錢包,內有三先令六點五便士的現金,一把隨身攜帶的小梳子和一
  把帶鞘短刀。他說帶刀是為了防身,尤其是為了防備帕剋。刀子顯然是剛剛磨過的。他穿的
  是“無賴青年”式的衣服,右袖口處我發現有血污一塊。他坦然承認這很可能是死者的血
  跡。他說在她負傷倒地時,他曾扶過她。
  
   在帕剋的身上,我也發現了一塊手帕(弄髒的),一隻打火機,三張淫穢照片(一並附
  上),一個錢包,內裝現金兩鎊十先令六點五便士,一把小梳子,一條皮帶,上面挂有個空
  刀鞘。檢查了他的單間牢房後,發現了一把刀,與丹尼森的那把刀相似,此刀是藏在牢房的
  通風器裏。經過一番盤問,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他的東西。他聲稱帶刀子是為了自衛,特別是
  為了防範丹尼森。
  
   這把刀也可以看得出是新近磨過的,進一步檢查,發現刀上有血跡。在他的手帕上也發
  現了血跡,他說是由於在磨刀時劃破了手。他右手的拇指上的確有一道新近愈合的傷口。他
  的服裝式樣與丹尼森的相仿,衣服上未發現有血污。
  
   在警署的化驗表明(化驗報告隨文呈上),所有的血跡均係O型,與死者的血型一致。
  不妙的是,帕剋也是這種血型。經檢查,丹尼森的血型則是AB型。
  
   十一日清晨,我重返維卡拉基巷的現場勘察。雖然巷內路面泥濘,然而還是可以分辨出
  一男一女走嚮犯罪地點的腳印。我還從巷子的另一端出事地點的一片灌木叢裏,發現了一個
  男人的腳印(附照片)。這腳印在這兒與那一對男女的腳印交錯在一起,其中也混雜着我和
  其他警官的腳印。
  
   我取來死者的鞋,證實了與那女人的腳印相吻合。然後我又找來兩個被拘者的鞋子,真
  叫人吃驚,兩雙鞋幾乎一模一樣,都是新的,黃褐色的微孔皮革,皺膠底,鞋碼均為10
  號。經過詢問查明,兩人先後相差幾天在馬剋漢普敦的高街上的同一傢商店裏所購。兩雙鞋
  都沾了泥,不用說每一雙鞋都適合那兩組腳印。
  
   我走訪了死者的母親和姐姐,繼續進行詢查。其母對自己女兒的活動一無所知,不過她
  姐姐告訴我,死者和這兩個年輕人中的每一個都經常外出,每個人都曾為她和另一個人的交
  往而威脅過她。她也說不上她妹妹是和其中哪一個共度了出事的那個夜晚,可她提到了,說
  她是個舞迷,經常去市政廳跳舞。她又說她妹妹很愛看德懷特·拜布爾主演的片子,而這位
  影星的一部新片“巴黎戀歌”那天正好在開羅電影院上映(參見呈上的《每夜新聞》的廣
  告)。
  
   審訊目前看來是無法進行下去了。兩個年輕人都矢口認定自己的供詞全是事實,我也簡
  直沒法確定誰在撒謊。要想找到更多的證據,希望十分渺茫。但是兩人之中必有一個是這次
  蓄意謀殺的兇手。我非常遺憾,我沒法在這種情況下將可疑的人犯逮捕歸案。
  
   (警官:B·波特裏斯)
  
   局長把這份報告仔細看了兩遍,接着在頁邊批示:“立即逮捕丹尼森。他撒起謊來真是
  膽大包天,不過有一點他露了餡:如果他是帶着剋裏斯廷去參加舞會的話,他為什麽竟穿着
  一雙皺膠底鞋呢?”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未婚妻
  
   〖法〗瑪·奧剋羅剋斯
  
   金魯章譯
  
   假期之後,我回巴黎去。我到車站的時候,火車上已坐滿了旅客。我在各節車廂裏都尋
  找遍了,想覓一個座位。但找來找去,衹在最末一節車廂裏,尋着一個空座,並且上面還放
  了兩個雞鴨籃子,裏面的雞鴨不停地伸出頭在窺探。我遲疑了半天,纔决定進去。我正想在
  這熙攘的旅客中,尋找這籃子的主人,有一個穿農夫衣服的人對我說:
  
   “小姐,請等一會兒,我就把那個籃子拿下來。”
  
   我於是便把放在他膝上的果籃拿下來,他這纔立起身來,將雞鴨籃移在座位底下。鴨子
  很不願意,我由它們的叫聲中可以知道,雞低下它們的頭,好象被侮辱了似的。農夫的妻
  子,叫着它們的名字,和它們談話。
  
   當我坐下來的時候,鴨子也安靜了。坐在我對面的一位旅客,問農夫的雞鴨是否帶到市
  場上去的。
  
   “先生,不是的。”農夫這樣的回答,“我帶我兒子的,後天他就要結婚了。”
  
   他容光煥發,四下看着,很象要人人都知道他現在是非常幸福的人似的。
  
   火車開行了。問他雞鴨的那個旅客,展開了他的報紙。在這時候,農夫又和他攀談起
  來:“我的兒子,他在巴黎一傢商店裏做事,他將要和一個青年女郎結婚,也是在商店裏做
  事的。”
  
   旅客將報放在膝上,一隻手還拿着,靜聽了一會兒道:“那個女郎很美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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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屑亍!*
  
   旅客說:“真的嗎!那麽,倘若她是很醜,你恐怕也要不喜歡她了罷?”
  
   村人回答道:“那也許她是很醜的。不過,我們仍是歡喜她,因為我們最疼愛的孩子,
  願意娶一個貌醜的妻子。”
  
   坐在我旁邊的農夫妻子接口道:“還有,若是她能令我們的菲力歡喜,一定也能叫我們
  歡喜的。”
  
   她轉過來看着我,在她的小圓臉上,溫和的眼光,表示着笑容。從她的外表看去,我絶
  不相信,她能有一個行將結婚的兒子。她問我是否到巴黎去。當我點頭承認後,坐在我對面
  的旅客,又說起笑話來。
  
   他說:“我願意打賭,這位青年女士就是你兒子的未婚妻。她是秘密地來會她的公婆
  的,卻不說出她是誰來。”
  
   人們都望着我,我臉不由得紅起來。村人和他的妻子一同說道:“倘若這是真的,我們
  真歡喜極了!”
  
   我告訴他們那完全不對。但是,那位旅客仍然不相信。他的理由是,我將上車的時候,
  窺探了兩次,好象在找人似的,並且遲疑了半天,纔决定進來。
  
   別的旅客都笑了。我極力解釋,說那是因為尋覓座位的緣故。
  
   村人說:“那也沒有什麽要緊,若是我們的媳婦真象你一樣,那我們就幸福極了。”
  
   那位旅客仍保持着他的戲謔態度,看了我一眼,對農夫說:“等你到了巴黎時,你就知
  道,我並沒有弄錯。你的兒子將要對你說,‘這就是我的未婚妻。’”
  
   過了一會兒,村婦轉過來對着我,在籃子裏尋出一塊餅來,對我說,這是她那天早上親
  自做的。我沒有什麽話可以推辭,衹好說,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受了寒,將餅退還她。她
  扔在籃裏,卻又我一串葡萄。我無法推辭,衹好接受了。當火車停了的時候,她丈夫要去
  替我弄熱水喝,我又無法阻止他,真覺十分的不安。
  
   我看着這位慈善的老人,不禁很為懊惱,因為我不能真正當他的媳婦啊!我知道他們對
  我的感情是很深厚的。唉!我到處漂泊,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永遠是異鄉過客。
  
   我時時看見他們在註視着我。
  
   火車到了巴黎車站的時候,我幫助他們把籃子拿下去,並且他們指路。我看見一個少
  年奔嚮他們跟前來,雙手緊緊地摟抱着他們。我趕緊躲開了。離着他們遠些站着。他和他們
  不住地接吻,親了又親,親了又親。他們面含着笑容,一望而知他們心中是無限快樂。行李
  撞着的時候,挑夫們的呼喊聲,他們都沒有聽見。
  
   我跟着他們到了車站門。兒子一隻手臂挎着一籃雞,另一隻手緊摟着他母親的腰。他愉
  快的眼睛含着笑容,和他父親一樣。
  
   站外面很暗,我將大衣領子翻了起來,相隔數步跟在這對老夫婦後面。兒子出去看他的
  馬車。村人用手撫摸着一個花點的大頭雞,對妻子說道:“若是我們早知道她不是我們的媳
  婦,我們應當把這衹花點的雞送她。”
  
   妻子也撫摸着雞說:“是的,若是我們早知道了。”
  
   她轉嚮出站的人們看了一會,並且嚮遠處也看了看道:“她不在這些人當中了。”
  
   兒子和馬車來了,他扶着他父母進了車,他坐在一旁,仍然不住地看着他們。他看起來
  很強健和藹。我想,他的未婚妻,真是一個幸福的女子呢!
  
   馬車走遠了,我慢慢地走到街上去。今天的所遇,感動着我,使我不願再回到我那孤寂
  的小屋子裏。我已經二十歲了,還沒有人嚮我求過婚呢。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雪夜
  
   〖日〗星新一
  
   海明珠譯
  
   雪花象無數白色的小精靈,悠悠然從夜空中飛落到地球的脊背上。整個大地很快鋪上了
  一條銀色的地毯。
  
   在遠離熱鬧街道的一幢舊房子裏,鼕夜的靜謐和淡淡的溫馨籠罩着這一片小小的空間。
  火盆中燃燒的木炭偶爾發出的響動,更增濃了這種氣氛。
  
   “啊!外面下雪了。”坐在火盆邊烤火的房間主人自言自語地嘟噥了一句。
  
   “是啊,難怪這麽靜呢!”老伴兒靠他身邊坐着,將一雙幹枯的手伸到火盆上。
  
   “這樣安靜的夜晚,我們的兒子一定能多學一些東西。”房主人說着,嚮樓上望了一
  眼。
  
   “孩子大概纍了,我上樓他送杯熱茶去。整天悶在屋裏學習,我真擔心他把身體搞壞
  了。”
  
   “算了,算了,別去打攪他了。他要是纍了,或想喝點什麽,自己會下樓來的。你就別
  操這份心了。父母的過分關心,往往容易使孩子頭腦負擔過重,反而不好。”
  
   “也許你說得對。可我每時每刻都在想,這畢業考試不是件輕鬆事。我真盼望孩子能順
  利地通過這一關。”老伴兒含糊不清地嘟噥着,往火盆裏加了幾塊木炭。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寂靜的氣氛。
  
   兩人同時擡起頭來,相互望着。
  
   “有人來。”
  
   房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蹣跚地嚮門口走去。隨着開門聲,一股寒風帶着雪花擠了進
  來。
  
   “誰啊?”
  
   “別問是誰。老實點,不許出聲!”
  
   門外一個陌生中年男子手裏握着一把閃閃發光的匕首。聲音低沉,卻擲地有聲。
  
   “你要幹什麽?”
  
   “少羅嗦,快老老實實地進去!不然……”陌生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房主人衹好轉身嚮屋子裏走去。
  
   老伴兒迎了上來:“誰呀?是找我兒子……”她周身一顫,後邊的話咽了回去。
  
   “對不起,我是來取錢的。如果識相的話,我也不難為你們。”陌生人手中的匕首在炭
  火的映照下,更加寒光閃閃。
  
   “啊,啊,我和老伴兒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不中用了。你想要什麽就隨便拿吧。但請您
  千萬不要到樓上去。”房主人哆哆嗦嗦地說。
  
   “噢?樓上是不是有更貴重的東西?”陌生人眼睛頓時一亮,露出一股貪婪的神色。
  
   “不,不,是我兒子在上面學習呢。”房主人慌忙解釋。
  
   “如此說來,我更得小心點。動手之前,必須先把他捆起來。”
  
   “別,別這樣。懇求您別傷害我們的兒子。”
  
   “滾開!”
  
   陌生人三步兩步躥上樓梯。陳舊的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兩位老人無可奈何,呆呆地站在那裏。
  
   突然,喀嚓一聲,隨着一聲慘叫,一個沉重的物體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房主人從呆愣中醒了過來,慌忙對老伴兒說:“一定是我們的兒子把這傢夥打倒的。快
  警察挂電話……”
  
   很快,警察們趕來了。在樓梯口,警察發現了摔傷了腿躺在那裏的陌生人。
  
   “哪有這樣的人,學習也不點燈。害得我一腳踩空。真晦氣。”陌生人一副懊喪的樣
  子。
  
   上樓搜查的警察很快下來了。
  
   “警長,整個樓上全搜遍了,沒有發現第二個人,可房主人明明在電話中說是他兒子打
  倒的強盜,是不是房主人神經不正常?”“不是的。他們唯一在上學的兒子早在數年前的一
  個鼕天死了。可他們始終不願承認這一事實。總是說,兒子在樓上學習呢。”
  
   誰也沒有再說話。屋裏很靜,屋外也很靜。那白色的小精靈依然悠悠然然地飛落下
  來……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招牌
  
   〖英〗哈裏特·思勒
  
   王秀英李靜譯
  
   帕帕·敦特一嚮非常喜歡花,他經營花店已經很多年了,花店坐落在一個十字路口旁。
  他工作非常勤奮,並且生活得也很美滿,他甚至有足夠的錢供他的兒子約翰上大學。
  
   約翰也象他父親一樣喜歡花。雖然他想上大學,但他的理想是畢業後幫助父親經營這個
  花店。
  
   花店位於十字路口。儘管花店沒有挂招牌,但由於帕帕·敦特多年的苦心經營,城裏的
  人們誰都知道這兒出售的鮮花是全城最美的。
  
   花店第一次開業時,挂着一塊很大的招牌,上面寫着:
  
   本店出售美麗鮮豔的花
  
   第一個來到花店的顧客對帕帕·敦特說:“我很喜歡你的花店,可不喜歡你的招牌。美
  麗、鮮豔的花,難道你就不可以賣別的種類的花嗎?你為什麽不把‘美麗鮮豔’刪掉呢?”
  
   帕帕·敦特欣然同意,認為這樣很好,於是把招牌改為:
  
   本店出售花
  
   第二天,又一個顧客來到花店,他認為這個新開業的花店很使他稱心如意,但他也不喜
  歡花店的招牌。他說:“假如你不在這兒賣花,又在哪裏賣呢?帕帕·敦特,你應該把招牌
  上的‘本店’兩字去掉,這樣多簡單明了。”
  
   於是,帕帕·敦特又把招牌改為:
  
   賣花
  
   第三天,帕帕·敦特的叔叔來到花店。
  
   “你這個花店很漂亮。”他說,“可是招牌太羅嗦了。‘賣花’,花當然是賣的,但是
  這樣寫,人一種不愉快的感覺,你為什麽不把‘賣’字去掉呢?”
  
   這樣,花店的招牌上衹剩下一個字:
  
   花
  
   又過了一天,本城的一個官員也來光臨帕帕·敦特的花店。
  
   “我們來到這兒,感到很榮幸。”官員說:“你的花店看起來很整潔,寬敞明亮。你是
  一個很善於經營花店的人,你的花店位置適中,櫥窗佈置得幽雅大方;不過,我對於你的招
  牌有些想法。‘花’,你的櫥窗裏擺滿了美麗的花,那麽你的招牌就是擺設了。人們看見這
  花,就會知道你出售花。所以最好是讓你的花自己去說明吧。”
  
   帕帕·敦特聽從了官員的忠告,索性摘去了招牌。
  
   路過花店的人們一看到櫥窗裏擺放着的鮮花,總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最後,帕帕·敦
  特的鮮花遠近聞名,盛譽不衰,沒有人再去別的地方買花了。
  
   這樣,許多年過去了。
  
   現在,帕帕·敦特要和兒子一起經營花店,他高興極了。隨着歲月的流逝,他漸漸變得
  蒼老,對經營花店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送走了那些看望約翰的人們,帕帕·敦特問兒子:“約翰,現在,你要為花店做的第一
  件事是什麽?”
  
   “哦,爸爸,我們首先要挂個招牌。在商業化的今天,它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兒子回
  答。
  
   “挂個招牌,孩子?”
  
   “對。”
  
   “那麽,招牌上寫什麽呢?”
  
   “嗯,讓我想想……就寫‘本店出售美麗鮮豔的花’吧……”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宏偉計劃
  
   〖日〗星新一
  
   夏凡譯
  
   三郎接受了R企業的就業考試。這一天,他正期待着考試的結果,R企業的經理上門來
  了。事出意外,三郎疑惑地問:
  
   “這,這……怎麽?如果合格了發一封通知就行了,就是不合格,難道特意……”
  
   “不,你以最佳成績通過了。因此,我們有一個特別委派。”
  
   話題似乎事關重大,三郎聽得有些緊張:
  
   “是什麽事?要是我能胜任……”
  
   “我們考慮不錄取你,讓你轉去接受K企業的就業考試,你一定能通過的。”
  
   “怎麽?K企業不是您那兒的競爭對手,而且對你保持着優勢嗎?我覺得如果能扭轉這
  種局面很有意義,纔投考您的企業,難道我這些打算……”
  
   經理微微一笑,促膝談道:
  
   “你這番話頗有見識。正因為如此,一定要委派你。就象你講的,無論我們如何努力,
  別說超過K企業,連趕也趕不上。現在需要一個人去刺探內幕,搜集情報。”
  
   “啊呵,當間諜潛進去?”
  
   “對了。你一定能幹得出色。一旦成功,報酬不在話下,還立即你要職。我也不催,
  你可以步步為營,花多長時間也不怕,小事情不報告也罷,免得為了價值不大的情報惹人懷
  疑,雞飛蛋打。”
  
   “既然信任我,又這樣叮囑下來……”
  
   三郎被說動了,宏偉的計劃就此開端。接受K企業的就業考試後,他成了那裏的職員。
  
   不用說,進去頭一年,是與企業的重要事物不沾邊的。可是三郎不急不躁,衹管堅持不
  懈地努力。他勤勉地處理工作,把爭取上司和同僚的信任作為起點。在企業外面,三郎也潔
  身自好,循規蹈矩,避免引人註目。搞間諜工作務必早早站穩腳跟。
  
   普通的職員,到新環境裏的第三年上就懈怠了,表現出嫌工作崗位乏味啦,懷疑自己的
  能力啦,或是一不順心就一蹶不振的狀態。三郎卻做到了對工作熱情不減。無論怎麽說,他
  有自己明確的使命。周圍誰都難以察覺,他竟扮演着可怕的角色。與其他人全不相同,他感
  到樂在其中。這樣非但沒有不滿,工作着反而是享受,還得設法控製浮到臉上的微笑。
  
   出現了這樣的幹材,K企業沒有置之不理,他很快就被提拔為科長,嚮機密靠近了一
  步。可是他仍然不動聲色地安於職守,他深知如果這時暴露的話,將前功盡弃。
  
   三郎對待工作越發盡職。一次,他檢舉了受賄對外泄密的下屬職員,並立報將其解雇—
  —要是容下這個人,自己費盡心機在長遠計劃下充當間諜潛伏的價值就失掉了。
  
   這些功績是人們有目共睹的,從而使三郎備受信任。他深得人心,甚至董事也來為女兒
  提親。要是推卻,人傢可能盤問理由産生疑竇。三郎便應承了——積極地應承下來。要掩護
  自己的真面目,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偽裝了。幹間諜非冷酷無情不可,凡是能利用的,就必須
  利用。何況董事的小姐相當美貌,性情也賢慧。
  
   三郎在傢裏也是好丈夫。要徹頭徹尾瞞過敵人,得從身邊做起。妻子回娘傢時,滿口誇
  奬三郎,這帶來的好處自是不言而喻。
  
   三郎不知疲倦地埋頭苦幹,步步升高,終於接近了K企業的中樞;功到自然成,他年紀
  輕輕,就具備了出席董事會議的資格。
  
   三郎想,K企業的全貌大致能摸清了,及早告一段落,歸納一份報告回R企業去也行
  了。可是又一轉念:好容易熬到這一步,再堅持一段,說不定還能取得更大成果。三郎選擇
  了後一條路。
  
   功德圓滿的一天終於來到了,他熬到了能知悉K企業一切機密的地位——當上了社長。
  
   同業中,都稱他是憑實幹嶄露頭角的年輕經理。當然,他不僅能夠知悉一切秘密,而且
  可以隨心所欲地經營管理。
  
   “K企業的興衰,都在我的操縱下,就如此巧妙地讓他倒閉,我的使命便順利結束
  了。”
  
   他心中嘀咕行動的方向:
  
   “……可我幹嗎非要毀滅它呢?這是我多年含辛茹苦取得的成果,換取一星半點的報酬
  實在不值,就算回去當董事又怎麽樣,哪怕被指定做候補經理也得不償失。”
  
   在他的心目裏,冷酷無情的生存法則已經根深蒂固。
  
   另一面,R企業是在歡欣鼓舞地靜觀待變,然而時光荏苒,仍見不到任何反映。私下去
  聯絡,答復衹是冰冷的沉默。
  
   R企業惱羞成怒,到處散布說,K企業的經理是我們的姦細。這本來不是虛構而是事
  實,但收效卻事與願違。
  
   K企業的職員聽到後,反而激發了敵愾之心,在新經理治理下奮發圖強,激烈競爭的結
  果,終於導致了R企業的倒閉。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列車上遇到的姑娘
  
   〖印度〗拉斯金·邦德
  
   卞慧明譯
  
   我一個人獨自坐了一個座位間,直到列車到達羅哈那纔上來一位姑娘。為這位姑娘送行
  的夫婦可能是她的父母,他們似乎對姑娘這趟旅行放不下心。那位太太嚮她作了詳細的交
  代,東西該放在什麽地方,不要把頭伸出窗外,避免同陌生人交談,等等。
  
   我是個盲人,所以不知道姑娘長得如何,但從她腳後跟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我
  知道她穿了雙拖鞋。她說話的聲音是多麽清脆甜潤!
  
   “你是到臺拉登去嗎?”火車出站時我問她。
  
   我想必是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因為我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低低地驚叫一聲,末
  了,說道:“我不知道這裏有人。”
  
   是啊,這是常事,眼明目亮的人往往連鼻子底下的事物也看不到,也許他們要看的東西
  太多了,而那些看不見的人反倒能靠着其他感官確切地註意到周圍的事物。
  
   “我開始也沒看見你,”我說,“不過我聽到你進來了。”我不知道能否不讓她發覺我
  是個盲人,我想,衹要我坐在這個地方不動,她大概是不容易發現廬山真面目的。
  
   “我到薩哈蘭普爾下車。”姑娘說,“我的姨媽在那裏接我。你到哪兒去?”
  
   “先到臺拉登,然後再去穆索裏。”我說。
  
   “啊,你真幸運!要是我能去穆索裏該多好啊!我喜歡那裏的山,特別是在十月份。”
  
   “不錯,那是黃金季節,”說着,我腦海裏回想起眼睛沒瞎時所見到的情景。“漫山遍
  野的大麗花,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更加絢麗多彩。到了夜晚,坐在篝火旁,喝上一點白蘭
  地,這個時候,大多數遊客離去了,路上靜悄悄的,就象到了一個闃無人煙的地方。”
  
   她默默無語,是我的話打動了她?還是她把我當作一個風流倜儻的滑頭?接着,我犯了
  一個錯誤,“外面天氣怎麽樣?”我問。
  
   她對這個問題似乎毫不奇怪。難道她已經發覺我是一個盲人了?不過,她接下來的一句
  話馬上使我疑團頓釋。“你幹嗎不自己看看窗外?”聽上去她安之若素。
  
   我沿着座位毫不費力地挪到車窗邊。窗子是開着的,我臉朝着窗外假裝欣賞起外面的景
  色來。我的腦子裏能夠想象出路邊的電綫桿飛速嚮後閃去的情形。“你註意到沒有?”我冒
  險地說,“好象我們的車沒有動,是外面的樹在動。”
  
   “這是常有的現象。”
  
   我把臉從窗口轉過來,朝着姑娘,有那麽一會兒,我們都默默無語。“你的臉真有
  趣。”我變得越發大膽了,然而,這種評論是不會錯的,因為很少有姑娘不喜歡奉承。
  
   她舒心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宛若一串銀鈴聲。“聽你這麽說,我真高興,”她道,“誰
  都說我的臉漂亮,我都聽膩了!”
  
   啊,這麽說來,她確實長得漂亮!於是我一本正經地大聲道:“是啊,有趣的臉同樣可
  以是漂亮的啊。”
  
   “你真會說話。”她說,“不過,你幹嗎這麽認真?”
  
   “馬上你就要下車了。”我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謝天謝地,總算路程不遠,要叫我在這裏再坐兩三個小時,我就受不住了。”
  
   然而,我卻樂意照這樣在這裏一直坐下去,衹要我能聽見她說話。她的聲音就象山澗淙
  淙的流水。她也許一下車就會忘記我們這次短暫的相遇,然而對於我來說,接下去的旅途中
  我會一直想着這事,甚至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也難忘懷。
  
   汽笛一聲長鳴,車輪的節奏慢了下來。姑娘站起身,收拾起她的東西。我真想知道,她
  是輓着發髻?還是長發散披在肩上?還是留着短發?
  
   火車慢慢地駛進站。車外,腳夫地吆喝聲、小販的叫賣聲響成一片。車門附近傳來一位
  婦女的尖嗓音,那想必是姑娘的姨媽了。
  
   “再見!”姑娘說。
  
   她站在靠我很近的地方,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撩撥着我的心房。我想伸手摸摸她的
  頭髮,可是她已飄然離去,衹留下一絲清香縈繞在她站過的地方。
  
   門口有人相互撞了一下,衹聽見一個進門的男人結結巴巴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接着
  門“砰”地一聲關上,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了起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列車員嘴裏一聲
  哨響,車就開動了。
  
   列車慢慢加快速度,飛滾的車輪唱起了一支歌。車廂在輕輕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
  音。我摸到窗口,臉朝外坐了下來。外面分明是光天化日,可我的眼前卻是一片漆黑!現在
  我有了一個新旅伴,也許又可以小施騙技了。
  
   “對不起,我不象剛纔下車的那位吸引人。”他搭訕着說。
  
   “那姑娘很有意思,”我說,“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留着長發還是短發?”
  
   “這我倒沒註意,”他聽上去有些迷惑不解。“不過她的眼睛我倒註意了,那雙眼睛長
  得很美,可對她毫無用處——她完全是個瞎子,你註意到了嗎?”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警笛
  
   〖法〗P·貝勒馬爾J·安托尼
  
   汪宗虎陳積盛譯
  
   一
  
   1953年11月13日,丹麥首都哥本哈根。
  
   凌晨2點15分,當班的見習消防隊員剋裏斯蒂昂·拉斯馬森正跟同伴卡爾·斯卡格爾
  玩牌。突然,電話鈴響了,22歲的拉斯馬森拿起話筒。
  
   “我是消防隊,您說吧……喂?……”
  
   他什麽也聽不見。明明有人在打電話,可又不搭話。
  
   “喂?我是消防隊。您是誰?請講話!”
  
   同伴抱怨道:“準是有人在跟消防員開玩笑!”
  
   拉斯馬森打斷了他:“別打岔!我聽見喘息的聲音!喂!您是誰?要是您在開玩笑,請
  別占這條綫!這會兒,也許正有人嚮我報警呢!要是有正經事,就請快講!喂?”
  
   拉斯馬森聽到一個聲音,聽上去象是位老太婆。
  
   “我摔倒了……救命啊!”
  
   “您摔倒了?您在哪兒?”
  
   “我不知道。”
  
   “您在傢裏吧?您在哪兒?”
  
   微弱的聲音回答:“我想是在傢裏……”
  
   拉斯馬森立刻意識到,打電話的人不是在開玩笑。接着又問陌生人:“您不知道是否在
  自己傢裏?那您是在哪兒?是在公寓裏吧?”
  
   “是的,是在公寓裏。我摔倒了,摔在地毯上,動不了啦。”
  
   “請把您公寓的地址告訴我們!”
  
   “我……地址我想不起來!”
  
   “那您就把您的名字告訴我!”
  
   “我記不得了……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沒關係,重要的是別把電話挂上!這樣,我們可以通過郵電局找到您的住處!……
  喂!……喂!……糟糕,她把電話挂上了!”
  
   拉斯馬森感到茫然:“我該咋辦?”
  
   “毫無辦法……我看衹好等她再來電話!”同伴說。
  
   “這不是開玩笑!應該報告中尉!”
  
   “一無姓名,二無地址,中尉會比你更高明?”
  
   32分鐘後,電話鈴又響了。聽筒裏傳來同剛纔一樣微弱的聲音:“我剛纔暈過去
  了……我四周有血……想必是我傷着哪兒了……我怕……快來吧!”
  
   “接郵電局!快!讓他們查一查,這電話到底是從哪兒打來的?”拉斯馬森嚮同伴吩咐
  後,又問老太太:“您傷着哪兒了?”
  
   “不知道……我流血很多,快死了……”
  
   “您放心吧,我們正在同郵電局聯繫。您能將您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我說不上來……我覺得頭暈眼花!”
  
   “千萬不要把電話挂上,您把電話機放在地毯上。請放心,我們會照料您的!”
  
   此時,同伴在郵電局打電話,他解釋道:“我們一直跟她保持着聯繫,你們能否搞清
  楚她到底從哪兒打來的電話?”
  
   郵電局回答說:“我在這兒衹是負責交換臺和叫人起床的!凌晨3點鐘,我這別無他
  人!要知道搞清楚電話是從哪兒打來的,可要進行一連串的技術操作!……還得算出不少中
  繼綫,我一個人無法做……”
  
   二
  
   拉斯馬森感到無能為力了。他叫醒了中尉,5分鐘後,中尉拿起了電話。衹剩最後一綫
  希望了:設法繼續跟老人對話,以便推測出她所在的位置,或喚起她的記憶!
  
   “夫人!……夫人!您還流血嗎?疼不疼?”
  
   “不疼……衹是身子癱瘓了,兩條腿動不了……其他部位還能動。血可能是從頭上流下
  來的……我滿臉都是血!”
  
   “您一點也不感到疼痛?這可能是您的脊椎骨受到了損傷!假如您能做到的話,請您繼
  續和我交談,您的腰部千萬別動!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您是怎樣摔的?”
  
   “可能是從床上摔下來的,這房子裏就我一個人……”
  
   “您能叫叫您傢旁邊的人傢嗎?”
  
   “我叫過,可我聲音太小了……”
  
   “您摔下來後,電話機在哪兒?”
  
   “原來在床頭櫃上,我摔下來後就暈過去了。等我醒來,電話機就在我身旁的地毯上,
  於是我就撥了‘18’,因為電話機上寫着‘火警18’。”
  
   “您摔倒之前是不是已經癱瘓了?”
  
   “有可能,……很有可能。”
  
   “您可能是一個人生活,那平時誰在照料您?您想得起來嗎?譬如一個大夫的名字。”
  
   “想不起來……噢,想起來了,我由於癱瘓,常接受一位大夫的運動療法。”
  
   “這個大夫的名字您有印象沒有?”
  
   “有,有印象,我敢擔保。”
  
   “那好。我去找一本專業電話號碼簿來,把本市所有從事運動療法的大夫名字都念
  聽,如果您聽出那個人的名字,就打斷我,同意嗎?”
  
   20分鐘後,當中尉念到第48個名字——亨寧·湯姆森時,老太太驚叫起來:“就是
  他!肯定是他!亨寧·湯姆森!”
  
   三
  
   已是清晨4點鐘了,中尉撥動了湯姆森的電話號碼。一個人回答說:“湯姆森先生去度
  周末了,你們可以他留個話。”
  
   希望全成了泡影。中尉無可奈何地挂上電話,顯得有些灰心喪氣。然而,總得想個辦法
  纔是!
  
   於是,他又拿起了話筒:“喂,夫人,既然您看得見,那您的房間裏一定亮着燈。您都
  看到什麽啦?”
  
   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床前地毯上……全是血……快點來吧,我求求你們!”
  
   “請等一下。床前地毯旁邊是什麽?是方磚,還是鑲木地板?”
  
   “是鑲木地板,老式的打蠟地板。”
  
   “太好了……那天花板呢?您看得見天花板嗎?天花板高嗎?”
  
   “高,我覺得很高……”
  
   “這麽說,您住的是老式房子!……您房間裏有窗戶嗎?”
  
   “有……就在我對面。”
  
   “窗戶又窄又高,對不對?有窗簾嗎?”
  
   “跟你說的完全一樣,衹是沒有窗簾。”
  
   “那好,百葉窗關着沒有?”
  
   “沒關,開着呢。我隱約看到外面的墻,很可能是馬路對面的墻,好象馬路上有燈
  光。”
  
   她說最後這句話時,聲音越發微弱了。中尉興奮已極,大聲地嚮拉斯馬森說“尋找一幢
  窗戶狹長的老式房子,所在的街道狹窄,因為老太太能看到對面的墻壁。房子的窗口有燈
  光,大約在二,三層……否則,她决分辨不出路燈亮着沒有。”
  
   “可我們還是不知道她住在哪個區啊?要是她能再想點有關自己的事就好!”
  
   中尉又拎起電話:“夫人……你能告訴我您所住的那個區和街道的名稱嗎?”
  
   然而老太太再也不搭腔了。她沒有把電話挂上,大概又暈過去了。
  
   中尉無計可施,對拉斯馬森說:“這下可完了,真叫人擔心!千萬別把電話挂上,也許
  她還會蘇醒過來。她剛纔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弱,她大概流了好多血!她正在無聲無息地
  死去!”
  
   一個小時過去了,仍無反應。中尉想,可不能無限期地堵塞報警綫路。他正準備去挂上
  電話,拉斯馬森羞答答地開了腔:“中尉,我倒有個想法,不過您肯定會說是荒唐可笑
  的。”
  
   “說嘛,誰能料定不是個好主意呢?”
  
   半個小時後,消防隊的上校被叫醒了,他采納了拉斯馬森的意見。
  
   四
  
   清晨5時半,14輛輕便消防車同時出動,開往依然沉睡着的各個街區。警笛不斷響
  着,每一輛車都得跑遍一個區的大小街道,同時要與指揮部保持聯繫。在指揮部裏,拉斯馬
  森把電話筒貼在一隻耳朵上,把耳機扣在另一隻耳朵上。他希望能聽到從老太太的電話裏傳
  來警笛聲,因為老太太的電話一直沒挂上,衝着電話的百葉窗也敞開着。3刻鐘後,整個哥
  本哈根城都被驚動了,傢傢戶戶燈火通明。6點22分,上校正準備命令停止鳴笛——市長
  和報界肯定會讓他對鳴笛一事作出解釋,拉斯馬森突然叫道:
  
   “中尉,聽見了!我聽見了!我聽見警笛聲了!聲音很低,可是很清晰!消防車大概就
  在離那兒不遠的一條街上!”
  
   中尉用無綫電報器命令:“1號車!停止鳴笛!”
  
   拉斯馬森對中尉說:“我還聽得見。”
  
   “2號車,停止鳴笛!3號車……8號車……”
  
   依次往下,當第12號車停止鳴笛時,拉斯馬森驚呼起來:“就是這兒!”
  
   “12號車,我是指揮部,就在你們那個地段。其餘車輛一律停止鳴笛,返回大本營!
  12號車繼續鳴笛行駛!”中尉繼續命令道。
  
   12號車又開始搜索起來。15分鐘後,突然,拉斯馬森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
  急不可待地把耳機遞中尉。果然,通過老太太傢裏的電話聽筒,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12
  號車的警笛聲。
  
   “12號車,我是指揮部!我們要找的人傢就在你那條街上!快去尋找有燈光的窗
  戶!”
  
   “指揮部,我是12號車。這會兒全區都驚動了,所有的窗戶都亮着燈!”
  
   “12號車,用擴音器說明一下理由,讓這條街上所有的燈都熄掉!最後亮着燈的一定
  是老太太的傢!”
  
   拉斯馬森電話聽筒裏的警笛聲已經停止。隨之傳來十分清晰的擴音器的聲音:“請把燈
  關上……我再說一遍……請關燈!我們在找一位癱瘓了的婦女,她傢亮着燈!”
  
   10分鐘後,拉斯馬森在電話裏聽到了撞破房門的聲響,繼而是一位消防員的話音,他
  從血泊中撿起了電話耳機:
  
   “喂?指揮部嗎?我們已到現場!她仍昏迷,不過脈搏還在輕微跳動。她的顱骨有傷,
  是在床頭櫃上磕破的。我們現在就送她去醫院!在車上再和你們聯繫。”
  
   五
  
   這位老太太名叫埃倫·索恩代爾,72歲,下肢已癱瘓多年。在醫院裏她總算得救了,
  並逐漸恢復了記憶。為了拯救這位老太太的生命,一位年僅22歲的見習消防隊員的意見,
  竟把全城的人從睡夢中驚醒了。不過,這還是值得的。
  
   (謝曉東摘自上海譯文出版社《冒險傢們》,此處作了刪節)(孔不明摘自甘肅人民出
  版社《讀者文摘》,沒有再刪):-)
  
   最佳配偶
  
   〖美〗斯蒂芬·麥剋勒
  
   王春申譯
  
   我走進辦公室,跟笑容滿面的布列喬先生握了握手。跟我相比,他衣着十分講究。他手
  裏在搬弄着一疊紙,就象在搬弄着一疊煎餅。
  
   “我相信,你準定會對她十分滿意。”他說,“她可是我們用求同計算機,從符合推選
  條件的一億一千多萬美國婦女中挑選出來的。我們按種族、宗教、人種、生活地區,對這些
  婦女進行了分類……”
  
   我坐在那兒津津有味地聽着,心想要是來這兒之前先衝個淋浴,那該多好。這兒的辦公
  室整潔宜人。不過那張椅子令人坐得不太愜意。
  
   “好,來啦……”他說着,象魔術師那樣“砰”的一聲把通嚮隔壁房間的門忽地打開。
  本來我心裏就象揣了衹兔子,怦怦直跳,這時就更手足無措了。
  
   說真的,她長得很標緻,真的!帥極了!
  
   “沃剋先生,這是蒙大拿州拉芬湖的鄧菲爾德小姐。鄧菲爾德小姐,這是紐約的弗蘭剋
  林·沃剋先生。”
  
   “就叫我弗蘭剋好了。”我唯唯諾諾,顯得有點緊張。她確實太美了!您不妨想象一
  下。
  
   布列喬剛走開,我們就聊了起來。
  
   “您好!我,我,我對計算機為我選中的您,感到十分稱心。”我竭力想把語調放溫和
  些。也許,把她稱為計算機選中的人,她一定不高興。“我是說,我對事情發展的結果感到
  滿意。”
  
   她莞爾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
  
   “謝謝您,我也是。”她靦腆地說。
  
   “我,三十一歲。”我唐突地衝口而出。
  
   “我知道,這些全都記在卡片上。”
  
   這場談話似乎就要這樣結束了。卡片上什麽都介紹得清清楚楚,所以確實沒什麽好談
  了。
  
   “今後打算要孩子嗎?”她先找了個話題。
  
   “當然,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正合我的意,這記錄在卡片上的未來計劃一欄,喏,就在那兒。”她指點着說。
  
   我這纔註意到我手中那一札文件似的東西,第一頁上貼着一張國際商用機械公司的計算
  機卡片,卡片上印有關於鄧菲爾德小姐的重要數據。顯然,她手中的那一札“文件”是關於
  我的……於是,我們各自審視着自己手中的“文件”,每翻閱一頁,都要發出很大的聲響。
  
   “文件”裏說,她喜歡古典音樂(記錄在興趣愛好與生活習慣欄)。“您喜歡古典音
  樂?”
  
   “對,比任何東西都喜歡,另外,我還收藏着弗蘭基·拉尼歌麯的全部錄音。”
  
   “這倒是紅極一時的歌唱傢。”我贊許地附和道。
  
   我倆的目光繼續在字裏行間瀏覽着。我註意到,她愛好:看書、看球賽、看電影愛坐前
  排、睡覺時愛把窗戶關上、養狗、養貓、養金魚、養金槍魚、愛吃用意大利香腸做的三明
  治、穿着樸素、將來要送孩子上私立學校、住在郊外、參觀美術展覽館……
  
   她擡起了頭:“我們所有的愛好都很一致。”
  
   “毫無兩樣。”我加上一句。
  
   我又讀了標題為“心理狀況”的記錄:她生性羞怯,不愛爭論,講話拘謹,屬於賢妻良
  母型。
  
   “我很高興,您既不抽煙又不飲酒。”她滿意地說。
  
   “是的,我與煙酒無緣,衹偶爾喝點啤酒。”
  
   “欄目裏沒有提到啊。”
  
   “哦,也許沒寫上,這是我的疏忽。”我希望她不會放在心上。
  
   我們終於各自看完了手裏的“文件”。
  
   最後她說:“我們倆非常相象。”
  
   我和愛麗絲結婚整整九年了,已經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我們住在郊外,聽着古典音
  樂和弗蘭基·拉尼的錄音。我倆最後一次爭吵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早被我忘得一幹二
  淨。在每一件事上,我倆幾乎都能步調一致。她是一個賢妻,我也可以算是個好丈夫。我們
  的婚姻真是完美無缺。
  
   眼下,我卻盤算着下個月就去離婚。這種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柔弱的人
  
   〖俄〗安東·契訶夫
  
   侯存治於鵬飛譯
  
   前幾天,我曾把孩子的家庭教師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請到我的辦公室來。需要結算一
  下工錢。
  
   我對她說:“請坐,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讓我們算算工錢吧。您也許要用錢,你太
  拘泥禮節,自己是不肯開口的……呶……我們和您講妥,每月三十盧布……”
  
   “四十盧布……”
  
   “不,三十……我這裏有記載,我一嚮按三十付教師的工資的……呶,您呆了兩個
  月……”
  
   “兩月另五天……”
  
   “整兩月……我這裏是這樣記的。這就是說,應付您六十盧布……扣除九個星期日……
  實際上星期日您是不和柯裏雅一塊兒學習的,衹不過遊玩……還有三個節日……”
  
   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驟然漲紅了臉,牽動着衣襟,但一語不發……
  
   “三個節日一並扣除,應扣十二盧布……柯裏雅有病四天沒學習……你衹和瓦裏雅一人
  學習……你牙痛三天,我內人準您午飯後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還剩……
  嗯……四十一盧布。對吧?”
  
   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左眼發紅,並且滿眶濕潤。下巴在顫抖。她神經質地咳嗽起來,
  擤了擤鼻涕,但——一語不發!
  
   “新年底,您打碎一個帶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二盧布……按理茶杯的價錢還高,它是
  傳傢之寶……上帝保佑您,我們的財産到處丟失!而後哪,由於您的疏忽,柯裏雅爬樹撕破
  禮服……扣除十盧布……女僕盜走瓦裏雅皮鞋一雙,也是出於您玩忽職守,您應對一切負
  責,您是拿工資的嘛,所以,也就是說,再扣除五盧布……一月九日您從我這裏支取了九盧
  布……”
  
   “我沒支過!”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囁嚅着。
  
   “可我這裏有記載!”
  
   “呶……那就算這樣,也行。”
  
   “四十一減二十七淨得十四。”
  
   兩眼充滿淚水,長而修美的小鼻子滲着汗珠。令人憐憫的小姑娘啊!
  
   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有一次我衹從您夫人那裏支取了三盧布……再沒支過……”
  
   “是嗎?這麽說,我這裏漏記了!從十四盧布再扣除……吶,這是您的錢最可愛的姑
  娘!三盧布……三盧布……又三盧布……一盧布再加一盧布……請收下吧!”
  
   我把十一盧布遞了她……她接過去,喃喃地說:
  
   “謝謝。”
  
   我一躍而起,開始在屋內踱來踱去。憎惡使我不安起來。
  
   “為什麽‘謝謝’?”我問。
  
   “為了錢……”
  
   “可是我洗劫了你,鬼曉得,這是搶劫!實際上我偷了你的錢!為什麽還說:‘謝
  謝’?”
  
   “在別處,根本一文不。”
  
   “不?怪啦!我和您開玩笑,對您的教訓是太殘酷了……我要把您應得的八十盧布如
  數付您!吶,事先已您裝好在信封裏了!可是何至於這樣怏怏不快呢?為什麽不抗議?
  為什麽沉默不語?難道生在這個世界口笨嘴拙行嗎?難道可以這樣軟弱嗎?”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卻從她臉上的神態看出了一個答案,這就是“可以”。
  
   我請她對我的殘酷教訓予寬恕,接着把使她大為驚奇的八十盧布遞了她。她羞怯地
  點了一下數就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着:
  
   “在這個世界上做個有權勢的強者,原來如此輕而易舉!”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諾曼底”號遇難記
  
   〖法〗雨果
  
   真正的強者是那種具有自製力的人
  
   一八七○年三月十七日夜晚,哈爾威船長照例走着從南安普敦到格西恩島這條航綫。大
  海上夜色正濃,薄霧彌漫。船長站在艦橋上,小心翼翼地駕駛着他的“諾曼底”號。乘客們
  都進入了夢鄉。“諾曼底”號。乘客們都進入了夢鄉。“諾曼底”號是一艘大輪船,在英倫
  海峽也許可以算得上是最漂亮的郵船之一了。它裝貨容量六百噸,船體長二百二十尺,寬二
  十五尺。海員們都說它很“年輕”,因為它纔七歲,是一八六三年造的。霧愈來愈濃了,輪
  船使出南安普敦河後,來到茫茫大海上,相距埃居伊山脈估計有十五海裏。輪船緩緩行駛
  着。這時大約凌晨四點鐘*周圍一片漆黑,船桅的梢尖勉強可辨*象這類英國船,晚上出航是
  沒有什麽可怕的。突然,沉沉夜霧中冒出一枚黑點,它好似一個幽靈,又仿佛象一座山峰。
  衹見一個陰森森的往前翹起的船頭,穿破黑暗,在一片浪花中飛駛過來。那是“瑪麗”號,
  一艘裝有蠃旋推進器的大輪船。它從敖德薩啓航,船上載着五百噸小麥,行駛速度非常快,
  負載又特別大。它筆直地朝着“諾曼底”號逼了過來。眼看就要撞船,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避
  開它了。一瞬間,大霧中似乎聳起許許多多船衹的幻影,人們還沒來得及一一看清,就要死
  在臨頭,葬身魚腹了。快速前進的“瑪麗”號嚮“諾曼底”號的側舷撞過去,在它的船身上
  □開一個大窟窿。由於這一猛撞,“瑪麗”號自己也受了傷,終於停了下來。“諾曼底”號
  上有二十八名船員,一名女服務員,三十一名乘客,其中十二名是婦女*震蕩可怕極了。一
  剎那間,男人、女人、小孩,所有的人都奔到甲板上。人們半裸着身子,奔跑着,尖叫着,
  哭泣着,驚恐萬狀,一片混亂。海水嘩嘩往裏灌,洶涌湍急,勢不可當。輪機火爐被海浪嗆
  得嘶嘶地直喘粗氣。船上沒有封艙用的防漏隔墻,救生圈也不夠。哈爾威船長,站在指揮臺
  上,大聲吼喝:“全體安靜,註意聽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婦女先走,其他乘客跟上,船
  員斷後。必須把六十人救出去。”實際上一共六十一人,但是他把自己忘了。船員趕緊解
  開救生艇的繩索。大傢一窩蜂擁了上去,這股你推我搡的勢頭,險些兒把小艇都弄翻了。奧
  剋勒福大副和三名二副拼命想維持秩序,但整個人群因為猝然而至的變故簡直都象瘋了似
  的,亂得不可開交。幾秒鐘前大傢還在酣睡,驀地,而且,立時立刻,就要喪命,這怎麽能
  不叫人失魂落魄!就在這時,船長威嚴的聲音壓倒了一切呼號和嘈雜,黑暗中人們聽到這一
  段簡短有力的對話:“洛剋機械師在哪兒?”“船長叫我嗎?”“爐子怎麽樣了?”“海水
  淹了。”“火呢?”“滅了。”“機器怎樣?”“停了。”船長喊了一聲:“奧剋勒福大
  副!”大副回答:“到!”船長問道:“還有多少分鐘?”“二十分鐘。”“夠了,”船長
  說,“讓每個人都到小艇上去。奧剋勒福大副,你的手槍在嗎?”“在,船長。”“哪個男
  人膽敢在女人前面,你就開槍打死他。”大傢立時不出聲了。沒有一個人違抗他的意志,人
  們感到有一個偉大的靈魂出現在他們的上空。“瑪麗”號也放下救生艇,趕來搭救由於它肇
  禍而遇難的人員*救援工作進行得井然有序,幾乎沒有發生什麽爭執或毆鬥。事情總是這
  樣,哪裏有可卑的利己主義,哪裏也會有悲壯的捨己救人。哈爾威巍然屹立在他的船長崗位
  上,指揮着,主宰着,領導着大傢。他把每件事和每個人都考慮到了,面對驚慌失措的衆
  人,他鎮定自若,仿佛他不是人而是在災難下達命令,就連失事的船舶似乎也聽從他的
  調遣。過了一會兒,他喊道:“把剋萊芒救出去!”剋萊芒是見習水手,還不過是個孩子。
  輪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人們盡力加快速度劃着小艇在“諾曼底”號和“瑪麗”號之
  間來回穿梭。“快幹!”船長又叫道。哈爾威船長,他屹立在艦橋上,一個手勢也沒有作,
  一句話也沒有說,猶如鐵鑄,紋絲不動,隨着輪船一起沉入了深淵。人們透過陰慘慘的薄
  霧,凝視着這尊黑色的雕像徐徐沉進大海。哈爾威船長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在英倫海峽
  上,沒有任何一個海員能與他相提並論。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於職守,履行做人之道。面對
  死亡,他又一次運用了成為一名英雄的權利。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人物
  
   〖羅馬尼亞〗揚·伯耶舒
  
   甄淑琴宿彥文譯
  
   有許多好奇的讀者曾問我,我作品中的那些人物是怎麽挖掘出來的,我從哪裏搜集到了
  素材,獲得了靈感,然後又編成故事的。我的回答簡單而又幹脆:來源於生活。是的,生活
  是我素材的永久性的、慷慨的提供者。我衹要去大街走上幾小時,衣袋中就會裝入一個新的
  題材,就象去了一趟食品店或煙草店,多多少少總是有些收穫的。這篇文章的人物馬上就要
  出現了。前幾天,當我帶着自己的小狗散步時,我在伊科阿納公園中碰到了這個人物。我的
  小狗名叫喬尼,是衹鬈毛狗。它很討人愛(無論如何,比我這樣一個靦腆的人要易於近人,
  要招人愛得多),正因為如此,在我們占據的那張長椅上,很快就坐上了一位膚色略黑、服
  飾考究的中年婦女。她先是逗我的小狗,爾後又同我聊了起來。我們閑談中涉及到的問題,
  總的來說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例如什麽氣候啦、土豆生長情況啦、足球比賽啦、動物啦。她
  的用意在於突然地嚮我提出一個令人忐忑不安的問題:我是否幸福*“很難說清,”我紅着
  臉說,就象個害羞的少年,“我認為首先應該討論一“那還用說,”她答道,“既然您對幸
  福有自己的見解,我十分想聽一聽。”“不行,”我回答說,“我並沒有準備談這個問題。
  另外,我甚至連幸福的基本含義都弄不清,對此我還在繼續思考。一下子我對此人産生了十
  分濃厚的興趣。我很願意同她聊下去,儘管我的小狗凍得直打寒顫。在這兒我是否能為我的
  故事或小說找到個人物?我心裏暗自盤算,讓我來試試。“您是否幸福呢?”我以她剛纔問
  我的問題反問她,當然是想激激她。“我說的幸福不僅僅是指具體的現實狀況,還指精神上
  的。”“先生,”她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再問。我非常感謝您提出的問題。每天
  傍晚我都到這個公園裏來,我並不衹是需要呼吸新鮮空氣,因為新鮮空氣打開窗戶就能呼吸
  到。我到公園裏來是因為我迫切需要同人們接觸,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很少有人,男的或女
  的,有興趣問我是否幸福。我想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訴
  您,我不幸福。在我的兒童時代我曾有過幸福,那時父母視我為掌上明珠,我臉頰上印滿了
  他們成百上千個吻,他們說我就是他們生活中的幸福。可隨即我就發現,他們愛我衹是因為
  我是個健康的人。當他們見我病了,就不再愛我了。”“什麽病?”我怯怯地問。“噢,是
  種很怪的病,幾乎沒人曉得這種病,我也不願談起它,儘管現在我已經痊愈了。不過,我還
  是滿足您的好奇心。我得的這種病的表現就是不懂得什麽叫隱喻,也就是說不能按隱喻的真
  正意思去做。我衹會照隱喻的表面意思去做。您解釋一下。”“請您說下去。”我為此驚
  奇地怔住了。“比如,媽媽對我說,‘你去套套你哥哥的話,看看他這頭小驢都幹了什麽她
  就試着去查找叔叔的心,結果在傢裏攪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更不要提一天人傢叫我去纏住某
  人,好把那人搞得心煩意亂了。最後,我還能說什麽呢?我的病父母找了許多麻煩。於是
  他們就開始虐待我,駡我,懲罰我。為此,我小時候就從傢裏逃了出來,在外邊流浪很多
  年。我是那樣的孤獨,沒有哪個人能理解我。直到有一天晚上,也是象今天一樣,在一個公
  園裏,我遇到了一位男子,他耐心地聽我講述自己的遭遇,並提出讓我同他結婚,同時告訴
  我,他是位治這種病的專傢,他還保證治好我的病。”“他把您的病治好了?”“是呀,治
  好了。怎麽治的呢?他不許我再用轉義的詞語,任何時候我都必須用詞語的本來意思。現在
  我可以問您,那樣還算什麽生活?你怎麽可能同你的丈夫在一周內不用一個轉義或引伸的詞
  語呢?不使用隱喻詞語,就不存在使某件東西、某件事、某種思想、某……變個形式的可
  能。所以,我們應該離婚。有一天晚上……”她的自述頗帶有書面語言的特點。正當我對這
  個人的興趣正濃,急切盼望聽到下文時,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位警察,他很客氣地對這個女
  人說:“您跟我來一下。”我竭力抗議,但得到的衹是嚴厲的勸告:“您不要多管閑事!”
  沒辦法,我衹好夾起小狗回傢了。我嚮妻子十分憤慨地講述了我的遭遇。“你知道嗎?”我
  象野獸似的吼叫,“那個警察掠奪了我的人物!正當她要我談些最能徵服人心的問題時,
  卻被那混帳警察掠走了。我要控告他!”電話鈴響了。我妻子接了電話。她聽了一會兒,
  把電話挂了。然後用這樣一句不能令人相信的話撲滅了我的激情:“傻瓜,快去警察局取你
  的錢包!”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
  986)
  
   母親的來信
  
   〖蘇〗剋拉夫琴科楊實譯
  
   母親來信了。在初來城裏的日子裏,文卡總是焦急地等待着母親的信,一收到信,便急
  不可待地拆開,貪婪地讀着。半年以後,他已是沒精打采地拆信了,臉上露出譏誚的冷笑—
  —信中那老一套的內容,不消看他也早知道了。母親每周都寄來一封信,開頭總是千篇一
  律:“我親愛的寶貝小文卡,早上(或晚上)好!這是媽媽在你寫信,嚮你親切問好,帶
  你我最良好的祝願,祝你健康幸福。我在這封短信裏首先要告訴你的是,感謝上帝,我活
  着,身體也好,這也是你的願望。我還急於告訴你:我日子過得挺好……”每封信的結尾也
  沒有什麽區別:“信快結束了,好兒子,我墾求你,我祈禱上帝,你別何壞人混在一起,
  喝伏特加,要尊敬長者,好好保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要是你出了什麽
  事,那我就肯定活不成了。信就寫到這裏。盼望你的回信,好兒子。吻你。你的媽媽。”
  
   因此,文卡衹讀信的中間一段。一邊讀一邊輕衊地蹙起眉頭,對媽媽的生活興趣感到不
  可理解。盡寫些雞毛蒜皮,什麽鄰居的羊鑽進了帕什卡·沃羅恩佐的園子裏,把他的白菜全
  啃壞了;什麽瓦莉卡·烏捷捨娃沒有嫁斯傑潘·羅什金,而嫁了科利卡·紮米亞金;什
  麽商店裏終於運來了緊俏的小頭巾,——這種頭巾在這裏,在城裏,要多少有多少。文卡把
  看過的信扔進床頭櫃,然後就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收到下一封母親淚痕斑斑的來信,其中照
  例是懇求他看在上帝的面上寫封回信。……文卡把剛收到的信塞進衣兜,穿過下班後變得喧
  鬧的宿舍走廊,走進自己的房間。今天發了工資。小夥子們準備上街:忙着熨襯衫、長褲,
  打聽誰要到哪兒去,跟誰有約會等等。文卡故意慢吞吞地脫下衣服,洗了澡,換了衣。等同
  房間的人走光了以後,他鎖上房門,坐到桌前。從口袋裏摸出還是第一次領工資後買的記事
  本和圓珠筆,翻開一頁空白紙,沉思起來……
  
   恰在一個鐘頭以前,他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見一位從家乡來的熟人。相互寒喧幾句之後,
  那位老鄉問了問文卡的工資和生活情況,便含着責備的意味搖着頭說:“你應該母親寄點
  錢去。鼕天眼看就到了。傢裏得請人運木柴,又要劈,又要鋸。你母親衹有她那一點點養老
  金……你是知道的。”文卡自然是知道的。他咬着嘴唇,在白紙上方的正中仔仔細細地寫上
  了一個數字:126,然後由上到下畫了一條垂直綫,在左欄上方寫上“支出”,右欄寫上
  “數目”。他沉吟片刻,取過日曆計算到預支還有多少天,然後在左欄寫上:12,右欄寫
  一個乘號和數字4,得出總數為48。接下去就寫得快多了:還債——10,買褲子——3
  0,儲蓄——20,電影、跳舞等——4天,1天2盧布——8,剩餘——10盧布。文卡
  哼了一聲。10盧布,母親寄去這麽個數是很不象話的。村裏人準會笑話。他摸了摸下
  巴,毅然劃掉“剩餘”二字,改為“零用”,心中叨咕着:“等下次領到預支工資再寄
  吧。”他放下圓珠筆,把記事本揣進口袋裏,伸了個懶腰,想起了母親的來信。他打着哈欠
  看了看表,掏出信封,拆開,抽出信紙。當他展開信紙的時候,一張三盧布的紙幣輕輕飄落
  在他的膝上……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
  6)
  
   意見本的妙用
  
   〖蘇〗瑪·安德拉莎袁傑譯
  
   各類商店均應設意見本,供廣大工農兵群衆批評監督。對所有意見均應如實嚮上級領導
  機關匯報,並加以認真對待。(摘自商業部文件)下面是×××商店意見本上的群衆意見:
  
   第一條意見:“貴店商品挺多,但品種太少。我想買一隻茶壺,價錢要×××盧布的,
  但一直沒有貨!”商店答復:“對您所提意見答復如下:目前本店確無您所要買的商品。商
  店經理格魯霍夫”
  
   第四條意見:“請嚮售貨員阿·阿·切切維采娜轉達我的謝意,她服務態度好,說話和
  氣。有一天我買東西時,忘了拿找回的×個盧布,後來她把錢如數歸還我。這種認真負責
  的精神值得我學習。莫·庫圖佐夫郊外大街,25棟18號”
  
   第十四條意見:“你們商店工作搞得不好。我來買東西,但售貨員切切維采娜正在對顧
  客暗送秋波,我衹好在一邊等着。售貨員在工作時間裏不應閑聊。尼·依萬諾維奇”
  
   第十五條意見:“反駁尼·依萬諾維奇的批評。提意見首先要有事實根據。我當時跟他
  在一起買東西,可以聞見他身上一股酒味,好象剛從酒桶裏鑽出來一樣。當時他站在櫃臺
  前,並沒有說要買東西,後來說要買50號遊泳褲衩,但店內無貨,他就大發雷霆,並無中
  生有地寫了上述意見。莫·庫圖佐夫又:他連售貨員的名字都寫錯了,這足以說明他當時喝
  醉了!!!”
  
   第十八條意見:“售貨員切切維采娜工作非常熱心,賣貨十分勤快,百問不厭,因此建
  議予表揚。象她這樣工作熟練、品德良好的售貨員實在難得!實在難得!莫·庫圖佐夫”
  
   第二十四條意見:“我是個軍人,在一個月當中,在貴店買貨十二次,對切切維采娜的
  熱心服務精神表示欽佩。她售貨時對顧客十分熱情,有禮貌,她在滿足襪子的供應上,表現
  出忘我的工作精神和出色的組織才能。對於這種能以優質商品滿足廣大群衆需要的優良工作
  作風,我表示欽佩,並嚮她表示感謝!伏·格渥茲吉剋中尉”
  
   第二十五條意見:“尊敬的伏·格渥茲吉剋先生!在你表揚切切維采娜之前,請先好好
  學習一下俄語語法。你的意見文理不通,錯字連篇。古人說:‘學則明,不學則暗。’
  莫·庫圖佐夫”商店答復:“莫·庫圖佐夫同志:意見本不是吵架和爭論的地方。如果您對
  格渥茲吉剋中尉有什麽意見,請口頭去嚮他提。請按意見本的真正用途使用它!商店經理格
  魯霍夫”
  
   第二十六條意見:“緻市商業局業務科科長:最近三個月來,我多次嚮商店領導申明,
  請求表揚切切維采娜同志,因她工作積極肯幹,態度和藹親切。除我而外,還有一位叫格渥
  茲吉剋的人也表揚了她。但商店經理對此無動於衷。這種官僚主義作風是不允許的!請對切
  切維采娜同志公開在會上表揚!莫·庫圖佐夫”商店答復:“尊敬的莫·庫圖佐夫同志!市
  商業局傾聽了您的意見,對商店售貨員切切維采娜進行了公開表揚(是在她與格渥茲吉剋中
  尉結婚典禮上宣佈的)。市商業局業務科科長”
  
   第三十條意見:“售貨員切切維采娜態度粗暴無禮,高傲自大,目中無人。請今後註
  意!莫·庫圖佐夫”
  
   錄自江蘇文藝出版社《微型小說選(7)》(該册為“外國微型小說專輯”,1986)
牛虻和他的父親、情人和她的情人

佚名 Anonymous
  《牛虻》講的是革命故事?
  好長一段日子,我都以為麗蓮的《牛虻》講的是革命故事。
  一九七一年鼕天,我第一次讀到《牛虻》。那時,聽說蘇聯人要打我們,全國人民得“深挖洞”。我所在的高中班被命名為“挖洞先遣隊”,到長壽縣鄉下去挖洞,為全校遷到山洞作準備。
  白天挖洞,夜裏躲在蚊罩裏讀《牛虻》。那是一部殘破的書,因為經手太多,前後都缺頁。最後的缺頁在這裏中斷:
  “親愛的瓊,”
  紙上的字跡突然模糊得像一片雲霧。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
  下面的文字沒有了。
  我心裏一陣陣緊縮的抽痛,好像我就是瓊瑪。那些因殘缺而失去的文字,好像一片血紅的迷霧把我濕漉漉地裹在牛虻激情中,他為革命事業悲壯犧牲的豪情像身體上分泌出來的液體抑製了我心中的瓊瑪疼痛。牛虻的革命經歷有何等驚心動魄的情感經歷啊!
  我想有一番屬我的革命經歷,以便也能擁有波瀾壯麗的一生情愛!
  這是一場救國的革命——用官話說,是愛國主義的革命,用學究話說,是民族國傢的獨立革命:意大利要擺脫奧匈帝國的統治。然而,牛虻的革命經歷之所以驚心動魄,就因為他獻身革命,擁有了自己飽滿的生命。麗蓮講敘的牛虻,成為我心目中的楷模。我覺得,自己衹深挖洞還不能算革命。深挖洞能與一個瓊瑪相逢嗎?
  牛虻是革命者的名字。在成為革命者之前,瓊瑪愛的這個人叫亞瑟。亞瑟屬於想使自己的生命有點光彩的一類人,據說很小時就“有一種模糊而持續的不滿足的感覺,一種精神上空虛的感覺”。瓊瑪與他相識時,他還是神學院的學生,或者說見習修士吧。當時,意大利的民族獨立革命黨人的新宗教理想開始傳到神學院。深奧的神學理論和繁瑣的宗教儀式不能填充少年亞瑟的精神空虛,倒是馬志尼青年黨的政治理想讓亞瑟激動起來,感覺到自己如何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基督徒。
  意大利是天主教的君主國傢,有太多的教士。對於馬悉尼的民族獨立的民主共和革命來說,他們是不可忽視的社會力量。意大利的民族革命需要團结一切可能的社會力量,需要拉攏天主教士,形成民族獨立革命的統一陣綫。如何拉攏天主教士?馬志尼覺得,先把民主共和理論說與天主教教義在精神上是一致的,再告訴教士們如何獻身於民主共和革命就行了。於是,馬志尼把自己說成是真正的基督徒。
  如果我們在自己的旗幟上寫明自由、平等、博愛,我們就成為基督信仰的先驅。我們尋求基督為各族人民、為全世界許諾的信念的統一。我們既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新教徒:基督的真正教義歷來衹産生基督教徒。如果我們對民衆高喊:“上帝和人民!天上有個唯一的主宰,那就是上帝;人間有個唯一的主宰,那就是人民;全體人民根據一個積極的信念聯合起來,在和平和互愛的氣氛中作出很大的成績,以便在上帝註視下逐步瞭解和解釋他的普遍的法則”,我們就自動擔負起基督的使徒的作用。(馬志尼《論人的責任》,呂志士譯,北京商務版1995,233—234頁)
  馬志尼教導天主教士們說,他們還不懂得“如何崇拜上帝”。如何纔是“真正的崇拜上帝”?這是一種社會行動、走嚮人民大衆的熱情。誰要做真正的基督教徙,據馬志尼說,誰就應該“自告奮勇,在那些因缺乏教育而誤入歧途的人和那些進行鼓動的領導者之間傳播真理和光明”。說得更直接了當些,就是要在革命黨的領導下去做動員民衆起來革命的社會工作。
  馬志尼青年黨信徒在神學院裏秘密宣傳這些思想,以至於亞瑟慢慢從基督教義中發現了“一種民主傾嚮”,並形成了自己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一樣的教士觀:“教士的使命就在引導世界嚮着更崇高的理想和目標前進;……一個教士是宣傳基督教的教師,而一切革命傢中最偉大的一個正是基督”。
  除非少數天才人物,人們在年青時時用來填充青春熱情的道德理想並不具有鑒別能力,時代中時興的道德理想總是充滿吸引力的,沒有鑒別力的年青人往往以為時興的道德理想就是自己性情的脈動。個體性情的脈動與某種道德理想的結合,往往是很偶然的。正是這種偶然性很可能决定了一個人的一生命運。
  亞瑟就是如此。他天生有過於旺盛的生命熱情,其時碰巧遇上了意大利的民族獨立革命。這一歷史機遇為亞瑟實現自己的生命熱情提供了另一種可能,不然,他至多將是一個執着的宣教士。亞瑟的革命熱情是宗教的,意大利的民族革命衹是他提供了實現自己的獻身熱情的契機和目標。亞瑟本來就不是意大利籍人,而是英國籍人。衹是當他聽了一個激進大學生——馬志尼信徒的演講,纔想到要去“幫助人民和意大利”,“要把我的生命獻意大利,幫助她從奴役和貧睏之中解放出來;要把奧地利人驅逐出去,使意大利成為一個除了基督沒有帝王的自由共和國”。亞瑟不知不覺成了馬志尼革命黨人,而且覺得馬志尼的革命思想與福音書中的思想是多麽的契合。
  把基督說成啓蒙思想的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象徵,在亞瑟的父親蒙太裏尼——一位資深的神學家看來,是徹頭徹尾的反基督,福音書與民族獨立或民主共和之類的革命毫不相幹。由於愛子心切,蒙太裏尼絞盡腦汁要把亞瑟從馬志尼革命黨人的影響中領出來。子的初生熱情與父的深諧世道不可避免的衝突,在麗蓮講敘的革命故事中,成了是否革命、是否進步的抉擇。
  讀過麗蓮講敘的革命故事,我不太想得通一件事。在産生革命衝動的同時,亞瑟的情愛衝動也開始萌動了。他對老是圍着自己心愛的女孩子轉的革命同志波拉十分惱怒,一想到他就醋勁上涌。情敵與革命同志的矛盾,把亞瑟帶到痛苦的邊緣。我想不通,不是因為革命者就不能吃醋,而是因為,亞瑟是宗教教士式的革命者。作為見習修士,讓情愛衝動在身體上炙熱,看重女性身體的慰藉,與同志們吃醋,就等於被現世的誘惑拐走了。不過,這也許衹是鐵尚未煉成鋼時的情形罷。
  宗教、革命與“私人的痛苦”
  第二次讀《牛虻》,已經是三年之後。那時,我已經高中畢業,正在鄉下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收玉米的時節快到了。為了防止黃鼠狼搶奪生産果實,生産隊的少年、青年、中年社員都要輪流在玉米地守夜,通宵達旦睡在玉米地裏,每隔一個小時吆喝幾聲,驅趕黃鼠狼。
  經過幾年革命,我已經變得有些懶散。為了重整革命精神,我帶上小馬燈,夜裏在玉米地重讀《牛虻》。這次我找到了一部完整的書,讀到最後缺失的那三頁:牛虻的生父、蒙太尼裏紅衣主教死於心髒擴張破裂癥;牛虻在遺信中嚮瓊瑪表白了平生的愛情,令瓊瑪哭成淚人兒,這位革命女性從未如此哭過;一直暗戀瓊瑪,與牛虻實際上處於情敵關係的瑪梯尼得到牛虻的諒解,而瑪梯尼對瓊瑪的愛,被瓊瑪忽略了。
  故事的結尾令我心顫:瑪梯尼抱着哭得死去活來的瓊瑪。
  為什麽瑪梯尼要抱慰瓊瑪的哭泣?因為瑪梯尼愛瓊瑪,可是,瑪梯尼抱慰的是瓊瑪為失去自己心愛的情人的哭泣,這等於說,瑪梯尼抱慰的是為可能奪去自己所愛的人的哭泣。我突然覺得,驚心動魄的不是牛虻的革命經歷,而他身上的個人命運纏結出來的人倫衝突:牛虻和他的父親、情人和她的情人。就革命故事來說,《牛虻》沒有什麽驚心動魄之處,倒是他與自己的父親和情人們以及情人的情人的倫理關係令人心潮起伏。
  牛虻身上纏結的人倫衝突不是由於革命活動導致的,而是因為“愛人的一個耳光”和知道了自己的倫理身份觀。亞瑟因為這一耳光和倫理身分而改變了自己的革命者的身分。亞瑟製造假死逃離了由自己父親的情愛編織的倫理之罪的語境,流亡多年。當他帶着十九年漂泊的傷疤重返這個語境時,已是一個秘密激進團體的成員,他的革命觀點完全變了。
  以前,亞瑟是虔誠的修士,參加革命是——像馬志尼說的那樣——“為了上帝和人民”。如今的牛虻對上帝、基督和教會懷着陰沉而又堅毅的憎恨,革命不再是為了民族獨立的民主共和,而是出於自己“私人的痛苦”——本來,牛虻與自己的路邊情人綺達在異國過着自在的生活,衹是因為有機會解决自己“私人的痛苦”,牛虻纔接受了革命同志的邀請。
  過去,亞瑟不贊同瓊瑪的“行動主義”,主張革命“必須忍耐”。亞瑟曾經對瓊瑪說。“巨大的變革不是一天做得成功的”,“意大利所需要的並不是恨,而是愛”。這些倒還像是一個教士類革命傢說的話。如今,牛虻固執地認為,“短刀可以解决好些問題”。他以資深革命思想傢的口氣對瓊瑪說:“當革命到來的時候,……民衆不應該習慣於暴力嗎?”
  臉上總是彌漫着一種神秘的寧靜的瓊瑪覺得牛虻太過分了。革命當然需要行動,但所謂行動衹是宣傳和鼓動,暴力至多衹是“逼迫政府”的手段,而不是目標。瓊瑪反駁牛虻的暴力革命論:“使無知的民衆習慣於流血的景象,並不是提高他們賦予人類生命的價值的辦法”。她的革命經驗告訴自己,“每一次暗殺,都衹足以使警察變得更兇惡,使民衆更習慣於暴力和野蠻,因而最後的社會秩序也許比原先更要糟糕”。這些聽起來很像一個修正主義者的觀點。
  牛虻與瓊瑪吵嘴,主要因為兩人對人類社會的混亂和禍害的根源有不同的見解。瓊瑪覺得,人類社會不幸的根源在於“對人性的神聖不夠重視”;牛虻挖苦瓊瑪的這種看法是一種“病態的”宗教心理,“要樹立起一種東西來嚮它崇拜”。牛虻的革命動機明顯主要針對教會,他要與自己的出生决裂。他對瓊瑪直截了當他說:行刺當然衹是一種手段,但它的目的不是反政府,而是“連根鏟盡”教會的“威信”。瓊瑪對教會還是崇敬的,她覺得牛虻的革命觀念是要喚起“在人民心裏熟睡的野性”。對此,牛虻坦然回答:“那麽我就算是完成了不辜負我這一生的工作了。”
  瓊瑪顯得成了修士式的革命者,牛虻卻從修士式的革命者變成了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深刻地描繪過的那種虛無主義的革命者。
  亞瑟的革命觀是如何發生的轉變的?是“私人的痛苦”。
  牛虻自己所說的“私人的痛苦”是怎麽回事?
  其實不過是一個偶然的愛情事件。蒙太尼裏神父年青時愛上了一位女孩子,在肯定是很短促的交歡時,偶然造化了一個嬰孩。這個嬰孩的命運就被這偶然的情愛决定了:當他知道自己無比崇敬的神父曾犯下偷情罪過,而且自己偏偏是這一罪過的身體印記,他的生存就先天地破碎了。牛虻的“私人的痛苦”是自己父親的私人情愛的結果,他把這結果感受成自己生存的受傷。有一次牛虻對瓊瑪狠狠他說:“我是出生出世不曾有過一個朋友的。”
  其實,偷情對牛虻來說,算不了什麽。他自己也偷情。問題衹在於神父是不應偷情的,這“不應”來自基督教教義和教會的規矩。牛虻對父親的仇恨針對教會是有理由的,如果沒有教會的規矩和那些基督教關於聖職的教義,他父親的偷情就不算什麽,他的個體生命也不會成為一種恥辱。
  關於亞瑟革命的動機,已經沒有什麽好想的了。令我感興趣的是一種倫理——基於“私人的痛苦”的倫理。很清楚,麗蓮講敘的其實不是革命故事,而是倫理故事。沒有那些革命事件,牛虻的故事照樣驚心動魄;相反,若沒有了那些倫理和情愛,牛虻的革命故事就變得索然無味,還不如我自己親歷的革命經歷。
  革命故事的講法與倫理
  牛虻的倫理故事為何驚心動魄?這裏面有這麽一個問題:當自己的生命被感受為破碎時,應該如何生活。
  基於“私人的痛苦”的倫理是否必然是革命性的?
  個人情感受傷的事太普遍,也是太人性的事。人類有宗教,差不多就是為了化解“私人的痛苦”。那穌、佛陀、莊子的許多教導都在開導人們如何化解自己的“私人的痛苦”,這些教導後來成了一種宗教倫理。法國大革命以來,出現了一種動員個體身體的“私人的痛苦”起來革命的倫理。在丹東事件中,我們已經知道這一情形。革命者當然並非都是出於自己“私人的痛苦”。瓊瑪和瑪梯尼也是革命者,但他們不是出於自己“私人的痛苦”而革命。其實,他們也有痛苦,他們的生命也破碎了。為什麽他們與牛虻不同?生活中總有一些人因人性的軟弱而犯罪,有一些人受無辜的過錯折磨,有一些人平白無故情感誠摯而受傷。我可以選擇自己成為哪一類人嗎?
  老實說,我搞不清這些問題。不過,我很想搞清楚,牛虻的“私人的痛苦”帶來的倫理後果。瓊瑪說牛虻“對人性的神聖不夠重視”,究竟是什麽原因,難道對人性的神聖非要重視不可?有人性的神聖這回事嗎?
  我曉得,這樣想是犯法的。犯什麽法?革命的道德法。麗蓮的《牛虻》是革命者成長小說的典型,牛虻的人格典範哺育了不少革命者的人格,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他蔑視人性的神聖纔是神聖的,哪裏可以質疑?
  可是,瓊瑪的眼淚和瑪梯尼的抱慰讓我無法平靜。乘黃鼠狼還沒有來,我想趕緊搞清這些問題。
  結果我一無所獲。
  麗蓮的講法是革命故事的講法,不是倫理故事的講法:革命故事的講法衹有唯一的敘事主體,倫理故事的講法是讓每個人自己講自己的故事,所謂多元的主體敘事。麗蓮衹讓牛虻講敘自己的故事,使得倫理故事變成了革命故事。要把革命故事還原為倫理故事,就得離開麗蓮的講法。我設想,如果讓故事中的每一個人講自己身體感受過的故事,會怎麽樣?
  那天夜裏,黃鼠狼不知怎麽的,一直沒有來。我躺在寂靜的山坡上,望着綴滿星鬥的瓦藍的夜空,眼前出現了瑪梯尼和綺達、牛虻和瓊瑪以及蒙太尼裏大主教,他們各自對我講起自己的故事。
  綺達講的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
  我是個吉普賽姑娘,父母在流浪途中生下我。不知為什麽,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我寄養祖母。我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而且很性感,因為我的身體承受男人火燎燎的目光大多了,特別是我成為少女以後,人們說我“具有一種生氣勃勃的野獸般的粗魯的美”。
  牛虻在流亡的歷險途中經過我祖母傢,結識了我。他一見到我就每時每刻圍住我轉,說他如何喜歡我。我迷戀上他的熱情和幽默。他也很有學識,懂得好多什麽“主義”,會寫尖刻的文字,有滿肚子的故事。同他在一起,我總是被逗得笑個不停。但牛虻衹是喜歡我迷人的漂亮、性感的身體和野性的性格,並不愛我。我知道,衹是喜歡我的physik還不是愛,愛在精神和身體的相互依戀。雖然我知道牛虻衹是喜歡我的身體,衹要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感到愉快,也就無所謂了。
  從此我離開了祖母,和牛虻一起浪跡他鄉。牛虻喜歡唱歌,我喜歡彈六弦琴。我們一起生活得好愉快。我們這樣一起過了六年,有一天,他突然說要回意大利,當地一個秘密團體請他去主編一份革命小報。對我們吉普賽人來說,在哪裏生活都一樣。
  我隨牛蚯一起回到意大利他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名義上,我是牛虻的情婦,和他同居。但我們回到意大利後,牛虻就很少與我在一起,常跟他的革命同志們在外鬼混,忙他的事業,不顧及到我,衹是在需要我時纔找我,不外平抱着我吻我的乳頭在我身上四處亂摸與我做愛而且匆匆忙忙。完事後他又去幹自己的革命。牛虻常生病,但不像以前那樣讓我接近他,我總是坐在他的房門外候着。
  我一直愛着牛虻,以一個女人的愛關心他。這種愛據牛虻說是伊壁鳩魯式的愛和柏拉圖式的愛的結合,既沉迷於身體的情欲,又沉迷於精神的歡愉。他總喜歡對自自然然的事加些什麽主義的說明。我衹知道愛一個人,就曉得他的習慣,愛吃什麽東西,什麽時候想抽煙,愛聽什麽歌。我就這麽愛着牛虻,雖然他對我越來越冷淡,我還是不斷勸他,不要捲入革命,那是危險的事。
  有一次,牛虻病了,他的革命同志來陪伴他。我實在忍不住,對牛蚯的革命同志說:
  “我恨你們這批人!你們到這兒來跟他談政治,他就讓你們通宵陪着他,並且讓你們他止痛的藥吃,我呢,倒連在門縫裏偷看一下都不敢!他對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你們有什麽權利上這兒來把他從我手裏搶過去?”
  我的生活就這麽破碎了。革命是我的情敵,我衹想同牛虻過自然的生活,希望他愛我。但牛虻似乎更愛革命。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麽牛虻那麽鐘情革命,是一種精神上的刺激還是生理上的刺激?因為革命,牛虻變得對我很粗魯,頤指氣使。連瓊瑪也看不過去,她對牛虻說:
  “我不懂你既然這樣厭惡她,又為什麽要跟她同居呢?照我看起來,這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對於一個女人的侮辱。”
  “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一個女人嗎?”
  牛虻不承認我是一個女人,那我是什麽?我陪伴牛虻流亡好多年,作為一個女人陪伴他,我想你們應該不難理解我說作為一個女人陪拌他流亡的意思。他說我不是一個女人,難道不是對我的傷害?瓊瑪說過,他“對人性的神聖不夠重視”,豈止不夠重視,完全是在作踐。牛虻的革命同志瑪梯尼是一個性情溫厚得少見的男人,他也覺得牛虻對我“未免有點殘忍”。也許,牛虻有兩種對女人的需要,對我是伊壁鳩魯式的需要,對瓊瑪是柏拉圖式的需要。但我並不是伊壁鳩魯式的女人,衹曉得感官的沉迷。我們吉普賽人與猶太人不同,既不感興趣政治,也不感興趣賺錢,衹鐘情自然的生活。我們吉普賽人的生活也與道傢和佛傢的自然生命觀完全不同,我們不覺得人生的欲望有什麽罪過。在自然人性的欲望中忘我,是很美的人生。自然人性的生活也是一種精神。
  牛虻對我的傷害,是出於革命的理由?我看不見得。我覺得自從他回到自己少年時生活的地方,心態變得有些神經質。我發覺他對蒙太尼裏有一種奇特的感情。我對牛虻說:
  “不管是不是敵人,你是愛他的,愛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厲害。你敢對着我的臉說一聲這是不確實的!”
  牛虻承認:“這是確實的。”
  蒙太尼裏既是他的愛,又是他的受傷。愛與傷害摻合在一起,無法分開。我不知道這是什麽緣故。
  有一次,牛虻外出搞秘密活動三個星期,回來後我欣喜萬分,牛虻卻對我冷冰冰的。他一直以為,我離開了他會自己過活,會自己找到朋友廝混。這一次,他纔知道我“感覺到非常寂寞”。
  牛虻去幹那件偷運軍火的秘密活動前,我與牛虻大吵一場。我對他說:“如果你是愛我的,你就不會這樣丟開我,讓我夜晚一睜開眼睛就猜想你有沒有人傢捕去,一閉上眼睛就夢見你已經死掉了,你全不把我放在心上,當我比那衹狗還不如!”
  牛蚯虻時纔承認“從來不曾愛過”我,但否認自己存心傷害我。這讓我傷透了心。他聲稱自己不相信、也不尊重“傳統的道德法典”,以為“男女之間的關係,衹不過是個人的喜愛和不喜愛的問題”。他既是丹東,又是羅伯斯庇爾。這些人名都是我從他嘴裏聽來的,以前他老對我講這些人的事。
  我不懂,不愛我卻與我同居,同我做愛,還說沒有存心傷害我。我的身體衹是牛虻於革命纍了休息一下的溫軟枕頭,或者解决於革命無法耗盡的性欲的工具。牛蚯沒有傷害我?一個如此敏感、對痛苦和受屈辱如此敏感的人,竟然不知道我的受傷害!他不把我看作一個有感情、有愛的靈魂的女人,而衹是他“從路上拾得來的”東西。他和他的一些同志一樣,把我看威妓女,以為在他和我睡覺之前,我已同成打的男人睡過覺。你們這些後來聽慣革命故事的人也一定這麽看我,視我為下賤的女人。的確,我是吉普賽人,性欲很強(革命者牛虻的性欲也很強,這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但我並不隨便與男人睡覺。
  既然牛虻對我說,“從來不曾愛過”我,我衹有離開他,跟一個愛我的吉普賽男子走。我不肯再“把身體藉他用”,我們吉普賽女人把人生看作流浪之途,看重人生流浪之途中的兩情相依。我留牛至一張字條:“我是一個女人,我是愛過你的,就為了這個緣故,我不願意再做你的婊子了。”
  牛虻對我的出走感受如何?他感覺自己挨了“一記耳光”,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傷。用他的話說,自己的心被人“拖到污泥裏,過路人踐踏”。好像我出走,受傷害的不是我,而是他,好像衹有他纔有自尊心。我看他好像有受傷過敏癥。究竟什麽使牛蚯對自己受傷害那麽敏感,對傷害別人竟然毫無知覺?革命者都是這樣麽?
  瑪梯尼講的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
  牛虻回來之前,我一直是瓊瑪的好朋友。我戀着瓊瑪,喜歡她的氣質。在瓊瑪身邊,我感到生命有光亮。每當心情不好,我來到瓊瑪屋裏,衹需要默默地看着她斟茶或者低頭做針綫,就會變得堅強起來,平靜起來。我們經常呆在一起,並不說什麽話,各自做自己的事,但是在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和空間中,充盈着一種寧靜、溫馨的情氛。我不知道這是否就叫幸福,反正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幸福。
  我的社會工作比瓊瑪多,難免有許多不順心的事,心情惡劣。瓊瑪有一種安慰人的本領,這是我心悅的女性:細膩、溫柔,情感質樸、淳厚,性情安靜,從不肆濫情感。她思維明晰,善解人意,懂得體諒別人的苦處,這在女性中真是少見。同她在一起,她不會讓你感覺生活的重負,反而釋放你的生活感覺重負。她從來不會用一些瑣碎的情感來糾纏你。瓊瑪失去丈夫後,一直心情憂鬱。但她從來不把自己的憂鬱傾瀉在別人身上,自己倒像一片溫軟的青草地,汲納燥熱的陽光。
  實際上,瓊瑪是非常不幸的人,她的生命經歷過三次接連不斷的打擊,早就破碎不堪。第一次是因為她錯打了自己少女時代的好友一個耳光,那個少年為這耳光投海自殺了。瓊瑪說她為此痛苦地負疚終身。接着是她丈夫病逝和女兒夭折。還有什麽比這些更悲慘的?瓊瑪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如果我能抱慰瓊瑪的痛苦,就是我的幸福。我一直努力讓瓊瑪從過去的受傷記憶中走出來。過去做過的錯事不可能輓回,況且那個少年衹是為一個耳光自殺,我總覺得太誇張。死去的親人固然是終身的悲慟,可是,我想她死去的親人也希望她好好活下來。可瓊瑪聽不進去。
  我覺得,對個人自己的不幸或自己偶然造成的不幸,衹能在寬恕和赦兔中得到補救。寬恕不是遺忘,強迫自己遺忘自己的受傷或不幸,是怯懦的表現,表明自己的受傷或不幸還在繼續傷害自己、毒害自己。寬恕傷害你的人或赦免自己偶然造成的過錯,其實意味着活着,但要記住,意味着生命本身比生命的受傷更有力量。寬恕別人不是說受傷算不了什麽,別人對我行的不義算不了什麽,赦兔自己的偶然過錯,也不是說過錯算不了什麽,而是說,我把別人對我行的不義和我遭遇的偶然不幸或我的偶然過錯統統交在了上帝的手中。囚為能夠寬恕和赦免的,其實不是我們這些活在軟弱的自然生命的偶然中的人,而是上帝之子基督。耶穌基督的生命就是受傷的生命,這是上帝的受傷,為了我們的偶然的受傷不再傷害自己的受傷。人本身並沒有寬恕和赦免的能力,衹有上帝纔有能力計算這些人為的和自然的傷害的分量,而我作為人是計算不了的。寬恕和赦免把受傷和不幸的痛苦記憶化解為重新更好、更珍惜生命的記憶,使受傷和不幸不再能傷害自己。
  這就是為什麽,我雖然是革命者,仍然也是一個基督徒。革命衹是為了改變沒有自由、公義的社會制度,它無法消除生命個體在軟弱的自然生命的偶然中的傷害或受傷。即便是上帝,也不可能精巧地設計出一種完美的社會制度,使個人生命根本避免偶然的傷害或受傷。偶然的傷害或受傷是人的社會生命自然牽纏的結果,上帝讓自己的親身兒子受致死的在世傷害,就是為了讓我們不再活在自然牽纏的受傷中,而是活在他的受傷的愛之中。如果革命也要革掉基督的上帝的命,偶然的傷害或受傷就衹有人為的、非自然性的傷害來補救了。
  我真希望瓊瑪不要再讓苦痛的記憶咬噬自己,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生命的珍貴是上帝予的。本來,我已經感覺到瓊瑪變了許多。雖然我與瓊瑪是革命同志的友誼,瓊瑪對我很矜持,在表達情感上,對我的態度一直曖昧,但我看得出,她對我與對別的革命同志不一樣。瓊瑪對我雖然矜持,卻很體貼。在瓊瑪的食櫥裏,時時都預備着我喜歡吃的糖果,她並沒有別的同志留這類東西,甚至牛虻也沒有。這顯然已超出了同志般的友誼。
  我想她明白,我多麽愛她。有好幾次,我抓住她的手,想抱吻她。牛虻的出現,明顯使她的心情叉變得惡劣起來。我不得不剋製自己,不能在她心情不好時抱吻她。我一開始就感覺到牛虻對瓊瑪的態度有些蹊蹺,我對瓊瑪說過,“這個人很危險;他是神秘的,殘酷的,無法無天的——而且他愛上你了!”當瓊瑪對我說,她與牛虻“已經連結在一起了”,我覺得世界是一片漆黑。
  情愛是最為純粹的自由,也是最為脆弱的自由。瓊瑪喜歡我,但更愛牛蚯,我也不必為此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瓊瑪要跟牛虻去幹那件冒險的偷運軍火的事之前,也還想到要徵求我的同意,說服我讓她去,說明瓊瑪還是顧及到我對她的牽挂,她並沒有答應過我什麽呀!瓊瑪看出來,這樣的消息使我的感情深深受傷。不過,她還是同牛虻走了。我並不因為瓊瑪不愛我而怒恨瓊瑪,我尊重她對牛虻的感情。當然,我先要弄清楚,牛虻是否愛瓊瑪。我直截了當地同過牛虻:“你愛她嗎?”一旦知道了牛虻愛她,我甘願代替牛虻去執行那件有生命危險的政治任務。我對牛虻說,如果我自己死了,瓊瑪“對我的傷悼不見得會像對你那麽深切”。
  牛虻嘲弄我的心願衹是“一套羅曼蒂剋的自我犧牲”,他對我說:“如果死是我的任務,我就不得不完成。”
  我對他說:“那麽,照你的意思,如果活是我的任務,我就不得不活下去了。”你真是個幸運兒。”
  看得出來,牛虻是一個感情深受過傷害的人,從自己的感情受傷,他學會了輕易地、隨便地,甚至自以為正當地傷害別人的情感,從自己的不幸中學會了讓別人不幸。他是為了報復自己過去的生活世界而回來的。我在情愛受傷時,連選擇殉愛的死也受到牛虻的嘲弄。我並沒有要與牛虻爭奪瓊瑪。我不是牛虻的情敵,我尊重愛的自由,這是一種高尚的舉動嗎?不見得。我的性情如此而已。你們這些聽講革命故事的人,不要以為我是出於革命友誼而不與牛虻爭奪瓊瑪。
  情愛的受傷是生命的自然現象。受傷的情愛有明智的和悲憤的,就像我的明智和綺達的悲憤,並沒有崇高或卑劣之分。我的明智並非得自於我的革命者情懷,而是得自我的個人天性。
  瓊瑪讀到牛虻的那封遺書,哭得死去活來。她為失去牛虻而哭,我還是要抱她,讓她感覺到,在心碎的時候,仍然有人愛她。愛一個人,對我來說,就是無論如何讓她覺得有一個人與她一起共享幸福和分擔苦楚。對情愛大可不必誇張到神秘或神聖的地步,幸運的情愛不過是兩個性情相合的人偶然相逢。不幸的情愛遠比幸運的情愛多見,不過是因為,當一個人在世的時候,要遇上性情相合的人的機會幾乎等於零,如此而已。幸運或不幸的情愛其實與革命或不革命完全沒有關係。牛虻身陷囚牢,即便不是為了革命,僅僅為了瓊瑪,我也甘心情願冒生命危險去營救牛虻。
  瓊瑪講的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
  我一直為誤打了亞瑟那一個耳光而負疚,背負着這一過錯的重負生活了近二十年。其實,人在少年時犯這類過鍺,是很常見的。若非因為別的原因,我也不見得會為這一過失而如此負疚,以至於毀了自己的青春。
  別的什麽原因?亞瑟因那一耳光投海自殺了。出事後的那天夜裏,我撞見過蒙太尼裏神父。我告訴他,“殺死亞瑟的人就是我”。神父對我說:“我的孩子,你安心吧,殺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欺騙了他,他發現了”。我不懂這一說法是什麽意思,也許是神父想寬慰我罷。我想,我不能釋去重負的根本原因是:我愛亞瑟,竟然誤打了他一耳光,而且是為了喬萬尼。
  我曾與喬萬尼一起做革命的宣傳工作,欽佩他的才幹,但還沒有到愛他的地步。亞瑟肯定有些吃醋。我在兩性感情方面成熟得晚,那時還不懂兩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情感。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喜歡亞瑟的。當我知道誤怪罪亞瑟,心裏難過得要命,我纔意識到我因此終身失去了我愛的人。要不是因為當時父親病重,我也想投河死掉算了。
  父親見我憔悴不堪,帶我去了倫敦,離開傷心之地。喬萬尼追到倫敦,要娶我。他的確很愛我,但我答應嫁喬萬尼是出於痛苦,而不是愛情。因為喬萬尼也為亞瑟的自殺感到負有責任,感到痛苦。我對瑪梯尼說過:“是雙方共同的苦痛把我們結合在一起的”。
  我的生活實在太糟,真的是破碎不堪。與喬萬尼結了婚,我也感到對不起他,因為對他沒有愛,我的愛在死去的亞瑟身上。可以想象,喬萬尼在夜裏抱着我赤棵的身子。沒有愛的激情的身子,為另一個所愛的人而苦痛的身子,他會有什麽感受。後來,喬萬尼因幹革命活動犧牲了。我覺得他是故意不小心,因為他感覺到我委身於他不是出於愛,而是同情。對他的死,我也感到負疚。我一嚮小心為人,卻傷害了兩個愛我的男人。這是我的命運?
  我和喬萬尼剛結婚就有了一個女兒,她出生後不久就死了。我真不想講這些。後來講革命故事的人總把我說成是一個堅忍的革命女性,這究全搞鍺了。我是一個女人,我為自己的愛瘋狂過,也為自己的愛而堅忍到現在。同志們都覺得我是很明智的女人,在討論革命工作的策略和計劃時,頭腦很清醒,而且能堅守道德原則。可是,在牛虻要求我幫助他偷運軍火時,我明明同他在革命與暴力的問題上意見不和,我還是同意了。我還自欺欺人地要他嚮我保證:“這樁事情不跟任何行刺或是任何暗殺發生關係”。我當然明白,偷運軍火來不是為了搞行刺或搞暗殺,又能用來做什麽?我主張溫和的、“天鵝絨式”的革命。我明明反對暴力革命,還是答應牛虻幫他偷運軍火,說明我因為他而放棄了自己的政治原則。我愛上了牛虻?不,應該說,我隱隱感覺到,他就是亞瑟,他沒有死,他回來了。為了亞瑟,我可以瘋狂,可以不顧自己的政治原則,也可以——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傷害瑪梯尼。
  我一直不明白,牛虻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從他的手的動作,我看到熟悉的小亞瑟的動姿和表情。我起疑心那天,去圖書館查了資料,南美探險隊的時間與牛虻的流亡經歷吻合。我一直收藏着一些令我平生傷痛的小東西:喬萬尼我的第一封信,他臨終前握在手裏的那束如今已經幹枯的花瓣、夭折的女兒的一絡細弱的頭髮、我從父親墳墓上帶回的一片枯黃的樹葉。藏得最深的是十歲亞瑟的照片,這是我生命的源頭,我的初戀。他那秀麗的孩子氣的頭多麽可愛,臉上的綫條是敏感的、易受傷的,懇切的眼睛帶有天使般的純潔。我不能想象這顆靈魂。這個身體被我逐入污穢、卑賤、苦楚的恐怖之中。我仿佛進入了他的內心,進入了他的身體,親歷受踐的靈魂無可奈何的戰慄和肉體受折磨的痛楚。
  經歷過種種磨難,牛虻的確變得很殘忍、刻毒。一開始我一點也不喜歡牛虻。衹是當我慢慢感覺出他就是我失去的亞瑟,我就原諒了他的一切。他的第二次死,使我的後半生也毀了。我有的時候覺得,他是自私的。為了報復自己的不幸,他毀滅了我的愛。
  但誰是他的不幸的禍首呢?是他自己,還是別人?
  我想用自己的身體去維護牛虻,但他一直拒絶我分擔他的痛楚。他明明知道我為自己的過失痛苦,而且為這過失,我的半生已經被毀掉了。他為什麽不讓我重新看到光明,讓我重新抱住他的頭親吻?他想報復我嗎?不願原諒我嗎?
  有好幾次,牛虻的頭蜷縮在我的臂彎裏,或者抓住我的雙手。我感覺得到,他的心在發抖。牛虻的內心實際很脆弱,但他衹在我面前襢露內心的脆弱。有一次,我對他說,他對待綺達不公平,他沒有權利侮辱一個女人。他嚮我承認,這是他生活中的“一段醜惡的糾葛”。他對我說:“一個男人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一個可以……可以愛戀的女人的,而我……我是一個曾經陷溺過的人。我害怕……害怕黑暗。有時我是不敢單獨過夜的。我需要一件活的……結實的東西在我身邊。……我怕的是內在的黑暗。那兒並沒有哭泣或咬牙的聲音,衹是寂寞……寂寞…”。
  但這就是他可以輕賤綺達的理由?牛虻雖然是革命者,他作為一個男人其實與一般的男人一樣,是軟弱的。再說,一個女人不也是很難遇到一個自己愛戀的男人?但這不是讓自己的身體沉溺的理由,身體沉溺衹會因為心的脆弱。
  我同牛虻去幹那樁偷運軍火的事之前,瑪梯尼有意讓我和牛虻呆在一起,我很感激瑪梯尼。老實說,瑪梯尼的心性比牛虻要好得多。我有時設想,要是與瑪梯尼一起生活,會是幸福的,他懂得抱慰我。人的命運啊,就是這麽難以說清。我錯失了幸福,就因為不能釋然的初戀的傷感。
  那天夜裏,星象都躲起來了,沒有月光,衹有一支燭光照着我們兩個雖然性情不和卻因一段少時的感情而纏結在一起的人。牛虻躺在我坐的椅子前面的地氈上,抓住我的手,用指尖輕輕撫模我的手心和手背。然後同我一起吃甜餅幹,喝酒,說“這也是一種聖餐”,他還有少年當神學生時把自己看作是基督的感覺。他總不放過一切機會攻擊教會,我不懂這是為什麽。
  他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用手捂着臉,我俯下身子,用手抱着他的頭。就這樣,有好一陣子誰也沒有說話。好安靜的夜,我們都知道,這次行動兇多吉少。我沒有悲壯感,我衹是為牛虻而去的,為了少女時候的愛而去。
  未了,我對他說,“也許從今以後我們永遠不能再見面。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了嗎?”
  瑪梯尼突然回來了。他並沒有提前回來,他很守時。不過,牛虻已經沒有時間對我說最後的話了,本來,他已經準備對我說出真相,也就是他臨刑前我的信中說的話。
  我十分清楚,我的不幸與革命沒有一丁點關係。不要以為革命纔使我遭遇這一切。我所遭遇的,都是生活中自然而然可能遭遇的,沒有革命,我也不會幸福。沒有必要誇張革命者的情愛。
  蒙太尼裏大主教講的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
  我年青的時候做修士,愛上了葛蘭第斯,她後來嫁了勃爾頓。她是個美得讓人不知所以的女人,有一張聖潔的臉。我真不明白,世上竟會有這麽漂亮的女人。
  軟弱,人性的軟弱,而且是那麽短瞬的軟弱,讓我犯下了過錯。不管怎麽說,葛蘭第斯也愛我。我們在後花園幽會,在幹草堆裏度過歡愛的時刻。
  我一生都愛葛蘭第斯。我老了,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我多麽渴望能進入安葬葛蘭第斯的墓穴,與她長眠在一起。
  葛蘭第斯有了身孕,我申請修會批準我去中國最貧苦的山區貴州傳道。我想靠苦行來滌除我的罪。從中國回來,我知道葛蘭第斯已病逝。自我們的事發後,她就患了恐懼癥,健康一天天壞下去。亞瑟是我們的孩子,雖然他名義上不是我的兒子,我一直把他視為自己的兒子,事實上也是我跟葛蘭第斯的孩子。但我不能讓他知道。亞瑟很愛我,這是對一個神父、一個教會中德高望重的長者的愛。我一直擔心他參加革命組織。我能理解這種革命的願望,但太危險。我擔心亞瑟出事,我己失去了葛蘭第斯,不能再失去亞瑟。
  可是,命運再一次打擊我。亞瑟從牢裏出來,是我出的力。但他的同父異母兄弟把他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亞瑟受不了,投海自殺了。實際上是我殺了他,殺了我的親身兒子。
  這當然不是上帝的過錯,而是我的過錯。亞瑟知道真相後,拿鐵錘砸碎耶穌蒙難像是不對的。他受的屈辱是我——一個有罪的凡人造成的,並不是耶穌造成的。亞瑟還沒有懂耶穌受難的意義,這也說明我的神學教育無方。耶穌就在羞辱、污穢、屈辱、苦楚之中。亞瑟在我的臨別信中說:“我相信你跟相信上帝一樣”。這說明亞瑟在神學院學了幾年,還沒有入門。我當然不跟上帝一樣,怎麽能相信我就等於相信上帝呢?恨我怎麽就要恨上帝呢?沒有上帝,我這罪人怎麽活下去?亞瑟還不能區分人的罪與上帝的義。這不能怪他,他太年輕。
  是的,我沒有親自告訴他事情真相,是我的過錯。若果我嚮他懺悔,也許會好得多。亞瑟認為我嚮他說謊、欺騙了他,對我是不公平的。我沒有說謊,因為我什麽也沒有說。我衹是特別的關照他。
  亞瑟死後,我的心碎了。我覺得主的手很沉重。我常常一個人跪在祭壇面前懺悔、禱告,無淚地鳴咽。幸好經上寫道:“你不該蔑視一顆破碎的、痛悔的心”。
  當牛虻出現時,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就是亞瑟。這是一個刻毒的人,聲稱自己偷運軍火是為了“殺老鼠”。好像他的鄰人在思想上與他不一致,就可以把他們當老鼠來滅除。據波拉太太瓊瑪說,這個人蔑視人性的神聖,看來是真的。可是,為什麽?因為他的手被老鼠咬過,也就是說被別人傷害過,他就可以這樣對待世人、對待生活?
  牛虻好像對我個人懷有一種特別的怨恨,好像他對教會的仇恨,都是由我造成的。他嘲諷、耍弄我,私自闖入我個人傷痛的深處,把我破碎的心當作嘲笑和戲該的佐料。事實上,我也感覺到,他的品性本來並不壞,他是一個勇敢無畏的人。但他為什麽對我那麽刻毒?
  牛虻因偷運軍火被捕,我去監獄看他,這是我作為神父的職責。啊,我的上帝!他在囚室裏告訴我,他就是亞瑟!上帝啊,請不要這樣。
  這是事實,這是命運。我想幫助他逃跑,我想再一次救他,他是我的兒子。
  可是,他要我在愛上帝與愛親生兒子之間做出選擇。他對我說:“你說你愛我——你的愛已經使我夠瞧了!你以為我聽了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前帳一筆勾銷,重新做你的亞瑟嗎?”他激動得不能自己,好像終於有了機會控訴我,說他受的苦足夠使我放棄我的主。他問我,復活的那穌到底為我做了什麽,我的上帝是一個騙子,他的創傷是裝出來的,他的痛苦完全是作戲。這些話未免太過分了。牛虻覺得自己纔是上帝,我的上帝占據了他應占的位置。牛虻竟然說,那穌衹在十字架上被釘了六個小時,他在十字架上被釘了整整五年。牛虻要我的人性的軟弱變成反抗上帝的堅毅!啊,我的兒子怎麽會變成這樣!他把我本來就破碎的心放在一個小盅裏像搗蒜頭那樣搗。他是為了踐踏我己破碎的心纔回來的嗎?我突然感到心裏一陣絞痛,劇烈的絞痛……
  講革命故事的麗蓮以為我開始憎恨上帝了,以為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以為我開始覺得上帝衹是用“兩片染滿鮮血的嘴唇微笑着,俯視着人類的苦難和死亡”。她與牛虻一樣,把人的罪過轉移為上帝的罪過;把人類相互殘害的鮮血變成基督的鮮血。他們都錯了。基督的鮮血是為了贖人類相互殘害的鮮血的醬色、使之重新變得鮮紅而流的。更可笑的是,麗蓮把我的悔罪變成上帝的悔罪,似乎上帝對人類犯下了滔天大罪。這是一種誇張的、混亂得一塌糊塗的無神論邏輯。
  的確,我的兒子死了,我的喪子之痛令我能夠體會到讓自己的兒子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聖父的苦楚,看到聖父竟丟開自己的親生兒子,讓他去遭受悲慘的命運,為人類贖罪的血就在聖子那穌身上。我不明白的是,有的人固為自己個人的痛苦而信了主的救恩,有的人因為自己個人的痛苦成了主的仇人。這究竟是什麽原因呢?也許是因為個人偶然的生理天性。一個人的生理天性是自然而偶然地被造化出來的,上帝管不了這些事。上帝造人的教義,說的衹是,人的生命的神聖性是上帝的受死造就的;無論人的自然生命如何的偶然,都不應該蔑視一個人生命的脆弱。
  牛虻對我的怨毒都是我個人的罪過造成的,也是他的生理天性造成的。但他畢竟是我的兒子,因此是我個人的痛苦。牛虻不僅覺得我欺騙了他,也覺得他的母親欺騙了他。他的怨恨是對我和葛蘭第斯的愛情的嘲弄。我因為這愛而鑄造了無比的怨毒。他畢竟是我和他母親的愛的結晶。啊,我的胸口為什麽那麽絞痛。
  牛虻的講法
  事情是這樣的:
  本來我可以過好端端的生活,卻被那些教士騙了。我喜歡瓊瑪,波拉卻老是圍着她轉,我妒火中燒。其實,我們都是一個鎮上一起長大的夥伴。那時,我在神學院念書,瓊瑪和波拉剛人文中學畢業,準備上大學,我們一起參加了一個革命團體的活動,衹不過瓊瑪和波拉比我參加得早些。
  雖然波拉是我的革命同志,並不等於因此有權利圍着我的瓊瑪轉,我産生妒意也是太自然不過的事。鬼使神差,我卻要為這事跑去嚮神父懺悔,喜歡一個女孩子有什麽好懺悔!沒想到這神父告了密,害得波拉和我都入了獄。革命同志們還以為是我出賣了波拉。為這事,瓊瑪打了我一耳光。多可怕的事!我最心愛的人打了我一耳光,而且是為波拉打的。在我心中,瓊瑪是純潔、無畏的聖女,我竟然因為波拉挨了她一耳光。
  最可怕的是,從獄裏出來,我的異母兄弟勃爾頓告訴我,我是私生子,我的親生父親就是我無比敬愛的蒙太尼裏神父。什麽叫私生子?這是恥辱的印記,高貴身份的剝奪,終身受人蔑視。我極為敏感、自尊,這有什麽不對嗎?顯然,我的血統裏有高貴的血液,我的母親有英國貴族血統,為什麽偏偏我成了私生子?他們有什麽權利讓我成為私生子,我同意過嗎?為什麽他們要讓我一生下來就帶有羞辱的胎記?你不妨想一想,帶着私生子的標記怎樣生活?
  我不得不出逃,逃離這個恥辱的地方。我製造了自殺的假相。十三年來,我四處流浪,吃盡了人間苦,受盡了人間辱,我的身上印滿了受苦受辱的斑痕。這一切自然都該算在蒙太尼裏神父和瓊瑪帳上,尤其要算在蒙太尼裏帳上。我的受苦受辱都是蒙太尼裏的罪過,不,是他的上帝的罪過。我要報復。所有的教士都是偽善者,對付他們,最好用短刀和尖刻的嘲諷。
  機會來了!家乡的革命同志聘我去寫攻擊教會的小册子。十三年的流浪已經改變了我,他們沒有誰還能認得出我,況且他們都以為亞瑟早就死了。當然,我已經不是亞瑟,而是牛虻,是讓上帝、人性、愛、寬恕、教會感到不舒服的牛虻,
  瓊瑪一見我就覺得我太冷酷,甚至殘酷。她懂什麽殘酷?她對一切都慈悲為懷,卻從來不知道靈魂——個活生生的、拼命在掙紮的人的靈魂受辱的殘酷。
  瓊瑪似乎有點疑心我就是亞瑟。我已經知道,當初她並不愛波拉,而是愛我。她打我那一耳光是誤會,她為此一直悔恨要命。就讓她悔恨罷,讓她嘗夠悔恨的痛苦,讓痛心的悔恨嚙噬她的靈魂罷。
  我心中也有脆弱的時候,看到瓊瑪實在痛苦,也於心不忍。有一次,我竟然在她跟前跪下來,把臉埋到她的裙據裏,心裏喊到,衹要不再讓我遭受禍害和受委屈,我就會重新變成她的亞瑟。
  “啊,不,不!我怎麽能忘掉這一切呢?把我推到地獄裏去的不正是她——用她自己的右手打我耳光的不正是她?”我心中的另一個我,永不寬諒受傷害的我如此喊道。
  對蒙太尼裏也是這樣。有一次,我無意中偷偷看到他在懺悔,不,是痛悔。他那斷斷續續的低語充滿了無盡的絶望,最終沉入聽起來讓人心顫的無淚鳴咽。我不該蔑視一顆破碎的、痛悔的心嗎?它還在流血啊!其實,要治好這顆破碎、痛悔的心,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還有瓊瑪,那頭烏黑的秀發中一絡白發正在漫延。衹要我能夠寬恕,願意寬恕,能夠從自己的記憶中剜除那受辱的斑痕——那個耳光,那個私生子的標記,以及隨之而來的拉斯加、甘蔗地、雜耍班的屈辱。
  不,不能寬恕不應該寬恕!天底下沒有比我所受的更悲慘的事了。
  的確,要不是舊恨每每在我心軟的時候涌上心頭,我就動搖了。這就是我的堅強的革命意志。
  我受的最後考驗是在死囚裏,蒙太尼裏來看我,我已把臉埋在他的臂膀裏,從頭到腳都在發抖,我差一點又動搖了。
  可是,他竟然對我講起什麽要避免暴動和流血,講什麽保全無辜的人民。誰是無辜的人民?我就是允辜的人民!說我手上會染有他人的血,難道你蒙太尼裏手上沒有染過我的血?!我們無神論者不像你們教士那樣虛偽,我們敢擔當手上染的血,擔當不住,垮掉了,那是我們活該!
  我幹脆告訴他,我就是亞瑟。看他那副痛苦萬分的樣子,既讓我可憐,又讓我愉快。其實,我衹不過要他放棄基督教信仰,成為無神論者,我就可以再認他為父,那樣纔表明他認同了我的受苦。我對他說:“你和我站在一個深淵的兩邊,要想隔着它兩人攜手是辦不到的。……如果你愛我,就把你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下來,……我不接受你那上帝的唾餘。”與我一起做虛無主義者——這樣就會重新成為我的父親,還是繼續做神父,由他自己選擇吧。
  啊?他說什麽我把他的心撕成了兩半?要逼他發瘋?他不曾把我的心撕成兩半?他不曾逼我發瘋?是他先把我的心撕成兩半。我對他正言說:“什麽,你有什麽權利——我好像是要對你復仇!難道你還不明白我衹是要救你嗎?難道你永遠不明自我是愛你的嗎?”可憐的神父,念了十幾年神學,講了一輩子道,還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得救和愛。難怪馬志尼同志說,應該讓教士們學會真正的上帝崇拜,一點沒錯。
  他雙手掩面,哭了起來。已經年邁的人,竟哭得那麽傷心。算了,我聽都懶得聽,幹脆用氈子把頭蒙起來。
  其實,我心裏也難過得要命,他畢竟是我父親。他走後,我也哭起來。我拾起父親失落在地上的手帕,在上面親吻、哭泣。講革命故事的人不要誇張我的堅毅,我心裏實際很脆弱。
  聽革命故事的人們,不要誤以為我為了人民嚮教會宣戰。我衹為了自己未經同意的私生子的私怨,革命是為了要求賠償我的生父帶我的受辱的生命。不錯,那是他偶然犯下的過錯,生活中這類過錯其實多的是。我自己也有過醜惡的過錯。但為什麽偏偏是我要承受他的偶然過錯的後果?我就是想不通。你說我的心態有毛病?我倒想問;誰的心態沒有毛病?
  我多次說過,這是我“私人的痛苦”,革命理想為我這,“私人的痛苦”提供了復仇的機會。難道一切痛苦不都是“私人的”?難道為了“私人的痛苦”復仇應該害羞?自由、民主、人民的苦難,都是為了抹去“私人的痛苦”藉來用的口號!就像綺達是我在流亡中藉來用的身體。我敢說,總有一天,人們不再需要這些口號,就可以復仇。這就是公平!我的自由製造流血,就是為了有一天復仇不再需要害羞,不再需要像我這樣喬裝打扮,不再需要經過流亡。到那時,沒有教會,衹有人民民主專政的法庭。為了建立這樣的法庭,犧牲我自己的生命是值得的。你們應該記住我的犧牲,永遠紀念我這個革命烈士。
  天亮以後
  在玉米地裏睡覺,清晨的光臨是彌漫出來的。我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曙色抱在懷裏。
  這是一個全新的早晨,從來沒有過的早晨。聽完牛虻和他的父親、情人和她的情人的訴說,好像一場大夢醒來。他們的訴說不是夢,我所說的大夢,是關於牛虻的革命神話的大夢,做了差不多五年的大夢。牛虻的父親、情人和默默愛她的情人都顯得可愛,衹有牛虻讓我覺得有些可怕。我也說不出這是為什麽。
  我想象瑪梯尼那樣,去抱慰瓊瑪的哭泣。
  資料來源:《上海文學》1998年第7期輸入:長沙Dove
玩偶的幽靈
佚名 Anonymous閱讀
  ——外國奇情故事集
  編譯者:任溶溶
  
  玩偶的幽靈
  監獄怪談
  修士見鬼記
  地獄之行
  貝切爾牧師的奇遇
  失蹤的房子
  “緑宅”故事
  古宅迷魂
  這是夢嗎?
  律師遇鬼記
  姑妄聽之
  第十三號房間
  玫瑰園之夢
  老鼠
  三個自白
  述異四則
  守屍人
  她的右腳中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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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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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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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小手
  哈裏
  失去的心
  兩瓶開胃小菜兒
米洛捨維奇

佚名 Anonymous
  米洛捨維奇:政治風浪中的“不死鳥”
  
  1999年3 月24日晚,近百架戰機在夜幕掩護下悄然從意大利的軍用機場起飛。不久,在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首都貝爾格萊德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北約成立50年來首次嚮一個主權國傢發動的赤裸裸的侵略戰爭開始了。
  一個小時後,南聯盟共和國總統米洛捨維奇對全國發表電視講話,號召全國人民“不惜一切代價保衛國傢”。他領導南斯拉夫人民英勇抗擊着當今世界上最龐大的軍事集團———北約的轟炸,並且歷經一個多月而不退縮。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當戰火硝煙籠罩巴爾幹大地時,人們不得不嚮敢於與強大的西方抗衡叫板的南聯盟總統米洛捨維奇投去敬佩的目光。在一些西方人眼裏,他是巴爾幹一係列麻煩的製造者,衝突因他而起;但在支持他的人眼裏,是他在危急的關頭拯救了塞爾維亞,拯救了南斯拉夫聯盟,他是民族和國傢的驕傲。
  米洛捨維奇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有人稱他是“民族英雄”,有人稱他是“歷史罪人”;有人將他視為“天使”,有人把他看成“惡魔”;有人認為他狡詐陰險,有人贊美他智慧超群。但不論褒貶,都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他是一個不可低估的政治強人。
  他歷盡無數政治風波。在東歐巨變、蘇聯解體、南聯邦分裂和內戰中,他處變不驚,始終在風口浪尖上跳舞,被譽為政治風浪中的“不死鳥”。他手握大權10年有餘,經歷的危機一浪高過一浪,經受的國內外壓力一陣強似一陣,都能從容應付,始終是南斯拉夫的第一號人物,擁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威。
  他敢於同西方大國正面對抗,而西方國傢卻不得不同他坐下來談判。西方將他視為“眼中釘”,恨不得他盡早下臺,於是對南采取政治施壓、經濟製裁和軍事威脅等手段,企圖以壓促變,但無濟於事。米洛捨維奇不僅牢牢地控製着局勢,而且在國內的威信越來越高。在解决波黑危機等一係列問題上,西方將米洛捨維奇作為解决問題的關鍵人物,這就是為什麽美國特使霍爾布魯剋近4年來先後74次赴貝爾格萊德談判的原因。
  他堅持原則,但並非不肯讓步。在原則問題上,他堅定不移,其信念是:南聯盟可以成為別人的好夥伴,但“决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奴僕”。他的巧妙之處在於他知道如何同對手周旋,並在適當的時候敢於說“不”。
  他熱衷於政治,但對與權力相生相伴的附屬物,如金錢、美色以及虛榮毫無興趣,不搞個人崇拜,不追求享樂和排場,生活作風嚴謹。正因如此,不管西方在政治上如何貶低和咒駡他,卻在生活作風上對他無可挑剔,連反對黨也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他經歷過大風大浪,但多年來讓他最感棘手的還是科索沃問題。本來,這純屬南聯盟的內政,應以和平方式通過談判解决糾紛,衹是由於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傢肆意插手和幹預,纔使危機更加復雜。面對北約的軍事壓力和最後通牒,他坦言道:“科索沃比我的腦袋還重要,你叫我還要怎樣讓步?”“你們實在要打,那就來吧!”
  當北約將戰爭強加他和他的國傢時,他毫不畏懼,組織領導了一場現代高技術條件下的人民戰爭。他及時將國傢轉入戰時體製,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全民總動員,形成了萬衆一心、同仇敵愾、共同抗敵的局面,廣大軍民表現了不屈從強權、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積極進行外交努力,爭取國際同情和支持,揭露北約的戰爭罪行,尋求和平解决的途徑;推行“避敵鋒芒,持久抗敵”的軍事戰略,最大限度地保存軍力,並善於捕捉戰機,適時進行反擊,使北約速戰速决的戰略企圖徹底破産。
  北約可能太迷信武力了,以為空襲衹需一至兩周,南聯盟就會屈服,然而,其結果如何呢?就連一些北約國傢領導人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低估了米洛捨維奇,低估了南聯盟人民。轟炸非但沒能使他們屈服,反而使南聯盟的各種政治力量都團结起來,“炸彈加強了米洛捨維奇的地位”。
  
  二
  
  當米洛捨維奇在1997年7月的南聯盟總統選舉中獲勝時,《紐約時報》在一篇文章中稱他為政治風浪中的“不死鳥”。的確,面對東歐巨變、蘇聯解體、南斯拉夫聯邦分裂以及波黑內戰和西方長期製裁等,他都能沉着應付,處變不驚。他的政治技巧使他一次又一次渡過危機,始終牢牢掌握着最高權力,成為鐵托逝世後名副其實的南斯拉夫第一強人。
  “有朝一日,你將是第二個鐵托”
  斯洛博丹·米洛捨維奇是南斯拉夫塞爾維亞族人,1941年8月20日出生在貝爾格萊德東南郊的波紮雷瓦鎮,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其父親斯維托查是一名來自黑山的東正教牧師,母親是當地的一名小學教師、共産黨積極分子。他從小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很受傢人和學校老師的喜愛。
  他特別愛整潔。每天上學時都穿着雪白的襯衣,領帶打得端端正正,而且不願意和穿着邋遢的同學玩耍。據他的同學後來回憶說:米洛捨維奇總愛“把自己想像成車站站長或彬彬有禮的公務員”。
  他的童年似乎不大幸福。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本是一傢人團聚的時候,其父親卻離傢出走,獨自到黑山當教師,最後在1962年自殺。當小學教師的母親將他一手帶大,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直深愛着他的母親也在1974年自殺身亡。破碎的家庭、雙親自盡的現實,他帶來難以愈合的心靈創傷,同時也造就了他不怕孤立、直面逆境、善於從絶處求生的剛強性格。
  對於童年的遭遇,米洛捨維奇很少談及。美國前駐貝爾格萊德大使沃倫·齊默爾私下裏說:“我從未看到他為某個人遭受的痛苦而動情,我也從沒有聽到他在談到某個人時說一句親切的或仁慈的話,即使談到的是塞爾維亞人時也是這樣。”
  他失去了母親,但很快有一個女人闖進了他的生活,並對其一生産生了關鍵性的影響。那就是後來成為他妻子的米裏亞娜·馬爾科維奇。1956年,米洛捨維奇在中學讀書時與她相識。她不太漂亮,黑頭髮,黑眼睛,眉毛很濃,鼻子高聳,下巴堅毅,看上去似乎缺少女人的柔媚,但她熱情奔放,並且由於其父輩的緣故,她在學校時就受到衆人矚目。
  米裏亞娜的父親和叔叔是鐵托的戰友,他們在遊擊隊裏共同戰鬥過。她的母親曾經擔任過貝爾格萊德地下黨的書記,在二戰時被捕並被處决,她的嬸嬸也曾與鐵托一起戰鬥過,而且據說其嬸嬸還是這位後來成為南斯拉夫領導人的情婦。
  早在上中學時,米洛捨維奇就對政治特別感興趣,經常看一些政治類書刊,也經常與同學一起討論國傢大事。共同的興趣使他和米裏亞娜走到了一起。米洛捨維奇有些靦腆,見到女同學很少說話,還經常臉紅。米裏亞娜後來回憶說,不知怎的,她一開始就對這個經常臉紅,並被夥伴們稱之為“小布爾什維剋”的年輕人有好感。他們悄悄相戀了。
  中學畢業後,他倆雙雙考入貝爾格萊德大學。不過,學的專業不一樣,米洛捨維奇學的是法學,米裏亞娜學的是社會學。在這裏,他們不僅熱戀了,而且開始積纍政治資本。
  米裏亞娜認為米洛捨維奇有政治頭腦,將來可能成氣候,但必須利用自己的有利條件和政治背景為他創造機會。於是,她把他介紹鐵托身邊的人,其中就有伊萬·斯坦博利奇。斯坦博利奇是鐵托時代機關權勢分子中遺留下來的一個引人註目的人物,後來成為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
  第一次見斯坦博利奇時,米洛捨維奇顯得有些膽怯。不過,斯坦博利奇並沒有什麽架子,而是很隨和地與這位年輕人聊了起來。
  一打開話匣子,米洛捨維奇的話可就多了,尤其是一談及政治,他就更顯得如魚得水。第一次見面,米洛捨維奇斯坦博利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此後,在政治上,米洛捨維奇一直追隨斯坦博利奇。斯坦博利奇當了一傢石油化工公司的負責人,他把米洛捨維奇召到了他的公司;斯坦博利奇調任商會會長,米洛捨維奇便接替了他原來的職位;當斯坦博利奇受命擔任南斯拉夫最大一傢銀行的行長時,米洛捨維奇再次來到他身邊。
  
  三
  
  在準備結婚之前,米裏亞娜便下定决心,不僅僅希望米洛捨維奇是她的丈夫,更希望他成為一個領袖,即使由她在幕後操縱也罷。
  據說有一次,米洛捨維奇與妻子在鐵托的一個巨幅畫像前走時,米裏亞娜忽然對他說:“有朝一日,你將是第二個鐵托,你的照片將挂在墻上。”
  米洛捨維奇的確很幸運,很快他的良師益友斯坦博利奇被任命為塞爾維亞共盟主席。靠着他,米洛捨維奇於1984年當選為貝爾格萊德共盟負責人。
  鐵托去世後,米洛捨維奇作為一個“審慎”的改革者出現在人們面前。兩年後,當斯坦博利奇成為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時,他把塞爾維亞共盟主席的這把交椅交了米洛捨維奇。此前,米洛捨維奇主要從事經濟工作,曾任貝爾格萊德市長經濟顧問、天然氣技術公司總經理、南斯拉夫最大銀行貝爾格萊德銀行行長等職。
  1990年12月,南斯拉夫聯邦塞爾維亞共和國舉行首次多黨選舉,米洛捨維奇當選為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
  1992年12月,塞爾維亞再次舉行大選,他蟬聯共和國總統。
  1997年7月23日,米洛捨維奇在南斯拉夫聯邦總統選舉中獲勝,出任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總統。
  現年58歲的米洛捨維奇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臉微胖,中等個頭,眼睛不大,耳垂不小,表面上似乎沒有太多總統的威嚴和氣勢。
  他不喜歡體育運動,愛好雪茄和威士忌酒,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他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很少到各地視察參觀,到國外進行國事訪問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他有一個習慣,不願見記者。能見到他的外國記者很少,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不重視新聞媒介。相反,他對傳媒非常重視,也控製得很牢。中國新華社前駐貝爾格萊德記者江亞平曾多次要求采訪這位不苟言笑的塞族竜頭老大,但每次都被面帶難色的新聞官員擋下了。但是1997年11月他訪華前,倒是破例見了中國駐貝爾格萊德的記者一次,就對華關係談了他的看法。
  他在個人生活上要求非常嚴格,對金錢、美色以及虛榮等毫無興趣,不搞個人崇拜,不追求享受和排場。不論西方在政治上如何貶低和詛咒米洛捨維奇,但在生活作風上卻對他無可挑剔,就連反對派也抓不到他的一點把柄。這也是他在南聯盟具有崇高威信的一個重要方面。
  他有兩個孩子。女兒馬麗加今年33歲,是貝爾格萊德一傢電臺的負責人。兒子馬可24歲,開了一傢夜總會。他們過着優裕但普通的生活,都沒有在政治上趟渾水的野心。
  無論是他在擔任貝爾格萊德市長經濟顧問期間,還是在他任職天然氣技術公司總經理期間,在部屬眼裏他不過是一個不苟言笑、工作作風嚴謹、待人客氣的主管,此外與常人無異。在他擔任南共聯盟貝爾格萊德市委主席、塞爾維亞共産主義者聯盟中央委員會主席、塞爾維亞共和國主席團主席等職位之後,他纔顯出領導人的本色。他不僅作風強硬,敢作敢為,對南共也表現出少有的忠誠與堅定。尤其是,他對南斯拉夫聯邦解體無比痛心,因此發誓在他擔任總統期間,决不能像600年前科索沃落入土耳其人手中那樣,讓歷史重演。
  外界對於他的評價卻莫衷一是,即使在西方輿論界中,對米洛捨維奇也沒有定論。有的人認為,米洛捨維奇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物,根據是:當他首次當選為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時,就立即宣佈收回科索沃阿爾巴尼亞省的自治權,這被認為是導致科索沃危機的根源。與此同時,他還利用國傢媒體大造輿論,煽動民族主義情緒,先後引爆了斯洛文尼亞、剋羅地亞與波斯尼亞的戰火。他還一度不顧聯合國與美國的壓力,縱容波黑塞族綁架聯合國維和人員。於是他們下結論說:“這位態度強硬的前共産黨人,十多年的執政都是以蔑視西方為基礎的,這位大塞爾維亞的鼓吹者,從沒有放棄讓所有塞族人一起生活在一個塞爾維亞國傢的夢想。”
  在他執政期間,至少曾經促成了波黑停火,現在因為不肯在科索沃問題上讓步,就被認為“不可理喻”,顯然有失偏頗。美國總統剋林頓甚至將他和希特勒相提並論,顯然有點感情用事。
  
  四
  
  與米洛捨維奇打過交道的一位西方外交官說:“華盛頓的很多官員公開辱駡米洛捨維奇,說他是巴爾幹地區的主要障礙,但他也是解决問題的鑰匙,西方在解决科索沃問題時沒有他就行不通。”
  對他評價較為客觀的是美國特使霍爾布魯剋。霍氏在《為了結束戰爭》一書中稱贊米洛捨維奇“風度優雅、富於魅力、說話含糊其辭”,“巧妙之處在於他知道該如何迷惑別人或抗拒別人。前一天他還激烈反對的東西,第二天就轉而同意了;或者剛剛表示對事情的進展感到高興,隨即又去開倒車。米洛捨維奇就是這樣跟對手對着幹,出其不意地襲擊敵人,而且樂此不疲。”
  米洛捨維奇對北約的武力威脅所以毫不畏懼,有人認為是出於不得已。因為輕易將科索沃放棄,他在國內面臨的將是翻天覆地的政治壓力,民族主義的浪潮會將他淹沒,所以他必須尋找一個藉口。當北約盟軍狂轟濫炸之後,他可以說是為了南國的利益不受損害,不得不在科索沃問題上讓步,從而同意北約在科索沃駐軍。美國似乎相信,將來會是這樣的結果。
  然而,這衹是一廂情願,實踐證明米洛捨維奇不僅是在做樣子,而是認真地與北約對着幹,甚至是豁出去地幹。你炸你的,我幹我的,集中兵力對付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族遊擊隊是他的基本政策。米洛捨維奇曾對美國特使霍爾布魯剋說,他能在一周內解决阿爾巴尼亞族遊擊隊問題,然後再與西方討價還價,屆時他便能占上風了。
  有人評論說,南斯拉夫已經挑起民族主義反抗情緒,參謀總長奧傑尼剋嚮軍隊說:“即使是天國之門已開,最後的審判到來,我們也將準備作為殉道者。”其情其景令人想起14世紀塞爾維亞人為科索沃而與奧斯曼帝國作戰前夕,塞國王子拉瑟嚮國人發出的呼籲,他說:“戰死在疆場遠比屈辱地活着好,最終我們將從事殉道者的戰鬥,在天堂永遠地活着。”
  換句話說,米洛捨維奇沒有退路,他衹有硬挺着直至北約開出有利於他的停戰條件,這就是一些人對他感到迷惑不解的原因。
  其妻子米裏亞娜雖然是大學的社會學教授,還是兼職的專欄作傢,但始終是丈夫事業上的幫手和支持者。當反對黨甚囂塵上的時候,她同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政治組織“左翼聯盟”,在許多方面予米洛捨維奇的社會黨以有力的支持。
  米裏亞娜在作自我介紹時非常簡明:馬列主義社會學教授,博士,共産黨員,喜歡別人稱呼自己為“同志”;1943年生;身高1.62米,推崇和平主義、世界主義和南斯拉夫主義;讀過薩特等人的著作。外貌特徵:烏黑的頭髮,上面經常插着一朵雛菊塑料花。這位南斯拉夫第一夫人絶對不是什麽“花瓶”式的女人,她極具個性。她以一位強硬、不妥協的政治傢著稱。據薩拉熱窩大學法律教授弗·穆希剋說,她的“激進主義觀點甚至比她的丈夫還激烈”。米裏亞娜則自稱她的政治魅力可與她丈夫相媲美。她說:“在我的基因中就有政治。”此話一點不假。有人把她比做“南斯拉夫的希拉裏”,但與希拉裏不同,她享有丈夫專一的愛情,有個溫馨和睦的家庭。
  1998年6月中旬,正當科索沃平民在戰火中喪生,大批難民四散逃亡時,米洛捨維奇來到俄羅斯會見葉利欽總統。葉利欽呼籲南斯拉夫立即停止軍事進攻,並與科索沃阿族人簽訂和平協議。然而,站在一旁的米洛捨維奇卻神情嚴肅,一言不發。就在這一晚上,米裏亞娜下班後匆匆離開大學,直奔國傢電視臺,走進演播廳,她說她有話要對全國人民說。
  在電視屏幕上,米裏亞娜情緒激昂地說,科索沃問題目前沒有和平協議可言,科索沃是南斯拉夫塞爾維亞的神聖領土,任何人,不管是阿族人還是美國人和德國人都休想把它分割出去。
  她的講話衹是在國內播放。米洛捨維奇在公開場合對科索沃問題保持沉默,而他的夫人則把他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五
  
  前不久,英國外交大臣庫剋曾發表講話,說“米洛捨維奇把妻子和孩子送到了國外安全的地方”,米裏亞娜對此十分氣憤,她發表了一封公開信,指責庫剋造謠中傷,離間米洛捨維奇總統和南聯盟人民的關係。她說:“我的傢就在南斯拉夫,我誓與米洛捨維奇和南斯拉夫人民共存亡。”媒體報道說,米洛捨維奇剛強不屈的背後不僅有整個南斯拉夫人民的支持,還有家庭的影響。
  在國內,米裏亞娜作為一個社會學者、專傢經常在電視臺露面,分析國際國內形勢,提出處理某些問題的看法。由於她的特殊身份,人們往往把她的觀點理解成政府的觀點,西方觀察傢認為,她實際上是政府的代言人。事實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她還要聽聽米洛捨維奇的意見。
  南聯盟的反對黨把米裏亞娜看作是比她丈夫更難對付的人物,因為她在背後控製着這位過去是銀行傢,現在是總統的丈夫。
  米裏亞娜1994年出版的《夜與晝》一書的前言中有這樣一句話:“南斯拉夫現在正處在漫漫黑夜之中,但我堅信黑暗終將過去,等在前面的必是燦爛的黎明。”
  典型的塞爾維亞人的個性
  80年代後期,多黨製、民主化浪潮席捲整個東歐,南斯拉夫遭受前所未有的強烈衝擊,逐步陷人充滿血腥的痛苦動蕩、解體之中。看到統一的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傢走嚮瓦解,米洛捨維奇感到非常痛心,並指責西方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然而西方卻聲稱,正是米洛捨維奇強烈的大塞爾維亞民族主義情緒,纔使南斯拉夫聯邦的其他民族感到害怕,於是離心傾嚮日增,最後導致南聯邦的解體。
  南斯拉夫之所以出現動蕩並走嚮解體,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外部的插手和干涉,也有內部政策的失誤,同時也與復雜的歷史背景和積怨甚深的民族矛盾有關。因此,要全面認識米洛捨維奇其人及其政策,有必要瞭解南斯拉夫的歷史發展及錯綜復雜的民族關係。
  由於歷史的原因,南斯拉夫境內民族達20多個。1981年的人口調查資料,塞爾維亞族人口最多,共814萬人,占當時全國總人口的36.3%;剋羅地亞族443萬人,占全國總人口的19.7%;穆斯林族共200萬人,占8.9%;斯洛文尼亞族175萬人,占7.8%;阿爾巴尼亞族173萬人,占7.7%;馬其頓族134萬人,占6%;黑山族58萬人,占2.6%;自稱是南斯拉夫族的121萬人,占5.4%。南斯拉夫由於人口流通和異族通婚等原因,各大民族大多處於雜居狀態。全國500多個區中幾乎每個區裏都有塞族人和剋族人居住。約24%的塞族人和22%的剋族人居住在本共和國之外。剋羅地亞共和國境內的有60萬塞族人,塞爾維亞共和國境內也有近20萬剋族人。而且就是在剋羅地亞境內的塞族聚居區,也有25%的人是剋族人。在波黑共和國,穆斯林族占43%,塞族人占31%,剋族占17%。在南斯拉夫全境,異族通婚約占全國的12%,他們的子女很難說屬於哪個民族。這樣,南斯拉夫的民族關係就變得更加微妙和復雜。南斯拉夫的周邊情況也十分復雜。過去,人們常用“1~8”來表述南斯拉夫復雜的國情,即:
  1個黨(南共聯盟)和1個領袖(鐵托);
  2種文字,即使用兩種字母(拉丁字母和基裏爾字母);
  3種官方語言,即塞爾維亞剋羅地亞語或剋羅地亞塞爾維亞語、斯洛文尼亞語和馬其頓語;
  4種宗教,即東正教、天主教、新教和伊斯蘭教;
  5個主體民族,即塞爾維亞族、剋羅地亞族、斯洛文尼亞族、馬其頓族和黑山族;6個共和國,即塞爾維亞共和國、剋羅地亞共和國、斯洛文尼亞共和國、馬其頓共和國、波黑共和國和黑山共和國;
  7個鄰國,即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希臘、阿爾巴尼亞、意大利、奧地利和匈牙利;
  8個“聯邦單位”,即6個共和國加上塞爾維亞境內的伏伊伏丁那和科索沃兩個自治省。
  在鐵托時期,南共聯盟是加強南斯拉夫民族團结、維護國傢統一的核心力量。它奉行反對民族利己主義、實現民族平等的政策,南各族人民帶來了40多年的和平。
  
  六
  
  剋羅地亞曾在70年代初大鬧民族主義,甚至要求擁有自己的軍隊、貨幣和外交代表,但遭到南共當局的堅决製止和糾正。然而,後來南共聯盟和各共和國的共盟組織都不同程度地陷入了民族主義的泥坑,最後鬧得四分五裂,引起民族矛盾的進一步激化。
  可以說,南斯拉夫的動蕩與解體與其歷史演變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南共聯盟中央的兩個“火車頭”
  在南共聯盟分化瓦解過程中,米洛捨維奇緊緊抓住塞爾維亞人的民族情緒,不僅牢牢地控製了自己的權力,而且不斷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被人稱為“鐵腕政治人物”。
  1989年3月和5月,南聯邦主席團和南共聯盟中央主席團曾先後表態,認為多黨製不適合現行憲法,成立各種政黨會加劇這個多民族國傢的民族矛盾,甚至使國傢面臨分裂的危險。因此,南黨政領導一開始就不主張實行多黨製,而衹贊成搞“政治多元化”。然而,面對東歐國傢鋪天蓋地的多黨製狂潮,西方國傢的頻頻施壓,同時國內一部分反對派從後臺跳到前臺,嚮現行黨政領導和政治體製公開挑戰,南黨政領導招架無力,衹得步步退讓。開始,衹同意成立各種政黨,但想把反對黨的活動限製在統一戰綫組織、“勞動人民社會主義聯盟”的範圍之內,但南黨政領導想得太天真了,沒過多久,抵不過反對黨的步步緊逼,南共聯盟在1989年10月召開的二十三中全會上通過了《政治體製改革綱領》,明確表示願意放棄“一黨壟斷”,把多黨製的政治模式“引進”南斯拉夫的政治生活。從此以後,形形色色的政黨如雨後春筍在全國各地涌現。到1991年,全國共有250多個政黨,其中大多數是民族主義政黨,也有一些是由反共反社會主義分子組成的極右政黨。多黨製的實現,並沒有南斯拉夫帶來民主、和平和幸福,相反卻引起了嚴重的社會動蕩,産生了影響深遠的惡果。
  南共聯盟是一個具有光榮革命傳統、經受過戰火考驗的政黨,其前身是南斯拉夫共産黨。
  不過,南共聯盟在自身建設上也出現過嚴重失誤,特別是從1969年南共聯盟九大起,南共聯盟的領導核心作用受到很大削弱。南共聯盟的領導機構成員不再是南共聯盟全國代表大會選舉産生的,而是將領導機構成員的名額分配到各共和國,由各共和國共盟在其代表大會上選舉産生,最後再由南共聯盟全國代表大會確認。這樣,各共和國共盟選出的代表首先必須為本共和國利益服務,否則就有可能被罷免。南共聯盟中央的領導人大多是從本共和國利益出發。正因為如此,大大削弱了南共聯盟中央的權力,助長了民族主義在共盟中的泛濫,使南共聯盟出現“聯邦化傾嚮”,南共聯盟實際上變成了各共和國共盟組織的鬆散的“聯邦”。由於南共聯盟“聯邦化傾嚮”日益明顯,各共和國都強調自己的利益至上。1969年斯洛文尼亞發生了爭奪國際貸款的“公路事件”,引發了南聯邦戰後第一次政府危機。70年代初剋羅地亞共和國甚至要求建立自己的軍隊和單獨加入聯合國,謀求獨立。
  鐵托逝世後,南共聯盟失去了最有權威的領袖人物,黨內“聯邦化傾嚮”進一步發展。
  1988年,南共聯盟中央主席團主席舒瓦爾說:“南共聯盟的聯邦化已發展成致命的弱點,它使南共聯盟四分五裂。”他還抱怨說:“我們在南共聯盟中央工作的人幾乎什麽都得徵求各共和國與自治省領導機構的意見,而各共和國與自治省的領導機構在决定重大問題時卻不徵求我們的意見。”
  南共聯盟中央委員德魯日奇曾形象地把南共聯盟中央比做兩列開往不同方向的火車,一列火車的火車頭是南共聯盟中央主席團主席舒瓦爾,另一列火車的火車頭是塞爾維亞共盟中央主席團主席米洛捨維奇。
  
  七
  
  南共聯盟中央主席團書記科羅捨茨1990年初曾樂觀地預測,共盟有可能在六個共和國的議會選舉中全部獲勝。南共領導人認為,共産黨的政權是自己經過血與火的戰爭打出來的,又在戰後執政45年,在國內外有着廣泛的影響,即使實行多黨選舉,共産黨也能穩操勝券,坐鎮江山。然而,事態的發展卻令南共領導的人希望與幻想化為泡影。
  從1990年4月到12月,南斯拉夫六個共和國先後進行了多黨製選舉,結果有四個共和國的民族主義政黨占了上風。在斯洛文尼亞,反對黨聯盟“德莫斯”獲勝,組成了戰後南斯拉夫歷史上第一個非共産黨政府。在剋羅地亞,民族主義右翼政黨“哈德澤”在共和國議會中控製了議會席位中的絶對多數。在波黑,三個民族主義政黨在大選中不分上下,平分秋色,而波黑共盟卻被擠出了政治舞臺。在馬其頓,民族統一民主黨得票最多,組織了以該黨為主的聯合政府。這四個共和國的共産黨拱手讓權,威信一落千丈,自己也陷入狼狽的境地。不少的企業、機關和院校中擔任要職的共盟成員被解除職務,有的甚至被解雇,走進了失業大軍的隊伍之中。衹有黑山的共盟繼續執政。
  面對錯綜復雜的形勢,米洛捨維奇感到再打“共盟”的旗號,已難以得到廣大老百姓的支持。於是,他極力主張對共盟進行改組,新成立塞爾維亞社會黨,並在1990年7月當選為塞爾維亞社會黨的主席,同年12月又在議會舉行的多黨製選舉中當選為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並在兩年後的大選中蟬聯該職。
  1991年2月16日,塞爾維亞共和國首都貝爾格萊德市電視臺播發了一篇不利於反對黨的評論,引起反對黨的強烈不滿。以“復興黨運動”為首的十個反對黨,以此為藉口,要求罷免該電視臺負責人,並要求電視臺公開宣佈撤銷那篇評論,號召3月8日舉行抗議示威。
  3月9日上午11時,首都貝爾格萊德市中心聚集了數萬人,他們高呼口號,攻擊現政府,予頭直指兩個月前在塞爾維亞共和國多黨製選中獲勝的社會黨及其領袖米洛捨維奇。維持治安的警察出面幹預,試圖平定示威活動,但雙方發生了衝突。數千名示威者投擲石塊猛烈襲擊市中心警察設置的障礙,導致一名警察和一名青年死亡。反共示威者還放火焚燒軍車,並且襲擊外交部。警察兩次使用了催淚彈和火炮,都沒能擊退抗議者。抗議者的人數估計在3萬到10萬之間,他們用樹枝和從街上挖起來的鋪路石進行還擊。後來,塞爾維亞政府派出南斯拉夫人民軍平息風波。當坦剋和裝甲車緩緩開進市中心後,大多數示威群衆四散走開,風波暫時平息。這次衝突持續到晚上7時,造成兩人死亡(一警一民),76人受重傷,反對派領導人、塞爾維亞復興運動主席德拉什科維奇等數百人被捕。
  10日下午,南人民軍撤出市區,貝市形勢又動蕩起來。晚上,貝市大學生在市中心舉行了自1968年大學生事件以來規模最大的抗議集會,要求塞爾維亞共和國內務部長對9日的流血事件負責,並要求當局解除內務部長的職務,釋放被捕的反對黨領導人和大學生。集會和示威持續了一晝夜,示威市民強烈表示,不達目的,决不罷休。
  11日,塞爾維亞議會討論學生們的要求。開始,一些反對派議員紛紛退席,表示將從外地召集更多的示威者,從而擴大事端。議會上意見分歧很大,後經激烈爭論,於12日深夜達成較為一致的意見,决定滿足學生們提出的全部要求。13日,塞議會解除了貝市電臺、電視臺等單位五名負責人的職務,釋放反對黨領導人等。內務部長波格丹諾維奇也“被勸”辭職。事後,反對派宣稱:“塞當局實際上已嚮他們提出的所有要求低頭”,遂於14日將最後一批學生撤離廣場。這起反塞爾維亞當局的示威集會以當局妥協而告結束,但由此卻引發了南戰後歷史上最為嚴重的一次政治危機。
  
  八
  
  南聯邦主席團是由六個共和國和兩個自治省各選一名代表組成。由於各自利益的差異,他們對3月9日的事件的態度存在嚴重分歧。剋羅地亞代表梅西奇、斯洛文尼亞代表德爾諾夫捨剋及科索沃代表薩蓬吉烏等右派認為,3月9日事件的處理應由主席團集體表决,不應動用人民軍介入國內政治衝突。聯邦主席團主席約維奇和塞爾維亞領導人米洛捨維奇等左派則主張應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防止暴力事件。為此,兩派曾在12日、14日和15日召開的主席團會議上多次交鋒,約維奇支持南人民軍的緊急行動,但遭到多數成員的反對和抵製。由於雙方唇槍舌戰,爭論不休,因而未能作出任何有實際意義的决定和采取切實可行的措施。在15日表决時,約維奇關於“采取相應措施”的建議以5票反對(斯洛文尼亞、剋羅地亞、馬其頓、波黑和科索沃)、3票贊成(塞爾維亞、黑山、伏伊伏丁那)的結果被否决。在這種情況下,約維奇於15日晚間突然宣佈辭職。不久,黑山共和國代表布欽和伏伊伏丁那自治省代表科斯蒂奇也先後宣佈辭去聯邦主席團委員職務。
  3月16日,聯邦主席團副主席梅西奇主持召開會議,討論國內政治局勢和約維奇主席辭職一事,聯邦議長及總理應邀列席了會議。會議指出:聯邦主席團此前决定采取政治手段和民主對話方式解决問題是剋服危機的惟一現實途徑。聯邦總理馬爾科維奇聲稱:“我們所面臨的問題衹能通過民主方式的改革,而不是使用武力來解决。”
  而16日晚上,塞爾維亞共和國主席米洛捨維奇通過貝爾格萊德電臺發表聲明宣佈:
  一、塞爾維亞不再接受聯邦主席團作出的任何决定,因為它不合法;
  二、要求塞議會解除科索沃自治省代表薩彭修的聯邦主席團委員職務;
  三、緊急成立塞爾維亞自己的特種警察部隊。
  同時,軍用坦剋在位於首都市郊外交部的基地內進行演習,配有自動步槍的警察進入陣地。軍人已取消休假,軍官們已接到命令不得回傢過周末。米洛捨維奇的講話在剋羅地亞境內引起強烈反響。剋境內的塞爾維亞人聲稱要擺脫剋羅地亞人的統治,並入塞爾維亞共和國,剋境內的剋拉伊納塞爾維亞自治區宣佈脫離剋羅地亞共和國,獨立成為南斯拉夫聯邦的一部分。剋羅地亞領導人圖季曼則針鋒相對,聲稱如剋遭到襲擊,所有剋羅地亞人將起來保衛國傢。雙方一時箭拔弩張,幾乎釀成內戰。
  18日,塞爾維亞議會召開緊急會議,通過緊急程序解除了薩彭修的主席團委員職務,使聯邦主席團衹剩下四名成員(原八人),從而失去了舉行會議的法定半數,聯邦主席團實際上處於癱瘓狀態,聯邦集體出現暫時的權力真空。
  南人民軍對處理國內政治危機也有不同意見。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長阿季奇(塞爾維亞人)堅决主張在全國實行緊急狀態,並親自指揮了3月9日人民軍嚮貝市中心的開進。而國防部長卡迪耶維奇和副部長布羅韋特則反對采取非常措施,並對約維奇利用主席職務動用軍隊提出批評。
  3月20日,塞爾維亞議會舉行特別會議,討論約維奇的辭職問題。會議開始時,氣氛十分緊張,好幾位代表質問約維奇為什麽動用南人民軍解决衝突。由於約維奇是塞爾維亞共和國選出的代表,他的辭職必須由塞議會作出决定。約維奇在會議上就國內局勢及他采取的行動作瞭解釋,並聲稱自己從未與軍隊合謀搞政變。他的講話贏得了議員們的同情和支持,會議氣氛也漸漸緩和。經過長時間辯論後,會議以多數票通過决議,拒絶接受約維奇辭去聯邦主席團主席職務。約維奇當即表示,他將取消辭呈,繼續留任聯邦主席團主席。
  
  九
  
  3月21日,南聯邦主席團再次召開會議,討論國內局勢。會議商定,6個共和國領導人輪流在各共和國舉行會議,共同解决國傢危機。與會者都認為,在當前形勢下,南斯拉夫最關鍵的問題是保證南各共和國、各民族人民有公正、平等的待遇,對重大問題爭取以和平和民主方式解决。
  米洛捨維奇認為塞爾維亞人在前南斯拉夫“受到威脅”,要求“振興”塞爾維亞並重新主宰南斯拉夫。他的主張得到大批塞族人的擁護,很多塞族人到處挂着他的畫像,用詩歌、小說大張旗鼓地歌頌他,在群衆大會上人們經常唱起贊揚他的歌麯。一時間,他出盡了風頭,成為繼鐵托之後惟一被塞族群衆奉為領袖的人物。
  對於伏伊伏丁那和科索沃兩個自治省,一直是影響塞爾維亞局勢的敏感問題。鐵托去世以後,原南斯拉夫聯邦議會的絶大多數問題均由各共和國和自治省的代表協商一致地解决,而對於一些重大問題,尤其是各共和國和自治省存有分歧或矛盾的重大問題,則由集體國傢元首———聯邦主席團以多數票方式作出决定。按照南聯邦憲法,屬於塞爾維亞共和國的伏、科兩自治省在聯邦主席團中也有代表,並參與輪流坐莊,但是他們在關係塞爾維亞族人切身利益的許多問題上並不站在塞爾維亞一邊,這引起了塞族人的強烈不滿。許多塞族人強烈要求修改憲法,以改變這種“不合理”的表决方式。但米洛捨維奇畢竟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傢,他通過一條“間接路綫”巧妙地滿足了塞族人的要求。在伏伊伏丁那和科索沃,他暗中鼓動塞族人搞“串連”、“遊行”、“示威”和群衆大會,抨擊自治省的領導人。通過這種“群衆運動”的方法,米洛捨維奇撤換了兩個自治省的領導人,並安插上自己的親信。此後,塞爾維亞又修改憲法,取消了兩個自治省的自治權。
  支持“剋寧塞族自治區”“造反”
  1991年3月31日上午,米洛捨維奇剛到辦公室,就有人送來一份緊急報告:當日凌晨,在南斯拉夫剋羅地亞共和國普利特維采湖區,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槍聲,剋羅地亞共和國特種部隊同當地塞爾維亞族警察發生了嚴重武裝衝突。米洛捨維奇急命有關人員密切關註事態的發展,探討支持剋境內塞族的辦法。
  普利特維采湖區是南斯拉夫著名的旅遊區,自然風景秀麗,每年吸引大批國內外遊客,因而成為剋羅地亞共和國的一棵“搖錢樹”。塞爾維亞自治區為加強其勢力範圍,增派不少地方警察進駐該區,引起剋共和國當局的註意。剋羅地亞共和國當局隨即派特種部隊前去搶占該地區。在特種部隊必經之路上,塞族警察事先埋伏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準備打一個伏擊戰。當剋特種部隊到達時,雙方發生激烈的槍戰,造成2人死亡,20多人受傷。據報道,塞族警察曾嚮剋羅地亞特種部隊軍車扔了一顆威力很大的反坦剋雷,幸運的是這顆“啞雷”沒有爆炸,使幾十人幸免於難,否則可能造成更大的傷亡。
  槍戰發生後,在南斯拉夫國內引起強烈反響。在米洛捨維奇積極倡導下,南人民軍部隊奉命進行幹預,由三十多輛裝甲車和軍區部隊組成的隊伍很快開赴普利特維采湖區,嚴密守衛在該區周圍,在交戰雙方中間形成一個緩衝區。南人民軍雖然暫時控製了局勢,但夜間還不時響起零碎的槍聲和爆炸聲。
  這起流血事件在剋羅地亞境內其他塞族聚居地引起很大的驚慌。塞族人紛紛集合、遊行,抗議剋羅地亞當局的“暴行”,要求剋特種部隊和警察部隊撤出該地區。一些塞族區先後宣佈脫離剋羅地亞共和國,甚至要求加入塞爾維亞共和國。
  一時,剋羅地亞境內的剋族人和塞族人及各自的武裝力量處於劍拔弩張的對峙狀態,內戰一觸即發。
  
  十
  
  就在米洛捨維奇與南各共和國領導人為南斯拉夫國傢體製頻繁交涉的時候,剋羅地亞共和國境內剋、塞兩族的衝突再度升級。
  在距貝爾格萊德西北200公裏的民族雜居地區斯拉尼沃亞,有一個塞爾維亞人的村莊博羅沃。1991年5月2日,當剋羅地亞警察試圖進村尋找從1日晚就在村莊失蹤的兩名同事時,拿槍的村民嚮警察開了火。雙方激烈對射了好幾個小時,造成至少兩名警察被打死,六名警察受傷。南斯拉夫軍方不得不派出軍隊和坦剋。趕往博羅沃,擴大“維持和平”的行動。
  剋羅地亞最大的塞爾維亞人地區的主要城鎮剋寧,是60多萬塞爾維亞人反對剋羅地亞共和國民族主義政權的起義總部。在附近的波拉切,塞爾維亞反叛分子設下埋伏嚮在當地巡邏的剋羅地亞的警察射擊,一名警察被打死。
  據南斯拉夫國傢通訊社南通社說,塞爾維亞嚮剋羅地亞一位高級官員弗拉迪米爾·塞剋斯乘坐的一架直升機射擊,打得直升機盡是窟窿,直升機被迫着陸,但機上人員沒有傷亡。
  5月4日,塞爾維亞人和剋羅地亞人之間的衝突已使16人喪命。在剋羅地亞東北部索廷城外一個把守路障的剋羅地亞人,發現有人從附近的一座房子裏嚮守衛路障的人開槍,使得他們不得不隱蔽起來,並朝這些房子開槍。由於剋羅地亞的局勢已處於高度緊張狀態,許多城鎮都設置了路障。4日由於一枚炸彈爆炸,使剋羅地亞中部德沃爾納烏尼的一傢剋羅地亞肉店摧毀,但是沒有人受傷。
  鑒於剋塞兩族發生的嚴重衝突,4日晚南斯拉夫聯邦主席團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同馬爾科維奇總理、內務部長、陸軍參謀長和剋羅地亞總統圖季曼討論當前局勢。米洛捨維奇要求主席團保護生活在剋羅地亞的60萬塞爾維亞族人,因為“這些人的權利和自由受到了威脅”。
  圖季曼說,塞爾維亞的一些“專門進行反叛活動和恐怖活動的人”陰謀策劃暴力行動,企圖推翻他們。圖季曼聲稱,他將力爭和平解决這場危機,但是發誓如有必要將捍衛每一寸剋羅地亞的領土,並開始動員警察後備部隊。
  5月5日,南斯拉夫聯邦主席團宣佈批準動用軍隊平息今後的民族騷亂。該主席團警告說,在過去三天中發生的塞爾維亞人和剋羅地亞人之間的民族衝突已經把國傢推嚮內戰的邊緣。會議聲明指出:“主席團要求全國各地立即和無條件地停止所有可能引起新的騷亂和衝突的活動。為此,如果這類活動發生,南斯拉夫軍隊將予以阻止,防止爆發新的種族間的衝突。”聲明發表後,南斯拉夫聯邦軍隊迅速加強了剋羅地亞的陣地,嚮塞爾維亞人口較多的一些剋羅地亞城鎮增派了坦剋和裝甲車。
  5月6日夜,南斯拉夫國防部宣佈,南斯拉夫爆發了內戰,並下令軍隊外於戒備狀態。此前幾個小時,剋羅地亞共和國的斯普利特城中的一名士兵在抗議活動中喪命。國防部長卡迪耶維奇警告說,軍隊將會開槍保護士兵和武裝部隊的財産,軍隊將不會容忍自己成為“衝突各方極端行為的打擊目標”。
  隨後,成隊的坦剋隆隆地開出南斯拉夫首都貝爾格萊德,軍隊也從貝爾格萊德兵營出動,經過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共和國,前往剋羅地亞。數千人用貨車、汽車和公共汽車堵塞公路,阻止坦剋和裝甲車開過波斯尼亞的波格格。其他一些城鎮的道路也設置了路障,阻止坦剋開進。費盡周折,軍隊和坦剋終於占領了把東剋羅地亞與塞爾維亞的伏伊伏丁那自治省連接在一起的三座橋梁,西剋羅地亞的許多橋梁也有憲兵在守衛。
  同時,南斯拉夫軍隊開始於5月7日動員預備役官兵。貝爾格萊德的許多年輕後備役人員收到了被徵召的通知書。不過,南斯拉夫軍隊直接大規模介入,引起了西方不少專傢的擔心。他們認為,南斯拉夫軍隊是一個由許多民族構成的復雜的群體,軍隊很可能由於復雜的民族矛盾出現分裂。當19歲的馬其頓士兵在一次抗議活動中被槍殺後,馬其頓共和國已經要求把他們的一些士兵從剋羅地亞召回來。揚言要分離出去的斯洛文尼亞共和國已要求軍隊解除斯洛文尼亞人的服役,並要求建立自己的軍隊。
  
  十一
  
  5月8日,南聯邦總理馬爾科維奇宣佈11點計劃,其主要目的是“在不使用武力的情況下”消除剋羅地亞共和國境內塞爾維亞人和剋羅地亞人的緊張氣氛。計劃要求“遣散”並解除數萬名剋羅地亞警察預備部隊和塞爾維亞叛亂分子的武裝,而且同意軍隊作為維持和平的力量。該計劃還包括:宣佈有關人員在剋羅地亞地區自稱為獨立的塞爾維亞領土無效,結束大大加劇了塞爾維亞人和剋羅地亞人之間緊張氣氛的宣傳戰;消除由武裝村民和警察在剋羅地亞各地公路和鐵路綫上設置的路障;聯邦政府保證在維持穩定和實施這項計劃時同剋羅地亞共和國總統圖季曼合作等。
  5月9日,剋羅地亞共和國總統圖季曼說,他將同在剋羅地亞領土上的軍隊進行合作,以使他們能參與防止發生進一步衝突的行動,並且在可能的情況下遣散剋羅地亞警察後備部隊。但是,圖季曼強調,剋羅地亞不會解除它的警察部隊的武裝,如果軍隊成為一支占領軍,剋羅地亞將起來捍衛國傢的主權。隨後,南斯拉夫的緊張局勢一度有所緩和,剋羅地亞邊境利什蒂察的村民們已經拆除了他們為阻止南斯拉夫裝甲部隊通過而設置的路障。
  守住最後一塊“堡壘”
  1990年底,美國中央情報局公佈一份報告。公然宣稱:南斯拉夫將在今後的18個月內垮臺。這一預測一時引起軒然大波,南斯拉夫當局當即發表聲明,提出強烈抗議和譴責,國際輿論界也大多認為這純屬無稽之談。然而。南斯拉夫一年多的巨大變化,應驗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預測。不過,在席捲全國的獨立狂潮中,米洛捨維奇守住了最後一塊陣地。
  1990年12月26日,斯洛文尼亞共和國議會在舉行全民公决後,正式宣佈斯洛文尼亞為“獨立自主的國傢”,並準備與其他共和國就“和平分手”問題進行談判。並宣稱,在談判期間,斯洛文尼亞停止繳納支援不發達地區的資金,並截留上交聯邦預算的捐稅。
  斯洛文尼亞共和國提出要與其他共和國分道揚鑣,引起了各共和國的震動。各共和國一方面規勸斯洛文尼亞冷靜下來,不要貿然采取行動,另一方面也要為自己所在的共和國尋求出路。
  繼斯洛文尼亞表示要“分道揚鑣”後,剋羅地亞共和國於1991年5月29日宣佈自己為主權國傢,從而為把南變成鬆散的聯盟“添了關鍵的一票”。
  隨着南斯拉夫政局的變化,南斯拉夫的兩個共和國———斯洛文尼亞和剋羅地亞明確表示要從南聯邦中退出。斯、剋兩共和國領導人頻繁接觸,計劃就正式獨立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1991年6月25日,斯洛文尼亞和剋羅地亞兩共和國正式宣佈獨立。同時斯洛文尼亞單方面决定南斯拉夫同意大利、奧地利的部分邊界將成為斯洛文尼亞的國界。南斯拉夫聯邦政府在總理馬爾科維奇的主持下連夜召開會議,商討對策,並於26日凌晨發表聲明宣佈,斯、剋兩共和國獨立是無效和非法的。聯邦政府同時下達命令,為保證國界和內部邊界的安全,聯邦內務部必須同聯邦國防部直接合作,南人民軍邊防部隊將參與保證國界上的過境通道和居民安全的行動。接着,南人民軍第五軍區出動近2000多名軍人,並出動110輛坦剋、20輛軍車執行任務。但人民軍在執行任務過程中遭到斯洛文尼亞共和國警察部隊和其他武裝人員的抵抗。斯洛文尼亞的武裝力量甚至用導彈擊落了兩架人民軍的軍用直升機,造成5名空軍人員死亡和數名受重傷。據斯洛文尼亞國防部長亞內茲·揚沙稱,雙方已有100多人傷亡,人民軍的6架軍用直升機和15輛坦剋被擊毀。
  斯洛文尼亞和剋羅地亞宣佈獨立後,這兩個“獨立國傢”相互祝賀並相互承認。
  南內部對斯、剋兩共和國獨立褒貶不一。塞爾維亞最大的反對黨———塞爾維亞復興運動認為,目前最根本的問題是保護在剋羅地亞的塞爾維亞人的利益。塞爾維亞第二大反對黨民主黨主席說,兩共和國獨立是“冒險之舉”。馬其頓最大的黨———全馬其頓革命組織則表示慶賀,認為這是“每個民族的基本權利”。斯、剋獨立,在國際上也引起了廣泛的關註,歐洲各國政府因擔心南斯拉夫的分裂可能會影響歐洲的安定而告誡說,他們將不承認兩共和國獨立。經歐共體調解,斯、剋兩共和國同意推遲三個月執行其獨立的决定,但實際上他們並未放慢獨立步伐。持續不斷的武裝衝突更加強了他們脫離聯邦的决心。
  
  十二
  
  斯、剋兩個共和國宣佈獨立後,在南斯拉夫引起連鎖反應,另有一些共和國也相繼宣佈獨立。戰後重建的南斯拉夫聯邦製國傢已名存實亡。
  9月上旬,馬其頓共和國舉行公民投票,大多數贊成馬其頓成為主權國傢。10月15日,波黑共和國議會通過《波黑主權問題備忘錄》,強調波黑是“主權國傢”。與斯、剋不同的是,波黑和馬其頓都表示願意同其他共和國建立“主權國傢聯盟”。而塞爾維亞共和國則強調,所有塞族人必須生活在同一個國傢裏,其實質是要把南境內塞族聚居區都並入塞爾維亞。塞爾維亞和黑山兩共和國也計劃籌建“小南斯拉夫”,並支持其他共和國境內的塞族成立自治區,脫離所在的共和國。
  與此同時,南各共和國境內也颳起了強烈的“獨立”狂潮。在塞爾維亞境內的科索沃自治省,阿爾巴尼亞族早就想擺脫塞爾維亞,成立“科索沃共和國”,甚至想與阿爾巴尼亞合併。在剋羅地亞境內,塞族人已成立了兩個自治區,他們指責剋當局侵犯其權利,要求脫離剋羅地亞,加入塞爾維亞。在民族雜居的波黑共和國,約占人口1/3的塞族人已組建了四個自治區,他們反對波黑獨立,並揚言如波黑堅持獨立,他們將並入塞爾維亞。
  在一片獨立聲和戰火紛飛中,南斯拉夫聯邦領導機構已無力控製局勢。作為“集體國傢元首”的聯邦主席團也已公開分裂。
  以馬爾科維奇(剋羅地亞人)總理為首的聯邦政府有1/3的內閣成員辭職,國防部長和內務部長也不願與總理合作,總理多次要求撤換國防部長。在15日召開的聯邦議會與自治省聯席會議上,儘管多數代表缺席,但仍作出了對聯邦總理和外長(均是剋羅地亞人)不信任的决定。12月19日,聯邦總理因不同意為1992年“戰爭預算”開緑燈而提出辭職,聯邦政府實際上已難以正常開展工作。
  至此,南斯拉夫聯邦領導機構面臨國內混亂的政治局面。實在無力回天,真正意義上的南斯拉夫已經不存在了。
  面對南聯邦瓦解的必然趨勢,在米洛捨維奇積極倡導和策劃下,南斯拉夫的塞爾維亞和黑山共和國於1992年4月27日宣佈成立一個新的南斯拉夫國傢——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簡稱南聯盟)。新國傢定都貝爾格萊德,官方語言為塞爾維亞語,新國旗仍為紅白藍三色,衹是中間沒有了五角星。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的誕生,意味着1945年成立的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徹底解體。
  新建立的南聯盟面積約10.7萬平方公裏,人口約為1050萬,分別占原南斯拉夫面積和人口的40%和44%。南聯盟的主要黨派是由塞爾維亞共盟改組的塞爾維亞社會黨。
  西方認為,這是改名未改姓、換湯不換藥,認定南聯盟是前南地區“最後一個布爾什維剋堡壘”,因為南聯盟的所有製關係與前南斯拉夫聯邦所奉行的所有製關係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南聯盟的主要黨派塞爾維亞社會黨即是前南共聯盟的化身,而且前南聯邦的武裝力量,大都控製在南聯盟塞爾維亞共和國和波黑塞族的手中,因而南聯盟被西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南聯盟誰說了算
  南聯盟成立時,米洛捨維奇支持喬西奇出任南聯盟總統,而實際權力卻在米洛捨維奇手裏。喬西奇也清楚,所謂南聯盟,主要是塞爾維亞共和國。聯盟總統要决定和過問的重大問題,如果沒有米洛捨維奇的許可和默認,便無法作出。
  喬西奇任命的南聯盟總理米蘭·帕尼奇也是米洛捨維奇舉薦的。與米洛捨維奇相比,帕尼奇更多地得到西方支持。他是位擁有美國和塞爾維亞雙重國籍的傳奇人物,青年時代便移居美國經商發了財,但從未涉足過政治。米洛捨維奇舉薦帕尼奇回到國內擔任剛組建的南斯拉夫聯盟總理的目的是想依靠帕尼奇的西方背景,緩解國際製裁,幫助南聯盟擺脫孤立的睏境。
  然而,帕尼奇尚未抵南上任之前,便把矛頭指嚮米洛捨維奇。他聲稱“要從塞爾維亞入手”,“嚮利用這場戰爭達到個人的目的的廉價政客提出挑戰”。據此有人認為米洛捨維奇舉薦帕氏是“引狼入室”。面對帕尼奇的“挑戰”,1992年8月至11月間,米洛捨維奇明裏暗裏支持議會兩次提出了彈劾帕尼奇的議案。在南斯拉夫聯盟總統喬西奇做了大量工作和得到黑山共和國議員的支持後,帕尼奇才兩次險渡難關。在此期間還發生所謂“內務部大樓風波”,一時間,米、帕之間的較量達到了白熱化,雙方大有不决一死戰絶不罷休之勢。
  
  十三
  
  世人所關註的塞爾維亞大選於1992年12月20日落下了帷幕。現任總統米洛捨維奇獲56.3%的選票得以繼續連任。起初以咄咄逼人之勢投入競選的現任南斯拉夫聯盟總理帕尼奇以34.02%的選票敗北。
  米洛捨維奇之所以獲勝,一是他以在職之身,牢牢控製着輿論工具,在宣傳上占有明顯優勢;二是米洛捨維奇所主張的民主社會主義,即以公有製為主的多元所有製,受到中老年人,尤其是廣大工人、農民的歡迎,其民族主義的主張在各個階層也大有市場;三是在塞爾維亞遭受嚴厲國際製裁的情況下,米洛捨維奇和阿族舉行政治談判,並表示準備予阿族最廣泛的自治,但堅持科索沃必須留在南聯盟塞爾維亞共和國範圍之內,絶對不能分離出去。
  科索沃是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塞爾維亞共和國的自治省,位於塞爾維亞共和國的西南部,面積10887平方公裏。科索沃境內河流衆多,土地肥沃,樹木茂密旺盛,森林覆蓋率為全境的50%。科索沃擁有豐富的礦産資源,褐煤資源達60億噸,還有瀝青、菱鎂礦以及金、銀、銅、鋁、鋅、鉻等礦藏,是發展有色冶金業的理想場所。科索沃農業也十分發達,盛産糧食作物,並有大量的蔬菜和水果。科索沃東南部與馬其頓共和國接壤,西南部與阿爾巴尼亞共和國相鄰,西部與黑山共和國交界。
  科索沃約有220多萬人口,其中90%以上是阿爾巴尼亞族,其餘的是塞爾維亞族、黑山族和馬其頓族等。
  1987年4月,當時的塞爾維亞總統斯坦博利奇派米洛捨維奇到科索沃去安撫阿族人的情緒,但在那裏卻激起了大塞爾維亞族情緒。米洛捨維奇在一次大型的塞族集會上說,塞爾維亞一定會贏得科索沃戰鬥的勝利。“儘管塞爾維亞國內外的敵對勢力正在陰謀反對我們,但我們一定會贏得勝利。我們告訴他們,我們是抱着贏的决心投入每次戰鬥。在塞爾維亞的土地上,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
  米洛捨維奇充滿激情的承諾贏得了塞族人對他的狂熱支持和崇拜,但同時也阿族人潑了一盆冷水,更加激起了阿族人的獨立情緒。兩年後,科索沃獨立的呼聲越喊越高,街上充斥着激進的阿族遊行隊伍。1990年,米洛捨維奇决定對科索沃實行強硬政策,大兵壓境,不但用坦剋驅散了遊行隊伍,還斷然解散了科索沃議會和政府,致使阿爾巴尼亞族人的對立情緒更加強烈。
  阿爾巴尼亞族由於不滿塞政府的政策,不斷進行反政府活動,1989年和1990年大約有60名群衆被塞族警察打死。在塞爾維亞大選時,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族進行了抵製,拒不參加投票。
  1991年,阿爾巴尼亞族人自行組織了公民投票,並宣佈科索沃是一個共和國。
  然而,南聯盟軍警很快開始了在科索沃全境清剿阿族非法武裝的攻勢。在塞族警察部隊的反擊下,“科索沃解放軍”潰不成軍,若不是北約威脅對南聯盟動武,迫使塞族軍警停止了在科索沃的行動,“科索沃解放軍”已經不復存在。
  面對不斷升級的科索沃危機,南聯盟領導人米洛捨維奇的態度是非常鮮明的。
  科索沃阿族領導人則以塞族的“鎮壓”和“暴行”為藉口,要求國際社會進行幹預,強調衹有在國際社會代表參與下纔同意與塞爾維亞當局談判。
  從西方國傢來講,他們並不贊成科索沃獨立,但主張擴大阿族人的自治權,要南聯盟當局停止“暴力行動”。美國則一直把改善科索沃“人權狀況”作為解除對南聯盟製裁的先决條件之一。一面是西方列強的耀武揚威,一面是“科索沃解放軍”的大肆叫囂,米洛捨維奇意識到一場最嚴峻的考驗已經來臨!
  剋林頓對在最後危急關頭是否啓動戰爭機器舉棋不定,於是他决定派霍爾布魯剋作為特使,前往貝爾格萊德,作最後的外交努力,看能不能逼迫米洛捨維奇簽訂城下之盟。3月22日,剋林頓總統發表關於科索沃問題的講話。
  米洛捨維奇清楚,霍爾布魯剋此行無疑是傳遞北約的“最後通牒”,根本就沒有政治解决的誠意。一開始的對話氣氛就很不友好,他們誰也沒有表現出讓步的跡象。在這次談判中,一嚮被認為難以捉摸的米洛捨維奇嚮這位談判桌上的老對手坦露了心扉:“科索沃比我的腦袋還重要,你叫我還要怎樣讓步。在協議上簽字意味着三年後科索沃自動獨立,我擔不起這種歷史責任!你們實在要打,那就來吧!”
  (完)本書由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
鬧鬼的貂皮大衣

佚名 Anonymous
  星期五我和雪莉去看媽媽,碰上她傢的廚房修爐竈,結果反過來我們帶她到一
  傢高級猶太餐館吃晚飯。這兒來的大都是闊佬,那麽多的皮大衣引得我媽媽滔滔不
  絶地發表關於貂皮大衣的議論,我連忙打斷她的話說:“說到貂皮大衣,上周末我
  們刑警隊接到了一樁古怪案子。”
  
   媽媽的眼睛亮了,沒有什麽比刑事案件更能使她忘記一切。“也許你能跟我說
  說吧?”她急切地問。
  
   我立即說下去:“勞拉是麥剋洛斯基醫生的妻子。醫生是個老式的全科醫生,
  這種醫生現在漸漸沒有了。多年來他和妻子住在西區一幢三層樓的褐石房子裏,那
  是他在三十年代後期買的。上面兩層是居室,底層是診所。他們過得相當舒適,但
  說不上闊氣,所以直到最近他纔妻子買了一件貂皮大衣。”
  
   “她已經想要很久了嗎?”媽媽問。
  
   “按麥剋洛斯基醫生說有24年了,從他們結婚那天就想。兩個月前,太太過生
  日,醫生送她一件貂皮大衣。他一直在為買大衣攢錢,還弄到了一筆銀行貸款,
  但還是不夠,要買大衣還要藉債。這時候一個老病人對他說:”羅莎夫人皮貨批發
  店有時會有便宜貨。‘麥剋洛斯基醫生立刻到那裏去碰運氣,真的買到了一件剛收
  進的貂皮大衣,將近5000美元,在別處買得花三倍價格。“
  
   “但願是完全合法的交易!”
  
   “大衣不是非法弄來的,醫生從批發商那兒瞭解到這件大衣的全部歷史。”
  
   “是羅莎夫人的?”
  
   “實際上是個叫舒爾茨的男人,他用羅莎夫人的名字做招牌,是為了紀念一個
  算命的女人,幾年前是她勸他做皮貨生意的。他對醫生解釋說,這件貂皮大衣原是
  證券經紀人坦南鮑姆送妻子珍妮特的最後一件禮物。不久前,他投資失敗,跳樓
  自殺。珍妮特衹得變賣全部傢産償還丈夫的債務。幾天前,拍賣行拍賣一批皮貨,
  珍妮特也去了。她已身無分文,但當拍賣到這件大衣時,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出
  價要它。拍賣商不能阻止她出價,不過大衣最後還是被羅莎夫人即舒爾茨買去。當
  時珍妮特衝他尖叫,說大衣是她的,她永遠不會讓任何別的女人穿它。接着她倒下
  了——中風之類的病,第二天就死了。這就是大衣的來歷。我們去核實了,好像不
  錯。”
  
   “醫生太太得到大衣高興嗎?”媽媽問。
  
   “高興,高興得像個小姑娘一樣。她擁抱丈夫,親吻他,興奮得流下了眼淚,
  然後穿上大衣,對着鏡子橫照竪看。當晚她讓丈夫帶她出去吃晚飯,好炫耀一下這
  件大衣,儘管那種天氣穿皮大衣太熱了。醫生把大衣的來歷告訴了妻子,她衹是哈
  哈大笑:”但願那可憐女人的恐嚇不是當真的,她可不要從墳墓裏回來。‘以後他
  們沒有再想過此事。“
  
   “兩星期後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麥剋洛斯基太太和丈夫準備外出赴晚宴,她
  讓女僕把她的貂皮大衣取來。女僕到臥室的壁櫥去取,一會兒後她叫了起來:”我
  沒法從挂鈎上取下大衣!‘醫生太太趕過去幫忙,使勁拽大衣,但它挂得牢牢的。
  最後還是醫生猛地一拉纔取下了大衣。’一定是大衣的袖子鈎住了,‘他說。但
  他猛拽大衣時,感覺到大衣那頭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往回拉。當時他妻子接着說:
  “衹要不是坦南鮑姆太太在實行她的恐嚇……”
  
   雪莉說:“一個死去的女人的鬼魂纏住了一件大衣,我從未聽到過這麽荒唐的
  事。”
  
   “死去的女人有時候能表現得像活人一樣,”媽媽說。“我外甥喬納森至今沒
  有結婚,是因為他母親討厭現代的姑娘,而他母親已死去18年了。”
  
   “一星期後,”我繼續說,“又發生了一樁怪事。麥剋洛斯基太太是一個文學
  俱樂部的成員,其中有一群中年婦女,她們每星期四下午開會討論最近的暢銷書。
  她們中大多數人都比麥剋洛斯基太太有錢,多年來麥剋洛斯基太太是從未穿着貂皮
  大衣去參加討論會的婦女之一。現在她有了一件,自然要穿去了。這次討論會在阿
  朗索太太傢裏開。會後女士們離開房間沿房前的路往汽車走去。麥剋洛斯基太太為
  了等好朋友哈蒙太太,走在別人後面一些。哈蒙太太答應用車送她回去,但那老太
  太上了年紀,走不快了。走到半道,醫生太太突然大叫一聲,抓住了脖領。那天晚
  上她嚮丈夫描述說,她的貂皮大衣好像是自動地從肩上蹦了下去——它跳到草地上,
  滑過草叢。”
  
   “她們在討論會上喝些什麽飲料?”雪莉問。
  
   “哈蒙太太除了喝茶,其他飲料是不喝的——她看到大衣從空中飛過,看到醫
  生太太在後面追趕它,把它從草地上撿起來。其他女士沒能及時回過頭看到這奇特
  的景象,所以醫生太太哈哈一笑,告訴她們她絆了一下,大衣掉下來了。這件事
  當作玩笑就那麽過去了,但是麥剋洛斯基太太感到不安。‘這件大衣有什麽地方不
  對頭,’那天晚上她一再對丈夫說。‘我能感到有什麽東西存在——某種鬼魂!’
  不管做醫生的丈夫怎麽努力,也無法使她平靜下來。”
  
   “草地上發生的事顯然是一種幻覺,”雪莉說。
  
   “那麽,那個哈蒙老太太怎麽說?她也是幻覺?”媽媽說。
  
   “有一種集體催眠的情況,”雪莉說。
  
   “也許吧,”我說,“但是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裏又發生了五六件事。在一傢
  餐館裏,麥剋洛斯基太太一直試圖把大衣放在椅子上,可它總是滑到地上去;她在
  街上走,大衣突然好像在拉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一天下午她剛把大衣挂到臥室的壁
  櫥裏,就覺得聽到它在撞櫥門。最後,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凌晨兩點,醫生被
  妻子驚醒了。她顯得驚恐萬狀,幾乎有些歇斯底裏。‘它走出去了,走出去了!’
  她不斷尖叫,‘它溜到門廳裏去了!’醫生看到臥室和壁櫥的門都敞開着,於是起
  床走到走廊裏。不管你信不信,他看到貂皮大衣裹住了門把手。儘管走廊裏光綫暗
  淡,醫生本人發誓說,他一眼就看到那件大農正在試圖轉動把手——好像想開門到
  樓梯那兒,下樓,離開這所房子。他走過去一把抓住大衣,把它從門把手上取下來。
  他也和妻子一樣,漸漸得了嚴重的想象毛病了。”
  
   “他認為大衣從壁櫥走到走廊門口是他想象出來的嗎?”媽媽問。
  
   “他覺得大衣根本就不是在臥室壁櫥裏。那天晚上,他和妻子參加晚會回來很
  晚,她精疲力竭,有點兒醉意,加上房子裏太熱,他想她也許上樓一進門就把大衣
  脫了,挂在門把手上,自己直接上床去睡覺了。至於說看到大衣從臥室裏溜出去,
  他認為那是妻子做的夢,就是那種醒來後似乎顯得更加清晰的夢。”
  
   媽媽哼着鼻子說:“一個一輩子盼望有件貂皮大衣的女人,晚上把大衣挂在門
  把手上?”
  
   “還有什麽別的解釋呢?”我說。“反正這天晚上,麥剋洛斯基太太再也睡不
  着了,即使她丈夫把大衣放進壁櫥,鎖上了櫥門。第二天她决定要找出真相——究
  竟是不是坦南鮑姆太太的鬼魂在作祟。”
  
   “這種事的真相她怎麽去找?”雪莉問。
  
   “直接去問坦南鮑姆太太唄,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媽媽說,“我說得對吧,
  兒子?”
  
   “完全正確。麥剋洛斯基太太去找招魂術巫師維維安太太。她是個寡婦,50多
  歲,丈夫去世後一直靠此糊口。麥剋洛斯基太太拿着貂皮大衣去找她時,老朋友哈
  蒙太太也跟她一起去了。她說:”不管發生什麽,我希望證實這不是我的想象。‘
  維維安太太把大衣放在桌上,關了電燈,開始招魂:拍着雙手,轉動眼珠,哼哼卿
  卿,咕咕噥噥。很快,一個聲音從她嘴裏發出來,比她平時的聲音更低沉:“這是
  朱利什。坦南鮑姆在說話,你怎麽敢穿屬於我的這件大衣!你最好還是放棄它,要
  不我會讓你不得安寧,讓你早早進入墳墓……’這是坦南鮑姆太太捎來的口信——
  哈蒙老太太每個字都記得很車,麥剋洛斯基太太後來對丈夫復述時,維維安太太在
  我們詢問她時都這麽說。”
  
   “維維安太太在鬼魂附身後還能聽見她說話?”
  
   “她自始至終完全清醒,媽媽。她說從她嘴裏出來的聲音像是另一個人的。她
  一點也不知道這聲音要說什麽——她就像她的顧客一樣聽着。離開維維安太太傢後,
  麥剋洛斯基太太直接到丈夫的診所,告訴他她想處理掉這件大衣。這當然使她感到
  傷心,因為大衣是那麽漂亮。但她嚇壞了,實在無法再留下它。而且,這一經歷弄
  得她心煩意亂,連另買一件來代替這件也不想。她說大衣賣掉後他可以把殘留着—
  —她已經得到了教訓,這種高檔消費品她再也不要了。醫生一再勸她別這麽做,可
  她堅持己見。然後她離開診所去聽交響音樂會,這是那件大衣最後一次在公衆場合
  出現。”
  
   “醫生把大衣賣了?”媽媽問。
  
   “妻子走後,醫生舒爾茨打電話,詢問原先拍賣這件大衣的拍賣行的名字。
  舒爾茨提出願按醫生買進的原價買回大衣,但醫生决定去拍賣行碰碰運氣。他打電
  話拍賣行,約好第二天他們來取大衣。但他們永遠沒去。”
  
   媽媽探身嚮前,手裏的叉子竪在空中,完全忘記去叉烤土豆了。事實是,她聞
  到了其中的血腥味,她太會欣賞兇殺故事了。
  
   “那天晚上,醫生和妻子呆在傢裏看電視,”我說,“但是11點左右,他接到
  住在布魯剋林的一個病人的急診電話,就開車出診去了,留下妻子一人在傢。”
  
   “女僕不睡在他傢?”媽媽問。
  
   “女僕?她每天一早來做早飯,自己有一把鑰匙,每天晚飯後回去。嗯,等醫
  生趕到布魯剋林,發現不是他的病人他打的電話——那衹是個惡作劇。他氣壞了,
  又驅車回傢。他離開了大約兩個小時。他回傢發現前門沒鎖,感到奇怪。醫生馬上
  進屋喊他妻子,沒人回答。他上樓發現妻子蜷縮在臥室床上。她的衣服撕壞了,床
  單也弄得一塌糊徐。她死了,30到60分鐘前死的。麥剋洛斯基醫生原以為她是心髒
  病發作死的,但後來驗屍官證實她是悶死的。有人用一樣又大又軟的東西緊緊地
  捂在她臉上——也許是那件東西自己捂住了她的臉。”
  
   “什麽意思?”媽媽脖子往前伸着問道。
  
   “在她嘴唇上和鼻孔裏發現了毛屑,貂皮的毛,媽媽。至於那件大衣,衹見它
  的盒子還在,在臥室地板上,上面還貼着羅莎夫人皮貨店的標簽,裏面卻沒有東西。
  好像麥剋洛斯基太太是在捆盒子,但大衣卻不見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戴維,紐約刑警隊——這些生活在20世紀的成年人——真
  的相信這個女人是讓一件鬧鬼的大衣悶死的?”雪莉說。
  
   “紐約刑警隊當然衹相信有血有肉的殺人兇手,這也是我們在這個案子裏要尋
  找的,但至今我們沒找到任何人,除了那個鬼,有殺人動機。麥剋洛斯基太太是個
  安分守己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仇人。她的婚姻幸福,丈夫也沒有別的女人—
  —我們已經調查過他的私生活了。他們所有的財産,包括那所房子,原就在他的名
  下,他不可能從她的死繼承到任何東西,甚至連保險金都沒有。他們有一個兒子,
  他已成傢,在密執安開診所,沒有和父母發生過爭吵。兇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他
  在自己傢的床上。”
  
   “搶劫怎麽樣?”媽媽說,“一件值錢的大衣不是不見了嗎?”
  
   “但是盜賊衹拿走了那件大衣,而醫生太太的珠寶首飾一件也不少。醫生的皮
  夾當時放在床頭櫃上,裏面的200 美元也沒少。”
  
   “200 美元!醫生要那麽多現金幹嗎?”
  
   “醫生的嗜好是收藏圖書。兇殺案發生的那天下午,他賣掉了一些書,拿到現
  金時,銀行已經關門,他衹好把現錢帶回傢了。再說還有個理由可以說明不是竊賊
  殺了她。那天晚上11點,醫生離開傢時妻子送到門口。他妻子在他走後就閂上了前
  門。他發誓說他聽見她這麽做的,每次她晚上一個人呆在傢裏時總是這麽做的。但
  兩個小時後他回來時,門沒有鎖,也沒有閂上——沒有跡象表明門是被強行打開的,
  也沒有跡象表明是破窗而入的。所以一定是麥剋洛斯基太太本人兇手開的門。她
  是個膽小的人,决不會讓一個陌生人進屋——衹有她認識的人才行。”
  
   “你剛纔說她的女僕另有一把鑰匙?”雪莉說。
  
   “女僕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她在參加一個舞會,直到凌晨兩點,有上百號
  人看見她。此外,她的鑰匙無法打開門閂。所以你瞧,兇手不是竊賊,認識她的人
  也沒有任何動機要殺她。剩下誰呢?衹有坦南鮑姆太太的鬼魂。”
  
   “對不起,”媽媽說,“這個鬼也沒有殺人動機呀。麥剋洛斯基太太聽從了警
  告,不是嗎?她就要賣掉那件大衣了。為什麽那鬼還一定要殺死她呢?”
  
   “我不知道,媽媽,”我說。“有規定鬼一定要講理嗎?也許這個鬼就喜愛殺
  人。也許它不相信醫生太太真的會放棄這件大衣。也許。。。。。。”
  
   媽媽在皺眉——沉默着皺眉,表明她理出了頭緒。“這個鬼不相信…。。她並
  不真的想……”媽媽點點頭,然後擡頭看看我,臉上滿是笑容。“這很可能,戴維!
  肯定可能!謝謝你的提示!”
  
   “什麽提示,媽媽?如果你想出什麽了……”
  
   “想出什麽了?如果我聽到有關的三四個問題的回答後,我也許能想出什麽。”
  
   “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能告訴你,媽媽。”
  
   “那好,先把侍者叫來,我來一些蘋果餡奶酪捲。”
  
   我做了個手勢讓侍者過來,要了點心,然後媽媽翹起第一根手指。“第一個問
  題,醫生最近是不是賣掉了不少書?”
  
   “是的,過去三星期共賣了12本或者更多。他還節省開支,不抽雪茄、不洗蒸
  汽浴。他認為自己不得不如此,否則無法償還買大衣花掉的那筆銀行貸款。”
  
   媽媽點了一下頭。“第二個問題,那個哈蒙老太太,就是和醫生太太一起去找
  維維安太太的那位,她的眼睛近視到什麽程度?”
  
   “很抱歉,媽媽,她不是近視眼而是遠視眼。看書時她得戴老花鏡,走在街上
  時不戴。”
  
   “你肯定是這樣?好,第三個問題,那個招魂巫師維維安最近是否比平時有錢
  一些?”
  
   這個問題使我愣住了。“是有錢一些,我們對同這案子有關的人都進行監視,
  我們的人報告說,維維安太太到梅西商店買了兩張新沙發。用的是現金。因為她比
  較窮,我們問她哪兒來的錢,她說是她多年省下來的。瞧,我們沒法證明這是在說
  謊,我們估計她是找上了某個容易上當受騙的女人,付她的錢比別的顧客多。”
  
   媽媽點點頭。“好,第四個問題,醫生的妻子是不是那種老是記不住別人名字
  的女人?”
  
   “媽媽,這是什麽問題……”
  
   “是我在問,還是在回答?”
  
   “好吧,好吧。醫生太太確是這類人,糊塗、健忘。這是她丈夫告訴我們的,
  有時候她把最熟悉的朋友的名字也叫錯,弄得他很尷尬。不過他沒有為此責備她,
  這就說明他很愛她。”
  
   “確實如此,”媽媽說,“他愛她,她也愛他,這就是案子的全部關鍵所在,
  也是對鬼魂一事的解釋。太好了,我們的點心來了。”
  
   “你說什麽,媽媽,這是對鬼魂一事的解釋?”
  
   媽媽微微一笑。“我告訴過你多麗絲伯母的事嗎?人人都說她是全美國最笨的
  女人。”
  
   “我從來不知道我有個多麗絲伯母。”
  
   “她現在已經死了,可憐的人。她嫁你父親的兄長索爾。他們搬到加利福尼
  亞好萊塢去了,你伯父是個電影界的名人,一個天才。他看書,都是長篇巨著,俄
  國作傢寫的。他聽交響樂,他不是那種在音樂會上打瞌睡的人,而真的是去聽音樂
  的。人人都說他娶了多麗絲這傻瓜實在太遺憾了。她過去在芝加哥當售貨員,中學
  沒畢業,看不懂嚴肅作品,張嘴說話不是說錯字就是讀錯音。據說最糟的是,她到
  任何地方去都不能準時:看戲或是到別人傢赴宴,她和索爾總是遲到。她總是表示
  道歉,因為忘了時間,或是到動身纔發現自己穿錯了衣服。可憐的索爾,大傢都這
  麽說,他娶上這麽個笨妻子真是尷尬!後來……”
  
   “媽媽,”雪莉打斷她說,“這事和那件貂皮大衣有聯繫嗎?”
  
   媽媽甚至都沒看雪莉一眼,繼續說:“後來你伯母死了。她突然病倒,一個月
  後死了,衹有51歲——真是大幸!索爾非常難過,很長時間不願出門。後來他終於
  又開始接受邀請了:晚宴、看戲等等。不過大傢還是吃驚,不管去哪裏,索爾總是
  遲到。為了等他,晚宴的飯菜幾乎都放涼了,好像多麗絲依然活着似的。大傢終於
  明白了事實真相:是索爾從不準時赴約,完全不是多麗絲的過錯。她總裝作是她不
  好,讓別人責怪她愚笨,因為她愛丈夫,想保護他,不讓別人知道他有什麽缺點。”
  
   “但是媽媽,我不明白這說明什麽問題……”
  
   “這說明,即使是一個笨人也能愛一個人,而且想出辦法來幫助他。即使是一
  個又傻又笨的女人對丈夫的關心也能超過對貂皮大衣的關心。在作出犧牲方面,聰
  明人並不享有專利。侍者,我還要些咖啡,這回請來熱的。”
  
   咖啡來了,媽媽呷了一口。說這回夠燙了,又繼續說道:“所以,情況不是很
  明顯了?麥剋洛斯基太太記不住別人名字,即使是認識多年的朋友。自然,她也記
  不住這件貂皮大衣原來主人的名字。那人叫珍妮特。坦南鮑姆。但是在醫生的腦子
  裏很容易就變成朱利葉。坦南鮑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次維維安太太說的一句
  話是:”這是朱利葉。坦南鮑姆在說話。‘即使相信鬼,恐怕也不能相信記錯自己
  名字的鬼吧!有人事先把名字寫了維維安太太,讓她用那個鬼的聲音說話,額外
  付了她一筆可觀的錢,所以她才能到商店去買沙發。而寫她名字的那人糊塗、
  健忘,竟然把錯誤的名字了她。“
  
   “可是,媽媽,”雪莉說,“這也不一定就是麥剋洛斯基太太呀……”
  
   “好吧,如果你不信,我還有個證據證明麥剋洛斯基太太事實上並不相信鬼。
  從維維安那裏回來後她幹了什麽?她到丈夫的診所叫他把大衣賣掉,接着去聽下午
  音樂會,那是她最後一次在衆人面前穿這件大衣。那麽我問你,如果她真相信大衣
  有鬼,真相信坦南鮑姆太太在威脅她,她為什麽不盡快把大衣脫掉?再穿着她難道
  不害怕?衹有一個回答:她知道根本沒有鬼。”
  
   “如果維維安的招魂是她操縱出來的,”我說,“所有其他鬼做的事情一定也
  是她表演出來的,可她怎麽能做到呢?”
  
   “這很簡單。大多數事情:像在街上走時鬼拉她啦、大衣拍打壁櫥門啦、在餐
  館裏滑下椅子啦等等,發生時根本沒有人看見。而大衣從她身上飛到草地上那件事,
  不是明擺着是她自己扔出去的嗎?她是有意這麽做的。她一直等到除了哈蒙老太太
  其他人都看不見時纔這麽做,而哈蒙太太的眼睛老花得厲害。就是說,大衣在遠處
  空中飛過時她能看得很清楚,而披在麥剋洛斯基太太肩上離她很近時,她衹能看見
  模糊的一片。她看不見醫生太太拉下大衣、扔出去,而衹看見它飛到了草地上,她
  自然以為衣服是自己飛到草地上去的。”
  
   “你還沒解釋第一次女僕無法從衣鈎上取下大衣這件事呢。”雪莉說。
  
   “那可能真的碰巧了,”媽媽說,“一隻袖子鈎在了鈎子上,就像醫生想的那
  樣。但後來她從這件事上受到啓發,又去做了其他事情。”
  
   “那她的動機是什麽?”
  
   “你多麗絲伯母的情況再現了,戴維。如果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她會盡一切
  可能幫助他,即使這使她顯得挺蠢也在所不惜。多年來麥剋洛斯基太太一直盼望有
  一件貂皮大衣,最後她丈夫她買了,開始她感到很快活。但不久她註意到他在賣
  心愛的孤本書,而且節省開支,不抽雪茄,也不去洗蒸汽浴,還看到了銀行貸款單。
  她突然明白:”這些就是他為我買大衣作出的犧牲!‘她立即憎恨起這件大衣來。
  她是個把丈夫放在首位的女人,現在她想做的就是賣掉大衣,把錢還他。“
  
   “她幹嗎想出這麽荒唐的辦法呢?”雪莉說。
  
   “她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她能把不要大衣的真實原因告訴他嗎?也許她是個
  笨女人,但她知道那對他的自尊心是個太大的打擊。他會感到自己是個無能的男人,
  連妻子買她想要的東西也買不起。為了顧全他的自尊心,她不得不讓他相信,她
  再也不想要那件大衣了。如果她對他說:”我現在不喜歡大衣了。‘他是不會相信
  的。但如果她告訴他,她怕這件大衣,並編造出一係列事件來說明這一點,那他是
  會信的。’好,‘她决定了,’我要讓他相信我已經嚇得不想要這件大衣了。他會
  認為我做得像個傻瓜,說到底,他已經這麽認為了。重要的是他可以買回他的書。
  拿回錢,同時又顧全了他的自尊心。“‘說到這裏,媽媽嘆了口氣:”所以,在大
  衣裏作祟的就是這——她對丈夫的愛和對用他的錢感到的羞恥。“
  
   “但是,媽媽,這個女人被謀殺了!大衣也失蹤了!”
  
   “你想問誰是兇手?這很簡單,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如果你替傢裏買過東西,
  你也會知道的。”
  
   “替傢裏買東西?”
  
   “得強迫你們刑警隊的男人替傢裏採購幾個星期,”媽媽說,“因為你們男人
  買東西沒有經驗,很容易受騙上當。女售貨員對他們說的他們都信。”
  
   “什麽女售貨員?我不明白……”
  
   “這是買東西的一條老規矩:買便宜貨要小心。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
  故你便宜。如果一袋2 元錢的橘子衹賣1 元,你自然就會想到袋裏一定有幾衹爛
  橘子。那麽,如果一件價值1.5 萬美元的貂皮大衣衹賣5000元的話……”
  
   “你認為這件大衣是假貨,媽媽?但拍賣行估價坦南鮑姆太太的大衣……”
  
   “誰說坦南鮑姆太太的貂皮大衣就是醫生太太買到的那件?誰說羅莎女士或舒
  爾茨先生,我不管他叫什麽名字,拿出來的不是另一件大衣,也許是免皮的?如果
  我沒弄錯的話,這是一起犯罪案件——他能為此蹲監獄,不是嗎?”
  
   “當然!”
  
   “所以,當醫生打電話羅莎‘先生’說他要把大衣拿到拍賣行去拍賣時,不
  難想象那個先生的心情。任何東西先要估價才能拍賣。羅莎‘先生’不得不在估價
  前把它取回來。於是,他打假電話把醫生支到布魯剋林去,他以為醫生太太比較容
  易說服。他到了醫生傢,她讓他進了屋。儘管他千方百計想說服她把大衣賣還他,
  但她就是不同意。也許他表現得太急了些,他們發生了爭論,他一時失去理智,用
  隨手拿到的東西悶死了她,那東西剛巧是這件大衣。”
  
   “如果我們能證實這一點,媽媽……”
  
   “你先前說過,她臥室地上有個盒子,上面貼着羅莎女士商店的標簽。你認為
  這是原來買的時候裝大衣的盒子,當時醫生太太正要把大衣裝回盒裏,準備送往拍
  賣行。但她幹嗎要把那個盒子保存兩個月呢?她起先是準備留下大衣的,當然早把
  盒子扔掉了。你在屍體旁發現的那個盒子是發生兇殺的那晚羅莎‘先生’帶去的,
  戴維,因為他原期望用它把大衣裝回去。但他殺了醫生太太後,驚慌失措,趕緊逃
  走,忘記拿走盒子了。檢查一下,可能會在上面找到他的指紋。也可能他離開時店
  裏有人看見他提着盒子。我敢肯定這就是你的證據。”
  
   我的眼睛頓時一亮:“好,我要立即逮捕舒爾獲。然後搜查他的店鋪。”說完,
  我離開桌子,刑警隊打了電話。
校園疑雲

佚名 Anonymous
  斯特朗先生站在講臺後面,臉上裝出猙獰的笑容,手裏托着一個骷髏頭。他
  指着沒有肉的下巴說:“這可能是個小夥子。你們註意看,他的牙齒非常好,他
  肯定每頓飯後都刷牙,而且一年請牙醫檢查兩次。”
  
   有一兩個女生嚇得臉色發白了,不過也有不少學生哈哈笑着。斯特朗先生得
  意地微笑起來。這位瘦削的自然科學教師有着蹩腳演員的天賦,一有機會就要嚮
  他的學生賣弄一番。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已經坐不住,但不敢站起來。因為他們知道,上斯特朗
  先生的課要等到一個信號才能走。斯特朗先生對骷髏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咕咕了
  一聲:“啊,可憐的約裏剋!”此時學生的眼睛全都緊緊地盯着講臺上那副黑框
  眼鏡。斯特朗先生拿起眼鏡,把它放入上衣口袋。
  
   頓時教室裏響起椅子桌子的磕碰聲,同學們搶着衝出教室。教室門外正站着
  一個人,被蜂擁而出的學生推到了一旁。
   門口終於空了,那人走進教室。斯特朗先生擡頭一看,微笑着把骷髏頭套進
  桌上的塑料袋。“請進,多納托先生,”他說,“我你煮杯咖啡。我現在沒課。
  我煮的咖啡比咖啡廳那種渾湯好喝多了。有什麽事嗎?”
  
   “事情太糟了,我一定得找個人談談。我不該碰上這種事的。我剛從校長辦
  公室來,格思裏先生了我一張停職30天的通知。下個月我不能在這兒或其他地
  方教書了。說不定永遠不能教書了。”
  
   斯特朗先生的臉拉長了。多納托在這所高級中學雖衹教了一年,但是一位優
  秀的化學教師,精通專業,工作勤奮,還很快學會了處理好和學生的關係。學生
  們不僅喜歡他,而且尊敬他,在斯特朗先生看來,學校放走他簡直是幹蠢事。
  
   “為什麽?”他問。
   “都為了希拉·帕林傑,”多納托回答,“她是上我課的一個高二學生。她
  嚮學校報告說我……說她在我的教室裏……這種事怎麽說得出口呢?”
   “她告發你調戲她,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現在我被停職了,由校務委員會進行調查。”
   斯特朗漫不經心地擺弄了一會兒桌上一根玻璃棒,最後問道:“你這樣做了
  嗎?”
   多納托突然轉過身來,臉上露出受到傷害和氣憤的神色。“當然沒有,”他
  大聲說,“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這一點校務委員會會在30天內查明的,”斯特朗說。“你願意把發生的事
  對我說說嗎?”
   多納托聳聳肩。“沒什麽可說的,”他說,“昨天我在教室裏工作到很晚,
  在改試卷準備今天上午發還學生。4點鐘光景,希拉走進教室,要我幫她解决
  英語學期論文的幾個註解問題。我叫她去請教英語教師,可她說老師都回傢了,
  而她立即想知道。”
  
   “她主修化學?”
   “不,她主修藝術。我自己對這種註解怎麽寫把握也不大,於是翻出一本寫
  論文格式的舊書,找到了她想要的內容。她在教室裏總共呆了不到5分鐘。”
   “校長應該知道在5分鐘之內不可能發生什麽事情。”
   “斯特朗先生,你應該聽聽希拉說的。她說她昨天放學後在我的教室裏呆了
  差不多有半小時。她說得頭頭是道。她說出教室裏的每件東西,連我都不記得了。
  今天早晨我去一對,她說得百分之百準確。我桌上的東西、課桌的擺法——什麽
  都不錯。”
  
   斯特朗瞅着透明袋裏的骷髏頭沉思起來。最後說:“多納托先生,我對這事
  不太擔心。校長和校務委員會對你完全沒有偏見。但畢竟已經控告你了,你不能
  要求他們置之不理。讓我去看看能從校長那兒瞭解到些什麽。”
  
   “可他們能這麽做嗎,斯特朗先生!憑學生的一句話就開除我?”
   “如果這件事最後證實了,我想他們可以這麽做。你先別激動。再告訴我一
  件事,有沒有什麽原因使希拉要你製造麻煩?”
   多納托先生搖搖頭。“我想不出。她上自修課時挺討厭,老是問一些傻乎乎
  的問題,在我的桌子邊轉悠,但也沒有惹過真正的麻煩。”
   “好吧,多納托,別急於離開學校。我晚些時候可能還要跟你談談。現在我
  想去聽聽校長說些什麽。”
  
   斯特朗先生下樓住校長室走去。在辦公室外間經過失物招領箱時,他看到待
  領的失物上有一本化學課本。他沒有敲門就進了寫着校長名字的門,然後直挺挺
  地坐在校長那張大辦公桌前的椅子裏。
  
   長着一頭波浪形雪白頭髮的小個子校長正在接電話。看到這位自然科學教師,
  他的眉毛驚奇地往上一揚。
   “蘭德霍夫先生,這件事我會你打回電的,”他對着電話筒說,“或者在
  委員會開會前談談。現在我要盡力在這裏查明真相。”校長挂上電話。“斯特朗
  先生,”他在轉椅裏轉過身來,“也許你能告訴我你為何而來,…”
  
   “我是為多納托先生的事來的。”斯特朗打斷他的話說。
   “我想他已經告訴你是怎麽回事了,”校長說,“我沒有什麽再要說的。校
  務委員蘭德霍夫先生一上午都嚮這兒打電話,你進來時他正打來第四個電話。是
  他命令我讓多納托先生停職的。”
  
   “那麽現在怎麽辦,校長先生?你怎麽查明多納托先生是無辜還是有罪的?”
   校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願我能知道,斯特朗先生。這消息一傳出,
  我首先就會接到上百個電話,責問我為什麽雇用多納托先生。當然,如果不能證
  明他有罪,我們會讓他留任——至少留到今年年底。到那時,學校職工可能會讓
  他感到呆不下去而衹得自行離開。當然,如果他離開,我會他寫一份很好的推
  薦信。”
  
   斯特朗聽了臉氣得通紅。“你得作出結論。如果他對那個姑娘非禮,他就不
  配教書——在任何地方教書都不配。如果他沒有,就要他一個機會為自己辯護。
  但是別根據一個孩子未經證實的證詞就把人挂在那裏。”
  
   校長激動地舉起一隻手,然後讓它慢慢落到桌子上。“真見鬼!”他說着愁
  眉苦臉地看着面前的自然科學教師。“他們真叫我為難。你要知道,我毫無辦法
  得到證據。多納托先生和希拉說的完全相反。在一千個傢長裏面,你找不到一個
  傢長會認為自己的孩子在這種事情上說謊。”校長可憐兮兮地看着斯特朗先生,
  這位自然科學教師多年來第一次從內心替校長感到難過。
  
   辦公室裏寂靜無聲。最後,斯特朗在校長辦公桌上打了一拳。
   “不行!”他喊了一聲。“難道我們要把一個人的前途毀了不成?難道我們
  要讓本校的好名聲被玷污?難道每個教師碰到愚蠢的指控就得屈膝投降?不!不!
  不!”說到最後三個字時,他的拳頭在桌子上又捶了三下。
  
   “可你又有什麽辦法呢,斯特朗先生?”校長神色憂慮地問。
   “昨天如果真發生了事,一定會有跡象的,我們得把它找出來。如果多納托
  先生有罪,至少我們可以清除不良分子。如果他是無辜的——我敢斷定他是無辜
  的——我們可以警告大傢,誰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指控別人而逃避懲罰。校長
  先生,你是否能安排別人代我上幾節課?我們,”斯特朗指指校長和他自己,
  “找希拉談談,她仍然在學校,是嗎?”
  
   校長苦笑笑。“你從辦公室外間進來時一定經過希拉和她母親身邊。今天早
  晨我一來,她們就呆在我辦公室門口不肯走。我花了一個多小時聽她們沒完沒了
  地講多納托先生的事,我秘書說,等我有空,她們還想找我。她們兩人加上蘭德
  霍夫先生,今天弄得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我
  已經都對她們說了,還能對她們說什麽呢?”
  
   “你一個字也不必說,”斯特朗先生回答。“假如那個姑娘如我想的是在說
  謊,我很快能從她跟我的談話中找出證據來。”
  
   幾分鐘後希拉走進辦公室。她穿一件樸素的棉布連衣裙,臉上那副凄慘的表
  情演《茶花女》很不錯。她母親跟在她後面,一臉自憐的神色。
   介紹過後,斯特朗轉嚮姑娘,開口說道:“希拉,據校長先生說,你對多納
  托先生提出了相當嚴厲的指控。我想你是否能對我說說此事。”
   “希拉已經把情況都對他說了,”帕林傑太太插話說,一面用大拇指朝校長
  指了指。“昨天晚上,我也打電話把這事對蘭德霍夫先生說了,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看沒有必要再重複一遍,搞得孩子心煩意亂。我衹想知道你們打算對——對那
  個老師采取什麽措施。”
  
   “不,媽媽,”希拉說,“我說,我願意盡一切可能配合他們。我感到這是
  我對同學、對學校應盡的義務。”
   斯特朗好容易纔忍住沒有叫出來:“真可以得奧斯卡表演奬!”
   “你想知道什麽?”希拉問。
   “用你自己的話告訴我們發生的事,希拉,”斯特朗語氣和藹地說,“從頭
  說起。”
   “好吧,”希拉開始說,聲音變得低而親熱。“事情發生在昨天下午4點缺5
  分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放學一小時,各個教室都沒有人了。我的英語作業中有幾
  個問題,學校裏我衹找到一位多納托先生,我就到他的教室去了。他在那裏——
  就一個人。”
  
   “那麽說,沒人看見你走進他的教室?”斯特朗問。
   “是的,”希拉回答說,“我進去後多納托先生讓我坐下。他走到窗前放下
  簾子。當時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等着的時候,看到多納托先生桌上有
  一疊試卷,他批改了大約一半,最上面那份寫着80分。桌上還有本化學課本,翻
  在第73頁上。”
  
   斯特朗的眼睛睜大了。這姑娘對他們見面時的細節似乎記得一點不漏。“你
  有沒有註意多納托先生的領帶是什麽顔色的?”他譏諷地問道。
   “哦,註意了,是藍的,上面有一個個小紅方塊。每個方塊中間有個白圓點。
  我覺得這領帶和他的灰色西裝很相配。”
   斯特朗連自己今天戴的領帶是什麽顔色都不知道。他低下頭看看,是棕色的,
  上面有緑色斑點。
   “多納托先生拿着一本書走到我的桌前,”希拉繼續說,“我記得我當時想,
  教室裏下了窗簾多麽暗啊。但我仍能看到先生戴的金戒指,當時我覺得戒指在這
  樣微弱的光綫裏還能閃光,真是太有趣了。當他俯身在桌子上幫助我時,他一隻
  手指着書本,另一隻手不斷地輕輕撫摸我的頭髮。不久,他合上書本,光盯着我
  看。我開始感到有點害怕。但我不敢說什麽,他到底是老師。接着他說……他
  說……”
  
   “他說什麽?”斯特朗溫和地問道。
   “他對我說,他覺得我是那麽……那麽可愛……和我單獨在一起他覺得很有
  意思。然後他開始摸我。他……他……啊!”她把臉埋在兩衹手裏。
   校長很響地清了清嗓子。“你當時是怎麽做的,希拉?”
   “我不知該怎麽做,校長先生。我記得我站起來往門口退去,然後奔逃出
  去。”
   斯特朗繼續問道:“希拉,你在多納托先生的教室裏呆了多久?”
   “肯定至少有半個小時。”
   “可多納托先生說你衹呆了不到5分鐘。”
   “他在瞎說!”姑娘叫道。“什麽呀,他在開始跟我說話前,甚至都有時間
  做他的實驗呢。”
   “實驗?”斯特朗問。“我不記得多納托先生說到過實驗。是什麽實驗?”
   “那我怎麽知道?我不是學化學的。但是不管怎麽,我在那兒的時候他做了
  實驗。這可以證明我在他那裏呆了不止5分鐘。”
   “但是今天早晨那裏沒有任何做過實驗的痕跡。”校長說。
   “哼!”帕林傑太太說,“不等有人看見,他可能早就收拾幹淨了,他那種
  卑鄙的人!”
   “關於那個實驗,你記得什麽嗎?”斯特朗問道。
   “嗯,他的桌上有個鐵架子,下面是盞煤氣燈……”
   “本森燈?”
   “對,我想是的。架子上有個像瓶子那樣的大玻璃球,幾根管子和…··。
  哎呀,我講不清,但我可以畫出來。”
   “太好了。”斯特朗說着,從校長辦公桌上拿過鉛筆和紙她。姑娘幾分鐘
  就把畫好的東西遞斯特朗先生。
   希拉對化學一無所知,但她是個出色的畫傢。紙上畫的是一盞本森燈,上面
  有個環形架子,架子上是個大燒瓶,塞着橡皮塞。一根玻璃試管和一個漏鬥打瓶
  塞上的窟窿裏穿過。燒瓶的一旁有兩個瓶子,瓶子上貼着標簽,因為瓶子畫得太
  小,標簽上的字衹好省去了。這張速寫畫得那麽真實,希拉肯定見過這個實驗。
  校長憂慮地看着斯特朗。
  
   “希拉,”斯特朗說,“這兩個瓶子裏裝的是什麽?”
   “讓我想想。哦,對了。一個瓶上的標簽是Hickle。”
   “Hickle?”
   “對。另一個裏裝滿了黑色粉末,寫着FeSS。”
   “我從未聽說過Hickle和Fess,”校長說。“你想得出這是什麽東西嗎,斯
  特朗先生?”斯特朗皺起雙眉,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舊煙斗和一小袋煙絲,
  把煙絲裝進煙斗,點燃。小小的辦公室裏飄浮起一陣陣煙味。校長和帕林傑太太
  不滿地皺皺鼻子,但斯特朗末加理會,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幾分鐘過去了,校長剛想問斯特朗是否不舒服,這位自然科學老師的臉上布
  滿了笑容。他先輕聲笑,後來就響了,不久笑得連細長的身子也抖動起來。他拿
  過那張圖畫,用鋼筆在反面很快地寫了幾個字母。“你在標簽上看到的是這兩個
  字嗎,希拉?”他把紙拿她看,問道。
  
   斯特朗把紙轉校長和柏林傑太太看,上面寫着兩個化學符號:HCI和FeS。
   “HCI是????酸,”斯特朗解釋說,“FeS是硫化亞鐵。”
   “她也沒有不對,”柏林傑太太說。“她告訴過你了,她不修化學。”
   “是的,她不修化學,”斯特朗同意地說。“那麽,希拉,多納托先生怎麽
  處理這兩樣東西的?”
   “他在那個大瓶子裏把它們混合起來。”
   “那叫燒瓶,希拉。接着發生了什麽——我是指實驗?”
   “多納托先生把它放在火上。但別的我就說不得了。因為此時他就開始對
  我……”
   “我明白了,”斯特朗說,“你說的對我很有幫助,希拉。我想我們對於真
  正發生的事已經很清楚。不過希望你今天晚上到學校來一次——當然,和你母親
  一起來——衹是來瞭解一下幾個還沒有解决的問題。8點鐘怎麽樣?”
  
   母女面面相覷,聳聳肩。“8點鐘,可以,”帕林傑太太最後說,“衹要把
  多納托先生開除出學校就行。怎麽會讓這樣的人來教我們的孩子!”
   “我嚮你保證,帕林傑太太,全部事實真相今天晚上揭曉。你還提到過校務
  委員蘭德霍夫先生,請你同他一起來好嗎?我們在多納托先生的教室裏見。”
   “衹要有助於開除那個……那個惡棍,我會讓蘭德霍夫先生來的。”帕林傑
  太太回答。她站起身來,親昵地拍拍女兒的腦袋。
   “那好,晚上見。”斯特朗微笑着說,扶住辦公室門讓它開着。
   帕林傑母女走後,校長把身子探過辦公桌,綳着臉看着斯特朗。“我希望你
  明白自己在幹什麽,”他低聲說,“傢長、學生、一個校務委員——你打的什麽
  主意?”
  
   “你忘了今晚我還要邀請一個人出席會議。”
   “誰?”
   “你,我的校長,晚上8點見吧。”
  
   晚上他們聚集在多納托先生的實驗教室裏。多納托坐在後面一個角落裏,鄙
  視地看着希拉和她母親。她倆盡量遠離這個被告坐着。
   教室中間,校長緊張地和蘭德霍夫小聲說話。講臺後面,斯特朗朝他那些奇
  怪的“學生”咧嘴笑笑,一面忙着準備希拉先前嚮他講述過的實驗材料。
   準備工作完畢後,斯特朗敲敲桌子讓大傢安靜。教室裏靜了下來。“我相信
  你們大傢互相都認識,”他說,“我就不介紹了。”
   蘭德霍夫舉起一隻手,儘管他在這兒代表校務委員會,但看到在教室前面站
  着的瘦削的自然科學教員,頓時感到自己像個功課沒有準備好的學生。
   “這種做法太不正規,斯特朗先生,”他說,“我得先說明,我是應帕林傑
  太太的要求來這兒的。自然,我對搞清這一事情的真相感興趣,所以我來這兒看
  看……”
  
   “我們都是來看對多納托的評判的,蘭德霍夫先生,”斯特朗打斷他說,
  “儘管這次會議不合規定,但我覺得事實需要這麽做。不過我願意說明一下,召
  開這次會議完全是我的主意,校長先生與此無關。”
  
   緊張的校長鬆了口氣。
   “今天,”斯特朗說,“多納托先生受到指控,指控他昨天對希拉小姐有非
  禮行為。沒有人目睹這一事件,無法證明多納托先生是無事還是有罪。如果指控
  是事實,那麽難道可以要求本地區學生的傢長放心地把他們的孩子交一個品行
  不端的先生?當然不行。如果指控是捏造的,多納托先生的名聲怎麽說?他毫無
  緣由地受到了侮辱。這也是不能容忍的。出於這一原因,我開始尋找證據以證明
  多納托先生是不是有罪。我相信我已經找到了。”
  
   斯特朗從講臺的一個抽屜裏拿出希拉先前畫的那個實驗的速寫。“我一看到
  希拉畫的這張圖,就不禁註意到它和多納托先生上課用的化學課本上的一幅畫驚
  人地相似。請看!”他又從抽屜裏拿出化學課本,翻到預先夾好的那一頁,上面
  有一張實驗過程照片,他把希拉的圖放在照片旁邊。
  
   他接着說道:“請註意圖上和照片上燒瓶的位置。看看環形鐵架投下的陰影,
  它和希拉圖上畫的角度完全一樣。我還可以指出其他相同之處,例如照片上所有
  的東西和它們在圖上的位置相同。我想你們可以明白我的意思。這張圖是希拉根
  據課本上這張照片而不是根據當時的實況畫的。”
  
   “可我女兒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幹呢?”帕林傑太太生氣地質問。
   “就為了‘證明’她在這間實驗室裏呆了有半小時,而不是如多納托先生說
  的5分鐘。”
   蘭德霍夫仔細對照課本上的那幅照片和希拉畫的圖。“可能是這樣,斯特朗
  先生,”他說,“但還很難下結論。有可能衹是巧合。”
   “不錯,”斯特朗說,“讓我們進行下去。課本照片上一瓶是????酸——註意
  HCI標簽——另一瓶是硫化亞鐵,化學符號是FeS。”
   “我女兒今天上午對你說了這些,”嶺林傑太太叫了起來,“你怎麽知道她
  沒有看到多納托先生在這兒做這個實驗呢?”
   斯特朗說:“我正是要按照她確實在這兒而不是在課本上看到的情況做下去。
  為了弄清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想按希拉說的重演一遍——包括這個實驗。”
   “不!”希拉叫道。“我不願讓那人……”
   “我來裝作多納托先生,”斯特朗溫和地說。“你不必怕我。現在根據課本
  上敘述的實驗步驟,我們先倒進一些硫化亞鐵……再倒進????酸……最後把燒瓶放
  到架子上燒。”他點起本森燈。“我再拉下簾子。你說過簾子是拉下的,對不,
  希拉?”
  
   “是的。”
   前面講臺上的燒瓶裏輕輕地泛着氣泡。校長皺皺鼻子,偷偷地瞥了一眼蘭德
  霍夫。
   “現在,希拉,”簾子拉下後,斯特朗微笑着說,“假定我是多納托先生,
  下一步怎麽樣?”他註意到多納托在暗暗發笑,而帕林傑太太已經從包裏拿出一
  條灑過香水的手絹捂住鼻子。
  
   “嗯……”希拉開始在座位上不安地扭來扭去。她的眼睛盯着前面泛着氣泡
  的燒瓶。“嗯,多納托先生走到我的桌子前……”
   “像這樣?”斯特朗慢慢走到希拉麵前。
   坐在教室後面的那幾位開始大聲咳嗽。蘭德霍夫用一本小書扇着面前的空氣。
   “是的,”希拉回答,“然後他用手撫摸我的頭髮。”
   燒瓶裏的化學物質這時沸騰得更厲害了。
   “後來怎樣?”
   “他低下頭把瞼貼在我頭髮上。他說我的頭髮聞起來像……像……”
   “臭雞蛋!”有人喊道。
   “什麽?”斯特朗輕聲問道,“恐怕你不舒服吧,蘭德霍夫先生?”
   “也許是。但是這孩子如果想讓我相信有人在一間充滿這種氣味的房間裏和
  她親熱,她一定是瘋了!這完全是臭雞蛋的味道!斯特朗先生,我願意同意多納
  托先生完全無罪。讓我在窒息前趕快離開這兒吧。不過,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他不等聽到回答就衝嚮門口以逃避這股難聞的氣味,匆忙中把桌子都推到一
  旁了。他的身後迅速跟着帕林傑母女、校長和多納托。斯特朗勉強留下,把冒泡
  的混合物倒入小水槽,打開教室的全部窗子,這纔衝進走廊,深深地吸了幾口比
  較新鮮的空氣。
  
   後來,在校長辦公室裏蘭德霍夫又問:“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硫化氫,”斯特朗說。“????酸和硫化亞鐵混合在一起加熱就産生這種氣體。
  你已經聞到過了,這種氣體的特徵就是具有臭雞蛋的味道。這種臭味足以驅散一
  切想親熱的念頭。”
  
   “你什麽時候確定希拉是在說謊的?”蘭德霍夫問。
   “當我明白她所敘述的實驗會産生硫化氫氣體時。她說她進教室不久多納托
  先生就開始做實驗了。可我知道,在一間充滿這種氣味的房間裏她不可能呆上30
  分鐘。當然,在我看到她的圖時,我就知道她是從課本上抄來的——我以前也教
  過化學,這課本我太熟了。她要不是畫得不錯,很可能就滑過去了。對多納托先
  生來說,幸運的是她不知道這種硫化氫氣體對嗅覺神經有那麽大的刺激作用。”
  
   “可多納托先生為什麽不知道這實驗?”
   “因為她根本沒對他提起過。是校長先生打發多納托先生離開辦公室後,希
  拉纔意識到時間可能是個關鍵問題。在她和母親等在辦公室外間的這段時間裏,
  在失物招領箱發現一本化學課本並不睏難。糟糕的是她正巧把課本翻到這個實
  驗。”
  
   “可希拉為什麽要這麽做?”多納托問。
   “也許她想用這種方法使自己在朋友中間大出風頭。或者更簡單,她回傢晚
  了,歸罪於你以避免受罰。再說,你是個相當英俊的年輕人,多納托先生,也許
  這是一種少年時代的戀愛,她幻想得過分了。或許就連希拉本人也不知道到底為
  什麽。”
  
   “現在怎麽辦?”校長問蘭德霍夫。
   “當然,多納托先生恢復原職,我們嚮他道歉,”蘭德霍夫回答。“我想我
  能說服帕林傑太太帶希拉去做一次精神檢查。但以後碰到類似情況會怎麽樣?”
   “這得取决於你,蘭德霍夫先生,”斯特朗說。“作為校務委員,你不僅要
  對本地區的孩子們,而且要對教他們的老師負責。面對毫無依據的控告時,你相
  信誰呢——是學生還是老師?”
  
   蘭德霍夫的目光在斯特朗先生和多納托先生臉上來回看。他無法回答斯特朗
  先生的問題。
  阿佩爾坐在他單身公寓的廚房桌邊,一邊打哈欠,一邊用手
  揉他亂蓬蓬的頭髮。他的藍眼睛落到方格子花紋桌布上,又打了
  個哈欠。他很疲倦,一個晚上都在絞盡腦汁想一個難題,可是,
  到現在也沒有想出解决的辦法。
  
  阿佩爾需要還一筆1000元的債,可是,他現在手頭衹有25元,
  另外的975元不知道到哪兒去弄。
  
  阿佩爾搞不明白,他怎麽會欠庫柏先生1000元呢?但是,他
  的確是欠了,因為庫柏先生手中有一張1000元的藉條。阿佩爾不
  得不承認,那上面的字是他簽的。
  
  事情發生在一個星期前。那是一個星期六,他到“夜鶯俱樂
  部”吃晚飯,慶賀自己29歲生日。他之所以選擇“夜鶯俱樂部”,
  是因為他的老闆經常提起它。他是一個人去的,因為他沒有錢,
  請不起朋友。他在一傢花圃工作,每個星期的薪水是80元,可是
  每個月要匯60元老傢的母親,所以他手頭一直很桔據。
  
  阿佩爾很愉快地在“夜鶯俱樂部”用餐,當俱樂部老闆庫柏
  先生走過來,嚮他做自我介紹時,他受寵若驚。當庫柏先生得知
  阿佩爾是來慶祝生日的,他更加親切了,他不要阿佩爾付飯錢,
  並且盛情邀請阿佩爾到樓上他的私人休息室,見一些很有身份的
  人。
  
  阿佩爾隱隱約約地記得,他走進一間充滿煙霧的房子,裏面
  一張張桌子邊圍滿了人。有人遞他一大杯飲料,領他到一張桌
  子旁。
  
  以後,他就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發現是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沒有
  脫,頭痛得要死。錢包裏的20元錢不見了。
  
  那天晚上,當他還在治自己的頭痛時,一個名叫布剋和大衛
  的人代表庫柏先生來拜訪他,他們拿出他寫的藉據,布剋解釋說:
  “朋友,你昨天晚上的運氣很差,大衛,你說是不是?”“是。”
  大衛說。
  
  阿佩爾解釋說,他身邊沒有1000元,但是,無論他怎麽說,
  都沒有用。
  
  “庫柏先生你一個星期的時間還錢,也就是說,下個星期
  六,把錢準備好。至於怎麽弄到錢,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剋一邊說,-邊用手指捅阿佩爾的肚子,最後他結束說,“大衛,
  對不對?”
  
  “對,”大衛同意說。
  
  阿佩爾得出一個結論,那兩個訪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
  們很象電影裏的惡棍。布剋留着八字鬍,穿着修紋西裝,大衛則
  一臉橫肉,肩膀寬闊,阿佩爾覺得他們非常粗魯。
  
  現在已經到了星期六晚上,或者更確切地說,已經到了星期
  日凌晨了,那兩個惡棍隨時會來。阿佩爾最佳的付款方式,就是
  先付25元,然後每周付10元,一直到還完債務為止。阿佩爾從來
  沒有想過賴賬,他衹是覺得自己非常愚蠢,不該賭博,現在,他
  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他想煮一壺咖啡,等他們兩人來時,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邊
  喝咖啡邊談談。他量好咖啡,剛插上電插頭,門便開了,布剋和
  大衛走了進來。
  
  “喂,朋友,錢怎麽樣了?”布剋先生問。
  
  “瞧,布剋先生,”阿佩爾說,“我們坐下來,喝點咖啡,
  也許我們能談談?”
  
  布剋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你是說你還沒有弄到錢?”
  
  阿佩爾把手伸進口袋說:“我這裏有25元,我想,也許我們
  可以談談。”
  
  “我想,”布剋說,悠閑地戴上一隻黑手套,“如果我們答
  應的話,庫柏一定會非常生氣的。”
  
  “哦,不是說——”阿佩爾剛開口說話,就痛苦地呻吟起來,
  因為布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身子彎了下來,但馬上又直
  了起來,因為臉上又挨了一拳。
  
  阿佩爾想舉起雙手保護自己,但是,他的雙手被大衛抓住,
  扭到背後,因此,布剋的拳頭雨點般地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最
  後,拳頭停下,阿佩爾覺得全身都痛。
  
  “下個星期六交錢,否則要了你的命,”阿佩爾模模糊糊地
  聽到布剋說,兩人隨後揚長而去。
  
  阿佩爾在地板上躺了一個多小時,他的身上和臉上痛得不得
  了。最後,他掙紮着站起身,走到浴室。他不敢看鏡子中的自己,
  用冷水衝洗滾燙的面頰。後來,他又從冰箱中拿出冰塊,敷在臉
  上,一直到臉部發麻。那個晚上,他就那麽睡一會兒覺,敷一會
  兒傷,一直折騰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阿佩爾打電話花圃老闆,告訴他自己出了一
  點意外,一個星期不能上班。老闆深表同情,告訴他好好休息。
  老闆非常欣賞阿佩爾,因為他工作很認真。
  
  阿佩爾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他並不是一個傻瓜。他的問題是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在這一整天中,他想清
  楚了。他相信,在俱樂部的那個晚上,他被人下了藥,糊裏糊塗
  地被推到賭場上,不知怎麽就輸了一大筆錢。現在,他又被毒打,
  這是很卑鄙的行為。
  
  阿佩爾有兩種辦法可以來回應,第一個辦法就是用武力來解
  决,他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幹掉那三個傢夥,就他的體力而言,這
  是可以做到的。不過,現在他並不想這麽做。
  
  第二個辦法,就是用現金來計算。在“夜鶯俱樂部”,他被
  搶去20元,另外。他因為挨打而請假,失去了一個星期的工資。
  他被打了,有權要求賠償。還有其他一些損失。具體數目以後再
  定。現在,阿佩爾認為,用現金來賠償他的損失,是惟一明智的
  選擇。
  
  當前的問題是,如何得到賠償金。首先,他必須獲得有關庫
  柏和他手下的消息。阿佩爾記起,有一天晚上,他曾和公寓經理
  以及一個叫阿爾比的人聊天,公寓經理說:“阿爾比,你以前在
  俱樂部幹過,是嗎?”阿爾比咕嚕了幾句,好像不願談這事。
  
  現在,阿佩爾决定找阿爾比,因為阿爾比經常去離這裏兩條
  街的金光餐館,很容易找到。
  
  晚上,阿佩爾換上整齊的衣服,颳颳鬍子。雖然紅腫已經退
  了一些,但他的臉仍然腫腫的,沒有血色,他敷了一些有色的爽
  身粉,這樣稍微好看一點。阿佩爾到金光餐館時,裏面人並不多。
  但是,阿爾比已經在那裏了,他坐在櫃臺頂頭,面前放着一個空
  啤酒杯。顯然,他已經喝完了一杯啤酒。
  
  阿佩爾走到阿爾比身邊,阿爾比很高興有人坐到他身邊,那
  人可能會請他喝一杯。阿佩爾提議他們一起到他的公寓,安安靜
  靜地喝兩杯,阿爾比一聽,欣然接受。當他看到阿佩爾買的兩瓶
  威士忌時,兩眼放光。
  
  幾分鐘後,兩個人坐在阿佩爾公寓的廚房桌邊,喝了起來。
  阿爾比對阿佩爾的招待非常感激,馬上滔滔不絶地說了起來。他
  顯然是個寂寞的老人,需要有人傾聽他的心聲。阿佩爾並沒有引
  導,他就談起了庫柏,他說庫柏是個卑鄙的小人,做了許多罪惡
  的勾當。
  
  從阿爾比的嘴裏,阿佩爾得知,庫柏除了“夜鶯俱樂部”外,
  還有許多企業,包括餐廳、賭場和一些低級場合。他還得知,
  剋和大衛的工作是每星期六到各賭場去收錢,他們通常是開着庫
  柏的黑色高級轎車去的。庫柏對誰也不信任,布剋和大衛每次總
  是一起去收錢,這樣就可以互相監視對方。他們有一定的工作時
  間,每一個賭場經理都接到命令,如果兩人沒有按時來收錢,就
  得立刻通知庫柏。他們收錢的最後一站是“黑豹餐廳”,從那裏
  他們直接回“夜鶯俱樂部”,把裝着錢的黑皮包交庫柏,然後
  再去找那些欠庫柏錢的倒黴蛋。
  
  有一件事阿佩爾認為非常有價值,那就是,警察局有一位叫
  狄剋的警官,非常痛恨庫柏,衹是沒有找到機會下手。
  
  阿爾比走後,阿佩爾坐在廚房桌邊,久久地沉思。
  
  最後,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寫道:第一步,同時在下
  面劃了一條綫。又考慮了一會兒後,他記下一個短短的摘要。接
  着是第一步,這一條裏,內容比較多。等他把各項步驟寫完後,
  天已經亮了。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然後又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走到水池旁的櫃子邊,翻了一陣,
  找到一根大約一英尺的管子和一塊鉛。他用榔頭把鉛打成圓筒型,
  再塞進管子。他試了試它的重量和平衡,然後,把另一端把手用
  膠布纏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六晚上半夜前,阿佩爾站在“黑豹餐廳”
  正對面一傢舊貨店門前的陰影處。不久,一輛豪華轎車開到餐廳
  前,布剋和大衛從車上下來,大衛手裏拎着一個黑皮包,兩人一
  起走進昏暗的餐廳。
  
  阿佩爾嚮四周望了望,確定沒有人,便衝過街,跳進黑色轎
  車裏,躺到後座的踏腳處,緊貼着前座的靠背。第一步!
  
  不久,布剋和大衛從餐廳出來,鑽進汽車,布剋發動了汽車。
  
  大衛打了個哈欠:“我們回到庫柏那裏去吧,然後,我們得
  去拜訪阿佩爾那個傻瓜了。你想他會有錢嗎?”
  
  布剋哼了一聲說:“像他那種笨蛋,到哪兒去弄1000塊?也
  許我今晚應該幹掉他。”
  
  “好吧,”大衛很隨便地說,“不過,那可不太容易,那小
  子挺有力氣的。”
  
  阿佩爾輕輕坐起來,手中緊握着管子。大衛又打了個哈欠,
  凝視着窗外。阿佩爾舉起管子,狠狠地打在大衛的後腦勺上,大
  衛倒在汽車門邊。第二步!
  
  布剋嚇了一跳,右手伸進夾剋,但阿佩爾的管子已經頂到他
  的右耳,他馬上僵住了。阿佩爾用戴手套的手從布剋腋下拿出一
  把手槍,然後從大衛那裏拿出一把同樣的手槍。
  
  “你逃不了的!”布剋說,想扭過頭來看誰膽子這麽大。但
  是,阿佩爾用管子一頂他,他就不敢動了。
  
  “開到舊沼澤路上去,”阿佩爾命令道。
  
  舊沼澤路是一條已經被廢棄不用的舊路,幾乎很少有汽車在
  那行駛。
  
  在舊沼澤路行駛了兩公裏路後,阿佩爾命令布剋剎車,然後
  把布剋的頭嚮左邊一扳,說:“朝那邊看。”
  
  阿佩爾打開車門,毫不客氣地把大衛推到車下,然後他伸手
  到前座的黑皮包裏,掏出一把鈔票,扔到大衛身邊。第三步!
  
  又嚮前開了兩公裏後,阿佩爾又命令布剋停車。布剋停下車,
  開口說:“朋友,我一直在想——”話還沒有說完,阿佩爾一管
  下去,打昏了他。阿佩爾把布剋拖到路邊,從他口袋裏掏出那張
  有他簽字的藉據。第四步!
  
  阿佩爾飛速開回城裏,把庫柏的轎車停在他自己的汽車後面,
  他自己的車停在離“黑豹餐廳”兩條街的路邊。他把黑色皮包裏
  的東西塞進他自己的舊衣箱裏,然後,開着自己的車離開了。
  
  阿佩爾在回公寓的途中做了三次短暫的停留。在離“黑豹餐
  廳”半公裏的地方,他把黑皮包扔進垃圾箱內。
  
  他的第二次停留是在一個公共電話亭,他撥通了“夜鶯俱樂
  部”電話,說:“我找庫柏。”
  
  庫柏馬上接電話說:“布剋嗎?出什麽事了?”
  
  “我不是布剋,布剋和大衛今晚拿了你的錢跑了。”
  
  “你瘋了,”庫柏怒氣衝衝地說,“他們不敢,我會把他們
  全都搞死的——喂,你是誰?”
  
  “他們遲到了,對不對?”
  
  “可能汽車出問題了,你是誰?”
  
  “汽車沒有出問題,也許你會在舊沼澤路上找到他們,他們
  就是順着那條路跑的。”
  
  “聽我說,你——”
  
  阿佩爾挂斷電話。第五步!
  
  阿佩爾又開了一公裏,然後停在另一個公共電話亭。他撥通
  警察局的電話,對總機說:“請找狄剋警官,有急事。”
  
  “等一等,他一個小時前就下班了。不過,他可能還沒有離
  開辦公室。”
  
  過了片刻,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我是狄剋警官。”
  
  “狄剋警官,我有布剋和大衛的情報。”
  
  “什麽?你是誰?”
  
  “他們今晚拿了庫柏的錢跑了。庫柏發現了,開始追他們,
  他們在舊沼澤路上。”
  
  “等等!等等!”
  
  阿佩爾挂斷電話。第六步!
  
  阿佩爾回到公寓,沒有遇見任何人,他把皮箱塞到床下,脫
  掉衣服,上床睡覺。他一覺睡到上午8點。颳鬍子的時候仍然很
  疼,但是,他勉強颳好,同時煮好咖啡。他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然後出去買了一份報紙。
  
  大大的標題和庫柏的照片占據了頭版頭條:“夜總會老闆,
  行兇時被捕,檢察官要求判死刑。”
  
  還有很多報道,但是,阿佩爾衹是簡單地瀏覽了一下。情況
  好像是這樣的:狄剋警官和他的部下先遇到大衛彈痕纍纍的屍體,
  然後在過去一點的地方,看到庫柏正在衝布剋開槍,一邊歇斯底
  裏地破口大駡布剋是“騙子”。警察抓住庫柏,他拒絶回答任何
  問題,布剋在送醫院的途中死去。警方相信,從那個神秘的電話
  及失蹤的錢來判斷,還有一位第三者,但是,他究竟是誰,卻無
  法查到,因為庫柏的敵人太多了。
  
  阿佩爾把報紙扔到一邊,庫柏的事他已經不再關心了,現在
  他關心的是,他有權要多少皮箱裏的錢。對那筆錢,他並不貪心,
  他衹想得到他應得的那份。
  
  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坐了下來。
  
  首先,在“夜鶯俱樂部”被搶去的20元。那晚,他本來準備
  贏錢的,結果卻被庫柏騙了。如果是公平賠錢的話,他不可能輸
  掉1000元,那麽他能贏1000元嗎?碰碰運氣吧。他拿出一枚硬幣,
  扔在空中,道:“正面!”硬幣落在桌子上,果然是正面,於是
  他在20元下面加1000元。
  
  現在,算他的皮肉之苦。他記得法院最近審判了一個案子,
  一位婦女斷了一根手指,得到5000元的賠償,另加5000元補償她
  的精神損失。當然,他沒有被打斷手指,可是也一樣是肉體受到
  傷害啊。為了公平起見,他寫下了10000元。
  
  大衛和布剋辱駡他,這有損他的人格,阿佩爾知道,在法庭
  上,這類損傷人格的賠償,數目都很大。但是,他還是要公平,
  因此,他在大衛和布剋的每句話下面,各加了5000元的賠償。
  
  阿佩爾相信,如果庫柏欠他的這筆錢由追債公司出面要的話,
  人傢一定會要2000元的追債費用的。現在他自己出面要了,等於
  自己當了自己的追債人,那麽,這筆追債費用也應該歸自己所有
  了。於是他又加上了2000元。
  
  他一個星期沒有工作,損失了80元,這是自然要賠償的,他
  加上了這筆錢。但是,他花費在這件事上的時間也是很多的,至
  少有25個小時,如果按一小時4元計算的話,那就應該賠償他100
  元。
  
  當然,阿爾比在這件事上幫了他的忙,應該分他一筆錢。
  阿佩爾决定他1000元,當然,怎麽個法,還要仔細考慮,否
  則他可能全賭光了。
  
  想起阿爾比,又使他想起那兩瓶威士忌,這筆錢也應該加進
  去。阿佩爾又想了一會兒,想出了一個理由。布剋和大衛闖進他
  的房間,這屬於私間民宅,每次就賠500元吧,這就又增加了
  1000元。
  
  他使勁想,再也想不出什麽名目了,於是他開始仔細地把那
  一長排數字加起來,總計25207元,包括阿爾比的1000元。這
  就是全部的賠償數目。
  
  阿佩爾從床下拖出皮箱,小心地把錢分類,各種鈔票一堆堆
  的,放了滿滿一餐桌。他細心地數着,仔細地核對。
  
  他盯着最後的答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準備再花一天時間
  來考慮。因為,庫柏仍然還欠他11元2角5分——第七步還沒完呢!
  有一年鼕天,著名偵探勒皮剋律師到這小村子來看望老朋友,同時打打獵,欣賞欣
  賞雪景。這會兒他和老朋友庫斯蒂村長正在美美地吃着野味。
   “沒有比雪景更理想的告密者了,”他對庫斯蒂說,“它能把一切都清晰地記錄下
  來;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是在跑還是在跳;是扛着重物還是輕裝行動。它還能說出一
  個人的體重、體形以及身高(如果那人摔倒的話)。簡而言之,雪就像個長舌婦,什麽
  都躲不過她那張嘴。”
   就在他大談其偵探之道的時候,身旁的獵狗突然叫起來。一個長
   着一雙弓形腿的老頭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是當地的警察。
   “什麽事,老博勒斯坦?”勒皮剋問。
   “我是來告訴你們,先生,”老頭結結巴巴地說,“我剛在荒野裏發現博勒加爾先
  生被人殺了,他的喉嚨被人切開了。”
   果然他們在雪地裏發現了死者。然而除了老博勒斯坦的腳印外,
   沒有找到任何其他人的腳印……
   甚至沒有死者的腳印。
   博勒加爾住在一幢偏僻的房子裏,百葉窗老是關着,叫人看不見屋裏的情景。低矮
  的屋頂上飄着一隻大氣球。這住宅連同他本人人一種古怪的感覺,每天總有個小孩走
  來,用炭筆在他屋子的墻上寫下:“博勒加爾先生有一雙邪惡的眼睛。”老頭一發現就
  怒氣衝天地大駡;“小流氓,小兔崽子,看我不割下你的耳朵!”這時小孩的父親會跑
  出來說:“如果你敢動我孩子一根指頭,我非踢掉你的睾丸不可!”
   說實話,村裏的人都討厭這個愛跟人吵嘴的怪僻老頭。兩天前勒
   皮剋曾碰見過他。當時他剛散完步從遠處的荒地回來,手裏牽着三衹紅氣球,他一
  見到從巴黎來的勒皮剋,立刻自命不凡又怨氣衝天地大談他在巴黎的地産以及他想在巴
  黎打官司什麽的。這時過來一個人,博勒加爾馬上嚮他作了介紹:“萬鬆大夫,這位是
  巴黎法院的勒皮剋先生。”
   “我來你註射,”萬鬆大夫說,“今天感覺怎麽樣?”
   “我關心的是人們良知的康復!”博勒加爾轉嚮勒皮剋說。“每個人都恨我!每個
  人都在榨取我!真希望這裏就有個法庭,我有四個案子要訴訟。”
   萬鬆大夫笑了:“你老是自找沒趣。你有的是錢,何必……”
   “難道就讓人把我榨幹不成?不!我可不是綿羊!”
   突然砰的一聲,博勒加爾手裏衹剩了兩衹氣球,一隻氣球被一個男孩用彈弓打破了。
   現在博勒加爾就像個紅白相交的雪人,喉管敞開着腦在大雪覆蓋
   的荒地裏。雪地衹有村長、警察、勒皮剋以及後到的萬鬆大夫的腳印。
   “他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村長咕噥了一句。
   “謀殺也許發生在下雪之前,”勒皮剋說,“大雪蓋住了他和兇手的足跡。”
   萬鬆大夫檢查完屍體,站起身來說:“死了還不到兩小時。”
   現在剛過8點。
   “他清晨6點來這裏幹嗎?”村長又嘀咕說。
   勒皮剋一邊打量着屍體。一邊自言自語說:“是自殺還是他殺?”
   “他幹嗎要自殺,”村長回答道,“他很富有。”
   “大夫,你一直在照看他,他身體狀況怎麽樣?”
   “他的身體很好,就是腦子有點毛病。”
   “他完全是個瘋子。”警察插了一句。
   顯然,對一個60出頭還整天帶着五彩氣球在荒地裏逛的老頭,人
   們難免會有許多非議之詞。
   “你也這麽認為,大夫?”勒皮剋問。
   “一個被迫害狂癥患者,”萬鬆說,“他老是無緣無故地懷疑別人想害他。”
   “事情很明顯,”村長作出了結論,“如果是自殺的話,一定會留下兇器;可我們
  什麽也沒發現,所以……”
   “那你懷疑是誰幹的?”勒皮剋問,“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麽?謀財還是復仇?”
   兩者都有可能。至於嫌疑對象,在這個村子裏就可以列出許多,幾乎人人憎恨這個
  吝嗇的瘋老頭和他的紅氣球!
   勒皮剋搜查了博勒加爾的房子。使他感到驚訝的是,有一間屋子
   裏竟堆滿了孩子們玩的氣球。紅的,藍的,黃的,緑的,還有粉紅的。
   “看來警察說得對,”在一旁的庫斯蒂村長說,“那老頭是有點神經錯亂。”
   勒皮剋沒吱聲,他在博勒加爾的書房裏發現了一些有關氣象學的
   書籍,也就是說他那些被人們視為怪異的舉止實際上是合情合理的。
   博勒加爾對氣象學很有興趣,氣球正是他用來研究風嚮、風力以及氣壓變化的工具。
   幾個小時之後,勒皮剋在村裏唯一的一傢旅館裏遇見了萬鬆大夫,他們自然又把話
  題扯到了博勒加爾的案子上。
   “就我個人的看法,我不相信這是一樁謀殺案,”勒皮剋說,“我倒覺得博勒加爾
  是自殺。因此我想請教一個問題,萬鬆大夫。你告訴過我,博勒加爾有被迫害狂的病態
  心理,他總是強迫自己相信有人想害他,那麽他會不會産生這樣一種心態:‘如果我束
  手待斃,等着敵人來殺死我,那麽他們一定會在謀殺過程中偽造種種自殺的假象,那我
  也就沒有復仇的機會了;相反。如果我殺了自己,我倒可以使它變得像一極謀殺案,這
  樣警方就不會放過我的敵人了。’博勒加爾會不會是在這種心態的驅動下自殺的呢?”
   萬鬆大夫想了一會。
   “完全有可能,”他最後說。“可以找到許多類似的病例,這是典型的被迫害自虐
  狂。但儘管如此,”大夫話鋒一轉,“我還不能同意你的觀點,自殺的假設是不成立的,
  不可能將自殺偽裝成他殺。”
   “哈!”勒皮剋笑了笑說,“唯一巧妙的做法就是讓那件兇器消失。”
   “完全正確,”萬鬆大夫說,“可他如何解决這個不可思議的難題呢?”
   “簡單之至。”
   “簡單?”萬鬆大夫有些迷惑不解。
   “五六衹氣球就能辦到,”勒皮剋凝視着天空說,“他為了減輕剃須刀的重量,先
  卸去刀柄,然後把薄薄的刀片係在那些氣球上。他在空無一人的荒地裏用這刀片割斷了
  自己的喉管。接下來的情景是什麽呢?沾着血跡的刀片一離開他的手指,就被氣球帶着
  飄走了!”
   “真是異想天開,親愛的勒皮剋!”
   “精神不正常的人往往是最傑出的幻想傢,我親愛的大夫。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博
  勒加爾沒有在自己的腦袋上來一槍,因為手槍太重了。同樣,匕首也沉了些,而薄薄的
  一把刀片卻能……”
   萬鬆大夫沉默了片刻,仍然不同意說:“可博勒加爾一定知道,氣球受到濕度的影
  響,傍晚會落回地面,那時人們就發現……”
   “是的,可他也會指望氣球在中午因溫度升高而爆裂;也許它們還可能落在布拉康
  森林裏。誰知道他的腦子是怎麽想的?”
   “這倒有點道理,”萬鬆大夫最後說,“你打算怎麽辦?”
   “今天的風嚮是朝東,那麽根據我的推理(也許有些草率),我們有可能在布拉康
  森林的方向找到自殺者的氣球。由於有刀片的重量,氣球不可能升得很高,它可能會讓
  樹枝鈎住。”
   “這種可能衹有千分之一。”
   “但畢竟有。我想午飯後派人去搜尋一下,你願意一起去嗎?”
   “很願意。”
   下午2點,搜尋組的全體人員在發現屍體的荒地集合起來,勒皮剋隨身帶了一隻帽
  盒。
   “這裏裝着我的獵犬,”他笑着說。盒子裏面是一隻紅氣球。看見人們驚愣的目光,
  他笑着解釋道:“我們可以由雪茄的煙來領路;或者將捲煙紙的碎片拋嚮空中,然後跟
  着碎紙片的方向走。但我想氣球更實用。”
   “聽起來有點……那個……”萬鬆大夫說。
   “幼稚,是嗎?”
   “不,像童話故事。”
   “一回事,”勒皮剋說,“不過我有我的破案方式。”
   他放出了氣球,讓它隨風飄去。氣球的一頭係着一根60英尺長的
   綫,由他牽着。就這樣,在氣球的引導下,他們朝森林的方向走去。
   走進林子不久,萬鬆大夫放慢了腳步:“我說,這樣做未免有些荒唐,我們什麽也
  發現不了的。”
   “是嗎?”勒皮剋的語調很怪,所有的人都吃驚地朝他望去。接着人們的目光又不
  約而同地順着他的視綫嚮前移去。
   在他們的右側,大約40步的地方,有四衹氣球挂在一棵槐樹的樹
   枝上。他們躡手躡腳地朝氣球走去,好像怕驚飛了它們。
   四衹氣球被一根繩子捆在一起,繩子的一端係着一把沾有血跡的
   剃須刀片!
   “太妙了!”萬鬆大夫說。“自殺的證據終於找到了。”
   “哦?可我不這麽認為。”勒皮剋說。
   “你說什麽?這起自殺案是你自己證明的。”
   “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博勒加爾會自殺。”他憂鬱地說。隨即語調一變,“大夫,
  很遺憾,剛交手你就成了輸傢。你落入了我的圈套。博勒加爾是被謀殺的,而且是你謀
  殺了他……”
   “你瘋了?”萬鬆大夫的腳步在嚮後退去。
   “沒瘋。這些氣球是你犯罪的確鑿證據。”
   “我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如果博勒加爾真是像我說的那樣殺了自己,我們就根本不可能在這
  兒找到這些氣球,因為今天早晨並沒有颳現在這樣的西風,而是颳東風。那麽,這裏這
  些氣球是哪兒來的呢?顯然是有人帶到這兒來的。而這個人,也就是兇手,他的目的是
  自殺的假設提供證據。至今,我那個異想天開的氣球自殺假設衹告訴過一個人,那就
  你,萬鬆大夫。
   “午飯時.你帶着氣球和刀片來到這裏,瞧,樹幹上還有剛剛爬上去留下的抓痕。
  剛纔在路上,我註意到你在我們作嚮導,儘管你的行動很隱蔽。而且我能斷定,如果
  你脫下衣服,一定能在你身上找到那個傷口:你割開了自己的皮肉,用傷口處的血塗在
  刀片上。行了!別舉起硬梆梆的玩藝!”說着他疾速地抽出了左輪手槍,對準了從麻木
  中醒過來、繼而憤怒地想把對手擊倒的萬鬆。
   “我並非你的敵人,”勒皮剋平靜地說,“我的身份是律師。”
   “好吧,”萬鬆那喃喃低語道,“我的夢已經徹底破滅了。”
   萬鬆曾經在巴黎一傢醫院當過兩年實習醫生。然而不幸的是,他
   父親投機失敗葬送了他美好的前程。為了溫飽,他來到這個小村子開了一傢私人診
  所。
   “我殺博勒加爾是為了錢。我知道他在屋裏藏了許多金幣——那
   一筆巨大的財富。”
   “於是你就利用大夫的身份經常出人他傢,最後終於發現了他的藏錢之處。”
   “我是昨天發現的。”
   “但當博勒加爾發現金幣被盜時,他馬上懷疑是你?”
   “是的,今天一大早地我打了電話,說他感覺很壞。當我趕到他傢裏時,他並不
  在傢。我估計他是用電話把我誑出來,然後利用這段時間去我傢尋找金幣。那麽他就很
  可能會發現我幹的一切。”
   “你急忙趕了回去,並在荒地裏碰見了他回來?”
   “他找回了那衹藏金幣的鐵盒。接下來發生的事你能想象得到。
   知道一切都露了餡,在極度的恐慌中……”
   “你用什麽殺了他?”
   “我每次出診,藥箱裏總帶着手術刀。”
   “明白了。”
   接着是長時間的沉默。
   “當你沒下氣球圈套時,你就已經懷疑我了?”萬鬆過了一會問。
   “還記得嗎?”勒皮剋說,“當我問一個被迫害狂患者是否會出於報復的心理而自
  殺時,你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懷疑。你說這種情況很典型,也很普遍。可我也看過許多這
  方面的書,而且還有幾個精神病專傢朋友。我的知識和經驗告訴我:一個幻想狂在通常
  情況下非沒有自殘或自殺的行為;相反,他們的求生欲望很強……於是疑點在我腦子裏
  出現了,是萬鬆大夫不懂,還是他在撒謊?在隨後和你的交談中,我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你是一個非常有學問的人。”
   “我本來有一個美好的前途,”萬鬆凄慘地一笑,“我有能力,有勇氣……”
   “我很抱歉,大夫。”勒皮剋說。
   “你準備怎麽辦,把我送警方?”
   “這違背了我的本意。”勒皮剋掂了掂手中的槍。“我想你應該去自首,我也許可
  以將精力放在為你的辯護上。”說完,他看了一眼紅氣球,轉身走開了。
   在他離開樹林幾分鐘後,他看見一隻紅氣球從頭頂上飄過。接着
   第二衹,第三衹,第四衹。他立刻朝樹林方向跑去。他預感到這些氣球是在他提
  供信號:謀害博勒加爾的兇手已經作出了某種果斷的抉擇。
   幾分鐘後,他在那棵槐樹腳下看見了萬鬆大夫的屍體。他寫了一封簡短的自首書,
  然後用刀片割斷了自己的喉管。
紅色假發

佚名 Anonymous
  他們通常凌晨兩點出版報紙。那天,新聞編輯麥剋身體不舒
  服,早早就回傢睡覺,把剩下的事情留年輕的帕特森處理。
  
  半夜,麥剋睡得正香,突然,電話鈴響了。
  
  麥剋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
  
  “赫澤爾·洛琳?”他重複道,“她怎麽啦?”
  
  “她死了,”帕特森回答說,“被謀殺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你知道維多利亞廣場嗎?”
  
  “不知道。”
  
  “那是住宅小區裏一個很僻靜的小廣場。赫格爾·洛琳住在
  那裏。廣場中心有一座花園,專供小區住戶用的。晚上11點左右,
  一位巡邏的警察發現洛琳死在公園裏,幾乎是一絲不佳。”
  
  “什麽?”麥剋喊道。他的睡意完全消失了。
  
  “哦,衹穿着文胸和一條內褲。她坐在一張長椅上,好像死
  了很久了,她其餘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在那麽冷的天氣裏?”
  
  “是的。一個小時前,警察看到她走進花園。死因是腦殼被
  擊裂,兇器是頂頭裝有鉛的手杖之類的東西。椅子後面有搏鬥的
  痕跡。”
  
  “好極了!”麥剋說,“把它發在頭版頭條上。全國每一個
  女人都想知道洛琳到底出了什麽事!”
  
  每個人都知道洛琳這個名字,知道洛琳那張臉,知道洛琳的
  各種觀點。“微笑減肥”是她在《每日旗幟報》上所開的專欄,
  每周一期,而《每日旗幟報》是麥剋的《每日紀錄報》的死對頭。
  “微笑減肥”也是洛琳所寫的一本暢銷書的書名,那本書風靡全
  國,洛琳在書中嚮家庭主婦們解釋,她們如何能夠輕而易舉地保
  持苗條。她沒有強求她們進行嚴格地節食。
  
  “根據一位醫生的建議,我設計出這些動作,”她寫道,
  “你衹需每天早晨做三分鐘,然後什麽都不用管了。如果你喜歡
  吃巧剋力,那就放開吃吧。衹是要記住,每天做我的這些動作,
  然後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吧。”
  
  她這種隨意、自然的口氣讓那些家庭主婦感到非常親切。她
  越來越受她們喜愛,她不僅僅是一位健康顧問,還對愛情、帽子
  和丈夫提出自己的觀點。每個人都見過她那張強壯、開朗的方臉,
  那張臉微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面頰上有兩個小酒渦。她衣着打
  扮非常得體,從不人一種咄咄逼人的印象。她棕色的頭髮剪得
  很短,棕色的眼睛很嚴肅。她的年齡可能是35歲。大傢都非常喜
  歡她,紛紛她寫信。
  
  但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有個人殺了她,而且她死時是半
  裸的。
  
  麥剋是一個老記者了,可是,當他聽到這一消息時,他的第
  一反應仍然是有些同情。他妻子則更是反應強烈。
  
  “太可憐了!”麥剋太太說,“太可憐了!”
  
  “哦?這就是你的第一感覺?”麥剋問,他的記者本能馬上
  恢復了。
  
  “當然。這真是太殘酷、太沒有人性了!”
  
  “我們就要這麽報道。我想我有了一個靈感。至於洛琳嘛,
  上帝保佑她吧!”
  
  第二天,他帶着他的靈感來找執行主編霍斯頓。
  
  每日紀錄報的辦公樓是一座很現代化的建築,像一個巨大的
  金魚缸。這裏流言四起。洛琳被謀殺,這被認為是一個非常重要
  的新聞,執行主編在他的辦公室與麥剋詳細討論此事。霍斯頓戴
  着一副黑邊眼鏡,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兩個嘴角耷拉着。
  
  “不行,”霍斯頓說,“我們不能這麽做。”
  
  “好吧,”麥剋說,“但是我們不能隨便放過這個新聞。瞧,
  被害者是個女人,她引起了大量女讀者的興趣,我們應該全面深
  入地報道此事。全國有一半的婦女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怎麽做呢?我們派一位女記者去采訪報道此事。”
  
  霍斯頓用手摸摸他光禿禿的額頭。
  
  “派一個女人采訪報道謀殺?”
  
  “為什麽不呢?她可以非常認真嚴肅地進行采訪報道,同時
  帶着女人特有的那麽一絲哀傷,這會引起人們巨大的興趣,我們
  一定能成功的!”
  
  霍斯頓聳起雙肩。“她必須鐵石心腸,”他指出,“報道戰
  爭是一回事,報道謀殺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應該派誰去做這樣
  的采訪。”
  
  “那個法國女孩怎麽樣,傑奎琳·杜波絲?她來我們報社纔
  一個星期。我告訴你,她在巴黎就因為善於搶新聞而很出名。
  《巴黎日報》的主編對她贊不絶口,極力推薦,我覺得他說得
  對。”
  
  “她能說英語嗎?”
  
  “她有一半英國人的血統,她母親是英國人。她英語說得很
  好。”
  
  “她會非常得體地進行來訪報道嗎?”
  
  “絶對會的,我嚮你保證。”
  
  “把她找來。”霍斯頓說。
  
  話雖這麽說,霍斯頓心中卻忐忑不安,不過,他一看到傑奎
  琳本人,就長出了一口氣,差點笑起來。
  
  麥剋卻很不安。麥剋推薦這個姑娘,完全是憑着一種直覺,
  除了《巴黎日報》主編的推薦之外,他根本不瞭解她。一看到傑
  奎琳,他就有點慌了,他懷疑那位主編在跟他開玩笑。
  
  傑奎琳走進霍斯頓的辦公室,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霍斯頓
  禁不住站起身,為她拉開一張椅子。她是個金發女郎,身材嬌小
  豐滿,雪白的皮膚,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要麽瞪得大大的,要麽
  乖乖地看着下面。她的大眼睛緊緊盯着霍斯頓,當後者直視她時,
  她就垂下雙眼。她輕聲問,找她有什麽事。
  
  麥剋絶望地一聲不吭,霍斯頓告訴她:
  
  “杜波絲小姐,你的目的就是——”
  
  “騷擾警察。”麥剋呻吟道。
  
  “挖掘出所有的新聞,”霍斯頓嚴厲地說,“所有公衆極興
  趣的新聞。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傑奎琳擡起她的大眼睛。
  
  “我喜歡這個工作嗎?”她激動地說,“這他媽太棒了!”
  
  霍斯頓吃了一驚。
  
  “我真是太感謝你了!”她興奮地說,緊緊地握住雙手。
  “洛琳小姐!那個不幸完蛋的可憐女人。我非常渴望報道這一事
  件,不過,我沒想到會派我采訪這件事。我真想親吻你,我可以
  吻你嗎?”
  
  “天哪,不可以!”霍斯頓斷然說道。
  
  但是,傑奎琳並沒有在聽他說什麽,她陷入了沉思之中,她
  雙腳敲打着地毯。一邊思考,一邊點頭。
  
  “我有弱點,”她承認說,“我剛到英國,我對這裏的情況
  還不熟悉。如果我要搶到獨傢新聞,我必須用我自己獨特的方式。
  負責此類事的警察頭領是誰?”
  
  “刑事犯罪調查部的助理督察。”麥剋說。
  
  “太好了!”傑奎琳說,“我跟他做愛。”
  
  霍斯頓死死地盯了她一眼。
  
  “不行!不行!”他說。
  
  “行,行,行。”傑奎琳說,不停地點頭。
  
  “你不能那麽做,杜波絲小姐!”
  
  “我不明白。”傑奎琳抱怨說,驚訝地瞧了他一眼,“你不
  希望我那麽做?為什麽?”
  
  “我不能詳細解釋,這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我衹能簡單地說,
  這與我們報紙的宗旨不符。另外,還有一些實際的考慮。首先,
  你根本無法接近他。其次,如果你接近了,你不會得到任何獨傢
  新聞的。”
  
  傑奎琳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笑意。
  
  “哈哈,”她說,“當我跟法官莫奈調清時,他們也是這麽
  說的。他的鬍子有這麽長”——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可是最
  終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搶到獨傢新聞,全巴黎都驚呆了!可
  是,你不希望我那麽做,是嗎?”
  
  “絶對不能那麽做。”
  
  傑奎琳嘆了口氣。“好吧,”她讓步說,“那麽我就去找負
  責這個案件的警察,跟他做愛。另外,我想找個新聞攝影師跟我
  一起。”
  
  “攝影師?為什麽?”
  
  “因為這很有用。在巴黎的時候,有一次我拍到警察私下做
  事時的照片。”
  
  “那有什麽用呢?”
  
  “那太有用了!”她興高采烈地說,“如果你拍到一個警察
  在做他不應該做的事的照片時,你就可以告訴他,如果他不把內
  幕消息告訴你,你就刊登那些照片。”
  
  霍斯頓目瞪口呆地聽着。傑奎琳所說的話與她天真的外貌真
  是太不相符了。如果蒙娜麗莎從畫框裏跳出來,衝他做鬼臉的話,
  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麽驚訝。他好不容易纔說出話。
  
  “你一開始說要勾引警察,現在又說要敲詐,”他說,“麥
  剋,我不能這麽做。小姐,你被解雇了!你會在一個星期之內毀
  了這份報紙的。”
  
  “如果她被解雇了,”麥剋吼道,“那麽我也辭職。她是一
  個真正的新聞記者!”
  
  “你想讓內務部封掉我們報社嗎?”
  
  “我們會派編輯讀她的報道的,對嗎?我告訴你,如果——”
  
  “還有一件事,”傑奎琳心平氣和地繼續說,“你們有一個
  攝影師叫亨利·阿什溫。他是個好人,雖然他喝酒喝得太多了。
  他就是我想要的攝影師,把他派我吧。”
  
  “阿什溫?為什麽要阿什溫?”
  
  “我發現他在跟洛琳傢的女傭人調清。真的!他一定有內幕
  消息。所以我請他喝酒,跟他聊天。瞧,我已經得到了很多消
  息。”
  
  “在你被委派這個采訪任務之前?”
  
  傑奎琳揚起眉毛。
  
  “對,對,對!當然。聽着!這個洛琳小姐今年35歲。在生
  活中,她的脾氣非常壞。亨利·阿什溫認為她是個騙子,但是她
  到底怎麽行騙,他也不清楚。她還是個假正經的女人。她結婚了
  嗎?沒有!但她有一個未婚夫,一個名叫愛德華·霍特的律師,
  他追求她已經5年了,仍然沒有結果。為什麽她不跟他結婚呢?”
  
  “為什麽?
  
  “我知道,”傑奎琳說,“現在,我告訴你們一些警察設有
  告訴你們的事。
  
  “別賣關子了,快說,”霍斯頓催促道。
  
  “這是她的女傭人告訴亨利·阿什溫,亨利告訴我的。當洛
  琳小姐被發現坐在公園的椅子上,衹穿着文胸、內褲和鞋子時,
  她身邊還有別的東西。
  
  麥剋反應過來,“我們知道。報紙上都報道了。”
  
  “對!但是,”傑奎琳說,“還有其它東西。在疊起來的衣
  服裏面,有一個紅色假發套和一副墨鏡。
  
  霍斯頓和麥剋面面相覷,搞不請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一個紅色假發套,”她繼續說,指指自己的金發,“還有
  那種可以看東西的墨鏡。”她兩手捲起,放在眼睛前,模仿眼鏡
  的樣子。“為什麽洛琳小姐要那些東西呢?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那就是她是自己脫光衣服的,不是被人脫光的。她的女傭告訴亨
  利,洛琳小姐疊長統絲襪的方式很獨特.就像……啊.你們要不
  要我脫下我的長絲襪,疊你們看?
  
  “不要,不要!”
  
  “好吧。我衹是問問罷了。但是它的確是很獨特的。她疊衣
  服的方式也很獨特。所以,是她自己脫掉衣服的。另外,她還有
  一個假發套和一副墨鏡。你們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她的大
  眼睛譴責地轉嚮霍斯頓。“你說你要解雇我,這很不好。我知道
  我是個可笑的人,在巴黎時他們就這麽說。但是,如果你我一
  次機會,我會挖出獨傢新聞的。你願意嗎?”
  
  霍斯頓很為難。但是,說到底,他是個記者。
  
  “你動手幹吧。”他說。
  
  
  亞當·貝爾警官站在維多利亞廣場22號房的前廳。他一會兒
  望望窗外廣場中心的公園,一會兒看看面前臉色蒼白的男人。
  
  鼕天的下午,維多利亞廣場顯得非常安靜、單調。花園四周
  圍着鐵欄桿,暮色中,裏面的樹木顯得影影綽綽。
  
  貝爾警官站在死者屋裏,面對着洛琳的未婚夫。貝爾是個年
  輕的警官,做事認真。
  
  “你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霍特先生?”
  
  “沒有了!”愛德華·霍特說,摸了摸他的黑領結。“昨天
  晚上,我想帶她去音樂會,但她拒絶了,我一個人去的。我——
  我很少讀那些小報。所以,直到今天早晨,洛琳的秘書阿麗絲小
  姐打電話我,我纔知道這事。”
  
  貝爾警官也不喜歡小報,死者的屋子是不許記者進來的。
  
  愛德華突然坐到火爐旁。他身材很高、很瘦,一張根開朗的
  臉,40出頭的年紀,指關節很粗大,舉止很從容。貝爾認為他是
  一位很有耐心的律師。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充滿血絲,時
  不時地望望旁邊的沙發,那上面放着一個假發套、一到墨鏡和一
  根黑色手杖。
  
  “這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繼續說,“我仍然不能相信這是
  真的。你不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警官?”
  
  貝爾的話很明確。
  
  “你已經聽到所有的證詞。她的秘書阿麗絲小姐作證說,昨
  天晚上10點差幾分時,洛琳小姐離開傢,不肯說她去哪裏。”他
  停了一下說,“這不是洛琳小姐第一次這麽出去,她總是在大約
  10點鐘時出去,通常出去兩三個小時。”
  
  愛德華沒有說話。
  
  “她應該是從這裏直接去的花園。”貝爾說。
  
  “但是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呢?”愛德華喊道,“為什麽
  到花園去呢?”
  
  貝爾沒有理他。“一個在這裏巡邏的警察聽到有人在擺弄花
  園的門。他打開手電,看到洛琳小姐在用鑰匙開門。他盤問她,
  但她解釋說她就住在廣場,有權使用花園。
  
  “警察離開她,但他仍然有些擔心。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又
  來到花園。門仍然開着,他聽到門被風吹得吱吱響。他走進去,
  發現洛琳小姐坐在一張長凳上……那裏……在小道的第一個轉彎
  處,離大門大約15英尺。”
  
  貝爾停了下來。
  
  他眼前浮現出當時的場景。門在寒風中吱吱地響,手電光照
  在冰冷的肌膚和白色絲綢內衣上,頭仰靠在椅背上,高跟鞋沒有
  係上。
  
  “她的其它衣服——皮大衣、外衣、皮帶和長絲襪——放在
  她的身邊。她的女傭發誓說,從那些衣服摺叠的樣子看,是她自
  己脫下的。她的手提包沒有被碰過。花園門的鑰匙掉在小道上。”
  
  貝爾每說一句,愛德華就衝着火點一下頭。
  
  貝爾走到沙發邊,拿起那根手杖。手杖的頭很重,因為上面
  包着半磅重的鉛。
  
  “她是在那張長凳後被殺的,”貝爾繼續說,“地面很硬,
  但那裏全是她高跟鞋印。那裏曾經發生過搏鬥,她不是一個弱
  者。”
  
  “對,”愛德華同意說。
  
  “這根手杖打在她左邊太陽穴上,打裂了她的頭蓋骨。”貝
  爾在手裏掂量掂量那根手杖。“這就是兇器,這一點毫無疑問。
  手杖把上面有一根頭髮。還有一絲血跡,雖然傷口外面幾乎沒有
  流血。我們的實驗室證明——
  
  他很抱歉地停頓了一下。
  
  “請你原諒,先生。我把它帶過來,並不是想讓你難過,
  是想請你幫助辨認一下,這是誰的東西。”
  
  愛德華老派而殷勤地說:
  
  “我也請你原諒,警官。我很高興限一位紳士打交道。”他
  站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
  
  “我很高興上面沒有血,”他補充說,“我很高興她沒有被
  反復擊打。”
  
  “是的。”
  
  “但是,這合理嗎,警官?致命的傷口,卻幾乎不出血?”
  
  “合理的。致命是因為腦組織破裂。我的一位朋友有一次被
  火車門撞了一下,他一直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直到他突然崩潰
  了。”貝爾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了。“我說得太多了。先生,你
  能告訴我什麽嗎?”
  
  “沒什麽。衹是——”
  
  “什麽?”
  
  愛德華猶豫了一下。“我有點擔心她,最近她的樣子不太好。
  我擔心她最近吃得太多了。”他臉上隱隱約約地露出一絲笑容,
  和他充血的眼睛很不協調。“但是她說,‘衹要我像我的成千上
  萬的追隨者一樣,每天鍛煉,就不會有事的’——她對她的地位
  感到非常驕傲,警官——”
  
  這並不是貝爾想要的。
  
  “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她被害的理由?”
  
  “絶對不知道。我可以發誓!”
  
  “或者,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脫光衣服被害呢?”
  
  愛德華抿緊嘴唇。這時,一位戴着黑邊眼鏡的女人快步走了
  進來。這是阿麗絲小姐,她是一位完美的秘書,有點像老式的傢
  庭教師。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她的棕色頭髮有些蓬亂,穿着平
  跟鞋。在過去的6年中,阿麗絲小姐多次表明了她對洛琳的忠誠。
  現在,她的眼睛紅紅的,她時不時地用手絹擦眼睛。
  
  “警官!”她喊道,緊緊抓着手絹,“我知道可憐的洛琳的
  屍體已經搬走了。但是你不是已經下了命令,不許那些可怕的記
  者進那邊廣場嗎?”
  
  “是的。怎麽了?”
  
  “你瞧,”阿麗絲小姐下巴一揚,“他們現在就在那裏。你
  可以從我樓上的窗戶看到他們。一共兩個人。一個男人正在拍照,
  另外那個是個女的。哪個體面的女人會寫這種——”她突然停下,
  臉漲得通紅。“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嗎?”
  
  貝爾警官發現自己的命令沒有得到服從。他挺直身體。
  
  “你確信他們是記者?”
  
  “你自己瞧瞧!”
  
  貝爾開朗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椅
  子上拿起他的大衣和帽子。
  
  “原諒我離開一會兒,”他很正式地說,“我會教訓他們
  的。”
  
  貝爾一走出房子,就開始跑起來。花園門就在廣場西側,
  乎正對着洛琳的房子。
  
  花園的小徑上有一個金發女郎,穿着皮大衣,正走來走去,
  還有一個穿着雨衣的男人,手裏拿着照相機。貝爾警官衝過去,
  站在他們面前,訓斥他們。
  
  攝影師享利·阿什溫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但是,傑奎琳則又
  驚又怒,簡直說不出話來。她覺得自己在幫助調查,她不理解這
  個警官在說什麽。
  
  “你別這麽傻了!”她叫道,努力想要跟他講清楚,“你根
  本不明白。我是《每日紀錄報》的杜波絲。這是《每日紀錄報》
  的阿什溫先生。”
  
  “我認識阿什溫先生,”貝爾冷冷地說,“現在,小姐,我
  最後一次警告你們:你們是馬上主動離開這裏呢,還是被強製趕
  出這裏?”
  
  “你這話不是當真的吧?”
  
  貝爾凝視着她。
  
  “你為什麽這麽想?”
  
  “你不應該這麽跟報紙說話。這很不好,你會惹上麻煩的。
  亨利,我不喜歡這個人。把他趕出這裏,然後我們繼續工作。”
  
  “阿什溫,”貝爾說,“這個姑娘是不是瘋了?”
  
  阿什溫很抱歉地說:“對不起,警官,我來處理這事。瞧,
  傑奎琳,這兒跟巴黎不一樣。我一直在告訴你要相信這一點。在
  英國,不允許記者——”
  
  “你不願意做?”
  
  “我不能,傑奎琳!”
  
  “那我可要生氣了,”傑奎琳冷冷地說,“天哪,我真要生
  氣了,就為這,我將不告訴你我發現的任何綫索。”
  
  “綫索?”貝爾厲聲說道。
  
  “哈哈,現在你感興趣了,嗯?”傑奎琳喊道,搖搖頭。她
  的聲調變了,變得很馴順,“請幫幫忙,我並沒有惡意,我希望
  你也和和氣氣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我認為我知道
  昨天晚上這裏發生了什麽。我一聽說洛琳小姐的鞋沒有係上,一
  聽說假發和眼鏡——”
  
  貝爾猛地轉嚮她。
  
  “你怎麽知道她的鞋沒有係上?你怎麽知道假發和眼鏡?這
  些並沒有嚮報界透露!”
  
  花園裏,夜色越來越濃。除了出租車的車燈外,維多利亞廣
  場沒有一絲光亮。傑奎琳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張大紙。
  
  那是洛琳屍體的照片,是從正面十幾英尺的地方拍的。陰影
  全在屍體的後面,所以每個細節都異常清晰:直挺挺的姿勢,無
  力的雙臂,嚮後仰的腦袋,有力的大腿和鞋,一眼就能看出鞋沒
  有係上。
  
  “這是你從哪裏拍到的?”貝爾喊道。
  
  “這是我拍的,警官,”阿什溫承認說,“今天早晨,我爬
  過欄桿,在他們挪開任何東西之前拍的。如果我使用閃光燈的話,
  你的人馬上就會發現我,但是,那時陽光非常好,所以我偷偷拍
  了一張,就趕緊溜走了。”
  
  阿什溫的小眼睛在他破帽子的陰影下一眨一眨。花園已經變
  得非常暗,除了他眨動的眼睛和滿臉鬍子外,什麽也看不見。
  
  “我發誓,我並不想用這張照片,我甚至都不想讓人看到
  它,”他繼續說,“這姑娘硬是從我手裏搶走它。”
  
  “瞧那鞋!”
  
  貝爾又轉過身,“鞋怎麽啦?”
  
  “它們是綫索,”傑奎琳簡單地說,“你不應該問我怎麽得
  到消息的。假發和眼鏡我是從洛琳小姐的女傭那裏得到的。但是,
  我願意告訴你一些能幫你破案的事情。”
  
  貝爾猶豫了一下。
  
  “如果你這是在玩遊戲,”他說,“那你以後會有麻煩的。
  我警告你!不過,如果你有什麽要告訴我,我願意聽你說。”
  
  傑奎琳很得意。
  
  “你沒有看出,那雙鞋說明了這裏發生的事嗎?”
  
  “坦率地說,我沒有看出。”
  
  “啊!這就是為什麽當一個女人被害時,你需要一個女人幫
  助你的原因。現在我來告訴你。在照片上,你已經看到,那雙鞋
  的跟非常高,對嗎?”
  
  “對。”
  
  “它們衹係了一個扣,對嗎?”她說,“你還不明白嗎?”
  她的聲音變得非常甜蜜。“如果我告訴你,那麽你會報答我的,
  對嗎?你會讓我隨意發表我的發現,是嗎?”
  
  “我絶對不會的。”
  
  “好吧。那麽我就不告訴你了。”
  
  貝爾的憤怒幾乎達到頂點了。他以前辦案時,從來沒有遇到
  過這樣的人。當然,他辦案的時間並不長。現在,他再也不想聽
  這個女人鬍說八道了。他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他剛要開口,廣場那邊燈光一閃,22號門打開又關上了。
  
  貝爾一聽到急急匆匆的腳步聲,馬上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外面跑進花園。
  
  人影走近,貝爾看到阿麗絲小姐臉上的眼淚。
  
  “全是你的錯,”她責備地對貝爾說,“天哪,如果你不離
  開多好!如果你留在他身邊多好!”
  
  “別着急。出什麽事了?慢慢說,阿麗絲小姐!”
  
  “你的手下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他說他們會把他搶救過
  來的。但是,如果搶救不過來,那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天哪,
  真是太可怕了——”
  
  然後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對不起。是可憐的愛德華,他吃了毒藥。你最好馬上到屋
  裏來。”
  
  直到第二天,貝爾才能與愛德華面談。那天早晨的《每日紀
  錄報》就在貝爾的口袋裏:他不知道他的上司怎麽看傑奎琳的報
  道。
  
  一位護士領他走進一個小小的單人病房,愛德華正靠在一張
  白色鐵床的枕頭上。阿麗絲坐在窗戶邊的一張搖椅上,望着外面
  的紛飛大雪。
  
  “這麽做很愚蠢的,是嗎,先生?”貝爾平靜地問。
  
  “我承認,警官。”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呢?”
  
  “你猜不出來嗎?”
  
  愛德華苦笑了一下。他青筋畢露的手臂無力地放在被子上,
  他兩眼木然地掠過天花板。昨天他看上去還是40出頭,現在,他
  似乎老了10歲。
  
  “奇怪的是,”他皺着眉頭說,“我並不想那麽做。這是一
  個事實,警官。我沒有意識到小小的衝動是多麽可怕和難以抵
  抗。”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要喘口氣。
  
  “我到了樓上,”他說,“去看一眼洛琳的房間。如此而已。
  我瞥了浴室一眼,看到藥櫃門開着,裏面有一瓶嗎啡。我還不知
  道是怎麽回事,就倒了一杯水,吞下了七八片嗎啡。我承認,在
  那一刻,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但是,我現在想法變了。我很抱歉,正像你說
  的,這麽做是很愚蠢的。”
  
  他可真是個紳士,貝爾想。
  
  從窗戶那邊,傳來刺耳的搖椅聲。阿麗絲回頭警了一眼,又
  迅速轉回頭。大雪把溫暖、狹小的病房照得很亮。
  
  “當然我意識到,”貝爾尷尬地說,“作為洛琳小姐的未婚
  夫——”
  
  “稱我為她的未婚夫是不對的,”愛德華冷靜、坦然地說。
  
  他的語調讓貝爾坐直了。
  
  “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洛琳從來沒有想過結婚,不論是跟我,還是跟別人。”
  
  “你怎麽知道的?”
  
  “她自己告訴我的。但是我一直耐心等待。我一直想象有一
  天她會答應的。天知道,我現在沒有這種想象了。”愛德華閉上
  眼睛,然後又睜開。“瞧,我是非常坦率的。”
  
  “你是說她不愛你?”
  
  愛德華微微一笑。“我懷疑洛琳一生中是否愛過任何人。不,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我認為她已經結婚了。等一等!”微弱的聲音變得堅定了,
  “我這麽說,一點證據也沒有。這是一種猜測。一種印象。警官,
  我對洛琳瞭解算是比較深的。我知道她的脾氣,她的情緒,她的
  思想:她並沒有一流的思想。上帝原諒我,我在說什麽?”
  
  他停住,看上去更虛弱了。搖椅又響了一下,阿麗絲站起身,
  從床頭櫃上他倒了一杯水。愛德華感激地衝她點點頭,她瞥了
  他一眼。貝爾警官一直在仔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意識到那
  是意味深長的一瞥。貝爾突然想道:如果洛琳不愛愛德華,我知
  道誰在愛他。
  
  阿麗絲小姐馬上又回到搖椅上。
  
  “我告訴你這些,”愛德華說着,放下杯子,“是因為我想
  這個案子快點破。如果洛琳有位丈夫,那她根本沒法與他離婚。
  她在世人面前,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太高了。”
  
  貝爾走出病房,竪起大衣領,走入漫天大雪之中。傑奎琳穿
  着皮大衣,戴着一頂帽子,正站在臺階下等他。
  
  貝爾一看到她,就開始跑起來。
  
  貝爾的藉口是他要趕公共汽車。公共汽車已經開動了,貝爾
  拼命追過去,跳上車,爬到空無一人的頂層。他剛一坐下,傑奎
  琳就氣喘籲籲地來到他身邊。
  
  姑娘快哭了。
  
  “你不是一個紳士!”她帶着哭腔說,“我扭了腳脖子。我
  受傷你很高興嗎?
  
  “說真的,”貝爾說,“我很高興。”
  
  “你一點兒也不喜歡我?
  
  “對。要知道,我剛剛讀了今天早晨你在《每日紀錄報》上
  的報道。”
  
  “你不喜歡?天哪,我那麽寫是為了讓你高興啊!”
  
  “在那篇報道中,”貝爾說,“你四次描述我,說我很‘英
  俊。’我怎麽有臉再回蘇格蘭場呢?更重要的是,你的標題——”
  
  “你沒有生氣吧?”
  
  “啊,沒有。一點兒也不生氣。”
  
  “我又有了一條綫索。”
  
  貝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剛纔有點過分了。這
  個姑娘並不一定是對他有什麽惡意。換個角度看,傑奎琳這人也
  挺有意思的。
  
  “什麽綫索?”他問。
  
  “就是同樣的那個綫索。你沒有我時間,讓我解釋這一綫
  索。我知道,洛琳小姐根本不是在花園裏被殺的,她是在別處被
  害後,被搬到花園裏的。”
  
  汽車一個急轉彎。
  
  貝爾正從售票員手裏接過票,差點兒把手裏的票掉到地上。
  
  “這是你瞎猜的吧?”他問。
  
  “這是事實的真相!我從鞋上知道的。鞋的跟非常高,鞋扣
  又沒有係。”
  
  “那又怎麽了?”
  
  “她不可能那麽穿着鞋走路的。真的,的確如此!她那樣一
  步也走不了的!這是不可能的!要麽鞋脫落,要麽她跌倒。”
  
  “聽着!你對自己說:‘洛琳小姐走進花園,她開始脫衣
  服。’是這樣嗎?那麽為什麽她要脫掉長絲襪,卻又穿上鞋呢?
  你說:‘正當她這樣的時候,兇手嚮她撲來,他們搏鬥起來,她
  被擊中,兇手把她擡起來,放到長凳上。’我說,這是不對的!
  不對!她不可能穿着那雙鞋走動,她更不可能穿着它們跟人搏鬥。
  它們會掉下來的,那樣的話,她的腳上就會留下痕跡。實際上,
  她的腳上並沒有痕跡,是嗎?”
  
  “接着說,”貝爾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
  
  “顯然,在她死後,是兇手把鞋穿到她腳上的。”“但是—
  —”
  
  “現在聽我說。最讓你睏惑的是什麽?最難解的問題是什麽?
  那就是,為什麽在寒風刺骨的夜晚,洛琳小姐為什麽要把衣服脫
  光呢?但是,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麽做。
  
  “她先去花園,然後她離開花園,去了別的地方,那個地方
  是在室內,她在那裏脫光了衣服,就是在那裏,兇手對她發起襲
  擊,殺死了她。然後趁着夜色,他把她搬回花園,讓人以為她是
  在那裏被殺的。他正在她穿衣服時,被什麽人或事打斷了,不
  得不逃走。我說的對嗎?”
  
  他們乘坐的公共汽車正駛近維多利亞廣場,貝爾已經能夠看
  到廣場了。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正確,”貝爾說。
  
  “我一點也不懷疑,”傑奎琳說,“我確信這是事實。在這
  樣的天氣裏,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在露天脫光衣服的。雖然我很
  傻,我也能看出這一點!”
  
  “等一等。長凳後面的地上,有搏鬥的腳印,這又怎麽解釋
  呢?”
  
  “那是偽造的,”傑奎琳冷靜地回答說,“在那麽硬的地上,
  我認為不會有任何腳印。那是兇手故意偽造的。”
  
  公共汽車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來到維多利亞廣場邊的人
  行道上。雖然傑奎琳一直在他身邊努力說服他,貝爾仍然不想匆
  忙下結論。
  
  “那是瞎猜,”他說。
  
  “你真討厭,我不喜歡你。為什麽說那是瞎猜呢?”
  
  “一個女人能去哪兒呢?你說洛琳小姐去了某個地方,脫光
  衣服。去哪兒呢?顯然,她沒有回傢。在晚上,一個女人能去哪
  兒脫光衣服——”
  
  他突然停下來,擡起眼睛。寒風呼嘯着吹過來,把雪花吹得
  四處飛揚。他們面前的紅磚建築有兩個入口。其中一個上面有一
  個旅館的名字。另一個入口的玻璃門上,印着白色的字,這些字
  讓貝爾嚇了一跳。那上面寫着:
  
  
          男女
  
  
          土耳其浴
  
  
          晝夜開放
  
  
  他們乘自動電梯來到熱烘烘的地下,櫃臺後面的女人一看到
  他們,就衝了出來。
  
  “你,先生!”她喊道,“你不能進來!
  
  “我是警察——”貝爾開口道。
  
  那女人僅僅猶豫了一秒鐘,說:“對不起,先生,但是你不
  能進來。今天是女浴室開放。你沒有看到樓上的通知嗎?”
  
  “我可以進來嗎?”傑奎琳問。
  
  “當然可以,小姐。”
  
  “多少錢?”傑奎琳打開手提包。
  
  貝爾一把抓住傑奎琳的手臂,痛得她叫起來,他衝到那個女
  人面前,亮出自己的證件,然後拿出一張洛琳的照片。
  
  “你以前見過這位女上嗎?”
  
  “我——我不記得了。這裏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你想幹什
  麽?”
  
  櫃臺上有幾支鉛筆和鋼筆,貝爾用一支顔色筆在照片上畫上
  紅色頭髮,再加上一副墨鏡。
  
  “你以前見過這位女士嗎?”
  
  “我見過!”那個女人承認說,“當然我見過。她總是晚上
  來這裏。如果你早告訴我你要找的——”
  
  “星期一晚上她也來這裏了嗎?”
  
  “是的,”女人承認說,“她來這裏了。她是大約10點15分
  時來的,比她平時來得晚了些。我註意到這一點,是因為她的樣
  子很奇怪,好像病了一樣。另外,她的雙手在發抖,她沒有在櫃
  臺留下任何貴重物品。”
  
  “她什麽時候走的?”
  
  “我不知道。我——我記得了。”女服務員臉上掠過一絲睏
  惑的神情。“布萊德太太來了。”她補充說,“如果你不離開這
  裏,她會好好教訓你的!”
  
  地下室熱烘烘的,很潮濕,燈光昏暗,左邊有一排門。
  
  其中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粗壯的女人走了出來,她一頭短短
  的黑發,眉毛又黑又粗,一副兇狠的樣子。她穿着一件白色浴衣,
  光腳穿着拖鞋。
  
  “布萊德太太——”女服務員開口道。
  
  布萊德太太陰沉沉地盯着來訪者。
  
  “你們最好到這裏來,”她最後開口道,推開了一扇通往一
  間小辦公室的門,衝他們點點頭,讓他們先進去。當他們走進辦
  公室後,她關上門並鎖好。然後,她跌坐到辦公椅上,開始哭起
  來。
  
  “我知道我逃不掉的,”她說。
  
  “那就對了,”10分鐘後,貝爾說,“霍華德告訴我,洛琳
  小姐吃得過多了。”
  
  布萊德太太輕衊地哼了一聲。她身體前傾坐着,兩肘放在膝
  上,手裏拿着一支香煙,她現在似乎好多了。
  
  “吃得過多!”她叫道,“如果她不是拼命洗土耳其浴的話,
  她就胖得像個啤酒桶了。我早就警告過她,使勁吃減肥藥是很危
  險的。但是,她就是不聽!她從她的減肥宣傳中賺的錢太多了,
  她捨不得放棄。”
  
  “你認識她?”
  
  “我認識洛琳已經20年了。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她不像
  我很聰明,是我告訴她那方法的。”
  
  貝爾逐漸明白了。
  
  “微笑減肥——”
  
  “是的,”布萊德太太搖搖頭,輕衊地吐出一口香煙,“那
  是假的。當然,她的減肥運動可能對某些女人有好處。有些女人
  真的相信。如果她們認為這能使她們保持苗條,也許它真的能讓
  她們苗條。但是這方法對洛琳設有用。這就是為什麽她不得不喬
  裝打扮,偷偷地溜過來的原因。她非常害怕被人發現。”
  
  “但是,”貝爾說,“還是有人謀殺了她。我猜是你幹的
  吧?”
  
  香煙從布萊德太太的手上掉了下來。
  
  “謀殺!”她低聲說,她想要用腳踩滅香煙,但是沒有踩中。
  她尖叫起來,“喂,你怎麽了?你發瘋了?謀殺?”
  
  “別喊!”
  
  “謀殺?”布萊德太太說,“她摔倒了,死在蒸汽室裏。我
  不得不把她擡出這裏,否則這就成了醜聞,會毀了我們的。”
  
  “她死於腦震蕩。”
  
  布萊德雷太太想了一下。
  
  “啊?那就是了!我註意到她太陽穴上有紅印,被假發蓋住
  了一半。我以為她摔倒時頭撞在大理石邊上——”
  
  “不,”貝爾說,“她是被一根頭上裝鉛的手杖打死的。化
  驗室證明了這一點。”
  
  遠處的風扇嗡嗡作響。布萊德太太突然站起來。
  
  “你別想嚇我,我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她說,聲音顯
  得很不自然。“那是意外事故,我告訴你!要麽是心髒病發作,
  要麽是摔倒時頭撞着了。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那是因為人們
  熱得受不了。現在你卻來告訴我——”
  
  “等一等,”貝爾平靜地說。
  
  他的語氣使布萊德太太停下來,她的手半舉起,好像要發誓
  一樣。
  
  “告訴我,”貝爾說,“星期一晚上你看到洛琳小姐來這裏
  嗎?”
  
  “是的。”
  
  “她的氣色怎麽樣?有沒有生病的樣子?”
  
  “氣色非常不好。剛纔女服務員已經告訴過你了。她全身發
  抖,那就是我註意她的原因。”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不,我並不是指責你撒謊!告訴我到
  底發生了什麽事?”
  
  布萊德太太凝視着他。
  
  “好吧……她走到一個浴室,脫掉衣服,穿上浴衣,走到蒸
  汽室。我是這裏的經理,我一般不人按摩,但我為她按摩,這
  樣就不會有人發現她喬裝改扮了。我很緊張,因為她看上去病得
  很厲害。後來,我來到蒸汽室,發現她獨自一人躺在地上,已經
  死了。我想:天哪,我知道不對頭,現在——”
  
  “往下說。”
  
  “我能做什麽?我不能把她抱到她放衣服的地方,因為那裏
  有十幾個女人,她們會知道的。”
  
  “往下說。”
  
  “我必須擺脫她。我必須這麽做!我跑下去,把她的衣服和
  手提包捲成一團,拿回蒸汽室。但是,我不能在那裏她穿上衣
  服,因為隨時會有人進來。你明白嗎?”
  
  “往下說。”
  
  布萊德太太舔了舔嘴唇。“樓上有一扇門,直通旅館邊的一
  條鬍同。我用浴衣把她裹起來,背在肩上,趁着夜色來到外面。
  
  “我知道該把她放在哪兒。除了她的手提包外,還有一把大
  鑰匙,上面挂的牌子說這是維多利亞廣場花園的鑰匙。我把她背
  到花園,放在裏面的第一張椅子上。我開始她穿衣服,這樣就
  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洗過蒸汽裕。我剛她穿好內衣,套上鞋,
  我聽到有響動。我嚮後一跳,躲了起來,我做得很及時,因為有
  一道強光——”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傑奎琳輕聲說,“我不是說警察
  進來打斷了她嗎?”
  
  “所以我趕緊溜了,”布萊德太太說,擦擦眼睛,“我手裏
  仍然拿着浴衣,但是我忘了假發和,墨鏡。”她仰起臉,顯得又
  老又醜。“這就是我做的事,我承認。但我就做了這些。她不是
  在浴室被謀殺的!”
  
  “實際上,”貝爾冷靜地回答說,“我認為她不是,她在到
  這裏之前,已經死了。”
  
  這話引起傑奎琳的想象。她眼前浮現出一個戴着紅色假發和
  墨鏡的死女人,臉上血色全無,走進來與女服務員交談。
  
  這一景象讓她很不安。
  
  她衝着貝爾尖叫起來,但他讓她安靜下來。
  
  “真奇怪,”貝爾沉思道,“我昨天還愛德華講起我一位
  朋友的事。他被一輛火車的門撞倒。他站起身,跟大傢說沒事,
  然後回了傢,一小時後,他因為腦震蕩突然死了。這種事是很普
  遍的,我認為,洛琳身上也發生了這種事。”
  
  “你的意思是——”
  
  “註意!”貝爾警告說,“我沒有做出任何保證。我不能說
  你是否有罪,布萊德太太。但是,我私下裏認為你不必為此事擔
  心。”
  
  “據我的判斷,洛琳是10點鐘在花園遇害的。曾經有過激烈
  的搏鬥。兇手擊中了她,以為她已經死了。她站起身,以為自己
  沒事,來到這裏。在蒸汽室裏,她突然摔倒,死了。你發現了花
  園的鑰匙,把她的屍體直接擡回到兇殺現場。”
  
  貝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事情又繞回來了,”他說,“我們現在所要找的,就是兇
  手。”
  
  愛德華星期五早晨出院,他乘出租車來到維多利亞廣場。
  
  《每日紀錄報》上有關洛琳謀殺案的獨傢報道,引起了巨大
  的反響。
  
  新聞編輯麥剋欣喜若狂。攝影師亨利·阿什溫喝了幾口酒後,
  出去找傑奎琳。《每日旗幟報》的老闆氣得半死,發誓要報復。
  全國所有的家庭主婦都停止了減肥鍛煉。但是,沒有一個人感到
  滿意。雖然死去的女人是個騙子,但她畢竟是被殘忍地殺害的,
  而殺害她的兇手目前仍然逍遙法外。
  
  愛德華踏上22號房門前臺階時,他臉上的表情也反映出這種
  心情。開門的是阿麗絲,一看到他,她高興地笑起來。這一幕被
  傑奎琳和亨利·阿什溫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倆正好躲在對面花園
  欄桿後面。
  
  “問題是,”阿什溫斜着看了她一眼,“貝爾在幹什麽?他
  現在似乎認為你是個吉祥物——”
  
  傑奎琳不無得意之色。
  
  “他認為我非常棒。”她承認說,“我衹是把我的想法告訴
  他,如此而已。說實話,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他神秘兮兮的。”
  
  “你失敗了,對嗎?真是可恥!”
  
  傑奎琳臉紅了。
  
  “我沒有失敗!但是,也許我對他的看法是錯誤的。我開始
  認為他衹是個愚蠢的英國人。後來我發現他挺有腦子的,他不停
  地談到光。”
  
  “光?”
  
  “強光。啊,瞧!
  
  她用手一指,22號又有一位來訪者。布萊德太太穿着一件大
  衣,戴着一項圓帽,沿着人行道快步嚮那裏走去,她的打扮讓人
  幾乎認不出。早晨的陽光照在前門,他們看到布萊德太太用力按
  門鈴,阿麗絲小姐開門讓她進去。
  
  “把他們抓起來,”貝爾說。
  
  傑奎琳嚇了一跳。貝爾身後跟着兩位警官,正從花園裏走過
  來。
  
  “別這麽偷偷走過來,警官!”阿什溫抗議說。他衝對面房
  子點點頭,“嫌疑犯都聚到那裏了,對嗎?”
  
  “對。”
  
  “你要去抓人嗎?”
  
  “是的。”
  
  傑奎琳開始全身顫抖,雖然天氣很暖和。
  
  “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來,”他對傑奎琳說,“實際上,
  我想你最好一起來。我的許多證據都得靠你,雖然你可能不知道。
  我會讓你看到正義得到伸張的。你花了很多時間尋找證據,我應
  該報答你。”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傑奎琳問,“我不明白。”
  
  貝爾打開手裏的公文包。“你還記得,”他說,“你從謀殺
  後早晨拍的照片中的皮鞋得出結論,解决了部分難題。”
  
  “是的。”
  
  貝爾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紙,那是他們都看過的那張照片:
  長凳上的洛琳屍體,由於陰影落在後面,每個細節都非常清晰。
  
  “這是同一張照片嗎?”
  
  “當然是。”
  
  貝爾探詢地瞥了阿什溫一眼。
  
  “你能肯定嗎?這是你早晨10點拍的那張照片嗎?”
  
  阿什溫滿臉睏惑,點點頭。一位警官突然張開嘴,發出一聲
  尖叫,他連忙用手捂住嘴。
  
  “那就奇怪了,”貝爾說。他舉起照片,“這是我們遇到的
  最奇怪的事。瞧,照片的每個陰影都落在長凳和屍體的後面。但
  是,正如大傢所知,長凳是面對西方,背對東方的。
  
  “現在瞧瞧長凳,陰影都落在前面的小徑上。換句話說,這
  張照片不可能是在早晨拍的。那種強光和陰影衹能用一種辦法産
  生,這張照片應該是天黑後用閃光燈拍的,那就是布萊德太太所
  說的‘強光’——”
  
  傑奎琳尖叫起來。
  
  一個人的臉色變了。一雙手伸出來抓貝爾手中的照片,想把
  它撕成碎片。一位警官的手臂扼住那人的喉嚨,兩人摔倒在小道
  上。
  
  貝爾的聲音仍然保持平靜。
  
  “亨利·阿什溫,我逮捕你,罪名是謀殺你的妻子洛琳。我
  必須警告你,你所說的一切都會紀錄在案,用作審判作的證據。”
  
  那天晚上,傑奎琳覺得貝爾很健談。
  
  “沒有什麽可說的,”他很隨意地說,“我一聽到愛德華告
  訴我的消息,就動用我們的機構進行調查,不久就查出,洛琳和
  阿什溫曾經結過婚。”他咧嘴一笑,“這就是正規的警察勝過你
  們這些業餘者的地方。”
  
  傑奎琳很驚訝。
  
  “他試圖敲詐她,是嗎?”
  
  “可以這麽說。起初,阿什溫是個讓人討厭的傢夥,後來,
  她出名了,不願意讓他毀了自己。為了能夠經常到洛琳那裏,阿
  什溫編造出跟洛琳女傭談戀愛的故事。
  
  “但是,洛琳越來越厭惡他。她發出最後通謀,並安排在花
  園與他會面。他們在那裏激烈地爭吵起來,你知道,他們兩人的
  脾氣都很火爆。阿什溫把她打倒在地,然後跑了。這不是一個事
  先預謀的犯罪。他衹是逃跑了。
  
  “他喝了幾杯酒後,開始害怕。他把那根手杖留在現場,他
  不認為警察能憑那根手杖追查到他,但是,假如他們能夠做到,
  那怎麽辦呢?於是他回到廣場。這時,他看到布萊德把屍體搬回
  來,他覺得非常奇怪。不管怎麽說,他覺得這是絶妙的機會。如
  果他能夠把罪行轉嫁到她身上,布萊德太太肯定會替人受過。他
  藉助閃光燈拍了一張照片。但是,在黑暗中,他瞄得不準,布萊
  德太太躲起來了,他根本沒有把她拍進去。當他衝洗照片時,他
  看到了這一點。當然,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那張照片的,他會撕
  掉照片,毀掉底片。衹是……”
  
  傑奎琳高興地點點頭。
  
  “我從他那裏搶過來的,”她驕傲地說,“於是他不得不編
  些解釋。”
  
  “是的,當然,我知道,發現屍體的警察手中的手電,不可
  能發出布萊德太太所說的‘強光’。一旦你仔細看那張照片,註
  意到陰影,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咯咯笑起來。
  
  “這事至少有一個好結果,”他說,“愛德華和阿麗絲是非
  常匹配的一對。”
  
  但是,傑奎琳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她兩眼沉思地閃着光。她
  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如果我沒有搶到那張照片,”她說,“如果我沒有做出那
  些推測,也許你就破不了這個案子。對嗎?”
  
  “也許。”
  
  “你不認為我是個傻瓜,對吧?”
  
  “對。”
  
  “實際上,我變得對你越來越重要了,對嗎?”
  
  貝爾覺得不對勁了。“打住!別激動!我可沒有這麽說!”
  
  “但是,我這麽說了,”傑奎琳迫不及待地說,“我認為我
  們相處得很好,對嗎?我幫助你做事,你可以指導我,不過,我
  幫你的時候,你可別生氣。這樣,我每天都能得到獨傢……獨
  傢……”
  
  “采訪,”貝爾說。
  
  “對,獨傢采訪。如果我非常喜歡你,又聽你的話,你會讓
  我參與破案的,對嗎?”
  
  貝爾低頭看着那張紅撲撲的、可愛的臉蛋。
  
  “我會的,”他說。
  本特先生顯然忘記了,特拉法加廣場是單行道,如果他沒有
  忘記這一事實的話,那麽威爾遜先生的屍體就會晚發現5分鐘。
  它也可能在半英裏外纔被發現。晚5分鐘或多半英裏,對一個兇
  手來講,當然是非常有用的,尤其是在倫敦這樣的地方。
  
  事情是這樣的。
  
  紅燈一變,出租汽車司機喬治就把車開過特拉法加廣場東南
  角,嚮他的目的地波爾購物中心駛去。由於交通非常擁擠,喬治
  不停地低聲咒駡他前後的車輛,尤其是那些對汽車視而不見的行
  人。
  
  一般情況下,他的咒駡是一種本能反應,是不必要的。但是,
  突然,他的咒駡得到了證實。當他到達另一個拐角的時候,上面
  提到的那位本特先生從中央人行道走過來,躲過幾輛汽車,臉望
  着另一面,衝到喬治的出租車前面。
  
  喬治立刻拼命按喇叭,這喇叭聲大得本來應該嚇得行人不敢
  動的,但是,這次它不起作用了。行人沒有停下來,反而猛地嚮
  前衝過來。
  
  喬治一邊咒駡一邊使勁打方向盤,但是,太晚了。出租車撞
  到了行人的左膝上方。他的帽子飛嚮了一個方向,他手裏拿着的
  大衣飛嚮另一個方向,把喬治嚇得半死,他以為飛起來的是人呢。
  
  “天哪!這是18年來第一次車禍!”他又驚又怒,汽車在幾
  碼內停了下來。但是,在隨後的一分鐘裏,他鬆了口氣,因為他
  看到,那位行人並沒有血流滿面地躺在地上死去,而是從地上站
  起身,接過旁觀者遞他的帽子和大衣,憤怒地嚮喬治走來。但
  是,喬治很快又被激怒了,因為那位行人似乎認為這次車禍全是
  喬治的錯。
  
  “我有什麽錯!”喬治喊道,“在特拉法加廣場,衹有單行
  道。為什麽你……”
  
  但是,本特先生並沒有聽他說,他現在嚮旁觀者求助。“差
  點撞死我!我沒有錯,對嗎?”
  
  “什麽也沒有看見,”一位大個子小心翼翼地回答說。
  
  “衹看到你倒在地上,”一個小個子說,不想捲進這件事中。
  
  受害者無助地轉嚮出租車上的乘客,不理睬喬治的咒駡和後
  面一輛公共汽車的喇叭聲。
  
  “瞧,先生!”他開口道,“你看到了全部過程和……”他
  突然停下,轉過身。“喂!”他衝喬治喊道,“你的乘客怎麽了?
  他好像病了。”
  
  圍觀的人群擁過來,望着車裏,裏面有一個胖胖的年輕人,
  嚮前撲倒在出租車的地板上。“可能是剎車時撞到前面了,”一
  位旁觀者說,很明智地一動不動。
  
  “突然發病了?”另一位旁觀者猜測說。
  
  “也許他衹是撞暈了,”本特先生說,“鬆開他的領帶或
  者……”
  
  但是,這時一個警察已經擠過人群,來到裏面。他輕輕地扶
  起乘客,把他放回座位,然後轉過頭。“請問你們裏面有醫生
  嗎?”
  
  “這裏有醫生嗎?”人群紛紛問道。片刻之後,一個高個子
  來到門邊。他跪在出租車裏,迅速檢查了一下,然後低聲對警察
  說:“這個人已經死了!”
  
  “天哪!”警察嚇了一跳,“天哪!是意外撞傷嗎?他的頭
  撞到了嗎?”
  
  “不是,”醫生回答說,仍然壓低聲音,“就我所知,他是
  被刺死的,在右肋下面有一把匕首……”
  
  
  一個星期過去了,在郊外一間狹小而整潔的房子裏,坐着兩
  個男人。他們抽着煙,身邊放着半空的啤酒瓶。空氣中彌漫着一
  種輕鬆滿足的氣氛,雖然那位年輕的男人,佩頓警官顯得很焦急。
  
  “我很不高興,爸爸,”他抽着煙說,“這個威爾遜大白天
  被人捅死,地點是在倫敦最繁華的地方,離蘇格蘭場衹有四分之
  一英裏,而我們卻仍然毫無頭緒。”
  
  老佩頓以前也是一位警官,身材高大,他咧嘴一笑。“雖然
  人們說你是最有前途的一位警探,但是你還是願意跟你退休的老
  爸談談這個案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退休?……”
  
  他父親揮揮手,讓他別說了。
  
  “讓我們談談這個案子吧。分析一樁謀殺案,這會讓我的大
  腦清醒點的。當然,我一直在讀報紙上對此案的報道。”
  
  他兒子的表情開朗了一點,他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紙。“好極
  了。現在我告訴你出租車司機的陳述,他說,他是中午在牛津馬
  戲團附近的一傢酒吧被受害人叫住的,當時,他沒有註意受害人
  的同伴,衹記得他是個矮個,穿着一件淺色大衣,沒有戴帽子。
  威爾遜——就是受害者——告訴他去波爾購物中心,但是又告訴
  司機說,他的朋友要在特拉法加廣場的東南角下車。所以司機穿
  過雷加大街和草市,左拐到特拉法加廣場,但是,他剛到國傢美
  術館,兇手就敲敲玻璃,說要下車。司機告訴他,這是西北角,
  東南角在對面的加林十字路口。兇手回答說這就是他說的那個角,
  於是下了車。”
  
  “那麽這是出租車司機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孩子,別在意
  我打斷你,我衹是想弄得清楚點。”
  
  “是的……是的,他說那聲音很沙啞,好像他的嗓子不舒服。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並註意到他長着一小撮黑鬍子。另
  外,他還戴着棕色手套。”
  
  “所以,你在車門把手和兇器把手等地方,沒有發現指紋,
  對嗎?”
  
  “很對。他告訴司機繼續開到購物廣場.並對他車裏的同伴
  說了聲‘再見’……”
  
  “他當然沒有回答,對嗎?”
  
  “當然了,因為他那時已經死了,但是可能被靠在角落上,
  以免引起懷疑。”
  
  老人再次倒滿啤酒,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孩子,你對
  他從那個地方下車,有什麽看法?”
  
  “因為他已經殺完人了。”
  
  他父親對自己輕輕地點了三四下頭。
  
  “他並不想和屍體在一起,他這麽做是對的,因為幾分鐘後,
  由於一次意外的車禍,威爾遜的屍體就提前被發現了。我們的兇
  手是一個小矮個,留着小鬍子——現在肯定已經剃掉了——聲音
  沙啞,那可能是偽裝的,他現在仍在倫敦,逍遙法外,我們一點
  綫索也沒有。”
  
  “兇器呢?”
  
  “對破案沒有什麽幫助。是那種很薄的刀子,到處都能買到。
  刀尖被磨得很鋒利。”
  
  老人哼了一聲,忙着往煙斗裏裝煙,接着他問:“從威爾遜
  那邊沒有發現什麽綫索?”
  
  “沒有。出租車的目的地是購物中心和聖詹姆斯大街匯合處,
  那裏沒有任何綫索,在上車的酒吧,我們衹找到一個詩者,他說
  他記得威爾遜和一個小矮個在一起喝酒。但那裏人非常多,他又
  很忙,沒有註意到別的。但是他說,另外那個人並沒有鬍子,也
  沒有大衣,威爾遜是一個人離開的。”
  
  “威爾遜的背景呢?”
  
  “沒查出什麽。他沒有結婚,在一傢工程公司工作。有很多
  朋友,但當時並沒有什麽仇人。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在過去有
  很多仇人。”
  
  “什麽意思?”
  
  “二戰期間,他沒有參戰,他主要是四處檢查工作,總是跟
  那些丈夫在外服役的女人有關係。因此,任何一位丈夫回傢後發
  現自己被戴了緑帽子,都可能會是他的敵人。當然,不可能檢查
  所有那些女人,人太多,地點太廣泛,再加上他對自己的風流韻
  事一直保密。”
  
  “啊,”老人喝了幾口酒,“你已經找到綫索了,是嗎?”
  
  “即使這個動機也衹是猜測,雖然我仔細檢查了威爾遜的背
  景,想不出別的可能。”
  
  “這可能是對的。讓我們假設它是對的,好嗎?……很好!
  兇手衹是最近纔發現威爾遜勾引過他妻子,於是進行報復。但是,
  威爾遜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兒子明確地說。“否則他就會避免跟他一起了。
  但是,他應該認識他,所以願意順路搭他一程。所以,他們共乘
  一輛車,並不是偶然的。”
  
  “很正確,”他父親說。
  
  “那麽另外那個人應該是故意跟他結識的,目的就是為了殺
  他。但是,”他的臉又陰了,“為什麽我們在此之前,從來沒有
  發現他們在一起呢?我們知道威爾遜常去的那些地方。”
  
  “啊!”老人喝了幾口啤酒,“這正是我在考慮的。”他說
  着閉上了眼睛……
  
  10分鐘後,他睜開眼睛,一口喝幹杯子裏的酒。“我明白
  了,”他說,“你做了兩個不正確的假設……”
  
  “爸爸,”兒子喊道,“你把我說得像個幼稚的小孩。”
  
  “你不像我在這一行裏幹得那麽久,”他父親說,“但是……
  你很正確地假設,兇手用假聲音欺騙出租車司機。但是,同時你
  卻假設他的外表——他的鬍子——是真的。為什麽那不是假的呢?
  換句話說,雖然大部分罪犯犯了罪後,通過改變自己的外貌來消
  失掉,但現在這個兇手會不會為了犯罪而改變外貌呢?換句話說,
  衹有一個人見過兇手,在犯罪後,他不僅沒有消失,而且根本沒
  有存在過。”
  
  傑剋不得不承認他父親說得有道理。“這就足以解釋為什麽
  我們沒有找到一個與威爾遜有關的留鬍子的人……等一等!但是,
  兇手肯定不會突然戴上鬍子,跟一個認識他的人上出租車,是
  嗎?”
  
  老人寬容地笑了笑。“啊,衹有在他殺害了他之後,他纔會
  戴上鬍子。也是在此之後,他纔用假嗓子說話。要記住,他鑽進
  出租車時,動作非常迅速,出租車司機根本沒有看到過他的臉或
  聽到他的聲音,直到……”
  
  “我明白了,”他兒子煩惱地說,“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追
  捕的那個人,是個以前與威爾遜有聯繫的人,在威爾遜死之前,
  他從來不用假嗓子說話,也沒有留小鬍子。這真是太容易了!”
  
  “別冷嘲熱諷的,傑剋。至少我們知道他是個矮個子——他
  不可能為了殺人而截短自己的雙腿——而且……”他得意地噴了
  口煙,“在牛津馬戲酒吧不是有個矮個子跟威爾遜說過話嗎?”
  
  “對。可是他沒有穿大衣,而且他沒有跟威爾遜一起離開。”
  
  “傑剋,你太年輕了!我們顯然在跟一個聰明人打交道。酒
  吧裏人很多,在一群人中,你不可能註意到發生的一切。為什麽
  他不可以把大衣放在侍者看不到的一個座位上,然後趁侍者不註
  意時,穿上大衣,迅速離去,在受害者上出租車前趕上他?這種
  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兒子考慮了一會兒,然後他的臉開朗了。
  “你要知道,爸爸,我相信事情正是這樣。你的大腦仍然非常清
  晰。我明天一早就要去酒吧進一步調查……哎,你不是說我還做
  了一個錯誤的假設嗎?”
  
  “啊,是的。你假設那個兇手在特拉法加廣場那個角下車,
  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兇殺。我覺得這個假設不對。”
  
  “為什麽不對呢?你是怎麽想的呢?”
  
  “我不知道,”父親簡單地說,“我一點時間吧。對了,
  再我一杯啤酒。別打擾我,我要好好想一想。”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閉上眼睛,沉思了5分鐘,然後他睜開
  眼。
  
  “知道了,”他說,“知道了。”
  
  “快說出來吧,”他兒子催促道。
  
  “是這樣的。殺人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合理的做法,是要
  求在去購物中心路上的任何合適的地點下車。但是,他卻要在特
  拉法加廣場的角上下車,而那並不順路。為什麽?而且,他在那
  個角上搞錯了。啊,是他搞錯了嗎?”
  
  “為什麽不是呢?人們經常搞不清北方和南方,在倫敦尤其
  容易弄錯。”
  
  “不過,我們可以假設他從一開始就想在那個角上下車。從
  草市走到那裏,衹需要15秒鐘。顯然,出租車應該讓他在那裏下
  車,然後車子就可以馬上嚮左拐,直接去購物中心。但是,要去
  東南角的話,就必須轉過廣場的兩面,再到廣場的第三面,因為
  特拉法加廣場是單行道。實際上,他似乎就是要汽車繞過去……
  天哪!”他一下子坐直身體,“真是個天才啊!”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他兒子興奮地跳起來。“你已經
  弄明白了!”
  
  “我弄明白了,”老人得意地說,“這個兇手是個很兇猛的
  人,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出租車裏殺人,這就是證據,但是,
  如果我的假設是正確的話,他下一步的行動就可以稱之為膽大包
  天了。聽着!他預料到我們可能會識破他的偽裝,尋找他本人。
  於是,為了在事後免於引起我們的猜疑,他做了大膽的努力。”
  
  “怎麽做的?”
  
  “在與案子有關的人當中,你最不會懷疑的是誰?”
  
  傑剋想了一下。“我自己,”他微笑着說,“你是不是這意
  思?”
  
  “很好。繼續說。”
  
  “嗯,出租車司機,醫生,現場發現屍體的警官……”
  
  “是警官發現屍體的嗎?”
  
  “啊,不是。是那個被車撞了的倒黴蛋,他叫什麽來着?本
  特。”
  
  “對了,你找到了,”他父親咯咯笑起來,“當着那麽一大
  群人的面發現屍體,他本人又差點死於車禍,誰會懷疑他呢?”
  
  “啊,我……但是,這是怎麽回事呢?”
  
  “聽着!”父親得意地一笑,說了起來,“他就是酒吧裏的
  那個矮個子,他偷偷溜出去,穿上大衣,上了汽車,不讓司機看
  到他的臉。殺了人,然後戴上小鬍子,用假嗓子說話。當出租車
  繞過特拉法加廣場的三面後,他馬上下了車。出租車開走後,他
  脫掉大衣和手套,摘去鬍子,從大衣口袋拿出帽子戴上。然後他
  跑到廣場的第四面,故意與他剛離開的出租車相撞。他的時間非
  常充裕,因為他衹需走50碼,而出租車則需要繞過廣場的三面,
  更不用說當時的交通非常擁擠。他等着,一直到出租車出現,然
  後橫穿馬路。還記得,出租車司機說過他聽到喇叭聲後,沒有停
  下,反而衝上前。他並不害怕被撞斷一條腿,那樣更好,更證明
  了他的無辜。總而言之,你最重要的證人就是兇手。”
  
  他咳了幾聲,喝完杯子裏的啤酒,嚴肅地說:“這是我們最
  有前景的一位年輕偵探的推理,你會因此而受到嘉奬的。”
  
  第二天早晨,傑剋他父親打電話。“爸爸,你是對的,”
  他說,“本特的妻子住在北鎮,威爾遜1944年曾到過那裏。他引
  誘了她,當時本特在國外服役,她後來因為後悔而自殺,她丈
  夫留下一封遺書。回國後,本特花了一年時間尋找威爾遜,最近
  纔剛剛找到他。然後他按計劃幹掉了他。”
  
  “你把那可憐的傢夥抓起來了嗎?”
  
  “啊,沒有。我很高興沒有。你知道,爸爸,命運自有它古
  怪的安排。昨天,本特在特拉法加廣場遇到車禍,今天早晨死
  了……”
完美的女傭人

佚名 Anonymous
  一個女人走過警察局,把一疊鈔票放在櫃臺上。
   布蘭登警官正在訓斥幾個青少年。他們擅自卸走別人汽車的輪胎,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那種行為不是偷竊一樣。
   那個女人40來歲,穿得破破爛爛的,眼睛裏充滿了一種絶望的神情。她放下一個廉價錢包,說:“請問,這裏誰負責?”
   布蘭登衝一個穿製服的警察點點頭,讓他把那幾個青少年帶走,然後問那個女人有什麽事。“我走在大街上——那邊的百老匯大街,”她說,“我在人行道上看到這個。我把它撿起來,發現裏面全是錢。”
   布蘭登掏出錢包裏的錢,數了一下,有三張20元鈔票、三張10元鈔票和兩張5元鈔票。“總共100元,”他說。
   “對,”那女人同意道,“我也數過,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那女人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麽多錢。布蘭登叫手下負責文案的警察填一張表格,然後嚮那女人解釋說,這筆錢要在這裏放30天。在這期間,真正的失主可以來報失,描述錢和錢包的數量和樣子,然後拿回這筆錢。如果沒有人來認領,那麽這筆錢將歸拾到者所有。
   “你叫什麽名字?”負責文案的警察問。
   她猶豫了一下,“瑪麗婭,”她說,“瑪麗婭·莫拉斯。”
   “職業?”
   “我現在沒有工作,我以前的工作是傭人。”
   “地址?”
   她說出一個地址,那是城裏窮人聚集的地方。她告訴他們,她很窮,沒有工作,身無分文。負責文案的警察把表格遞她,讓她簽字。
   “請在這兒簽字,莫拉斯小姐,”他說。
   “莫拉斯太太,”她改正說,“我是個寡婦。”
   布蘭登看到那位警察投來的眼光,搖了搖頭。
   “你應該把那些無恥的小孩叫過來,讓他們看看這事,”那位警察建議道。
   “沒有用的,”布蘭登說,“他們根本不會欣賞這種行為的。莫拉斯太太,不要忘了30天後,跟我們聯繫。你有可能會得到這筆錢,或者至少得到一筆奬金。”
   “謝謝你,”她輕聲地說,“不過我寧願找到一個工作。”
   瑪麗婭正要離開時,一位年輕的報社記者來到警察局,布蘭登嚮這位記者講述了瑪麗婭拾金不昧的事。那天剛好沒有什麽新聞,於是失業寡婦拾金不昧的故事就登到了報紙的頭版上。
   到中午時,布蘭登接到數不清的電話,有的宣稱那錢是自己的,也有願意雇用瑪麗婭的。布蘭登對那位寡婦很有好感,他對提供的那些工作進行了篩選,最後認為韋利提供的工作是最好的。韋利是一位單身醫生,醫術高明,在當地名聲很大。
   韋利需要一位可信的女傭人。他在本市高級住宅區有一套房子。衹要瑪麗婭被他雇用,他就嚮瑪麗婭提供良好的住宿、豐厚的薪水和免費的醫療。
   布蘭登覺得韋利非常合適,就把瑪麗婭的地址告訴了韋利,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心裏暖融融的。
  
   瑪麗婭非常喜歡年輕的韋利醫生,他這個人很好相處。屋子很大,但是非常新,有一位花匠幫她做重活。她是一位出色的廚子,但是,除了早餐外,醫生很少在傢裏吃飯。他是一個大忙人,他這麽有錢,人又長得英俊,忙一點兒是很自然的。
   韋利的愛情生活中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辛西婭·李登,她23歲,是李登投資公司的唯一繼承人;另一個是雪莉·剋裏福德,她30多歲,已經跟拉姆斯·剋裏福德結婚。剋裏福德是一傢建築公司的老闆,已經50歲了,他非常忙,很少有時間陪他可愛的妻子,他妻子喜歡年輕一點的男人。
   瑪麗婭很快就知道了這些事情,但是,她衹是冷眼旁觀,從未嚮任何人說起這些事。她很快就意識到,辛西婭最終會得到韋利。
   在韋利傢的生活非常愉快,瑪麗婭不想回去過自己以前的生活。為了長久地留在這裏,她開始施展一些小手腕。拿到醫生預付的工資後,她馬上買了一套適用於雞尾酒會的合體的製服,韋利經常為他那些有錢的朋友和病人開雞尾酒會。
   韋利不久就知道,不需要另請人來安排酒會了。瑪麗婭做的開胃餅幹受到了所有人的喜歡,她自己也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酒會增添了一種輕鬆的氣氛。當辛西婭和雪莉出現在同一場合時,氣氛總是非常緊張。雪莉總是以女主人的姿態出現,與辛西婭爭個不休,除了她丈夫,所有的人都看出了這一點。在兩個女人中,瑪麗婭喜歡雪莉,因為雪莉對她的地位沒有威脅。雪莉衹想得到韋利本人,辛西婭則想得到他的名聲、他的生命和他的傢。
   “瑪麗婭真是太棒了,”雪莉在第二次酒會上說,“像她這麽誠實的人,真是太難得了。啊,她是一個完美的女傭人。”
   “一個城實的女人?”辛西婭回應說,“那是不可能的!沒有誠實的女人能夠活下去的!瑪麗婭一定有她的秘密。”
   瑪麗婭溫和地微笑着,繼續端她的開胃餅幹。
   “我不相信!”韋利說,“我一生都在尋找一個純樸的女人,她就是那種人!”
   “親愛的,也許你應該跟她結婚,”雪莉說,“你最後可能娶個更糟的。”
   這話是針對辛西婭的,瑪麗婭不想聽到回答。她回到廚房,開始收拾殘局。後來,大部分客人都走了,連拉姆斯·剋裏福德也乘出租車去趕一趟飛機了。這時,瑪麗婭聽到雪莉在訓斥韋利竟然對辛西婭感興趣。瑪麗婭回到客廳收拾杯子,看到那裏就他們兩人。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雪莉說,“你剛剛開業時,需要我的關係和影響,就跟我好。現在,你又想找個更年輕的女人。”
   “雪莉,求求你,別說了,”醫生乞求道。
   “不行,我要把話說完!你想要一個又年輕又有錢的女人,是嗎?辛西婭很性感,是嗎?韋利,你吃不住她的。她是利用你,用完後就會把你扔了。她已經利用過半打漂亮男人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韋利抗議道。
   “你是個虛榮的男人,以為自己可以利用辛西婭。我警告你,你會被她利用的!”
   “你這是嫉妒,”韋利說。
   “我當然嫉妒了。我愛你,我需要你,韋利。現在我需要你——”
   瑪麗趕緊退回廚房。過了一會兒,醫生端着杯子送來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他解開領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醫學院可不會教你這些!”他嘆了口氣,“瑪麗婭,你是這世上唯一清醒的人,你永遠也別離開我。”
   “我你倒一杯熱牛奶吧,”瑪麗婭說。
   “啊,不用——”
   “喝了讓你睡個好覺。”
   “好吧。你以前做過傭人嗎?”
   瑪麗婭的臉陰沉下來。“我為女人做過傢務,”她說,“我不喜歡那種工作。她們總是當着別人的面談論你:‘現在你誰也不能相信,她們總是偷你的東西,還要你付錢!’”
   韋利笑起來,“我明白了為什麽你那麽看重誠實。順便問一句,30天快過去了,你去要過那 100元錢嗎?”
   “明天我去,”瑪麗婭說。
   “好,我希望它還在那裏。如果有人已經取走了,我會你100元奬金的,作為彌補。”
   第二天,瑪麗婭回到警察局。布蘭登警官了她一張表格,讓她填好,然後把那100塊錢原封不動地交她。那些聲稱丟錢的人,沒有一個能說清楚錢的數額或錢包的樣子,所以,這筆錢合法地成為她的了。
   “工作怎麽樣?”布蘭登問。
   “這是我做過的最好的工作,”瑪麗婭回答說。
   “這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聽到這話。這世界上,好人還是有好報的。”
   “是的,”瑪麗婭說,把錢包放過她的手提包中。
  
   她在韋利傢的地位越來越高。她有自己的房間,可以吃得很好。她很快就換掉了原來的製服,買了一件小一號的。另外,她每月做一次頭髮。她看上去更像個女人了。韋利很快就註意到了。
   “瑪麗婭,”他說,“你從來沒有談過你的丈夫,他真是個幸運兒。他叫什麽名字?”
   “韋——”她開口道。
   “朱安?”
   她輕聲地笑了。“對,”她說,“他的名字叫朱安。”
   “英俊嗎?”
   “當然!”
   “還非常熱情,對嗎?你現在怎麽樣?你一定有個男朋友。”
   醫生在喝酒,他友好地摟住她的肩膀。
   “沒有男朋友,”瑪麗婭說。
   “沒有?太遺憾了!為什麽呢?你有這麽漂亮的大腿,還可以去跳西班牙舞呢。我相信你年輕時一定經常跳西班牙舞。”
   “年輕時倒是跳過,”瑪麗婭承認說。
   “那你就繼續跳吧。今天晚上休息一下吧,我要跟辛西婭小姐出去。”
   “我應該再你調一杯酒。”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喝得有點頭暈了,我今天晚上應該保持清醒。我要嚮辛西婭小姐求婚。”
   “她會接受的,”瑪麗婭不動聲色地說。
   “這正是我害怕的。你瞧,瑪麗婭,我從來沒有結過婚,我害怕婚姻。我喜歡女人,但我更喜歡自由。”
   “那為什麽——?”
   “為什麽結婚?因為這是必須做的事。這表明你很成熟,對你的事業有利。每個年青的醫生都要結婚。不過,瑪麗婭,我仍然感到害怕,我不喜歡被人管製。”
   “那就不要被人管製,”瑪麗婭說,“做你自己的主人。”
   韋利舉起酒杯,“為你這話幹杯,”他說。
   但是,瑪麗婭比韋利更害怕婚姻。訂婚的消息一宣佈,辛西婭就開始重新安排傢務,瑪麗婭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韋利發現她在讀招聘廣告,就問她這是為什麽。
   “怎麽回事?你在這裏不好嗎?”他問,“你想要更高的工資嗎?”
   “不是,”瑪麗婭說。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你結婚後,事情會發生變化的。”
   “什麽事情?你不喜歡辛西婭小姐?”
   “問題不是我喜不喜歡辛西婭小姐,而是她喜不喜歡我。”
   “別擔心,沒有人會像以前那樣對待你的。我喜歡你,這就行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讓我的律師起草了一份新的遺囑——一個人結婚時總是要這麽做的。我要留你5000元,你現在覺得安全了嗎?”
   瑪麗婭覺得安心了。不過,她飽經滄桑,衹相信自己存在銀行裏的錢。韋利醫生是個衝動型的人,他很慷慨。但是,辛西婭是個被寵壞了的姑娘,一心衹想着自己,雪莉對她性格的描述真是太準確不過了。另外,雪莉並沒有因為他們宣佈訂婚而放棄戰鬥。瑪麗發現,韋利醫生圈子裏的人,是不怎麽講究道德的。
   雪莉總是在深更半夜,叫韋利醫生去她看病。當她丈夫不在傢的時候,尤其頻繁。後來,韋利實在受不瞭瞭,他拒絶去她那裏。於是,她來看他。雪莉開着她那輛進口小轎車,越來越頻繁地到韋利傢來。
   瑪麗婭覺得,一個女人這麽纏着一個男人,真是可恥。她非常愛她的丈夫,不過,一旦他不想要她了,她馬上就會放他離去。但是,不管瓦爾特婚前有過多少女人,婚後他卻一直忠貞不貳。她的丈夫名叫瓦爾特·杜威。不過,一旦你當了傭人,就不應該讓人知道你曾經有過美好的生活。
   她跟瓦爾特結婚時,還不到20歲。但是,瓦爾特是個賭徒,他最後破産而死。在解决了債務問題後,她又回到這裏,變成了女傭人瑪麗婭·莫拉斯。
   她雖然是個女傭人,但她仍然有自己的主見。當一個女人失去了愛情,那就像一個男人失去了信用卡,她衹能獨自哭泣。你不可能靠糾纏不休重新得到失去的愛情。
   如果辛西婭知道所發生的事,那她也沒有任何表示。她甚至可能很高興雪莉受到了羞辱。如果拉姆斯知道發生的事,那他也顯得漠不關心。最後,韋利醫生在電話裏跟雪莉攤牌了,瑪麗婭並沒有偷聽。不過,韋利醫生在書房裏大喊大叫,你不可能聽不到。
   “不,今天晚上我不過去。”他喊道,“你一點兒病都沒有,雪莉,我今天晚上不去,以後也不去了!我建議你另找一位醫生,我沒有時間你這樣的人看病。”
   這樣做很殘酷,但它似乎奏效了。再也沒有電話打來。婚禮前兩個星期,辛西婭住進醫生的屋裏,瑪麗婭再次大開眼界。在醫生的圈子中,這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事,瑪麗婭沒有說什麽。
   但是,她對自己未來的擔心卻得到證實,她無法討好新的女主人。辛西婭動不動就訓斥她,她的好日子結束了。辛西婭非常邪惡,她利用自己的性魅力或她父親的財富,總是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結婚前的一次晚宴,非常清楚地證明了誰是主人。
  韋 利每隔一星期,要到當地一傢醫院免費為病人看病,因為辛西婭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他有時候跟瑪麗婭談談那裏的工作。那是他覺得非常驕傲的一件事,她也因此而為他感到驕傲。他為一個12歲的墨西哥男孩看了很長時間的病,已經做了幾次小手術,準備再做一次大手術。如果這個大手術成功的話,這男孩就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了。韋利告訴瑪麗婭說,手術要想成功,需要小男孩相信他。在原定大手術的前一天晚上,辛西婭的父親要舉辦一次晚宴。瑪麗婭聽到醫生試圖勸辛西婭換個日子。
   “我早晨9點有一個手術,”他說,“晚上我一定要休息好。”
   “你又不是醫院惟一的醫生!”辛西婭輕衊地叫道。
   “但是這是一個特殊的手術!”
   “我父親的宴會就不特殊了?韋利,你一定是瘋了。你知道父親不會為任何人改變他的計劃的。親愛的,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惟一一個得到我父親歡心的人。他認為你對我的影響很好。我知道他將要我們的結婚禮物是什麽。投資公司15%的股份,你覺得這禮物怎麽樣?”
   韋利醫生沉默了幾秒鐘,“你在做夢。”
   “那麽我一定是夢見父親的律師起草文件。今天晚宴的目的,就是把這份禮物送我們。我知道你明天要照顧一個病人,他又不是付錢的病人,他衹不過是一個付不起錢的窮人罷了。”
   瑪麗婭屏住呼吸,祈禱韋利別聽辛西婭的話,但是,她的祈禱失敗了。韋利和辛西婭一起去參加晚宴。他回來時,差不多兩點了,幾分鐘後,辛西婭也來了。瑪麗婭聽到他們在門口說笑。
   “你不應該到這裏來,”韋利說,“你父親要是知道了,他會很不高興的。”
   “他會很不高興,可是那有什麽關係呢?親愛的,這不是很妙嗎?你瞧,我沒有騙你吧。我們應該慶祝一番。”
   “這麽晚了——”
   “就喝一點——求求你了。”
   瑪麗婭在廚房聽了,嘆了口氣,上了床。早晨起床後,她煮了一壺咖啡,端到韋利的房間。他還睡着。辛西婭睜開一隻眼睛,然後把一隻枕頭嚮她扔去。
   “沒有人叫你!”她氣憤地低聲說。
   “醫生要到醫院去——”
   “不去了!告訴他們他病了。你沒有看到他睡着了嗎?如果你不打電話醫院,我來打!”瑪麗婭從屋裏退出來。她來到樓下,打電話醫院,說韋利醫生不能做手術了。中午時,韋利醫生從樓上下來,剛過了幾分鐘,醫院就打電話告訴他,那個男孩死在手術臺上。這是一位年輕醫生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但是,這件事摧毀了他在瑪麗婭眼中的形象。
   她記得,有一次,瓦爾特賭博時手氣非常好,贏了很多錢。就在這時,一位黑人需要輸血,瓦爾特毫不猶豫地離開賭臺,跑去獻血。替瓦爾特打牌的人輸了個精光,但瓦爾特卻仍然非常高興,因為他救活了那位黑人,感到非常幸福。瑪麗婭對韋利感到失望。
  
   接着就發生了雪莉事件。
   那是婚禮前四天的晚上,辛西婭厭煩了婚禮排練,吃了兩片安眠藥,到樓上臥室睡覺去了。醫生正在算帳,準備第二天早晨讓瑪麗婭幫他去銀行辦事。這時門鈴響了,瑪麗婭去開門,雪莉衝了進來。她喝了酒,一副歇斯底裏的樣子。她一隻眼睛黑黑的,面頰上有一道口子。韋利從書房跑出來,她解釋說,她丈夫發現了他們的關係,打了她一頓。她的說法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是,醫生的態度非常堅决。
   “你不能留在這裏!”他堅持道。
   “就一個晚上,”她請求說,“拉姆也醉了。我不敢回傢。”
   “我不相信你的話,”韋利說,“拉姆斯·剋裏福德不喝酒。”
   “他今天晚上喝了。韋利,我害怕。我害怕他會殺了我!”
   瑪麗婭仔細看着醫生的臉,他看上去好像認為那是一個很好的解决辦法。他一把抓住雪莉的肩膀,嚮門口推去。
   “那就去旅館吧,”他說。
   “為什麽我不能留在這兒?”
   “因為我不讓你留在這兒。”
   韋利說話的時候,一直努力壓低聲音。雪莉註意到他不安地嚮樓梯上瞥了一眼,她馬上意識到他在隱藏什麽。她的眼睛瞪大了,“她在這兒,對不對?辛西婭在這兒!”她放聲大笑起來,一把推開韋利,“你們真是迫不及待,連婚禮都等不及,就住到一起了!啊,這真是太棒了!辛西婭的父親知道這事,一定會非常高興!他女兒可能是個蕩婦,老傢夥可是很要面子的!親愛的,投資公司的人可是非常老派保守的。他們聽說了這事,就不會讓你加入董事會,成為合夥人了。”
   “滾出去!”韋利命令說。
   “啊,我會的,我會的,不過我先要到樓上檢查——”
  她從他身邊衝過去,開始嚮樓梯上跑去。韋利緊追過去。雪莉剛跑到樓梯中間,突然一個踉蹌,失去了平衡,倒嚮樓梯的欄桿。她尖叫着伸出兩手,在空中亂抓,一頭撞在欄桿上,然後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咚地一聲摔在下面的大理石地板上。韋利和瑪麗婭在一邊看着,嚇得目瞪口呆。等韋利回過神,跑到她身邊時,她已經死了。
   他嚇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纔轉嚮瑪麗婭。“你要幫幫我,”他說。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瑪麗婭嚮。
   “你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這是意外事件——她不小心自己摔死了。但是,我不能讓人知道她是死在我傢裏的。你會開車嗎,瑪麗婭?”
   “會。”
   “那好,辛西婭睡着了,我她的安眠藥會讓她一覺睡到天亮的。我把我的汽車從車庫裏開出來,你坐進去。我把剋裏福德太太的屍體放過她的汽車,然後把她的車扔到她常去的那條小道上。”
   瑪麗婭沒有說話。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韋利問。
   “我明白,”瑪麗婭說,“但是如果警察來了——?”
   “在那條偏僻的小道上?不可能。不管怎麽說,我不得不冒險。我開放屍體的那輛汽車,如果你看到警察的巡邏車,那你就繼續嚮前開,別停下。”
   “不過,還是會有麻煩的,”瑪麗婭說。
   “瑪麗婭,沒有時間爭論了!我現在不是要傷害剋裏福德太太,她已經死了。但是,我現在不能捲入醜聞中。這是為了救我自己。”
   “我也要救我自己,”瑪麗婭冷冷地說。
   醫生怔了片刻,纔明白了瑪麗婭的意思。瑪麗婭的突然變化,讓他一下子覺得受不了。最後,他終於明白了,就問瑪麗婭想要多少。
   “遺囑是靠不住的,”她說,“遺囑是可以改動的。5000元現金更加可靠。”
   “我傢裏沒有那麽多現金,”他說。
   “支票也行,”瑪麗婭說。
   幾分鐘後,她把醫生的支票塞在自己的手提包裏,開着韋利的轎車,跟在剋裏福德太大的跑車後面。那條小道上沒有一輛汽車。他們開到小河邊,韋利停下跑車,瑪麗婭也停下轎車,看着韋利把雪莉的屍體從車上抱下來,走到路邊,把它扔進灌木叢中。
   韋利回到跑車中,把雪莉手提包中的所有現金和信用卡都倒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把空手提包扔到座位上。他又掏出一把小刀,紮破跑車的一個後車胎。這麽一來,看上去就像一個搶劫殺人現場。
   韋利把小刀折起來,放回口袋,走嚮等着的轎車。他自己把車開回傢,然後和瑪麗婭一起擦幹淨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跡。
   一切做完後,韋利說:“今天晚上什麽也沒發生。”
   “對,”瑪麗婭說,“衹是你外套的袖口上有血跡。把那件衣服我,我把上面的血跡擦幹後再去睡覺。”
   韋利毫不猶豫地脫下外套,交瑪麗婭。“早晨別叫醒我,”他說,“我自己也要吃幾片安眠藥,好好睡一覺。”
   瑪麗婭把外套拿到她的房間,但她沒有擦去血跡。她關掉燈,想要睡着,但是,她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於是她從床上爬起來,收擡好自己的東西。天一亮,她就拿着醫生開的支票、箱子和沾着血跡的外套,走出她的房間,開着醫生的汽車去銀行。平常她總是乘公共汽車,今天有急事,是個例外。銀行的人對她都很熟悉,她毫不費力地兌現了支票,拿走了5000元現金。
   回去時,她駛上那條偏僻的小道。一路上她沒有遇上一輛汽車,順利地來到雪莉那輛被棄置的跑車邊。她把韋利醫生的外套扔進跑車的前排座位,然後駕車離去。
   瑪麗婭把醫生的汽車開回車庫時,韋利和他的未婚妻仍然在睡覺。她手裏拎着包,嚮公共汽車站走去。
   那天下午,雪莉·剋裏福德的屍體被發現。她的死亡成為晚間新聞的熱點。公衆一致要求政府加強治安,避免以後發生類似的事情。拉姆斯·剋裏福德懸賞一萬元緝拿殺害他妻子的兇手。在雪莉屍體被發現後的第三天,加農警官來到韋利醫生的傢。他拿着一個牛皮紙包裹。“我在進行調查,醫生。”他說,“就我所知,你和已故的剋裏福德太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是謠傳,”韋利說。
   “我不這麽認為。她的屍體被發現時,我們沒有披露所有的證據。我們需要時間檢查在她汽車座位上發現的東西——”加農打開牛皮紙,舉起韋利的外套。“通過這件外套,我們追查到你的裁縫,韋利醫生,我們拿上面的血跡與剋裏福德太太的做了比較。我們現在要你解釋,這件外套為什麽會在她的汽車中。”
  
   雪莉死後的第四天,一位衣着整齊的中年婦女住進賭城拉斯維加斯的一傢旅館,她登記的名字是瓦爾特·杜威太太。她到賭城裏逛了一會兒,因為那種賭博的氣氛讓她想起瓦爾特。後來,她回到樓上自己的客房,仔細閱讀從走廊上拿來的報紙,據報紙報道,洛杉磯警察正在四處搜索她的屍體,她覺得很有趣。
   面對自己沾上血跡的外套,韋利說出了實情,但誰也不相信他的話。銀行說,在剋裏福德太太死去的那天早晨,韋利兌現了5000元現金。警察認為,韋利利用瑪麗婭為他兌現一筆現金,是為了以備萬一,當被追查到他時,好用那筆錢來逃跑。另外,韋利為了防止瑪麗婭說出此事,又殺掉了她。
   當然,這一切都是瞎扯,瑪麗婭相信警察根本無法證明他們的假設。韋利不會被證明有罪的,最壞的結果,就是他的婚約被取締。這有點兒遺憾,因為他和辛西婭是臭氣相投的一對。另一個結果——這也是她把醫生的外套扔過雪莉汽車裏的原因——就是大傢知道了韋利是個什麽樣的人。瑪麗婭認為,這樣一來,他的職業生涯就算是被毀了。
   杜威太太在旅館住了幾個星期。那時候,洛杉磯報紙已經再不提雪莉事件了。
   離開賭城前,杜威太太買了一間帶傢具的公寓,推銷員嚮她保證,在高峰季節,這間公寓每星期可以賺到一大筆可觀的租金。杜威太太解釋說,她的工作要求她四處旅行,她一年衹能在公寓住幾個月,不過,有一個自己的傢,這是件好事。再說,一個女人也需要為自己的晚年做準備。
   幾天後,一個衣着寒酸的女人走進汽車站,她一臉的絶望,手裏拎着一個廉價手提包,裏面有一個裝滿l00元鈔票的錢包。鈔票和錢包很舊了,實際上,鈔票和錢包的歷史是很長遠的了。瑪麗婭19歲時,是一傢賭場最漂亮的女招待,她看到,瓦爾特·杜威在賭博時,這鈔票和錢包從他口袋裏掉出來。當時,她身上衹有10元的預付工資,但是,她撿起錢包,把它交還杜威先生。他被她的真誠深深打動了,請她一起去吃飯。一個星期後,他們結婚了,他們是為了愛纔結婚的,不像韋利醫生那樣為了錢財。那筆鈔票和錢包就是瓦爾特的結婚禮物。
   “留着它,”他說,“它會你帶來好運的。”
   在汽車站,瑪麗婭買了一張去加利福尼亞首府的車票。那個地方富人云集,那些非常墮落的富人,總是不相信別人,而一個身無分文卻把撿來的100元交到警察局的誠實女人,正是他們理想的女傭人。
趕快逃跑吧

佚名 Anonymous
  當然,她還在那裏。她總是在那裏,這是他的傢,但是,他
  回到傢時,總是發現她在等他,不管他回傢多晚。
  
  她就在那裏,坐在高背椅上,穿着深藍色衣服。她是他姐姐,
  他惟一的親人,這是他的傢,所以他必須回到這裏。他凝視着她
  粗大的雙手,她手上捧着一本《聖經》。
  
  “已經半夜了,”她說。
  
  “我是個大人,”他不耐煩地說,“我42歲了。你知道的,
  對嗎,海倫?”
  
  他快步穿過客廳,來到廚房。他找出酒瓶,倒了一杯。車庫
  的門已經鎖上了——他專門鎖上的。
  
  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客廳。“我需要這個,”他說。她是他姐
  姐,她是他的一切。“我嚇壞了,我非常害怕。不過,我還是順
  利回到傢,沒人看見我。”
  
  “有人看見你,瓦爾特,”她非常確信地說。
  
  “沒有,沒有,”他說,眼睛亂轉,又開始冒汗了。“鄉下
  的路很偏僻,沒有一個人。聽着,我不想知道她從哪兒來。那輛
  小車突然冒出來了,我怎麽停得下來呢?這不是我的錯。我根本
  沒法停下車。後來,我停下了車。”他猛喝了一口酒。“我不知
  道她是誰,我怎麽能知道呢?我從車裏出來。那是一輛小車,一
  下子翻了,那種車太小了——聽着,她死了。我無能為力,無能
  為力。”
  
  “一個人?”他姐姐問。
  
  “當然一個人,”他生氣地說,“我很順利地回到傢,不是
  嗎?汽車在車庫裏。我已經檢查過了,上面沒有一點痕跡。”
  
  “有一個痕跡,”他姐姐說。
  
  “別瞎扯了,行不行?”他喊道,“我告訴你,這是一次意
  外!車速70英裏,你怎麽可能停下來呢?你根本不懂這種事。我
  告訴你,沒人看見,沒人知道,你不會說的。”
  
  “沒必要,”她自信地說。她瘦長的臉上毫無血色,她從來
  都是這樣,連她的嘴唇都毫無皿色。她蒼白的手舉起《聖經》。
  “什麽也瞞不住的,”她低聲說。
  
  她有時簡直要把他逼瘋了。“我能為她做什麽?這不是我的
  錯,對嗎?我開了很長時間,我的眼睛很疲倦。我沒有辦法,對
  嗎?這真是太糟了。我的意思是,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明
  天我要換掉汽車輪胎。我不……”
  
  她雙眼低垂,眼窩落在陰影中。
  
  “別說了,”他喊道,雖然她並沒有說話。“聽着,我嚇壞
  了,我要好好睡一覺。我非常震驚,我纍壞了。別再說這事了。”
  
  她什麽也沒說。他踉踉蹌蹌地走嚮他的臥室。他要睡覺。他
  要吃兩片安眠藥,以保證能睡着。她不贊成他那麽做,海倫對什
  麽都看不慣。他應該離開她,但他離不開。他蜷縮在床上,可以
  聽到海倫在屋裏走動,把一切都擺放整齊,準備睡覺……這使他
  覺得很安全。
  
  “你晚了,”她說,這是第二天晚上,他剛下班回傢,非常
  緊張地站在門裏,顯得非常疲倦。
  
  “有人來過嗎?有人搜查車庫嗎?”
  
  “沒有。”
  
  “公共汽車太慢了,”他不滿地說,然後踮着腳尖走了幾步,
  這麽做很荒唐。“上了晚報了,”他告訴她,“她的名字叫瑪麗
  ·拉蕾絲,她已經死了。幾個農夫發現她的,大約凌晨4點。”
  他舔了舔嘴唇說,“報紙上說,那是肇事後逃逸。”
  
  “對,”他姐姐點點頭。“晚飯做好了。”
  
  “我無能為力,對嗎?我沒有看到她,我停不下車,不是故
  意的。聽着,這種事每天都發生,每天都有。忘了它吧。可以吃
  晚飯了嗎?”
  
  “你洗完後就可以吃了,”他姐姐說。
  
  但是,在飯桌上,他還是談個不停。“今天早晨,我藉着日
  光看了汽車,看不到任何痕跡。沒有相撞的痕跡,沒有颳掉油漆,
  沒有玻璃破碎。不過,我不想再開它了,海倫。警察有專門的化
  驗室。他們用一點塵灰就可以證明一切,那樣我就完了。我該怎
  麽處理那輛汽車呢?”
  
  “你怎麽處理汽車,並不重要,”她說。
  
  “喂,算了吧,”瓦爾特推開椅子,“你是個怪人,你知道
  嗎,海倫?你應該知道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不許你再談這件
  事了,不許。”
  
  他咧嘴一笑,一副狡猾的樣子,因為他充滿自信。她是他的
  一切,他的唯一親人,她不會出賣他的。
  
  “我為你祈禱,”她說。
  
  “你還是我想個辦法,怎麽擺脫那輛汽車。如果我買四個
  輪胎,行嗎?不過,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檢查這種買賣呢?如果我
  把車全部重新油漆一下呢?同樣有問題,他們可能會檢查。我該
  怎麽辦呢?我得想出個好主意。”
  
  她什麽也不說,衹是愚蠢地看着他。
  
  “還有,”他繼續說,覺得說出自己的焦慮,心裏好受一點。
  “我知道不能把它開到沙漠或其它什麽地方,扔在那裏,他們很
  快就會追查到它的來源的……我也不能把它開到海裏,他們會找
  到它的,這是一定的。他們會追查是怎麽回事。那麽,我究竟該
  怎麽辦呢?”
  
  他的姐姐低聲說:“你怎麽擺脫你的罪孽呢?”
  
  “什麽罪孽?”他喊道。“對,我犯了法。我知道這一點。
  對,法律上說,遇到這種事你應該去報告。可是我不想報告,我
  不想因為一次意外而惹上麻煩,我告訴你,這是一次無法避免的
  意外。沒有人看見!沒有人知道。衹要我擺脫了那輛車,永遠沒
  有人會知道。所以我的問題是擺脫那輛汽車。”
  
  “為什麽你不賣掉它呢?”她問。
  
  “怎麽賣?到二手市場上賣?那會留下紀錄,警察會發現的。
  該死的,你不明白。”
  
  “我比你明白,”她嘆了口氣。
  
  “你我住口,聽到沒有?我要擺脫那輛汽車,擺脫這整個
  事情。一定會有辦法的。我會想出辦法的。我吃不下飯,”他說,
  “我不想吃晚飯。”他怒視着她。“你可別打告訴警察的主意。”
  
  “沒必要,”她說。
  
  他猛地從桌邊站起來。“星期六之前,就讓它先停在車庫裏
  吧。星期六我會想出辦法的。
  
  “你不能——”
  
  他粗暴地打斷她,“你想打賭嗎?你越來越讓人討厭,海倫,
  你知道嗎?我要買一臺電視機。”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他們連臺電視機都沒有,她整天就
  讀那本《聖經》。他要看電視,就得去酒吧。
  
  瓦爾特一翻開星期六的體育版,就看到那條廣告。他拿着那
  張報紙,跑到廚房,他姐姐正在澆窗口的一排花盆。
  
  “我找到了,”他告訴她,“聽聽這個交換廣告。太好了!
  就是它了,海倫。
  
  “‘交換:一塊風景優美的土地換一輛舊車。車況要好,能
  跑長途。盡快成交。電話——’”
  
  “怎麽樣?”他叫道,“這不是很妙嗎?是不是?”她挺起
  身,伸長脖子。“這是擺脫汽車的最佳辦法,”他不耐煩地叫道,
  “我願意交換任何東西。這上面說是一塊土地。”
  
  “一塊土地?”
  
  “對了!我並不需要土地,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這個男人
  想要長途旅行,他想盡快成交。那麽讓他開着那輛汽車離開這個
  州,這樣就徹底襬脫那車了。”
  
  “你這麽認為嗎?”他姐姐毫無表情地問。
  
  “對,這樁交易會紀錄在案。但那又怎麽呢?牌照號、引擎
  號、車型等等。那又有什麽關係?這些不說明任何問題。而且汽
  車會開到很遠。警察怎麽能把汽車弄到他們的化驗室呢?我告訴
  你,這是最好的辦法。”
  
  “另外還有一個辦法,”她說。
  
  “什麽辦法?”
  
  “坦白。”
  
  “啊,聽着,我會進監獄的!我不想進監獄!”瓦爾特跑去
  打電話。打完電話,他開始冒汗。但是,他對他姐姐說:“看樣
  子不錯。那傢夥要我現在就去他那兒,我們一起去看那塊地。你
  知道,他這麽要求是合理的,所以我必須冒險開車去他那裏。他
  就在兩三英裏遠。那塊土地就在山坡上,誰會去那裏呢?這裏沒
  有什麽人,而且已經過去4天了。聽着,最妙的是,他想今天晚
  上就出發旅行!這真是太炒了!”
  
  他姐姐沒有說話,他衝她喊道:“會發生什麽事?什麽也不
  會發生。你我閉上嘴,你是唯一知情的人。”
  
  “我不是唯一知情的人,”她說。
  
  “上帝知道,對嗎?”瓦爾特叫道,“你有時真讓我難以忍
  受。你知道你是怎麽回事嗎,海倫?你很迷信。你腦子裏充滿了
  迷信的念頭。你一點兒也不理解這個世界。我要走了,我要擺脫
  那輛汽車。”
  
  “上帝與你同在,”她悲哀地說。
  
  “有沒有上帝,我都得走了,”他吼道,全身直冒汗。
  
  但是,瓦爾特很害怕,他知道這一點。車禍發生後,他第一
  次把車倒出車庫,他圍着汽車走了一圈,確信汽車外面沒有一點
  撞傷的痕跡。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開起來。一看到警察的巡邏車,他就直冒
  冷汗,但是警察根本就沒有看他。
  
  他正眯着眼看門牌號時,一個又瘦又高的年輕男子嚮他走來,
  一臉等得不耐煩的神值。他說他名叫安德遜,他似乎不想浪費時
  間,也不想閑聊天。他幾乎沒有註意汽車的外表和車型。他衹掀
  起引擎蓋看了一眼。然後他鑽到駕駛座上,瓦爾特緊張地坐到他
  旁邊。
  
  “我很愛惜汽車,”瓦爾特緊張地說個不停,“我不是那種
  亂開車、不愛惜汽車的人。汽車是個人財産的一部分。這車跑得
  很平穩,是不是?”
  
  安德遜沿着彎彎麯麯的街道,把車開到山坡上.然後他停下
  車。
  
  “就在這兒?”瓦爾特眨眨眼睛。是的,他最好裝出對土地
  感興趣的樣子。
  
  他們下了車,瓦爾特又眨眨眼睛。這裏景色非常好,洛杉磯
  盆地盡收眼底,顯得寬闊而美麗。那塊土地比別處要平坦。安德
  遜指出四周的界樁,地方挺大的。
  
  “就是這兒了,”年輕人很不耐煩地說,“我用這塊地換你
  的車,願意嗎?”
  
  瓦爾特舔舔嘴唇。“你換了車就離開了,是嗎?但是,這塊
  地——我的意思是,我有什麽保證呢?”
  
  “我的地契就在我的口袋裏,具體問題由我的律師負責。我
  可以馬上讓他過來。”
  
  “你不想……呃……等到星期一嗎?”
  
  “不,”安德遜很堅决地說。
  
  瓦爾特再次看了看那塊地。‘看上去很不錯,”他承認說,
  “我的意思是,這是一塊很好的地,為什麽要交換呢?這其中是
  不是有什麽問題,安德遜先生?”
  
  年輕人轉過身,嚮汽車走去。“如果你不想要,那就直說
  吧。”
  
  “手續都是齊全的嗎?”瓦爾特跟在他後面。
  
  “我已經說過了,不會有問題的。怎麽樣?如果你不願意,
  那就直說,我再找別人。”
  
  “好了,我告訴你——”瓦爾特突然想起了他的主要動機。
  “行了,成交了。汽車是你的,地是我的,公平交易。行了吧?”
  
  “行了。”
  
  在陽光下,他們倆握手成交。
  
  剩下的就是文件了。瓦爾特說:“我們一邊喝咖啡,一邊辦
  事,好嗎?我來開車。從這裏到我傢,有條捷徑。你可以打電話
  叫你的律師到我傢,行嗎?”現在他急於辦完此事。
  
  “衹要快就行,”安德遜說。
  
  在下山的路上,瓦爾特不停地偷眼看他沉默的同伴。“你今
  天晚上就走嗎?”
  
  “對——馬上就走。”
  
  “很遠嗎?”
  
  “能多遠就多遠。”
  
  瓦爾特不說話了。他們來到他和海倫住的公寓大樓,他裝出
  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把汽車開過拐角,開進車庫。他道了歉,
  讓車庫門開着。這樣很安全,然後他領着他的同伴上樓。
  
  當然,她還在那裏,她總是在那裏。
  
  “這是我姐姐,海倫,安德遜先生。我們有點事,”他在她
  開口前,補充道。他的語氣告訴她,沒她什麽事。“海倫,
  們煮點咖啡好嗎?”他把電話指安德遜。安德遜打電話的時候,
  瓦爾特跟他姐姐走進廚房。
  
  “就是那事,”他說,“別亂說話。嚮我發誓,不鬍說八
  道。”
  
  她蒼白的嘴唇張開了,她深陷的眼睛憐憫地看着他。然後她
  的眼睛閉上了.她的嘴唇也閉上了。
  
  兩個男人坐在屋角,開始整理文件,海倫一言不發地端來咖
  啡。她沒有打擾他們,遠遠地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捧起《聖經》。
  
  當他們做完了能做的事,衹等律師到來時,兩人無話可說了。
  安德遜瞥了海倫一眼,又看了看手錶。瓦爾特覺得這沉默無法忍
  受。
  
  “律師正在趕來,是嗎?”
  
  “幾分鐘內就到了。”
  
  “我怎麽知道?”瓦爾特開口了,然後他控製住自己。“你
  很着急是嗎,安德遜先牛?”他問。
  
  “我想趕快上路。”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衹能等……等……你的朋友。”
  
  瓦爾特狡猾地擡起頭。他可不是傻瓜,他怎麽知道他們正在
  等的人是律師呢?
  
  安德森又看看手錶。他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瓦爾特說:“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怎麽會沒有汽車呢?我覺
  得有點奇怪。”
  
  “我有一輛車,它壞了。”
  
  “沒法賣掉了?”
  
  “不值得費那個心。”
  
  瓦爾特身體動了動。片刻之後,他說:“安德遜先生,你說
  你擁有那塊土地多久了?”
  
  “我沒有說過,”年輕人反駁道。他似乎想要跳起來。“-
  年多吧,”他很冷淡地說。
  
  “還要咖啡嗎?”瓦爾特問,開始站起身。
  
  “不要,不要,謝謝。”
  
  瓦爾特嘆了口氣,希望他姐姐站起來,走過來,像個女人一
  樣跟他們聊聊天,活躍一下氣氛,可是她衹是在那兒坐着。他擺
  了一下頭,低聲對安德遜說:“我姐姐非常喜歡讀《聖經》,她
  對那書有點着迷,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安德遜並沒有看,他甚至沒有在聽。他盯着
  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有節奏地握緊、張開。
  
  瓦爾特太緊張了,無法保持沉默。“我覺得,”他說,“我
  們處在一個現代社會,對嗎?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認真工作。
  我是一個商人。”他控製不住自己,不停地說下去,“我認為,
  如果你把那塊土地留在手裏,半年或一年後,你一定能大賺一筆,
  對嗎?那塊地比一輛二手車值錢多了。”
  
  “我們已經成交了,”安德遜冷冷地說。
  
  “是的,是的,我們已經成交了。我並不是在抱怨,我並不
  想冒犯你,安德遜先生。但是,你別那麽緊張嘛。我衹是感到好
  奇,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原因呢?哪裏出了問題?”
  
  “什麽?”
  
  “那塊地有什麽問題?”
  
  安德遜站起身。
  
  “不,不,不,”瓦爾特說,護住那些文件。“我們已經成
  交了,我沒有反悔,我衹是覺得你很緊張。我衹是想知道為什
  麽。”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從我個人的經歷來說,”瓦爾特無法控製自己,繼續往下
  說,“人們不會白撈便宜的,哈哈,哈哈!”
  
  門鈴響了。
  
  “海倫,開一下門好嗎?”瓦爾特喊道。她站起身。他聽到
  一個男人很有禮貌地說:“我找安德遜先生。”
  
  海倫什麽也沒說。
  
  “啊,天……”瓦爾特站起身。“就在這裏,”他喊道。
  
  他感到如釋重負,不過,他仍然很好奇。於是他低頭看着年
  輕人,輕聲說:“聽着,也許他知道屍體埋在哪兒?”
  
  安德遜的眼睛一閃。他大聲叫出律師的名字。一個年齡大一
  點的男人走過來,他衣冠楚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整個交易
  衹花了幾分鐘——簽了幾個字。然後他們三人站起身,瓦爾特拿
  出汽車的鑰匙。
  
  安德遜一把奪過鑰匙,快步穿過客廳。瓦爾特緊趕幾步,與
  他並排。他現在確信,這個男人在逃跑。但是,他為什麽逃跑呢?
  
  安德遜停下腳步,低聲對坐着的海倫說:“很高興見到你。”
  
  她蒼白的嘴唇沒有張開。天哪,她真是個怪人,她弟弟想。
  
  “喂,”他生氣說,“海倫,你可以嚮這位先生說再見。”
  
  “上帝保佑你,先生,”她說。
  
  這古怪的回答讓安德遜怔了一下,律師拿着公文包走過來。
  
  “再見,”他很高興地對海倫說.然後又轉嚮瓦爾特。“再
  見。也許我還會再見到你的。希望你喜歡那塊地。”
  
  瓦爾特控製不住自己,他對着那倆人的背影說,“先生們,
  請原諒我,但是那塊地值五六千呢,我現在已經擁有它了,我不
  後悔,但是,請告訴我,你們玩了什麽花樣?”
  
  律師嚴肅地說:“我們沒有玩花樣。”
  
  “你們一定玩了花樣,”瓦爾特叫道。
  
  “你一定要知道,是嗎?”安德遜聲音沙啞地問。
  
  “不要,鮑勃,”律師碰碰安德遜的手臂。“事情已經辦完
  了,我們走吧。”
  
  “等一等,”瓦爾特大聲叫道,“你們已經開始露出馬腳
  了。”
  
  “馬腳?”安德遜說,“我買那塊地,是想在上面為我的新
  娘蓋一棟房子。新娘不在了。”“我明白,我明白,”瓦爾特差
  一點摔倒。“我很抱歉,我沒有意識到這涉及到個人私事。沒事
  了。”他點點頭,“啊,這很好,很好。”
  
  “很好?”安德遜怒氣衝衝地說,“很好?”
  
  瓦爾特開始冒汗。他看看身後,他姐姐手裏捧着《聖經》,
  擡起頭,蒼白的嘴唇上挂着古怪的微笑——那微笑簡直要把他逼
  瘋了。
  
  “上個星期二,她駕駛着我的賽車,”安德遜大聲說道,
  “有人把她逼得翻了車。所以不用蓋房子了,我也再不想看見那
  塊地了。這就是我賣地的原因。”
  
  瓦爾特現在不僅在冒汗,而且從頭到腳在發抖。
  
  律師伸手告別,瓦爾特不敢碰他的手。“對不起,我很難過。
  我不是故意的。再見。我的意思是……上帝保佑你。”瓦爾特傻
  乎乎地說道,咯咯地尖聲笑起來。
  
  “我們走吧,鮑勃,”律師輕聲說。
  
  但是安德遜說:“這裏出什麽事了?”
  
  瓦爾特的下巴在顫動。“沒什麽事,沒什麽事,”他說,攤
  開雙手,他的手掌全是汗水。“為什麽一定要有花樣呢?這裏一
  切正常,正常。”
  
  安德遜嚴厲地盯着瓦爾特,然後轉嚮海倫。
  
  “怎麽回事?”他厲聲問海倫。
  
  但是她雙唇緊閉。
  
  瓦爾特突然頂不住了。“你瘋了,海倫,”他尖叫道。“你
  們知道嗎?她瘋了。”他嗚咽着對那兩個男人說。“別信她的話!
  閉上你的嘴!”他衝他一言未發的姐姐吼道。
  
  律師不想走了。安德遜嚴厲地說:“我想你最好告訴我,那
  輛車有什麽問題?你在玩什麽花樣?”
  我清楚地記得,那念頭是怎麽産生的。
  
  一天早晨,我和我婆婆坐在餐桌邊,縫補緞子餐巾。我厭惡
  縫補。實際上,我們傢閣樓上有許多沒有用過的餐巾,用也用不
  完。但是,我婆婆是一個非常節儉的人,所以在一個陽光燦爛的
  早晨,我不得不坐在那裏,跟她一起縫補餐巾。
  
  紙餐巾?我們傢從來不用那東西。我婆婆認為,衹有普通人
  傢纔會用那種東西。像我們這種古老的傢族,應該保留過去的生
  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在今天的美國,正在迅速消失。
  
  我婆婆特別喜歡教訓我要節儉,這麽多年來,我已經聽煩了。
  為了免得聽她嘮叨,我打開收音機,聽10點鐘的新聞。
  
  “現在播報一條重要消息,”新聞播音員說。我很調皮地想,
  是不是火星人登陸地球了?但是,不是那種新聞。“有一批金槍
  魚罐頭被送到城區商店。經檢查,發現一些罐頭有毒。所有仍然
  在貨架上的罐頭都被送回罐頭廠。但是,有些罐頭已經售出。我
  們敦促所有的家庭主婦馬上檢查她們傢中的金槍魚罐頭,這種罐
  頭的牌子是‘海浪牌’。這批罐頭的係列號是W357。請把罐頭送
  回原購買的商店,你會得到退款。我們重複一遍,不要使用‘海
  浪牌’金槍魚罐頭,係列號是W357。”
  
  真討厭!我總是購買“海浪牌”罐頭,那是最好的罐頭。現
  在我必須檢查所有的罐頭號。我有一打的金槍魚罐頭。
  
  “多蘿茜,”我的婆婆說,‘哦們傢的食品架上會不會有毒
  罐頭?我建議你去查一查。”我很高興可以趁機逃避縫補餐巾的
  活兒了,於是跑到廚房,看到傭人威麗瑪正在清洗銀器。在食品
  架子上我發現了3盒有毒罐頭。
  
  “這些罐頭要退回超市,威麗瑪,”我說,“你最好回傢查
  一查,看有沒有這種牌子的罐頭,”我告訴她我剛聽到的消息。
  
  “我從來不買這種牌子的罐頭,”她回答說,“它很貴。我
  你一個袋子把它們裝起來。”
  
  我把3盒罐頭扔進紙袋中,推開廚房的門嚮餐廳走去。
  
  突然,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假設我沒有聽到那個廣播,假設我們傢的一個人吃了金槍魚
  罐頭。這念頭太可怕了!我又更進一步假設。假設我婆婆是那個
  吃了金槍魚罐頭的人。她每天開車出去時,我無數次地想像她發
  生了車禍。我想像過她從樓上摔下來,想像過她突然心髒病發作,
  想像過她得了可怕的傳染病。但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會
  主動促成這些事情的發生。現在,我的手中就握着消滅我的敵人
  的武器。
  
  我自己都大吃一驚,我沒有意識到我會這麽殘忍。我經常夢
  想,如果她不在了,我的生活會是多麽幸福,可是,我從來沒有
  想過要自己出手消滅她。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良傢婦女,不可能
  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把3金金槍魚罐頭退回商店。
  相反,我撕掉了罐頭上的商標,把它們裹在一件尼竜長袍中,那
  件長袍是我一時衝動買下的,從來沒有穿過。我把它們塞到我的
  抽屜深處。知道它們就在那裏,了我一種力量感。當然,我根
  本不會使用它們的。未來的某一天,我在清理抽屜的時候,會對
  自己一時的衝動感到好笑,把那些毒罐頭扔到垃圾箱中。我沒有
  去退貨,這就白白浪費了19元錢,我婆婆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
  憤怒,想到這一點,我就暗地感到很高興。
  
  那些偶然與我婆婆傑米森太太見過一兩次面的人,都會很敬
  佩她,他們可能會奇怪我怎麽會這麽討厭她。其實,我第一次遇
  見她時,也覺得她是一位非常美麗迷人的女人。那是在一次手風
  琴音樂會上,我的姨媽介紹我認識了她。
  
  “請讓我介紹我的侄女,多蘿茜·莫裏森。多蘿茜,親愛的,
  這是魯道爾夫·傑米森太太。”
  
  姨媽的聲音表明,我能認識她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傑米森太
  太戴着一頂漂亮的帽子,頭髮做得非常時髦。她的表情豐富多彩,
  年輕時顯然是一位大美人,現在仍然不遺餘力地要留住年輕時的
  美麗。
  
  我們談論音樂會,然後又談到我就讀的大學。最後,我姨媽
  巧妙地提到,我母親嫁了莫裏森傢族的一員。她沒有補充說,
  我可憐的父親仍然在一個三流學院當助理教授。
  
  魯道爾夫·傑米森太太嚮我們發出邀請,請我們第二天晚上
  去她傢吃飯。她說,她兒子魯道爾夫·傑米森四世也在傢過感恩
  節。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邀請。我相信,他一定像他母親一樣漂亮。
  
  他並不漂亮。他長得像他父親,他父親的畫像就挂在客廳。
  不過,他雖然不漂亮,但至少個子很高,人非常聰明。兩個女人
  在一起閑聊牧師、風琴師和下次教堂晚餐的菜單。她們顯然是要
  我們倆一個親近的機會。
  
  我覺得,魯道爾夫·傑米森四世雖然出身高貴,但卻缺乏他
  那個階層年輕人的優雅從容,顯得很笨拙,我想這是因為他從小
  就沒有父親。我得知,他喜歡閱讀,並且希望明年夏天去國外旅
  遊。當我叫他“蘭迪”時,他壓低聲音說,他母親不喜歡人傢那
  麽叫他,大傢都叫他魯道爾夫。
  
  “學校同學也這麽叫你嗎?”我問。
  
  他衹是笑了笑,開始談論他正在寫的一篇有着桑塔亞納哲學
  的論文。過了很久我纔得知,他的同學根本不叫他的名字。
  
  傑米森太太認為我是一個美麗、可愛、溫順的女孩子,正是
  她想要的那種兒媳婦。當然,我屬於莫裏森傢族這一點也很重要。
  傑米森傢的富有和聲望我姨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畢業幾天
  後,就和魯道爾夫結婚了,地點就是在我第一次遇見傑米森太太
  的那座教堂。姨媽負責我的婚禮。魯道爾夫和我都忙着最後的畢
  業考試,並為我們的蜜月旅行做準備,沒有時間管婚禮上的事,
  就全交他母親和我姨媽來辦了。
  
  歐洲之行真是太棒了。巴黎正是我們想像的那樣美麗。我們
  在一起討論各自的美術趣味。魯道爾夫喜歡古典大師,我喜歡現
  代派,特別是畢加索。我爭辯說,衹要他熟悉了現代派畫傢,他
  就會像我一樣喜歡他們。我們參觀了盧浮宮,但是,我們大部分
  時間都花在現代博物館。我在大學選修過美術課,而且成績非常
  優秀,所以我能夠告訴魯道爾夫如何欣賞現代派的作品。我們非
  常幸福。我們很不願意旅行結束,可是,我們不可能永遠度蜜月。
  魯道爾夫要進入傢族企業,我則要學習做一個家庭主婦。
  
  傑米森太太在碼頭迎接我們。她說,我們的屋子已經準備好
  了。她很感興趣地聽我們講旅途的所見所聞。我覺得自己就像童
  話裏的公主一樣。經過那麽多年的艱苦生活,現在能夠住在這寬
  敞美麗的房子中,真是太棒了。我不需要做什麽,衹要像個太太
  那樣就行了。
  
  但是,我很快就厭倦了當客人,開始說要找一間我們自己的
  房子。
  
  “但是,這太荒唐了!”魯道爾夫的母親說,像個小姑娘一
  樣咯咯地笑起來。以前我覺得她的笑聲很迷人,現在,我開始討
  厭那笑聲。她畢竟已經不是一個小姑娘了。
  
  “這間房子就很好,為什麽還要找房子呢?多蘿茜,親愛的,
  你又一點也不懂傢務。至少等我教會你烹調和管理傭人後再離開
  吧。魯道爾夫已經習慣了舒適的生活,我覺得他一定願意住在這
  兒,直到你學好一切之後。”
  
  我看着魯道爾夫,等着他說他寧願跟我在一起,享受兩人世
  界的快樂,雖然我做的飯菜並不好吃。但是他沒有那麽說,他避
  開了我的眼光。後來,當我們單獨在我們自己的房間裏時,我說
  我們最好明天就開始找房子。
  
  “媽媽可能是對的,”他說,“最好先住在這裏,直到你學
  會管理傢務為止。”
  
  跟他母親在一起,他似乎變了,毫無自己的主張。不過,我
  不能這麽跟他說。我能做的,就是盡快學會做傢務。
  
  我學會了。慢慢地,當廚子不在時,我就開始做飯。我曾經
  邀請其他年輕夫婦來我們傢吃飯,但是,那種聚會並不是很成功。
  我不能告訴傑米森太太,她在自己傢的餐桌上很不受歡迎。但是,
  有她在場,大傢都覺得很拘謹,放不開。我嚮魯道爾夫指出了這
  一點。
  
  “我該找房屋中介公司,讓他們介紹一間房子了。你喜歡住
  在哪個區?”
  
  魯道爾夫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母親已經習慣我們
  住在這裏了。我們要是搬出去,她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鬍說!我們又不是搬到別的城市。我們可以經常來看她。”
  
  大約兩個星期後,房屋中介公司找到了一棟漂亮的平房。晚
  飯時,我把那棟房子的情況說了一下。傑米森太太掏出一塊精緻
  的手帕,開始默默地流眼淚。
  
  “我本來以為你們在這裏住得很愉快呢,”她說。
  
  “我們的確很愉快,母親,”魯道爾夫說。
  
  “那你們為什麽要離開我?”
  
  我解釋說,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在結婚的開始
  幾年。傑米森太太仍然不停地流眼淚。我知道,這是老一套的把
  戲,但是,我沒有辦法。她並沒有大哭大叫,衹是不停地流眼淚,
  時不時用那塊精緻的手帕擦擦眼睛。
  
  “我並沒有干涉你們的生活。”
  
  “啊,母親,你當然沒有。你從來沒有干涉過。”
  
  “真的,我無法想像,自己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
  子裏。”
  
  魯道爾夫屈服了。最後,他嚮她保證,我們不會搬出去住。
  當我們回到自己房間後,我也試圖用眼淚打動他,但是沒有成功。
  我的水平太業餘了,遠遠比不上傑米森太太,我不會默默地流眼
  淚。我衹會大哭,哭得我的鼻子和眼睛都紅了。
  
  我暫時讓步了。既然我們還得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於是我
  决定按我的趣味,重新佈置我們的房間。當我佈置完後,那房間
  漂亮極了。我把在巴黎買的畢加索的畫挂在房間。魯道爾夫仍然
  喜歡古典大師,但是我覺得,讓他經常看看現代繪畫,最後會改
  變他的趣味的。我安慰自己說,我們在這裏住的時間不會太長的。
  當孩子出生後,傑米森太太一定會忍受不了的。但是,我一直沒
  有懷孕。我提議領養一個孩子。我的婆婆嚇壞了。
  
  “你怎麽能讓一個領養的孩子姓我們傢的姓呢?”她說,
  “你怎麽能這麽想呢?”
  
  那天晚上,我準備跟魯道爾夫大鬧一場。“你看不出來,她
  不讓我們過自己的生活嗎?”我喊道,“我們一定要搬出去。
  要能單獨跟你住在一起,就是住到貧民窟我也願意。”
  
  可憐的魯道爾夫,夾在兩個他所愛的女人當中,不知該怎麽
  辦。
  
  但是,每次都以我的失敗告終。我的婆婆太瞭解她兒子,知
  道該怎麽打動他。我開始把她描繪成一個惡魔。我一連幾個小時
  地坐在那裏,夢想她死後我要做什麽。但是,她活得非常歡實。
  
  這時傳來金槍魚罐頭的消息。我想像某一天使用那些罐頭,
  這使我覺得非常愉快。當然,使用罐頭得非常註意。我决不想讓
  魯道爾夫和我誤食。如果我决定使用金槍魚罐頭,我要如何做呢?
  當然,我决不會真幹的,我衹是假設而已。在偵探小說中,用食
  品毒死人經常會出錯,該死的人沒有被毒死,不相幹的人反而被
  毒死了。啊,這事情真是荒唐。我又不是殺人犯。
  
  如果不是由於客廳窗簾,我可能永遠也衹是想想而已。窗簾
  已經用了20年了,洗得很破舊,出現了很多窟窿。應該買新的窗
  簾了。我提議買一種新面料的窗簾,那種窗簾不容易髒,而且不
  需要熨燙。
  
  “也許我們應該換一種花樣,上個星期,我在一傢商店看到
  新的樣式,”我說。
  
  傑米森太太大吃一驚。“這間房子是由一位著名設計師設計
  的,”她提醒我說,“我不想有任何變化。那會影響整體效果
  的。”
  
  “我相信他們已經不生産那種面料了。”
  
  “你應該去最好的商店看看,我相信可以買到同樣的窗簾來
  代替原來的。”
  
  我進城逛了一天,非常愉快。我花了4個小時逛博物館,因
  為那裏有一個美術展。花了2個小時跟一位老同學共進午餐。在
  我乘火車回傢前,我到一傢商店挑了一塊跟原先窗簾同樣顔色的
  玻璃纖維。
  
  “瞧,它們多接近啊,”我說,“那種老式面料已經不生産
  了。”
  
  傑米森充滿敵意地瞥了玻璃纖維一眼,“不行,你應該再到
  別的商店看看。”
  
  忍受了這麽多年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受夠了。我們在許多大
  事上有過爭論,但是,她在窗簾這件小事上也這麽固執,讓我覺
  得再也受不瞭瞭。我决定擺脫這個老女人。擺脫了她之後,也許
  我可以重新得到我的丈夫,他現在已經逐漸躲進自己的小世界中。
  他變得非常冷漠,從來不跟我爭吵,但也很少說話,除了問我他
  的幹淨襯衫在哪兒。晚上,他一頭鑽進書本裏。在飯桌上,他也
  回答問題,但通常總是不說話。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傑米森太太嘮嘮叨叨地抱怨說,我們昨天晚上吃的蝦不好,
  她背上長了許多皮疹。突然,我看到機會來了。
  
  “對,”我說,“你說得對極了。從現在起,你應該避免吃
  蝦。當我做蝦的時候,我要專門為你準備一些菜。”
  
  第二天晚上,廚子瑪魯斯卡出去了。瑪魯斯卡是接管威麗瑪
  的,傑米森太太批評威雨瑪做得不好,她就離開了。威麗瑪是惟
  一知道金槍魚罐頭的人,可是她已經被趕走了,而且是被受害者
  自己趕走的。真是具有諷刺意義!
  
  那天晚上,我做了蝦醬當晚餐。我做了三個幹酪蛋糕,一個
  魯道爾夫,一個我,一個傑米森,在她的盤子裏,我放上
  一份金槍魚,上面澆上調料。三個盤子是不可能搞混的,因為蝦
  醬與金槍魚的不同,是很明顯的。
  
  當我把晚餐端到桌上時,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你還記得我不能吃蝦,直是太好了,”傑米森太太很客氣
  地說。衝我微微一笑,點點頭,好像我是女傭人一樣。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吃完那頓飯的,也不知道我們說了什麽。
  那個晚上,我整夜未眠,不知道罐頭中毒會是什麽樣的。要過多
  久她纔會感到不適?她會叫救命嗎?她是馬上就死了呢,還是拖
  好幾天?
  
  早餐的時候,傑米森太太的房間沒有響動。我經過她關着的
  房門,匆匆跑下樓去煮咖啡。我聽到魯道爾夫像往常一樣走進餐
  廳。我端着咖啡壺走進餐廳,看到他為他母親拉開椅子,讓她坐
  下。她仍然穿着她的天鵝絨睡袍。我手中的咖啡壺差點兒掉到了
  地上。
  
  出了什麽問題?一個星期後,我又乘火車進城。我來到圖書
  館,查閱有關罐頭中毒的資料。我很驚訝地查到,在吃了有毒的
  罐頭後18到36小時後,身體纔開始發生病變。罐頭中毒是很難診
  斷的。另外,並不是每個有問題的罐頭就一定含有有毒的微生物。
  
  現在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我她吃的那罐金槍魚並不含有
  毒微生物。剩下的兩罐會有嗎?咱們等着瞧。
  
  6個星期後,我又試了一次,我不想匆忙行事,引起懷疑。
  第二次,我把調味料做得非常可口。傑米森太太和魯道爾夫都對
  我贊不絶口。這一次,我晚上沒有失眠,因為我知道要過很多小
  時後,纔會有反應的。實際上,過了兩天後纔有反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傑米森太太說,從她正讀的
  書上擡起頭,“我眼睛無法看清書上的字。我想我最好躺一會
  兒。”
  
  傑米森太太再也沒有起來。醫生開了死亡證明,說是死於急
  性肺炎。鎮上的每個體面人物都參加了葬禮。魯道爾夫和我為此
  忙了整整一個星期。
  
  我們倆終於能夠單獨在一起了,那天晚上,我說:“親愛的,
  我們是不是應該離開一段日子呢?你請幾個星期的假吧。我們可
  以去巴黎,第二次度蜜月。我們回來後,我要把整個房子全部重
  新佈置一遍。這些房間需要色彩,我想撤掉那些死氣沉沉的舊畫。
  我還沒有决定,是挂畢加索的畫呢,還是挂新抽象主義畫傢的畫。
  我們可以到巴黎的商店轉轉,看能買到什麽好畫。”
  
  “我已經告訴公司我要離開,”魯道爾夫說,“但是,我想
  一個人去旅行,多蘿茜。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動這棟房子的,
  我已經委托物業公司賣掉它。我會你一大筆錢,你可以在你選
  中的傢裏,挂任何你喜歡的畫。”
  
  “魯道爾夫!”
  
  我脫口喊出他的名字。他是不是懷疑我了?但是,他怎麽會
  發現的呢?他看見了我抽屜裏的那些罐頭?
  
  “我很抱歉,但是我覺得一定要做出决斷。多年來,我一直
  夢想擺脫母親的束縛。現在我自由了,我不想讓另一個女人剝奪
  我的自由。”
  
  “我是為你纔那麽做的,”我哭着說,“這樣我們才能在一
  起生活。我並不想束縛你,衹是想跟你一起幸福地生活,就像我
  們過去那樣。”
  
  魯道爾夫目光銳利地看了我很久。然後他微微一笑,遞
  一塊幹淨手帕。
  
  “你不應該哭,你一哭,那樣子非常難看。”
  我走到窗邊,掀起窗簾嚮外看,這一看不要緊,嚇得我趕忙
  扔下窗簾。
  
  “你這個笨蛋!”我轉身對貝利叫道。
  
  “老闆,你怎麽了?”他很委屈地問。
  
  “沒什麽,”我勉強鎮定下來說,“衹是警察局就在我們對
  面。”
  
  “我知道,”貝利很平靜地說。
  
  “你知道,”我說,“那很好,是不是?”我指了指桌上的
  電話機、預測賽馬結果的單子、幾捲易燃的紙以及賽馬日程表,
  “他們一看見這些會很高興的。不用乘車,衹要進入大廈,上一
  層樓,就能抓到我們。你這個笨蛋!”
  
  “他們不會闖進來的,”貝利說。
  
  “不會?怎麽不會?”
  
  “你看不出來嗎?”貝利搖搖頭,“我的安排是很周密的,
  再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解地問。
  
  “你沒有讀過《一封被竊走的信》嗎?”
  
  “什麽信?”
  
  “被竊走的信,”貝利說,“那是愛倫·坡寫的。”
  
  “沒有聽說過,”我說,“他是幹嘛的?”
  
  “他是個作傢,”貝利耐心地解釋說,“他100年前就死
  了。”
  
  “這個作傢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老闆,我正要告訴你,”貝利說,“他寫了這篇名叫《一
  封被竊走的信》的小說。你知道,裏面每個人都想找到那封被偷
  走的信.衹是沒有人能找到,你知道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
  
  “因為那封信一直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我不明白。”
  
  “每個找信的人都認為信一定藏在什麽地方,”貝利說,
  “你知道,他們都找那些很隱秘的地方,但是,沒有人去查最醒
  目的地方。”
  
  “這又怎麽樣呢?”我漫不經心地說。
  
  “我們把辦公室設在這裏,”貝利說,“原因是一樣的。警
  察可能認為我們是開店鋪,一旦他們聽到什麽風聲,想要調查的
  時候,他們會去查那些組織,對不對?”
  
  “對。”
  
  “好,所以,他們會徹底調查鎮上所有的組織,所有經常下
  賭註的地方。他們絶對不會在自己附近查,更想不到我們就在他
  們對面。”
  
  “你膽子真大,”我考慮了一會兒後說。
  
  “我膽子當然很大,”貝利說,“妙就妙在這兒,這裏是最
  安全的地方。”
  
  “你告訴那人租房子做什麽?”
  
  “我告訴他,我們是一傢工業零件製造商的代理,沒有存貨
  的倉庫,衹是設一個聯絡處。我甚至在窗子上塗上一個假名字。”
  
  “假代理商名?”
  
  “是的。”
  
  “這個房東,”我說,“隨時會上來,萬一撞見,我們不就
  措手不及了?”
  
  “不會,我說我們不想受到打擾,他說他明白,不會來打擾
  的。”
  
  “樓下是幹什麽的?”我問。
  
  “一傢保險公司,”貝利說,“不用擔心。”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我想貝利可能是對的,警察當然
  不會到他們自己門前找賭馬組織。
  
  “當然,”貝利得意地說,“我這一招棒極了。”
  
  “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
  
  “老闆,在打電話你之前,我已經把一切事情都辦妥了。
  我找到8個人,5個在酒吧,一個在香煙店,一個在彈子店,一個
  在餐館。現在,衹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正式營業了。
  
  “好,”我說,“那麽就開始吧。
  
  “學無止境啊,”貝利微笑着說。
  
  “你說什麽?”
  
  “我剛讀到的一句話。
  
  “別死啃書本了,專心於我們的工作吧,”我說。
  
  貝利覺得我這話很奇怪。
  
  第二天上午9點半,頭一個聯絡員把他收集的賭金名單用電
  話報過來,過了一會兒,其他幾個聯絡員也把他們的名單報來了。
  從名單數量上看,這個鎮上的人很有錢。
  
  我坐在辦公桌前,把賭金名單抄送那捲易燃紙上。那種紙很
  薄,很像洋蔥的皮,我們之所以用那種紙,是為了以防萬一,當
  遭到警察突襲時,可以用根火柴把它燒掉。沒有了證據,也就沒
  有了罪。
  
  我在抄錄的時候,心想,貝利,你這個傢夥真聰明。
  
  10點45分,也就是我們正式營業1小時15分後,有人敲我們
  的門。
  
  我和貝利都怔住了,互相瞪着對方。
  
  “是誰?”我低聲問貝利。
  
  “我不知道,”貝利說,“可能是房東。
  
  “我記得你說過,他不會來打擾我們的。
  
  貝利摸摸鼻子。
  
  電話鈴響了。
  
  “別讓它響!”我低聲吼道。
  
  貝利拿起話筒說:“等一會兒再打來,”然後放下聽筒。
  
  門上又響起敲門聲,這一次聲音大了點。
  
  “你還是去開門吧,”貝利說,“如果不是房東的話,可能
  是郵差什麽的。”
  
  “是啊,”我說。
  
  “我想,沒有什麽可擔心的,”貝利說,“如果是警察,他
  們不會敲門的,對嗎?”
  
  我鬆了一口氣。貝利說得對,如果是警察,他們早就衝了進
  來,不會站在那裏敲門的。我走到門邊,輕聲問:“誰啊?”
  
  沒有人回答。
  
  又敲了一下門。
  
  我把門打開。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枚警徽,它閃着光,別在藍色的製服上。
  我的眼睛嚮上移,看到一個粗大的脖子,脖子上面有一顆碩大的
  光頭。
  
  “你好,”那光頭微笑着說。
  
  接着,我看到另一個穿製服的。
  
  “天哪!”我叫道。
  
  “我是本鎮的警長,”光頭說,“我——”
  
  我砰地一聲關上門,背靠着門,嘴唇發抖。“貝利!”我低
  聲叫道,“貝利!”
  
  “什麽事?”貝利問,瞪大雙眼。
  
  “警察!”我大叫道,“那紙——貝利——那易燃紙。”
  
  “警察!”他也太叫一聲。
  
  門被推開了,我被撞得跌進一張椅子裏,然後又倒在地上。
  
  一個陰沉沉的聲音說:“這裏在搞什麽——啊,我明白了。”
  
  “警察!”貝利大叫一聲,撲嚮辦公桌。
  
  “小心,傑剋!”那陰沉沉的聲音說,“易燃紙!”
  
  一個穿藍製服的在我眼前掠過,攔住貝利,用手一掃,紙落
  了一地。
  
  “搞賭馬的,”等藍製服的人說。
  
  “哈哈!”陰沉沉的聲音冷笑道。
  
  “就在對街幹,”穿藍製服的很驚訝地說。
  
  我伸手摸摸頭,頭上撞了一個大包。我望望四周,貝利已經
  被穿藍製服的抓住了。
  
  “貝利,”我叫道,“我要殺了你!”
  
  “可是,可是——”貝利結結巴巴地說。
  
  “就在警察局對面幹!”那個穿藍製服的人難以置信地搖搖
  頭。
  
  “哈哈,”那個光頭冷笑道。
  
  我們被帶下樓,穿過大街,關進牢房。
  
  貝利運氣很好,沒有跟我關在一起。
  
  我坐在又冷又濕的小床上,頭上的包越來越大,我告訴自己,
  這沒什麽,要緊的是讓貝利頭上長包。
  
  過了一會兒,他們把我帶到警長辦公室,他看了我一眼,又
  冷笑起來。我坐在椅子上,凝視着墻壁。
  
  “這是我見過的最荒唐的事,”警長用手帕擦了擦兩眼說,
  “竟然在警察局對面幹非法勾當。”
  
  我咬緊牙根。
  
  他想了一會兒,又冷笑起來。
  
  “住口!”我轉過頭,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犯了什麽病?”他問。
  
  “聽我說,”我說,“我可以單獨跟貝利在一起待2分鐘
  嗎?”
  
  “幹什麽?”
  
  我惡毒地笑了笑。
  
  “哦,我明白了,”警長說,“是他出的主意,對嗎?”
  
  “對,是他出的主意。”
  
  “真是荒唐之極,”警長說,“真是——”
  
  “嗯,”我說,“你究竟怎麽發現的?”
  
  “哦,說實話,我們根本沒有發現,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
  們在搞什麽鬼,一直到我們衝過去纔發現。”
  
  “那你們到那裏幹什麽?”
  
  “營業執照,”警長說,“在本鎮,任何行業都要有執照。”
  
  我仍然不明白。
  
  “我前天看見你們在窗子上漆上公司的名字,”警長說。
  
  “那又怎麽了?”
  
  “有新公司開張,這有益於本鎮的經濟發展。可是,你要知
  道,還是要辦營業執照的。我的工作是維持治安。我一查,你們
  根本沒有申請執照。”
  
  我難過地想:貝利,你這個笨蛋!
  
  “所以,”警長說,“這個公司是非法的,不過,我剛纔說
  過,新公司有益於本鎮經濟的發展,我不想因為一些小事就趕你
  們走。於是我想正式拜訪你們一下,嚮你們表示歡迎,同時請你
  們申請執照,並沒有想到別的。”
  
  “你經常親自出面處理這種事情嗎?”我問,“你可以打電
  話啊。”
  
  “當然,”警長說,“我們一般都是用電話,不過,也有例
  外。”
  
  我嘆了口氣,“什麽例外?”
  
  警長微微一笑說:“例如你們就在我們對面。”
  1
  
   (摩納哥二十三日美聯社電)二十二日在摩納哥舉行的摩納哥國際大賽,來
  自日本的富士一號榮獲冠軍,駕駛人是宗方一郎,時間是二時四分六秒三,在tormnlarace
  中,這是日本車第一次獲得冠軍,日本選手榮獲冠軍,這也是頭一道,屈居亞軍
  的L.馬剋雷南說今後日本車和日本選手將成為我們的勁敵。
  
   (摩納哥二十五日美聯社電)二十四日夜,在國際大賽中榮獲冠軍的宗方一
  郎氏(二十九歲),在市內開車時,為了閃避突然衝出來的少女,而撞上水泥墻,
  不但車子全毀,人也受重傷,在送醫途中死亡。宗方是在赴摩納哥王妃舉辦的宴
  會途中發生車禍。
  
   2
  
   主編從報中擡起頭來嚮年輕記者問道:“tormalarace 到底是什麽比賽?”
  
   “主編,你不知道嗎?”
  
   “我是不知道纔問你呀!聽說你是賽車迷,應該知道吧?”
  
   “為了加快速度而設計出來的車子叫做tormalacar,這種車子沒有其他多餘
  的配件,車輪也裸露出來,也沒有車頂,不過,車體具有最高的機械住,衹有這
  種車子參加的賽車叫tor-malacar.”
  
   “是那種像香煙妖怪的車子嗎?”主編不識趣地說道。
  
   “在這種比賽中榮獲冠軍,對比賽者而言,可是一大榮譽。”年輕記者提高
  聲音說道。“英國的史達林。毛斯被女王頒贈爵位,成為國人的英雄就是最好的
  例子。”
  
   “這麽說來,這個宗方一郎也有可能成為日本年輕人的英雄了?”
  
   “不是有可能,而是已經成為愛車的年輕人的英雄。”
  
   岡本記者笑着說時;附近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拿起話筒的記者聽了一
  下後,嚮主編說道:“是巴黎分社打來的。”
  
   主編伸手接過話筒,好像是在談摩納哥大賽車的事情,由於主編越說越大聲,
  所以記者們全都把視綫投嚮他。
  
   “你們過來一下。”
  
   主編把記者們聚集到他的身邊說道:“巴黎分社的宇佐見君打電話來說,在
  比賽前,他去跟宗方打氣時,宗方以法語說為了情人,他會全力以赴,宗方所以
  不用日語說,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宗方的情人是誰?”
  
   “宇佐見君說他正想去問宗方一郎時,宗方突然發生車禍死亡。”
  
   “宗方的情人不會是金發藍眼的洋妞吧?”
  
   “好像不是。因為不要說是人生地不熟,賽前他也沒有時間去交女朋友。”
  
   “這一來,宗方的情人是在日本了?”
  
   “是的。”
  
   主編點頭環視着大傢的臉。
  
   “因此,如果能率先找到宗方的情人,將是一條獨傢新聞,根據宇佐見君說,
  其他報社也派特派員去摩納哥,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情。”
  
   “這次要展開找尋情人競賽?”
  
   “是的。我不想輸掉這場比賽。”
  
   主編微笑一下後,擡眼註視田島說道:“田島君,這件事情就由你負責,好
  嗎?”
  
   “是的。”
  
   “加油點,不要有所疏忽,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他拍着田島的肩膀說道。
  
   田島一副沒信心的表情點着頭。他是在半年前,由通訊部調到社會部,雖然
  同樣在報社裏,可是工作不一樣,做事的方法也不一樣,因此他遺漏許多新聞,
  雖然這些新聞都被同事們彌補過來,可是,反而突顯出他的失敗,最近更是信心
  大失,因次,纔會一副沒有信心的表情。
  
   主編所以指名要田島負責這件事情,就是要恢復他的信心,田島也知道主編
  的用心。可是,他卻為會不會疏漏而深感不安。
  
   在報紙的虛構報導事件中,最有名的是A 報的“伊藤律架空會見記。”在麥
  帥取締下,日共幹部紛紛潛伏起來時,A 報某記者單獨會見其中一個幹部伊藤律,
  然後在報紙上發表會見記,當時可真是宣騰一時的頭條新聞,可是,後來查出這
  篇會見記是那個記者閉門造車編造出來的,A 報立即在報紙上刊登道歉啓事,不
  用說,那個記者也被炒魷魚,捲鋪蓋走路,有人問那個記者何以要編造這篇會見
  記?那個記者說他因剛從海運組轉到警察組,由於采訪路綫不熟,遺漏不少新聞,
  為了輓回顔面,衹好閉門造車的編出那篇會見記。
  
   這不是別人的事情,因為目前田島也跟那個記者同一立場,如果處理不好,
  或許會編造出一篇跟宗方一郎的情人見面的“架空見面記”。
  
   那天開始展開找尋情人的競賽。
  
   田島不但去青梅拜訪富土汽車公司,也去池袋會見經營西餐廳的宗方母親和
  妹妹。
  
   不管田島走到哪個地方,都碰到其他報社的記者,由此可見這次的競賽多麽
  激烈,其他記者全都洋溢着自信的神情,唯獨他沒有多大把握,他想可能剛擔任
  社會部記者,還不大習慣之故吧?於是他一身疲倦的回到報社。
  
   “有沒有查到什麽?”主編問道。
  
   雖然主編的問話口氣很溫和,可是,反而讓田島感到焦慮。
  
   “什麽也沒有查到,富士公司也不知道宗方的女人關係,宗方的傢人也不知
  道。由於宗方成為富士汽車的賽車選手後,單獨一個人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所
  以傢人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棟公寓呢?”
  
   “我已去查過,管理員說經常有女人打電話找宗方,可是,並沒有看到女人
  來拜訪他,由於那棟公寓各戶獨立,所以我想不讓管理員看見來拜訪宗方是很容
  易的事情。”
  
   “我想應該有女人寫信宗方一郎。”
  
   “各報的記者也好像為此目的而來,宗方的母親把所有信件拿我們看,可
  是,沒有一封是女人寫的。”
  
   “這麽說來,連一條綫索也沒有找到了?”
  
   “經過這番宣騰後,或許那個女人會主動出面也說不定,但願我沒有疏忽什
  麽。”
  
   “加油點,不要那麽沒有信心。”
  
   主編拍拍田島的肩膀說道:“聽說S 電視臺把宗方一郎的一生製作成一個名
  叫‘現代的英雄’的節目,衹要一找到宗方的情人就立即播出。”
  
   “難怪我也碰到S 電視臺的人,那個節目是富士汽車公司提供的吧?”
  
   “是的。對富士汽車公司來說,事情越炒越熱,他們就越高興,因為這無異
  是替公司打廣告、做宣傳呀!根據藝能部的同仁說,大東影業公司也在籌拍宗方
  的傳記電影,並且計劃到摩納哥出外景,總之,這次事件具備所有的要件,不但
  有讓人熱血沸騰的賽車場面,也有搏人一哭的情景。”
  
   “……”
  
   主編的這一段話,不但越發讓田島感到焦慮,也感到很不安,主編說事情越
  炒越烈,找到宗方情人的新聞價值也就越大,因此,疏忽的打擊也就越大。
  
   3
  
   田島很害怕看到報紙,因為他怕看到報紙刊出“找到宗方一郎的情人”的消
  息,日子就在這種擔驚受怕下一天一天的過去。
  
   那天,田島去拜訪宗方一郎學生時代的朋友,可是,仍然無功而返。八點多,
  他打電話嚮主編報告後,返回報社,當他嚮四𠔌車站走過去時,突然從背後傳來
  尖銳的救護車警笛聲,他連忙閃到路邊,救護車從他的身邊開過去後,在一棟公
  寓前面停下來,車門一打開,消防員擡着擔架衝出來,看來那棟公寓有人突患重
  病。
  
   立即有五、六個看熱鬧的人圍過來。田島也忍不住內心的好奇,嚮那棟公寓
  走過去,那是一棟二層樓的公寓,挂着一塊寫着“青葉莊公寓”的招牌,二、三
  分鐘後,消防員又擡着擔架匆匆忙忙走出來,擔架上躺着一個年輕女人,那個女
  人臉色非常蒼白,身上蓋着一條毛毯,像是管理員的中年男人驚慌失措的跟在擔
  架後面走出來。
  
   女人一被擡上車,救護車又響起尖銳的警笛聲飛馳而去,看熱鬧的人也散去,
  田島為了小心起見,同管理員問道。“那個女人怎麽啦?”
  
   “自殺呀!”管理員聳着肩膀說道。“她是二樓的房客。由於她神情有異,
  我去她的房間探望,結果發現她非常痛苦,害我大吃一驚。”
  
   “自殺嗎?”
  
   田島點了一下頭後,覺得這個事件有加以采訪的必要,於是拿出記者證
  理員看,問道。“能否讓我參觀一下那個女人的房間?”
  
   那個女人的房間位於二樓的一角,門牌上的姓名是“上岡由紀子”。
  
   “聽說她是公共唱片公司的歌星,可是,從未灌錄唱片。”
  
   管理員說道。
  
   進入房間後,田島問道。“報警了嗎?”
  
   “由於她是自殺,所以衹打一一九,也要報警嗎?”
  
   “這樣最好。”
  
   田島說罷,管理員連忙跑下樓去。
  
   田島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裏面環視着。有三坪和六坪兩個房間,三坪的房間是
  寢室。六坪的房間是客廳,客廳的瞳璧上貼滿名歌星的照片,由此可見她很想當
  一名歌星,可能她遭到挫折纔自殺吧?
  
   田島一進入寢室,立即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床邊有一張小圓桌,桌上放
  了一隻咖啡杯,他想把那衹咖啡杯扶正,但馬上又打消此念頭,因為他想起警察
  還末調查,恐怕她是把毒藥摻在咖啡裏面喝吧?
  
   田島正想回客廳時,發現床上有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信封,
  多半是一封遺書吧?田島從床下拿出那個信封,上面沒有寫任何字,也沒有封起
  來,田島拿出裏面的信紙一看,果然是一封遺書,看着看着,臉色突然大變。
  
   “那個人死了,我將倚靠一生的那個人死了,沒有宗方兄的世界對我是毫無
  意義,他去摩納哥時,說要去國際大賽中獲得冠軍,以便嚮我求婚,當我聽到他
  榮獲冠軍的消息時,可真樂死了,沒想到他死了,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所以
  讓我死吧!”
  
   4
  
   田島看完這封遺書後,不禁整個人驚呆住,因為他作夢也沒有想到這麽輕易
  就得到這條獨傢新聞。
  
   田島一回到客廳,開始調查挂在墻壁上的信插,因為他想他倆既已談到婚事,
  感情一定非常好,宗方一郎應該有寫信她,可是,怎麽也找不到,衹找到一張
  賀年卡,多半是宗方寫她的信都被她燒掉了吧?
  
   田島打開鏡臺抽屜一看,什麽也沒有,再朝小書架加以搜查,找到一本相簿,
  他把那本相簿拿出來翻看。
  
   (果然是——)
  
   田島所以這麽想,是因為相簿中有她跟宗方一郎合照的照片,田島撕下那張
  照片時,聽到管理員回來的腳步聲,田島連忙把遺書、照片和賀年卡放進雨衣的
  口袋裏面。
  
   “警察說馬上趕過來。”管理員進入房間說道。
  
   “她會發生這種事情,實在很出我意科之外,因為她是個按時繳交房租非常
  乖巧的女孩子。”
  
   “你知道她被送去哪傢醫院嗎?”
  
   “我想多半是前面的K 醫院,因為這附近衹有那傢醫院。”
  
   如果是K 醫院。那是在車站後面的綜合醫院,田西拜托管理員在這裏等警察
  後,衝出青葉莊公寓。
  
   在趕往K 醫院的路上,田島稍微鎮定下來,在獲得獨傢新聞的喜悅時,又産
  生了一絲絲的不安。
  
   (她不會是假裝自殺吧?)
  
   田西所以會這麽擔心,是因為上岡由紀子是個唱片公司裏未成名的歌星,或
  許她想利用大衆傳播媒介打知名度,纔導演出這場戲也說不定,宗方一郎的事情,
  目前被報紙、電視和電影炒得非常熱,如果宗方的情人意圖自殺,定然也是一條
  大新聞,這種事情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想像得到,因此,田島叮嚀自己要慎重,
  如果毒藥非常少量,演戲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K 醫院非常寧靜,田島看到“急救指定醫院”的招牌後進入裏面,同坐在櫃
  臺裏面的護士問道,“救護車是不是剛剛送來一個名叫上岡由紀子的病人?”
  
   護士點頭說道。“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上岡由紀子的哥哥,能不能讓我跟妹妹見面。”
  
   “不能,因為她非常需要安靜。”
  
   “那麽,我能跟大夫見面嗎?我想知道妹妹的病情。”
  
   田島這一問,坐在櫃臺的護士考慮一下後打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後,出來一
  個中年的醫師。
  
   “情形怎樣?”
  
   醫生回答道:“不知道,目前的情況是各占五成。”
  
   “她是喝哪種毒藥?”
  
   “農藥。我想她多半把農藥摻在咖啡裏面。”
  
   “農藥量呢?”
  
   “遠超過致死量,如果能獲救,算她命大,運氣好。”醫生眼神黯然的說。
  
   這一來,她不是假裝自殺了。田島這麽想。目前的年輕人為了成名,往往會
  做出讓人想不到的事情,可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做賭註吧?醫生說明
  天就可以知道她是否有救,田島聽罷,離開醫院,外面已下起毛毛雨,可是,田
  島一點也不感覺冷。
  
   田西跑進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嚮主編報告這件事情,不要說打電話的田島感
  到非常的興奮,就連接聽電話的主編也非常高興。
  
   “你趕快回來。”主編提高聲音說道。“我們正在等你這條新聞。”
  
   5
  
   整理好新聞稿後,主編拍着田島的肩膀說道:“恭喜,你終於成功了。”
  
   “謝謝。”田島說道。
  
   因為高興,臉上的肌肉自然也就鬆弛下來,世事就是這麽奇怪,有時很努力
  也無法成功,有時卻得來全不費功夫。
  
   到了半夜,警方接到證實是自殺的檢驗報告。這一來,田島從現場拿走遺書,
  很明顯的妨礙到搜查,在主編的求情下,警方纔沒有追究下去,或許跟證實這次
  的事件是自殺有關吧。田島覺得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田島期待着報紙趕快印出來,這種心情已經很久沒有了吧?
  
   不,也許這是第一次,以前因為深怕遺漏新聞,所以有點害怕打開報紙,今
  天他可以很放心的打開報紙。
  
   報紙印出來後,主編立刻拿一份田島,田島立即翻到社會版,還可以聞到
  重重的油墨味。
  
   昨晚大約八點五分,住在新宿區四𠔌二丁目青葉莊公寓二樓二○六室的公共
  唱片公司的歌星上岡由紀子(二十四歲),被管理員發現身體不舒服,立即被送
  去附近的K 醫院,由紀子因服下大量的農藥,目前仍然昏迷不醒,在其床下發現
  —封遺書,由於遺書上有提到前天在摩納哥國際大賽車榮獲冠軍,之後發生車禍
  死亡的宗方一郎的名字,所以由紀子正是大傢在尋找的宗方的情人,由紀子……
  
   田島再度看看自己撰寫的這則新聞。
  
   “成功的滋味如何?”
  
   主編笑着說罷,拿起電話聽筒撥着K 醫院的電話號碼,小聲談了二、三句話,
  挂掉電話,註視着田島。
  
   “上岡由紀子好像已沒有生命危險了。”
  
   “是嗎?”
  
   “她一旦獲救,我希望你去采訪她,有她的證言,可以更清楚她自殺的心境。
  各報記者看到這則新聞,一定會去醫院采訪她。”
  
   “這沒問題。”田島精氣十足的說道。
  
   因為他覺得他比其他報社的記者搶先一步。
  
   田島放下報紙,站起來,打電話叫車後,離開編輯室。
  
   抵達K 醫院時,天還沒有亮,入口附近停了一排各報社和電視臺的采訪車,
  這一定是看到“日東新聞”的報導纔連忙趕過來的。田島這麽一想,不禁有點不
  好意思起來,一樓的會客室擠滿各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田島一進去,冷言冷語
  紛杳而來,但他不在意。
  
   醫生出來說明上岡由紀子的病情,是昨天的那個醫生。
  
   “她已經脫離危險期。”醫生說道。“不過,她暫時需要安靜,絶對的需要。”
  
   “不能見她嗎?”
  
   “不行。”醫生冷冷的說道,好像對蜂擁而來的記者沒有多大的好感。
  
   “何時才能見她呢?”有一個記者這麽問道。
  
   醫生仍然以冷淡的口氣說道。“不知道。”
  
   說罷,轉身離開會客室。
  
   田島假裝上厠所而離開會客室。由於昨天他假冒是上岡子的哥哥,所以他或
  許想在被揭穿前,醫生會讓他進入病不定。
  
   田島來到其他記者看不到的地方叫住醫生,醫生還記得他。
  
   “你是她的哥哥?”
  
   “是的,我可以跟捨妹見面嗎?衹見個面就可以。”
  
   田島嚮醫生道謝後上樓,找到挂着“上岡由紀子”名牌的病房後,打開房門
  一看,發現裏面坐着一個護士,護士擡起頭註視着他,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我是由紀子的哥哥。”田西說道。“我是得到大夫的許可纔上來的。”
  
   “若是這樣就沒有關係,由於她還沒有恢復意識,所以無法講話。”
  
   “我知道。”田島說道。
  
   太陽好像已經爬升上來,因為窗外一片明亮,護士起身關掉電燈。
  
   上岡由紀子緊閉着雙眼,臉色依然很蒼白,不過,雙頰稍微有點血色。
  
   護士好像非常疲倦,所以又坐下來打瞌睡,田島從口袋裏拿出袖珍型照相機,
  對着躺在床上的上岡由紀子,以最慢的速度按下快門,可能因為聽到輕微的“卡
  察”聲吧,上岡由紀子睜開眼睛。
  
   田島把照相機放進口袋內,註視着由紀子的臉。
  
   “你醒了?”
  
   田島這一問,上岡由紀子以模糊不滑的眼睛仰望看田島。
  
   “這是什麽地方?”由紀子以非常沙啞的聲音說道。
  
   可能農藥傷到喉嚨,所以她說話時,顯得很痛苦的樣子。田島為了安慰由紀
  子的心,好讓由紀子能跟他交談,而這也是主編一再叮嚀的事情,所以微笑的說
  道。
  
   “這裏是醫院,是公寓附近的K 醫院。”
  
   “我怎會在醫院?”
  
   “因為你企圖自殺呀!幸好管理員發現得早,才能立刻招來救護車把你送來
  急救。”
  
   “……”
  
   上岡由紀子皺着眉頭輕輕搖頭。
  
   “你己不記得了嗎?”
  
   “是的。”
  
   “難道你也不記得曾寫遺書?”
  
   “什麽遺書?”
  
   “啊!”
  
   田島驚訝得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時搞不清楚是她不願講?或是打擊太大喪失
  記憶?田島連忙拿出報紙。
  
   “你的遺書是這麽寫的。那個人死了,我將倚靠一生的那個人死了,沒有宗
  方兄的世界對我是毫無意義,他去摩納哥時,說要在國際大賽車中獲得冠軍,以
  便嚮我求婚,當我聽到他榮獲冠軍……”
  
   田島把遺書的內容念由紀子聽。
  
   “不記得嗎?”
  
   “我不記得有寫過這種遺書。”
  
   “不記得?那麽,你認識宗方一郎吧?”
  
   “是的,他是在摩納哥國際大賽中榮獲冠軍後立即死去的人,以前我跟他念
  同一所學校,所以經常見面聊天。”
  
   “他是你的男朋友吧?”
  
   “男朋友?”
  
   “不是嗎?”
  
   “不是。你怎會這麽問呢?”
  
   “如果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何以要服毒自殺呢?”
  
   “既然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怎會為他服毒自殺。”
  
   上岡由紀子好像有點生氣的說着,喉嚨沙沙的響,田島逐漸感覺到血氣往上
  升,心中的不安也逐漸擴大,一定是某個地方出了差錯。
  
   “可是,你服毒自殺是不爭的享實,你能不能對這件事情加以說明一下?”
  
   “他呀!”
  
   “他?”
  
   “我已稍微想起來了,是他下毒的。”
  
   “我有一天喝一杯咖啡的習慣,昨天喝了一杯他我衝泡的咖啡後,突然感
  到很痛苦,一定是他在咖啡中下毒。”
  
   “遺書呢?”
  
   “不知道。”
  
   田島頓時無話可說,如果上岡由紀子所說的話是真的,那封遺書就不是她寫
  的,一定是想殺害她的人看到她把那杯摻毒的咖啡喝下後,把那封遺書放在床下。
  
   “立刻去報警。”上岡由紀子仰望看田島的臉說道:“不趕快把那個人逮捕
  起來,就會被逃掉,那個人名叫中下清彥,跟我住在同一棟公寓裏。”
  
   “他嚮我借錢,一定是還不起錢,纔想殺我。”
  
   “拜托你趕快去報警。”
  
   6
  
   田島呆然註視着由紀子的臉,此時田島不但臉色非常蒼白,而且感覺到好像
  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田島動也不動一下的坐在椅子上,因為若照她的話去報警,就等於承認自己
  的失職,如果衹是自殺未遂變成殺人未遂還好,問題是事情沒有這麽單純,如果
  這個女人不是宗方一郎的情人,那田島的獨傢新聞就變成虛構報導了。
  
   (虛構報導。)
  
   這句話在田島的腦中激蕩着,使田島感到很害怕,每天非常努力的跑新聞,
  好不容易采訪到獨傢新聞,竟然變成虛構報導,不但讓他感到不甘心,而且也會
  被譏笑不夠格當社會新聞記者,他不想留下這種污點。
  
   田島看了護士一眼,還在打瞌睡,恐怕她沒有聽到剛和他倆的對話吧?如此
  一來,除了上岡由紀子和自己,再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突然間,田島興起殺死上岡由紀子的念頭。由於對方身體非常虛弱,想殺她
  不難吧?衹要用手壓住她的臉,大概可以毫不費力把她殺死吧?護士也不會發現
  她已死亡,以為她在睡覺吧?如此一來,不會有人以為她是被殺的,雖然她曾一
  度脫離危險期,可是,任何人都會認為她還是逃不掉死神的召喚,上岡由紀子一
  死,就不會暴露那則新聞是錯誤的,如果這個女人以宗方一郎的情人身份死去,
  田島的獨傢新聞就不會變成虛構報導,所以這個女人非死不可。
  
   田島臉色蒼白的咬着幹澀的嘴唇,手也都被汗水濡濕了。田島以模糊的眼睛
  註視着自己的手,我能用這衹手殺死她嗎?不能,因為他沒有這種勇氣,可是,
  他也無法忍受好不容易采訪到的獨傢新聞變成虛構報導,絶對無法承受。
  
   田島勉強嚮上岡由紀子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你是唱片公司的歌星吧?”
  
   “是的。比起問起我的職業,我更希望你趕快去報警。”
  
   “你聽我說下去。我曾看過你的房間,墻壁上貼滿名歌星的照片,由此可以
  證明你很想成為名歌星,想在歌壇上求發展,可是,現實的你又怎麽樣?都已二
  十四歲了,還是默默無聞,你在十七、八歲就已開始唱歌,直到二十四歲還是沒
  有成名,我想以後也是一樣,默默以終。”
  
   “要想成為名歌星、名演員,纔藝固然重要,機會更重要,如果能抓到機會,
  就是再差的演技也會戚名,目前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你已抓到一個絶好的
  機會。”
  
   “什麽機會?”上岡由紀子以含糊的聲音問道。
  
   “你在昏迷不省人事時,已有幾十萬、幾百萬人知道你的姓名,因為我在報
  紙上報導你的事情,說你是宗方一郎的情人,承受不住宗方一郎的死亡,企圖自
  殺。目前樓下擠滿新聞記者和電視采訪員,他們都是為了想跟你見面而來,你現
  在已不是默默無聞的歌星,而是宗方一郎的情人。”
  
   “可是,我不是他的情人呀!”
  
   “是的,你不是他的情人。可是,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新聞記者會很失望的
  回去,不用說,你當然也上不了電視,衹好再回覆當個默默無聞的歌星,如果你
  假冒宗方一郎的情人,一定會成為名歌星,不但報紙會競相報導你,電視公司也
  會請你上電視,唱片公司更不會放掉你。”
  
   “可是,警察……”
  
   “我想警察會把這件事當成自殺來處理,那個想殺害你的人,也會因為你原
  諒他而感激你,如果你放棄這次成名的絶好機會,又另當別論了。”
  
   田島把話說完後,等着對方反應,他是在賭她的野心。這個世上,應該絶少
  沒有野心的人,這個女人一定想成為名歌星,在二十四歲這種年齡,更是急着想
  成名,而這種成名法,對她並沒有什麽不好,因為不會她造成什麽損失呀!
  
   “怎樣?”
  
   田島再度註視着由紀子的臉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衝進來一個肥胖的中
  年男人。
  
   7
  
   田島大吃一驚的註視着那個人,幸好是陌生人,不是其他報社的記者,雖然
  讓他稍微放心,可是,還是嚇得一臉蒼白。
  
   “你是誰?”田島擋在那個人的面前問道。
  
   正在打盹的護士也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冒冒失失的闖進來,真是
  要命。”那個人不理會護士的抱怨,越過田島的肩膀註視着躺在病床上的上岡由
  紀子。
  
   “我是公共唱片公司的人。”
  
   那個人很快便從口袋內拿出名片遞田島和護士,名片上是這麽印着,“公
  共唱片公司營業部長吉原要助”。
  
   “我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跟上岡小姐談,能讓我過去嗎?”
  
   那個人以睨視的眼神註視着田島說道。
  
   “是跟上岡小姐的將來有非常重大的關係。”
  
   “部長,你想跟我談什麽?”由紀子說道。
  
   田島衹好讓開,讓那個人靠過去。田島抱着胳膊靠着墻壁站着,連他自己也
  都知道他的臉色非賞難看,因為他擔心上岡由紀子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那個人,
  如果由紀子真的那麽做,那一切都完了,晚報衹好聲明那則新聞是錯誤的,如果
  衹有她一個他還可以殺她滅口,如今有兩個人,他就沒有這個能耐了,護士也竪
  起耳朵傾聽着。
  
   “我要告訴你一件非常好的消息。”
  
   吉原在病床邊坐下來後,以慌忙的口氣嚮由紀子道。
  
   “自從你的新聞見報後,不到一個小時,公司的電話就響個不停,都是關懷
  你的電話,你知道嗎?你一下子就變成全日本最有名氣的人了。”
  
   上岡由紀子把視綫轉嚮田島,田島嚮她微笑着,她的眼神好像顯露出她的野
  心,看來她好像已心動了。
  
   “上岡小姐。”
  
   吉原註視着她的臉說道。
  
   “你的大好機會來了,公司已决定把你捧紅,剛纔我已打電話作詞傢F 先
  生,請他替你寫出好的歌詞,F 先生對你的一往情深深受感動,答應替你寫出好
  歌詞,作麯方面,我也打算拜托X 先生。這一來,我敢保證你一定會成為本公司
  的紅歌星。”
  
   瞬間沉默下來,在沉默中,感受最大壓力的人是田島,他凝視着上岡由紀子
  的臉,因為她的一句話可以决定他的命運。
  
   由紀子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
  
   “我很高興出院後還能唱歌。”
  
   由紀子說罷,蒼白的臉上現出紅暈,眼晴也因充滿野心而炯炯有神。
  
   “也為了死去的那個人……”
  
   “是的,這樣纔有意義……”
  
   吉原一面哈哈大笑着,一面點着頭。
  
   “你的事包在公司身上,公司的人一定會鼎力幫助你,不過,如果有別傢唱
  片公司來嚮你挖角,你可不能答應,因為你是跟本公司簽有合約的歌星。”
  
   “我知道啦!”
  
   上岡由紀子依然面帶笑容說道:“一切委由公司處理好了。”
  
   田島閉着眼膀傾聽上岡由紀子說話,感覺到全身又恢復了力氣,心想這次的
  賭註押對了。
  
   8
  
   那天下午,醫生允許上岡由紀子跟記者見面,於是在病房舉行記者會,狹窄
  的病房被記者擠得水泄不通,在電視攝影機的燈光照射下,使得病房更加悶熱。
  
   由紀子在護士的幫助下,可以從床上坐起來,回答記者提出來的問題。雖然
  她的臉色仍然很蒼白,可是,毫無畏懼之色。她泣訴着對宗方一郎的思慕和懷念
  之情。
  
   田島坐在後面做筆記時,突然感覺到有點好笑。他知道上岡由紀子的流淚是
  一種演技,她所說的思慕和懷念之情也是編造的,可是,他還是把它記下來,明
  天這則新聞一見報,讀者一定會因為她想追隨宗方一郎而自殺深受感動。
  
   如此一來,上岡由紀子變成宗方一郎的情人,田島也免去錯誤報導的窘境,
  可是,在他的內心裏産生新的不安。知道上岡由紀子是冒牌貨的人,除了她本人
  和田島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宗方一郎,一個是想毒殺她的中下清彥,宗方一
  郎人已死,不會發生間題,問題出在想毒殺她的中下清彥,因為他有可能知道這
  件事情的真相,知道她不是宗方一郎的情人。
  
   田島把新聞稿交主編後,前往青葉莊公寓,同管理員一問,這裏果然有一
  個名叫中下清彥的房客。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幹什麽的,不過,他說他將來會是很有名的設計傢。你
  找他有事嗎?”
  
   “是的。現在他在房間裏嗎?”
  
   “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在房間裏,可是,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匆匆忙
  忙的出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不會是逃走吧?)田島這麽想。
  
   一定是當他知道上岡由紀子沒有死,畏罪逃走了,可是,他沒有必要逃走呀!
  
   田島心想不用去擔心中下清彥,因為不把他逼急的話,他是不會說出事情真
  相的,因為他一說事情真相,就會以殺人未遂的罪嫌被逮捕,他應該不是那種揭
  穿別人的真面目,暴露出自己的罪名的傻蛋。
  
   問題是宗方一郎的真正情人,田島很害怕那個末曾謀面的女人,那個女人一
  旦出面,跟上岡由紀子當面對質是難以避免,儘管上岡由紀子有再好的演技也贏
  不了事實,屆時上岡由紀子的假面具會被捕下來,由紀子被訪問下,一旦供出這
  都是田島出的主意,田島的新聞記者生涯勢必會被劃上休止符。
  
   (真正的情人到底在哪裏呢?)
  
   為什麽那個女人不出面呢?既然上岡由紀子是冒牌貨,那麽,真正的情人到
  底在哪裏呢?
  
   據說女人的嫉妒心非常強,看到上岡由紀子冒充是宗方一郎的情人,成為大
  衆傳播界灸手可熱的名人,應該不會沉住氣纔對。
  
   因此,上岡由紀子的名氣越高漲,對田島就越有危險性。
  
   就在田島的不安下,出院的上岡由紀子不但經常上電視,而且公共唱片公司
  也灌錄一張名叫“獻死去的戀人的歌”的唱片,主唱者當然是上岡由紀子。
  
   雖然田島認為那是一張很無聊的唱片,可是,銷售量卻多達三萬張,而且後
  勁還很強,電視螢光幕也不斷出現上岡由紀子的倩影,她在麥剋風前面泣不成聲
  也是一條大新聞。
  
   田島的不安與日懼增,由於天天生活在不安中,使他顯得非常疲倦,“你好
  疲倦呀!”主編嚮他這麽說道,他也知道自己非常疲倦,而且是精神比肉體更疲
  倦。田島請了一天假,這一天,他都在公寓睡覺,晚上,當他躺在床上看晚報時,
  突然大吃一驚,原來他在社會版的下面看到一則“有個年輕人在鬥和田自殺”的
  小新聞,是一則典型的社會新聞,當他看到雖然西裝內有中下的姓,可是,身份
  不明……“時,從床上爬起來。
  
   他想那個人一定是中下清彥,由他自殺來看,他一定是個懦弱的人,田島很
  看不起這種男人。不過,讓他擔心的是中下自殺時,不知是否留下遺書?如果他
  在遺書上寫下全部的事實真相,田島想到這裏時,不禁感到背脊一陣陰寒,由於
  田島越想越感到害怕,也就睡不着覺,於是穿着睡衣褲走出房間,前住管理員室
  藉個電話,地方性的新聞部歸屬在通訊部下,以便選擇刊登,田島撥着日東新間
  古巢通訊部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人是以前曾一起工作的有馬記者。
  
   “你如果獲得局長奬,可以請客喔!”
  
   在有馬說完這句話後,田島說道。
  
   “事實上,我是為今天晚報刊登在十和田發生自殺事件的新聞而打這通電話。”
  
   “噢!那是一條小新聞,那條新聞怎麽啦?”
  
   “我想知道自殺的中下有沒有留下遺書?因為那則新聞沒有提到這一點。”
  
   “你認識那個自殺者嗎?”
  
   “是的。”田島說道。
  
   “好吧!”有馬大聲說道。“我幫你打電話到分社問問看。”
  
   “麻煩你了。”
  
   田島挂掉電話後回到房間,可是,還是無法鎮定下來,為了冷靜下來,他掏
  出一支香煙銜在嘴上,可是,不點火反而讓他更感到焦慮。
  
   有馬有回電是在將近一個小時以後。
  
   “死者沒有留下遺書。這個答案大概會讓你感到很失望吧?”有馬在電話那
  頭說道。
  
   田島嚮有馬道謝後挂掉電話,很自然的鬆了一口氣,心想唯一的危險已經消
  失掉,如果沒有遺書,中下清彥的死亡衹是不起眼的新聞而已,任誰也不會想到
  他是澄清宗方一郎情人的關鍵人物,衹是認為死了一個年輕人而已。
  
   第二天,田島一到報社,主編嚮他說道。
  
   “聽說上岡由紀子要去摩納哥,因為大東電影公司决定開拍一部宗方一郎的
  傳記電影,情人的角色是由當事人上岡由紀子主演。不用說,她的歌是這部電影
  的主題麯。”
  
   “你的意思是說她要去摩納哥出外景?”
  
   “是的,由於上岡由紀子想去男朋友死去的地方憑吊一番,再加上電影的最
  後一個場景是摩納哥,所以决定去摩納哥出外景,出發時間是明天上午十時,我
  希望屆時你去機揚采訪。”
  
   “……”
  
   田島默然點着頭。
  
   第二天早上,天氣非常晴朗,天空也一片蔚藍,有將近二百名歌迷聚集在東
  京國際機場歡送上岡由紀子,她下車後一進入大廳,歌迷發出歡呼聲,閃光燈也
  閃爍不停,她的臉頰現出紅暈,眼晴也閃閃發光,在歌迷的眼中,她去摩納哥也
  許是對死去的男朋友表示思慕之情,衹有田島知道那是她野心的表現。
  
   由紀子在樓梯中途回過頭來,同送行的歌迷高舉起花束,歌迷發出歡呼聲,
  由紀子又再度高舉起花束,可是,就在那一瞬間,田島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不安的
  神色,田島睜大眼晴看清楚時上岡由紀子已消失在機艙內。田島不認為那是他的
  錯覺,野心勃勃的她有所畏懼和不安,但不可能是擔心中下清彥,因為她再忙,
  也不可能忙到連看報紙的時間也沒有,所以一定知道中下清彥已自殺身亡,如此
  一來,一定是擔心宗方真正情人不知何時會出現,阻礙她的星路。
  
   上岡由紀子搭乘的飛機起飛後,歌迷們也紛紛的散去,田島發現有一個年輕
  小姐一直仰望着天空,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那個女人會不會是宗方一郎的情人
  呢?
  
   田島一接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回過頭來,田島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原來是
  宗方一郎的妹妹,他去池袋訪問宗方的傢人時,曾跟她見過面,田島一說出“日
  東新聞”,那個女人說她記得他。
  
   “那個女人真的是哥哥的情人嗎?”
  
   那個女人睜大眼睛註視着田島,田島的心稍微有些不安,難道她己知道什麽
  事情嗎?
  
   “你何以這麽問呢?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不是。不過,我昨天剛收到哥哥的信,在投郵前就死了。”
  
   “能不能把那封信拿我看一下?”
  
   “好的。”
  
   那個女人從手袋內拿出一封信交田島,是一封航空信,上面寫着妹妹的名
  字和地址,沒有貼郵票,也沒有蓋郵戳。田島打開一看,除了簡單敘述在大賽中
  獲得冠軍的經過外,還貼了一張富士一號車的照片,在照片下面用法文寫了如下
  一行c ‘estmonamiepourlemoment. (目前這是我的情人)
你就是殺人兇手

佚名 Anonymous
  在拉特爾巴勒發生的一件奇事轟動了這一鮮為人知的僻靜的小鎮。那裏的人
  們曾經祈禱神靈,乞求神靈懲治兇手。終於,奇跡降臨到了他們的頭上。這一奇
  跡是否稟是上帝賜於的呢?我們姑且不淡。
  
   (一)沙特爾沃思先生失蹤
  
   事件發生在某年的夏天。巴納巴斯。沙特爾沃思先生居住在拉托爾巴勒鎮已
  有無數個年頭了。他是鎮上一位錢財滿貫,頗受人欽羨的長者。一個星期六的早
  晨,沙特爾沃思先生騎馬離傢,P 城進發。P 城離拉托爾巴勒鎮15英裏。他打
  算當日傍晚返回該鎮。
  
   兩個鐘點過去了。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坐騎竟獨個兒地奔了回來。沙特爾沃思
  先生和他隨身帶走的兩衹裝滿金幣的口袋均已不知去嚮。那匹坐騎已經受了重傷,
  渾身泥污不堪。
  
   這一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自然會引起小鎮上居民的無比驚訝和不安。直至
  星期日早晨,沙特爾沃思先生仍然毫無蹤影,杳無音訊。他的諸親好友决定出外
  尋覓。
  
   最後决定外出查找的領頭人,當然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摯友查爾斯。古德費
  洛先生。鎮上人都稱他為“老查爾斯。古德費洛”,因為他確實是一個名副其實
  的“古德費洛”(意為“好夥伴‘)。他忠實厚道,笑容可掬,心地善良;他嗓
  音洪亮,雙目炯炯有神,顯得坦率和真摯,毫無絲毫矯揉做作之態。
  
   雖然古德費洛先生在拉托爾巴勒鎮定居下來僅有六七個月,但他極其平易近
  人,深受人們的喜愛和尊敬。當然,他的名字的含義也有着某種推波助瀾的作用。
  沙特爾沃思先生對他尤為好感,備加青睞。兩位先生又是鄰居,沒過多久,他們
  就成了莫逆之交。
  
   老查爾斯。古德費洛並非富有者,平時頗為節儉,註意節約用錢。這也許是
  沙特爾沃思先生常常主動邀請古德費洛先生作為座上客的部分原因。古德費洛先
  生一天要去上三四次,中午常在沙特爾沃思先生傢中就膳。兩人在筵席間觥籌交
  錯,勸酒暢飲,享盡了珍味佳餚。馬高剋斯酒是老查爾斯最喜愛的一種名酒。
  
   一天,在喝完馬高剋斯酒以後,我曾親眼看到,沙特爾思先生在酩酊大醉之
  際,興衝衝地在古德費洛先生背後擊了一拳,並且說。“查爾斯,你真是好樣的
  ;咱們萍水相逢,情投意合,確是人生一大樂事。你對馬高剋斯酒愛喝如命,我
  要親自為你訂購一大箱名牌的馬高剋斯好酒,而且是市場上價格最昂貴的一種!
  你不必吐露任何謙遜之詞,事情就此决定下來了。你等着吧,不過,總得候上一
  二個月,才能把酒運抵此地。”
  
   慷慨大方的沙特爾沃思先生對於手頭拮据的好友古德費洛先生的關懷備至,
  解囊相助,確實是前所末有,聞所末聞。
  
   (二)古德費洛和彭尼費瑟
  
   直至星期日早晨,沙特爾沃思先生仍然毫無音訊。老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
  眉字緊蹙,憂心如焚,食不甘味,幾乎到了精神崩潰,萬念懼灰的地步。他早已
  獲悉馬背上的兩衹錢袋下落不明;馬的前胸有着兩個彈孔—子彈從一端穿進,
  從另一端飛了出去。但這未能使這匹坐騎頃刻殞命。
  
   “我們還是耐心地等待吧。沙特爾沃思先生一定會回來的,上帝會保佑他的!”
  古德費洛先生一開始就堅信這一點。
  
   可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年輕侄子彭尼費瑟先生則竭力反對等待。這樣,老
  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末曾堅持己見,同意立即出發搜尋。
  
   彭尼費瑟先生和沙特爾沃思老先生共居一處已有很多個春秋。彭尼費瑟先生
  放蕩不羈,常常聚衆玩牌,酗酒生非,尋釁滋事。因為他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嫡
  親侄兒,鄰里諸親衹得讓他三分,不敢惹他。當彭尼費瑟先生提出“要去尋找屍
  身″時,大傢衹能唯命是從。
  
   就在此時,老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提出了一個令人值得深思的問題,“您
  怎麽會知道,您的叔叔準已經死亡了呢,彭尼費瑟先生?看來,您對您叔叔的意
  外知之甚多哪!″”是呀,彭尼費瑟先生怎麽會斷定他叔叔已經死去了吶?“衆
  人在七嘴八舌地輕聲議淪着。
  
   由於彭尼費瑟先生對古德費洛先生的提問緘口不言,不予理會,兩人之間開
  始了惡聲惡語。對此爭吵,人們根本不以為意。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冤傢對頭,這
  次又狹路相逢了。彭尼費瑟一嚮是個孤傢寡人,他對於沙特爾沃思先生和古德費
  洛先生之間的深情厚誼恨之入骨。在以往的一次爭吵中,彭尼費瑟竟把古德費洛
  一拳擊倒在地。古德費洛從地上爬起後,拍掉了身上的塵土,衹是說了句。“我
  會永遠記住這一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人們深知古德費洛先生是個
  寬宏大量,非一般見識之人。
  
   (三)奇怪的馬甲和小刀
  
   剛纔我插敘了一段小事,現在又該回到正文了。經過衆人商議,彭尼費瑟先
  生最後提出,搜尋工作應該在周圍各處全盤鋪開。拉托爾巴勒和城市之間的一大
  片田野和樹林的伸展範圍將近15英裏。彭尼費瑟先生堅持搜索其間的每一個地段。
  
   可是,古德費浴先生卻持不同看法。他也許要比年輕的彭尼費瑟先生更加纔
  華橫溢,老謀深算。他以一種果斷而又正直的嗓音侃侃爭辯着。“這種做法似乎
  大可不必。沙特爾沃思先生騎着馬匹馳嚮P 城。他怎麽可能老遠地偏離道路呢?
  我們應該仔細地搜索靠近道路的兩旁地段,尤其是在灌木叢、樹林和野草之中。
  諸位是否認為這樣做更加合適些呢?”
  
   壓倒多數的人贊成此舉。這樣,他們在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的帶領下開始
  了搜索。他們沒有在偏離道路很遠的地區尋找。古德費洛帶着人們尋覓了不少暗
  黑角落和崎嶇小徑。他們接連查找了四天,結果一無所獲。
  
   我這裏說的“一無所獲”,是指末曾找到沙特爾沃思先生本人或者他的遺體,
  但他們確實發現了一些搏鬥的痕跡。他們沿着馬匹的腳印嚮前搜尋,在拉托爾巴
  勒以東長約4 英裏處,經過幾處轉彎抹角的轉悠,終於抵達了一個污水塘。那裏
  存在着明顯的搏鬥痕跡,痕跡一直伸嚮了水塘之中。人們隨後運來了工具,抽幹
  了池塘裏的污水。在池塘底下,他們發現了一件黑色的綢馬甲。雖然馬甲上面血
  跡斑斑,破爛不堪,在場的人們不難認出,此馬甲是彭尼費瑟先生的。他在星期
  六那天,也就是他叔叔騎馬去P 城的那天,還曾穿用過。可是在此以後,再也末
  見他穿過那件馬甲。此時的情況對彭尼費瑟異常不利,他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險色顯得蒼白和陰沉。他僅有的二三位朋友也都不屑一顧地背嚮了他。何是,古
  德費洛先生卻走近了他,並站到了他的跟前。
  
   “我們不應該倉促地作出任何結論,”古德費洛先生說,“各位都很清楚,
  對於我同彭尼費瑟先生以在發生的不偷快事件,我早已不以為意。我從心底深處
  原諒了他。現在對於小塘底下的這一發現,我堅信彭尼費瑟先生會結實清楚的。
  我當然應該幫助他把此事搞清楚。他是我的那位可伶的摯友沙特爾沃思先生的侄
  子,唯一的親屬。從他叔叔的立場出發。我現在應幫助他解决此事。”
  
   古德費洛先生講的每一句話,都體現了他的善良友好,直率爽朗。不過,他
  的講話中也多次提及了彭尼費瑟是沙特爾沃思先生所有傢産的唯一的繼承人一事。
  
   當時在場的人們立即意識到。如果沙特爾沃思先生確已死去,那麽彭尼費瑟
  就能合理地繼承那位老人所有的錢財!這時,人們就不由分說地把彭尼費瑟捆綁
  了起來,帶往鎮上。在回鎮的途中,古德費洛先生在路邊似乎又拾到了一件東西,
  他瞥了一下此物,就迅即塞嚮口袋。他的舉動仍然讓旁人見到了。在衆口同聲的
  要求下,他衹好把此物拿了出來。原來這是一把西班牙小刀。在拉托爾巴勒。
  有彭尼費瑟備有此刀,標志着他姓名的縮寫字母D.P ,還清晰地刻在刀柄上!
  
   (四)公認的謀殺犯
  
   真根已經大白了。彭尼費瑟謀殺了他的叔父!其罪惡目的當然為了早日攫取
  遺産。此時已經無人再願意進一步搜索了。一個鐘點以後,彭尼費瑟已被押送到
  了拉托爾巴勒的法庭上。
  
   法官審問彭尼費瑟,“您的叔父失蹤那天早晨,您上哪兒去了,彭尼費瑟先
  生?”
  
   “我當時正在樹林裏狩獵。”彭尼費瑟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的這一毫不掩飾
  的答語使人們驚訝不已。
  
   “您當時帶槍了沒有?”“當然帶了,帶了我自己的獵槍。”
  
   “您在哪個樹林獰獵呢?”
  
   “就在去P 城道路旁的幾英裏處……”
  
   彭尼費瑟所陳述的去處離開那個污水塘確實很近。
  
   法官隨後要求古德費洛先生描述一下尋獲馬甲和小刀之事。古德費洛先生黯
  然淚下。他凄慘哀傷地陳述了事情的經過,並接着。說:“對於彭尼費瑟先生與
  我的私仇,我早已不予介意,並且寬恕了他。如果法庭要我提供進一步的證據,
  我還能作證……”古德費洛先生傷心地掏出了手帕,揉着淚水,“它可真使我的
  心都碎裂了!”
  
   古德費洛先生的話語硬咽了。過了一刻,他纔得以繼續往下講述。“上個星
  期五,我像往常一樣和沙特爾沃思先生共膳。彭尼費瑟先生也在場。當時沙特爾
  沃思先生對他的侄子說,他要在次晨去P 城,並隨身攜帶兩皮袋的錢幣,準備存
  進農業銀行。接着,沙特爾沃思先生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對他的侄子說。”‘
  侄兒,我死後,你將得不到我的任何遺産!你聽見了嗎?我一點兒也不!我準
  備立個新的遺囑。’“
  
   “這是真的嗎,彭尼費瑟先生?”法官問。
  
   “是的,確實如此。”年輕人直截了當地回答又使旁聽者吃了一驚。
  
   就在此時,傳來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坐騎傷重死去的消息。古德費洛先生解剖
  了死馬,並在死馬的前胸找到了一顆子彈。這顆子彈的體積很大,是用來射擊巨
  獸用的。警察隨後查驗了鎮上所有的獵槍,發現此顆子彈衹適用於彭尼費瑟先生
  的獵槍。情況看來已經昭然若揭。
  
   彭尼費瑟被關進了監獄,等待着對殺人犯判刑之日的到來。
  
   古德費洛先生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着,希望法庭予年輕的彭尼費瑟以自由,
  他願以身擔保。結果當然無濟於事。
  
   一個月以後,彭尼費瑟被押解到了P 城。P 城法庭正式開庭宣佈。“彭尼費
  瑟犯有謀殺罪,將處以絞刑。”鋃擋入獄的彭尼費瑟等待着絞刑之日的到來。
  
   (五)“你—就是殺人兇手!”
  
   一個晴空萬裏的日子,古德費洛先生意外而又興奮地收到了W 城一傢釀酒公
  司的來信。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
  
   約在一個多月以前,我們收到了巴納巴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一個訂購函件,
  要我們為您寄送一大箱高級馬高剋斯酒。
  
   我們愉快均通知您。我們已經把一大箱精製的馬高剋斯酒裝車運出。在您接
  到此信不久,箱子將會抵達貴府。
  
   請您轉達我們對沙特爾沃思先生的最誠摯的問候。我們願意永遠為您效勞。
  
   您最真誠的霍格斯。弗羅格斯。博格斯以及公司全體同仁6 月21日,於W 城。
  
   註。箱內共裝精製馬高剋斯酒六十大瓶。
  
   自從沙特爾沃思亡故以後,古德費洛先生已經滴酒不沾,現在他卻認為,在
  經過一番折磨以後,這些酒則是上帝賜予的禮物。他對此當然興奮極了。古德費
  洛馬上請他的左鄰右捨,好友親朋於第二日傍晚光臨他處,準備開懷共飲。他並
  未挑明酒為何人所贈,衹是談及是他自己訂購而得。
  
   翌日傍晚6 時許,古德費洛先生屋子裏賓朋滿座,晚宴即將進行。我當時亦
  在人群之中。大廳裏陳設華麗,五光十色,宴桌上菜餚豐盛,香味滿溢。人人對
  此稱羨不已。可是,箱裝高級馬高剋斯酒一直到8 時許纔抵達。酒箱一到,賓客
  們一起動手搬取那衹笨重的大箱。我也參加了搬箱的行列。大箱子很快被搬進了
  宴會大廳。在這之前,古德費洛先生已經用別的好酒和賓客們大杯暢飲,約有九
  成醉意。此時他已面色緋紅,滿嘴酒氣,說話哆嗦,走路踉蹌。酒箱一進大廳,
  他就擺開雙腿端坐了下來,並高聲宣佈。“諸位安靜,安靜!我的精製高級馬高
  剋斯酒已經抵達敝捨大廳!”接着,他把一些開箱工具交了我。我當然欣然從
  命。我用鎯頭和鉗子輕輕地、緩慢地敲掉了箱蓋上的一隻衹鐵釘……
  
   就在此時,箱蓋子突然蹦飛得老遠。從箱子裏猛地跳出了一個滿身沾滿血跡
  和污泥的死者。人們一眼就認出來,那位死者就是可憐的沙特爾沃思先生!死者
  背靠着箱子邊緣,正好同古德費洛先生相對而坐。一陣陣觸鼻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大廳裏頓時煙霧繚繞,燈光隨之顯得黯然無色,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們驚慌萬狀,
  滿腹疑惑,面面相覷. 原來笑語喧嘩、杯光酒影的大廳頓時顯得恐怖凄慘,鬼泣
  神驚。死者哀傷的雙眼直直地盯住了古德費洛先生。接着,被害者開始說話了,
  話語中充滿血淚,滿懷惆悵,但聲音清楚明確,低沉緩慢,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
  傳來似的。
  
   “你——就是殺人兇手!我要你償命!”死者語畢,就頓時倒在大箱子的邊
  緣。
  
   我簡直很難描述當時的情景。死者話畢倒下後的一瞬間大廳裏頓時人聲鼎沸,
  亂成一片,賓客們都似發瘋般地逃出門外,跳出窗子。有些人由於驚嚇過分,頓
  時暈了過去。但過不了多久,人們的情緒又開始恢復了正常,雙雙目光怒射到了
  古德費洛的身上。
  
   古德費洛先生渾身瑟瑟發抖,雙唇直打哆嗦,像一尊塑像似地僵坐在椅中。
  他的慌亂失措的眼睛好像已經看清楚了藏在自己罪惡的心靈深處的那顆毒瘤。驀
  地,他的雙眼似乎閃發出了光采,他從椅子中一下子跳了出來,撲嚮了倒在箱邊
  的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屍體,嘴裏不停地嚮死者懺悔着罪惡。大廳裏所有的賓客都
  在傾聽着殺人犯的自白。古德費洛交代了整個謀殺犯罪的過程……
  
   (六)事件發生的真相
  
   下面就是古德費洛供詞的主要內容,在那個星期六的早晨,古德費洛先生騎
  着自己的馬匹緊跟在沙特爾沃思先生後面出發了。在樹林的污水池附近,他的槍
  彈射中了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坐騎,緊接着他用槍托猛砸沙特爾沃思先生的頭部,
  置他於死地。他隨後取走了沙特爾沃思先生隨身帶的兩皮袋錢幣。
  
   當時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坐騎已經奄奄一息,古德費洛以為它必死無疑,就把
  它拖到了灌木叢中。接着,他把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屍體放在自己的馬匹之上,
  把屍體轉移到了離路邊相當遙遠的一個小樹林裏隱蔽起來。當晚,他又偷走了彭
  尼費瑟先生的馬甲、西班牙小刀和一顆大型子彈。他隨即把馬甲和西班牙小刀放
  到了易被發現之地點,以後利用為死馬解剖之機,佯稱發現了一顆子彈,以此混
  淆視聽,達到隱瞞罪行、藉刀殺人的目的。
  
   古德費洛的懺悔之詞接近尾聲時,他已渾身癱軟,兩眼無光,聲音顯得嘶啞
  虛弱。他顫顫巍巍地掙紮着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嚮墻璧處撲去。可是,一個趔趄
  跌倒在地,就此嗚呼哀哉!
  
   我在開始講述本故事時說過,這是一件轟動拉托爾巴勒小鎮的奇事。至今,
  那裏的人們仍然認為是一個奇跡!古德費洛先生在被殺者面前的懺悔來得正是時
  侯,它使即將走上絞刑架的彭尼費瑟先生免於一死。
  
   (七)死者“復活”的經過
  
   讀者現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難道沙特爾沃思先生被殺後真的一度起死回生,
  返回人間,鑽在酒箱裏面,從而利用宴會之機,揭露兇手嗎?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也絶不可能如此!
  
   安排這一事情的經過者,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我本人。
  
   我心裏非常清楚,古德費洛先生挨了彭尼費瑟一拳以後,是絶對不可能就此
  善罷甘休的。那次爭吵時,我正好在場。古德費洛先生從地上爬起來時的那種狠
  毒的目光和咬牙切齒的神情對我來說記憶猶新。我當時自忖,他根本就不會寬恕
  彭尼費瑟先生的。別的人認為古德費洛先生善良、忠厚,我卻不以為然。我覺得
  他總有一天要報此仇的。
  
   在搜尋失蹤者的過程中,古德費洛先生竟然發顯了那麽多“罪證”,尤其是
  從死馬的前胸取出了那顆大型子彈,更使我疑竇頓生。上面已經提到過,子彈是
  從坐騎前胸的一端穿進,從另一端飛出。可是,古德費洛居然在解剖時從馬胸又
  發現了一顆子彈!這是從哪兒來的子彈呢?無可非議,這準是古德費洛先生另外
  搞來的。
  
   此後,我花了幾乎兩個星期的時間,到處搜尋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屍體。我當
  然不會在道路附近尋找,而是在離道路較遠的偏僻之處查覓。我終於在一個小樹
  林裏的枯井中發現了屍體。
  
   下面的安排當然是清楚不過的了。我記起了沙特爾沃思先生曾經對古德費洛
  作過的許諾,要贈送他一大箱名脾的精製馬高剋斯好酒。一天深夜,我把沙特爾
  沃思先生的遺體運回到花園裏的一間小棚屋之中。我隨後特地購買了一根約一英
  尺長的堅固的鋼絲彈簧。我把彈簧的一頭固定在屍體的頸部,接着就把屍體放進
  酒箱之內,並把屍體捲麯起來。這時,係在屍體上的彈簧也隨之捲麯起來。捲麯
  後的屍體已經高於酒箱的箱蓋。由於彈簧的彈性極強,我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纔把箱蓋緊緊地壓住酒箱。我的身子隨之坐到了箱蓋之上,並在箱蓋周圍釘上了
  數枚鐵釘。對於以後將會發生的情況,我是堅信無疑的衹要酒箱蓋子一揭開,由
  於彈簧的強大彈力,蓋子將會飛得老遠,屍體也必然會從箱子中跳將出來。
  
   我把箱子攜到了外地,再從外地把它運了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我還以
  釀酒商的名義古德費洛寫了一封信。我暗中指使我的僕人在古德費洛舉辦大型
  晚宴的8 點鐘光景把箱子運抵他的宅邸……
  
   沙特爾沃思先生的說話聲“你就是殺人兇手!我要你命!”當然不是出之於
  死者之口,而是我經過無數天反復的練習,模仿沙特爾沃思先生的聲調說出的。
  由於當時大廳中一片驚恐、不安和混亂,加上古德費洛已經喝醉,而且心中有鬼,
  我又緊靠在死者附近,使得這一模仿獲得了空前的成動。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堅
  信,這是死者親口說出的話語。大廳裏散發出的血腥昧,是我預先放在酒箱中的
  一種能揮發出類似血腥味的藥水。至於彌漫開的陣陣煙霧,是我偷偷地把點燃着
  的捲煙擲到事先放在桌下的一個生煙物上引起的。
  
   古德費洛在懺悔悔自己的罪行時,我並不感到吃驚,因為這是我事先估計到
  的。但我沒有想到他會頓時死去。
  
   彭尼費瑟先生回到了拉托爾巴勒。他已宣判無罪釋放,恢復了一切自由。他
  繼承了巴納巴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所有傢財,因為沙特爾沃恩先生生前未曾來
  得及立下新的遺囑。年輕的彭尼費瑟先中從這一不幸的事情中幡然醒悟,他立志
  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從此過上了平靜的日子。
夜晚的陷阱

佚名 Anonymous
  一寫好報告書,岡部把它裝進信封內,然後前往約定的地方。當他抵達“佛
  朗明哥”咖啡館時,對方已經來了。岡部一就座,對方馬上很性急的問道:“結
  果怎樣?”岡部喝了一口服務生送來的茶水後,微笑着對他說道:“尊夫人的事,
  你儘管放心好了。”
  
   “詳細的情形我已寫在報告書內,除了你以外,尊夫人再也沒有其他的男人,
  這是我經過五天的跟蹤所得到的結果。”
  
   如此一來,這位木村德太郎老先生應該會放心了吧!雖然岡部這麽想,可是
  老先生臉了陰霾的表情並沒有就此化解。
  
   “我不相信。”木村小聲說道:“你不會是為了讓我安心,故意騙我的吧?”
  
   “不會。”岡部毫不加思索的加強語氣說道:“如果尊夫人有其他的男人,
  我一定會嚮你報告。雖然調查很辛苦,可是這是我的工作。除了你以外,尊夫人
  沒有其他的男人,我想你應該高興纔對。我把報告書帶來了,這次的工作對調查
  員來說,是很高興的工作,我——”
  
   岡部發現他的談話變成好像在說教,連忙把話打住。木村默然翻閱着報告書,
  當他擡起頭來時,眼中還有不安的限神。
  
   “京子很漂亮。”木村說道:“又很年輕,雖然她已三十歲,可是比我小三
  十歲,當然是年輕了。”
  
   “愛情跟年齡沒有關係吧?”
  
   “如果歲數衹差一輪,可以這麽說,問題在於,我們相差三十歲呀!何況她
  又那麽漂亮,你跟蹤她五天,應該知道纔對,她是個很漂亮又很有魅力的女人,
  是不是?”
  
   “是的。”
  
   “那你不能否認年輕小夥子們會被她的美色迷惑住吧?”
  
   “也許吧,但如果尊夫人的心衹嚮着你的話,不就沒有問題了嗎?”
  
   “衹嚮着我?你衹跟蹤五天就能斷言她的心衹嚮着我?”
  
   “五天是你說的呀!”
  
   “如果我說再讓你調查五天,你幹不幹?”
  
   “那是我的工作,我當然願意幹,可是我想結果都是一樣,尊夫人什麽事也
  沒有。”
  
   “你要我出多少錢都可以。”木村德太郎以急迫的口氣說道:“無論如何,
  你再我調查五天。”
  
   “好吧。”
  
   岡部一點頭答應,老人便拿着報告書離開座位,岡部在老人走出咖啡館大門
  後,輕輕聳了一下肩膀。
  
   2
  
   木村京子,現在二十九歲,就如老人所說的,的確非常漂亮,據說她以前是
  時裝模特兒,難怪身材這麽棒。當木村德太郎把她的照片拿岡部看,叫他調查
  時,他心想太大這樣年輕貌美,難怪老人會擔心。他一面下筆撰寫報告書,一面
  開始展開跟蹤行動,結果發現一件很驚人的事,那就是在她身邊全無其他男人的
  影子,證明了老人的擔心是多餘的。
  
   就算再跟蹤五天,大概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吧。岡部一面這麽想,一面再度展
  開跟蹤行動,結果真如他所想的,對方是個年輕又貞潔賢淑的妻子。木村京子很
  滿意現在的地位,這是岡部所得到的結論。他照實撰寫報告書後,在上次見面的
  那傢咖啡館交木村德太郎。
  
   “你這麽懷疑尊夫人,我覺得尊夫人很可憐。”岡部以忠告的口氣說道。
  
   可是木村並沒有解除疑惑的眼神。
  
   “我希望你再調查一遍!?”
  
   木村這麽說罷,岡部覺得有點厭煩起來。
  
   “這是我的工作,你叫我繼續跟蹤,我當然可以照辦,可是我想結果還是一
  樣,徒然浪費時間和金錢而已。”
  
   “你可以不用再跟蹤。”老人說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我想要可以證明我妻於是清白的證據,這樣我纔安心。”
  
   “我已經調查十天了,你可以相信尊夫人是清白的。”
  
   “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呀!或許那個男子會在這十天之內出去旅行也說
  不定。”
  
   “如果你那麽想的話……”
  
   “我想到一種方法,這種方法可以證明她是不是清白的。”
  
   “……”
  
   “我希望你寫恐嚇信她。”
  
   “恐嚇信?”
  
   “是的。我不能寫,因為她會馬上認出是我的筆跡,因此我纔拜托你寫。”
  
   “你要我怎麽寫呢?”
  
   “恐嚇詞我已想好了。”
  
   木村從口袋拿出一本記事薄,翻開其中一頁岡部看,那一頁以很有個性的
  字體寫了如下一段文字:我不但知道你有其他的男人,而且有汪據可以證明,如
  果你不想讓你老公知道的話括,限你在x 日x 時攜帶二十萬元前往xx. “時間和
  地點由你來决定好了。”木村德太郎說道:“如果她有其他男人的話,大概會來
  指定的地點吧。”
  
   “她沒有其他的男人,所以不會來。”岡部下斷言道:“這樣做也沒有用。”
  
   “我也希望沒有用。”
  
   “既然這樣,你何以還要這麽做呢?”
  
   “因為我想安心呀!”木村小聲說道:“我為了想安心纔這麽做,你幹不幹?
  要多少費用我都可以拿出來。”
  
   “這真是騎虎難下,不幹也得幹了。可是由誰來確定尊夫人有沒有來呢?”
  
   “我希望由你來負責。”
  
   “由你自己來確定不是更好嗎?”
  
   “好是好,可是一想到萬一她出現的話——”
  
   “好吧!我來確認好了。”
  
   “拜托你啦!我希望你據實撰寫報告書。”
  
   “我知道啦!”
  
   岡部說罷,嚮服務生要了信紙和信封後,在老人的面前寫恐嚇信,日期是這
  個月的十號,時間是下午兩點,地點是新宿某百貨公司的頂樓。
  
   “這封信恐怕會被丟進垃圾筒。”岡部一面黏貼封口,一面笑着說道:“我
  可以這麽斷言。”
  
   “我也那麽希望——”
  
   3
  
   那天,岡部在一時三十分抵達那傢百貨公司的頂樓。
  
   北風很冷,可能是星期六的關係,像庭園盆景的遊樂場擠滿小孩。岡部在一
  角的長椅坐下來,點了一支煙,一想到接受這樣奇怪的委托前來這裏,不禁笑起
  來。
  
   (恐怕還是徒勞無功吧。)岡部這麽想。
  
   為了那個老人,也為了自己,岡部希望木村京子無視於那封恐嚇信,因為如
  果地在這裏出現的話,就證明他的調查有疏忽之處,由於他對調查很有自信,所
  以很討厭被測試。
  
   一到兩點,報時鐘響起來,岡部朝着頂樓的出口註視着,沒有看到木村京子,
  又過了兩、五分,依然沒有看見木村京子,岡部鬆了一口氣,重新點燃一支姻。
  如此一來,那個老人該可以安心了吧。為了慎重起見,等到兩點三十分再走吧。
  岡部一面看着手錶,心想還有二十分,一面擡起頭,朝着出口一看,不禁大吃一
  驚。
  
   因為他看到木村京子。
  
   岡部感到很狼狽,也讓他大大失去了調查的自信心,十天的調查,都沒有查
  出她有其他的男人,如今一寄出恐嚇信,她竟然出現在指定的地點,不就證明她
  有其他的男人嗎?
  
   京子在小鳥籠的前面停下來,不安的環視着四周,左手所提的手提袋內一定
  放了二十萬元,老人並沒有要他收下那筆錢,衹是叫他報告她有沒有出現而已。
  
   岡部的任務到此結束,他可以就此因去嚮木村德太印老先生報告他的太大出
  現了,雖然這等於在證明這十天的調查所犯下的疏忽,可是他非這麽做不可。
  
   岡部從長椅站起來,背對着京子朝出口走過去,當他來到出口時停下來,轉
  身看着她,她的左手提着一隻手提袋,袋內有二十萬元。如果這樣回去撰寫報告
  書,不是會讓他的調查信用一敗塗地,而且老人頂多他一萬元的酬金,而現在
  相差二十倍的錢就在眼前,衹要他一開口,就可以得到那筆錢。岡部這麽想。
  
   岡部慢慢的往後退,一接近她,京子擡眼看着他,雖臉色有點蒼白,可是反
  而更增添幾分美色。
  
   “你是木村京子太太嗎?”岡部看着對方的臉問道。
  
   “是的。”京子小聲說道:“你是寫那封信的人?”
  
   “是的。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
  
   “那就交我吧。”
  
   “……”
  
   京子默然從手提袋內拿出一隻紙袋,岡部一接過紙袋,看了一下裏面,裏面
  裝滿萬圓的鈔票。岡部連忙把紙袋放進內口袋裏面。
  
   “沒錯。”岡部說道。
  
   4
  
   那天晚上,跟木村德太郎見面時,岡部這麽扯謊道:“尊夫人沒有來。”
  
   他並不是可憐老人才說謊,說真的,一開始他就對這個有錢娶年輕老婆,卻
  擔心年輕老婆有外遇的老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他說謊是為了別的理由,首先是
  那二十萬元,如果說實話,恐怕非還那二十萬元不可,何況衹有他掌握她的秘密,
  以後還可以嚮她勒索金錢。
  
   此外,他也對木村京子産生興趣,關於這點,他覺得很奇怪,因為在前十天
  的跟蹤調查時,雖然覺得她很漂亮,可是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設想到今天在指
  定的地點一看到她,竟對她産生了感情,也可以說是嫉妒,是嫉妒那個看不見的
  男人。
  
   老人並沒有立刻相信岡部所說的話。
  
   “她真的沒有來嗎?”木村德太郎以杯疑的眼神看着岡部說道:“你不會為
  了讓我安心,纔這麽說吧?”
  
   “不會。”岡部故意大聲說道:“如果你現在還在懷疑的話,那時你該聽我
  的話,親自去指定的地點,不對嗎?”
  
   “我,我並沒有懷疑你——”
  
   老人突然膽怯下來,岡部好像得理不饒人的說道:“假若是那樣,請你相信
  我的報告。從今以後,你要相信尊夫人,不要對她疑神疑鬼。”
  
   岡部一面以說教的口氣嚮六十歲的老人說話,一面回想在百貨公司的頂樓見
  到的木村京子的倩影,雖然他無法很清楚的記得那時她穿什麽衣服,可是他很清
  楚的記得她的胸部很豐滿。那個女人瞞着丈夫在外面養小白臉,這就是那個女人
  的秘密,他很想把那個女人的秘密挖掘出來,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男人那麽有福氣,
  能跟這樣漂亮的女人暗通私情。
  
   三天後,岡部打電話木村京子,接電話的人是女傭,他說:“請太大聽電
  話”,女傭叫他等一下,不久,傳出堅定的講話聲:“喂!”
  
   “我是上次在百貨公司頂樓和你見面的那個人。”
  
   岡部這麽說道,可是對方沒有立即反應。
  
   “你應該記得纔對。”岡部接着這麽說。
  
   “哦!”對方小聲的說道:“有什麽事?”
  
   很出岡部意科之外,對方的聲音很鎮定,毫無畏怯之感,難道她認定他要嚮
  她勒索金錢?
  
   “我想再跟你見一次面。”岡部說道:“我想你應該不會說不。”
  
   “你又想要錢嗎?”
  
   “不是,我還有錢。”
  
   “那麽你要什麽呢?”
  
   “見了面你就知道了。明天下午兩點,我在日比𠔌公園等你,那時侯你先生
  應該還在公司裏。”
  
   “……”
  
   “如果你不來的話,我就把你跟那個小白臉的事告訴你先生。”
  
   岡部這麽說罷,挂掉電話。
  
   5
  
   跟百貨公司之約比起來,這次日比𠔌公園之約,他比教晚抵達,因為上次的
  恐嚇是在演戲,而這次是來真的,他非小心一點不可,免得木村京子報警,他便
  會被警方以恐嚇罪逮捕。
  
   “你來了。”
  
   “蒙你寵召,我敢不來嗎?”
  
   就如同在通電話時一祥,這時在她的臉上也看不到不安很畏懼的神色。
  
   “我們邊走邊談吧。”
  
   岡部一開步走,京子便默然跟他並肩走着,陣陣香水味鑽進岡部的鼻孔內,
  讓岡部感到心癢癢的,很想擁抱京子。
  
   “你到底想要什麽?”
  
   京子看着他的仍臉問道。
  
   岡部故意遲遲不回答,過了一會兒,纔這麽說道:“比起錢來,我更想要你。”
  
   “要我?”
  
   “我認為你沒有必要那個老傢夥留顔面,因為你丈夫一直哄騙你。”
  
   京子沒有回答。岡部停下來看她的臉時,她笑了出來。
  
   “有什麽奇怪嗎?”
  
   “你所說的話跟我看過的某部電影的臺詞一樣,所以……”
  
   京子這麽說道。
  
   岡部覺得京子的談話帶有揶揄的味道,所以扳起臉孔說道:“你最好不要忘
  了我握有你的秘密,如果把我惹毛了,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你先生,到時你衹好
  回去當一流的時裝模特兒了。”
  
   “是的。”京子輕輕的點着頭說道:“我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裏。”
  
   “你先生擁有龐大的財産,總有一天,這些財産都是你的,如果你把我激怒
  了,你連一毛錢也得不到。”
  
   “是的。”
  
   “你最好識相點。”
  
   “我不會拿我的命運開玩笑。”
  
   “這樣最好。我們去哪裏好?你想去哪裏?去我的公寓,或去旅館也可以。”
  
   “真是個猴急的傢夥。”
  
   京子這麽說罷,吃吃的笑着,一點也看不出是被恐嚇的被害者,倒像很高興
  跟岡部講話娜天。或許這個女人是個花癡也說不定。
  
   “與其去旅館,不如去你的公寓。”京子說道:“我不想在旅館遇見熟人。”
  
   “你跟那個男人約會時,也去他的公寓吧?”
  
   “你要怎麽想就怎麽想吧。”京子以輕佻的語氣說道。
  
   岡部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四𠔌的公寓,上班族多的公寓白天顯得很寧靜。岡
  部從緊急出入口把京子帶進屋內,一鎖好門,冷不防一把抱住京子的身體,京子
  非但沒有反抗,反而主動跟岡部接吻,這倒讓岡部迷惑起來。就在兩舌交錯時,
  岡部好像醉倒般把京子壓倒在床上。
  
   6
  
   “我還想跟你見面。”岡部躺在床上嚮正準備回去的京子這麽說道。
  
   京子看着岡部,他那無精打彩的眼神好像還內醉在溫柔鄉中。
  
   “好呀!”
  
   “什麽時候?”
  
   “這次不要在白天,在晚上好了,最好在人少的陰暗處,因為在明亮的地方
  會讓我鎮定不下來。”
  
   “我也認為晚上比較好。”
  
   “那你打電話我好了。”
  
   “0K. ”
  
   “可是,”京子好像剛想到般說道:“如果是女傭接到電話的話,我希望你
  騙她。”
  
   “騙她?為什麽要騙她呢?”
  
   “因為那個女傭是我先生的耳目,幫我先生監視我,老是在旁邊偷聽我講電
  話,如果有人打電話我,她一定會嚮我先生報告。”
  
   “那我該怎麽做纔好呢?”
  
   “如果是女傭接電話,你就叫她請我先生聽電話,如果你說要在哪裏跟我先
  生見面,我就去那個地方赴約。”
  
   “我道了。”岡部點着頭。
  
   三天後,岡部打電話到木村公館,是女傭接電話。“麻煩你請木村德太郎先
  生聽電話。”女傭回答說他還在公司,還沒有回來。他故意挑這個時間打電話,
  對方當然這麽回答。
  
   “若是這樣,請太大聽電話好了。”岡部說道。
  
   等了一會兒,京子前來接電話。
  
   “請你轉告你先生。”岡部照約定的臺詞說道:“今天晚上九點,我在井之
  頭公園等他。”
  
   “好的,我會轉告我先生。”好像在演戲般,京子也很恭敬的說道。
  
   一到晚上,岡部開着剛買的車子前往井之頭,他一面開着車子,一面吹着口
  哨,那個女人已看上我了,岡部這麽想。她大概會忘記那個小白臉吧。不,不是
  大概,而是一定會。她是個大美人,又是好幾千萬財産的繼承人,一旦那個老傢
  夥死了,能跟她結婚也不錯呀!
  
   可能是進入鼕季的關係,夜晚的井之頭公園幾乎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京子還
  沒有到。岡部在長椅上坐下來,竪起大衣的衣領等她。
  
   京子一直沒有出現,在抽完二、三根香煙後,岡部逐漸焦急起來,一看手錶,
  過了約定時間已三十分鐘之久,雖然身為偵探,已習慣等待,可是還是有點焦躁。
  
   已過了一個小時,可是京子依然沒有出現。由於覺得有點冷,於是回到車上。
  他又多等了三十分鐘,結果還是徒勞無功。
  
   岡部把車子開到電話事旁邊,打電話京子,接電話的女傭說太太唾覺了。
  
   “我有急事,你去把她叫起來。”岡部對着電話怒吼着。
  
   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後,纔傳來京子的聲音。
  
   “你為什麽沒有來?”
  
   岡部很生氣的問着,京子一點也不驚慌。
  
   “你在說什麽呀!”
  
   京子這麽反問着,更讓岡部生氣。
  
   “今晚九點我們約在井之頭公園見面,難道你忘了嗎?”
  
   “哦!那件事呀!已轉告我先生了。”
  
   “你說什麽?”
  
   “我說我轉告我先生了。”
  
   “難道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你先生知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有我的什麽秘密,不過我覺得很心安理得。”
  
   “什麽?”
  
   “對不起,很晚了,我要睡覺了。”
  
   京子這麽說罷,挂斷電話。
  
   岡部一臉迷惑的挂好電話聽筒,為什麽京子的態度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呢?
  岡部怎麽也想不出個中道理,如果衹是沒有來井之頭公園赴約,他還可以這麽解
  釋,認為京子可能遇到麻煩,所以無法前來赴約。可是京子在電話中奇怪的態度
  和所說的話,這就無法讓他瞭解了。
  
   7
  
   第二天早上,正當岡部要去偵探社時,來了兩個刑警,把逮捕令拿他看。
  
   說道。“我們要以涉嫌殺人的罪名逮捕你。”身材高大的刑警這麽說道。
  
   “殺人?”岡部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是一看到對方嚴肅的神情,笑容立刻在
  他的臉上凍結。
  
   “你說我到底殺了誰?”
  
   “木村德太郎。你還是俯首認罪吧。”
  
   “你鬍說。”
  
   “至少跟我們去警署走一趟吧。”
  
   那兩個刑警從兩側抓着岡部的手,強行把他帶回警署,一進入昏暗的偵訊室,
  刑警便在他對面坐下來。
  
   “你認識木村德太即吧?”尖顴骨的刑答問道。
  
   刑警詢問的口氣很讓岡部生氣。
  
   “認識。認識又怎樣?”
  
   “昨晚你把他叫到井之頭公園加以殺害。對嗎?”
  
   “真是沒有道理,我為什麽要殺害木村先生呢?木村先生被殺,是你們告訴
  我,我纔知道的呀!木村先生其的被殺了嗎?”
  
   “你不用裝啦!”
  
   “我沒有裝呀!你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殺害木村先生嗎?”
  
   “當然有證據。”刑答笑着說道:“首先是這個。”
  
   刑警拿出一隻瓦斯打火機放在岡部的面前。
  
   “在這衹打火機的底部刻有岡部的姓名,是你的吧?這是在木村德太郎的屍
  體旁邊找到的。”
  
   的確是岡部的打火機,由於他有好幾個,所以纔沒有發現遺失,可是這衹打
  火機怎會掉轉在木村德太郎的屍體旁邊呢?
  
   “何況昨晚你去了井之頭公園。”刑警以勝利者的姿態繼續說道:“你否認
  也沒有用。公寓管理員看見你在八點以前開車出去,此外,被害者的妻子也作證。”
  
   “京子也作證?”
  
   “是的。她說你打電話把她先生叫去井之頭公園,女傭也這麽說。如此一來,
  你還想否認不是你把木村德太郎叫到井之頭公僻園加以殺害的嗎?”
  
   “不對。”
  
   “哪裏不對?”
  
   “我的確去過井之頭公園,可是我並不是去跟木村見面,而是去跟木村太大
  見面,那通電話也是為了把木村太太叫出來纔的打的。”
  
   “哦?”刑警聳着肩膀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為了太太叫出來,纔打
  先生?”
  
   “那是——”
  
   這是陷阱,岡部這麽想。他上了那個女人的當,瓦斯打火機是她來公寓時偷
  走的。
  
   “是那個女人。”岡部大叫道:“是木村京子殺的,不是我,我中計了。”
  
   “鎮定點。”刑警以冷淡的口氣說道:“這是脫罪最好的說詞。”
  
   “不,我不是為了脫罪纔這麽說的。木村京子為了想得到財産纔殺害木村德
  太郎。”
  
   “你真會鬍扯,被害者都六十歲了,衹要等他死去,財産自然就落入她的手
  中,有必要殺他嗎?”
  
   “有。因為她有其他的男人,如果讓她的先生知道的話,一毛錢也得不到,
  所以纔把他殺了。”
  
   “我看你的腦筋可能出了問題。”刑警冷笑說道:“難道你忘了被害者曾拜
  托你調查他妻子的品性?你在調查十天後,在報告書上這麽寫着:她沒有其他男
  人,最個貞潔賢淑的妻子。”
  
   “可是她有其他的男人。”
  
   岡部拼命述說他被木村德太郎拜托寫恐嚇信的事情,可是刑警衹是冷笑着。
  
   “恐嚇信的事,木村太大也提過,她說收到這封信後,衹是一笑置之,並沒
  有去百貨公司。”
  
   “不,來了,她來了,而且還我二十萬元。”
  
   “你有證據嗎?”
  
   “證據?”
  
   岡部感到很傷腦筋,因為不要說證據,就連那二十萬元也花完了,何況他還
  嚮木村德太郎報告她沒有來。
  
   “怎樣?”刑警以挖苦的口氣問道。
  
   岡部因焦躁和不安,臉色變得很蒼白。雖然他註意到越說越對自己不利,可
  是他非說不可,因為沉默等於認罪。
  
   “無論如何——”岡部以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沒有動機呀!我為什麽要殺
  害那個老人呢?他不過是我的客戶而已。”
  
   “你有動機。”刑警淡然說道:“你的動機是為了女人。”
  
   “女人?”
  
   “是的。是木村京子,你在調查她時喜歡上她。”
  
   “……”
  
   “她作證了。”
  
   “她怎麽說?”
  
   “她說這個月的十三號,她被你叫到日比𠔌公園,你以要告訴她有關她先生
  的事情為由把她叫到日比𠔌公園。見面後,你告訴你是偵探,她先生拜托你調查
  她時喜歡上她,要她離開那個老夥,跟你在一起,由於她拒絶你的要求,你勃然
  大怒,心想如果那個老傢夥一死,木村京子就會成為你的人,她的財産也是。”
  
   “不對。”岡部大叫道:“我把她叫到日比𠔌公園是真的,可是她所說的話
  是假的,是她委身於我呀!她說拒絶我是騙人的。”
  
   “木村京子何以要聽從你的要求呢?”
  
   “因為她另外有男人呀!那個女人瞞着丈夫在外面養小白臉,被我知道以後,
  想堵住我的嘴巴,纔委身於我,那種女人殺她丈夫,絶不會皺一下眉頭。因為盡
  管她說她在睡覺,可是她可以偷偷溜出去呀!”
  
   “難道你忘了曾調查她的品性?你報告她沒有其他男人呀!”
  
   “不。她有,拜托,請你們再調查一次,那個女人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絶不
  是貞潔賢淑的妻子,也不是值得信賴的女人。”
  
   刑警默然聳着肩臆,慢慢地站起來,走出偵訊室。
  
   8
  
   以後的兩天,岡部被拘留在拘留所,沒有被偵訊。第三天早上,他被帶到偵
  訊室時,上次偵訊他的刑警已在等他。
  
   “我們調查過了。”刑警以含糊的聲音說逍。
  
   一聽到這句話,岡部陰暗的臉頓時明亮起來。
  
   “這一來,我得救了,你們終於相信我所說的話了。”
  
   “為什麽呢?”刑警以冷淡的口氣說道。
  
   岡部聞言,臉色不禁又變成一片蒼白。
  
   “如果你們知道她有其他男人的話——”
  
   “很遺憾,木村京子沒有其他男人,她是個貞潔賢淑的妻子。”
  
   “沒有那回事——”
  
   “我看你衹好死心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
  
   岡部深深的感到絶望,一開始就中了木村京子所布下的陷阱,如今他完全明
  白。木村京子一開始就如道那封恐嚇信是假的,她也知道那是對她疑心甚重的丈
  夫的把戲,更知道岡部幫她先生調查她,因此沒有男人也假裝有男人前去赴約,
  被騙的不是她,而是自己,還有他接受那二十萬元也是一大錯誤,如果他不貪圖
  二十萬元,也就不會被利用,更不會跳進她所佈置的陷阱。
  
   已經無路可逃,所以可以逃走的路都被自己堵死了。
  
   岡部這麽自我解嘲着。
警察製服

佚名 Anonymous
  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我正在洛杉磯機場。”但是,約翰尼·諾頓卻覺得好像不是那樣的。那聲音似乎來自6000英裏之外,來自一個炎熱的南太平洋小島。他最後一次聽到那聲音是在大約6年前的一個晚上,那時是在散兵坑中。
   電話裏的聲音現在又重複說道:“約翰尼,怎麽啦?你怎麽不說話了?”
   約翰尼回過神來,他說:“你是德剋斯·格拉姆!”
   電話那頭回答道:“我當然是德剋斯!還會是誰啊?”
   “嗨,老夥計,過了這麽多年——”
   “我不是答應過你,離開那個該死的島後,我會去看你的嗎?你怎麽樣,老夥計?”德剋斯親熱地問道。
   “我很好,德剋斯。你怎麽樣?”
   “很好。你結婚了嗎?”
   “結婚了。6個月前結的。我住在好萊塢。”
   “我知道。我是在電話簿上查到你的名字的。你已經安居樂業了,嗯?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我的工作非常不錯。”
   “太好了。我是凌晨兩點的飛機。你有汽車嗎?”
   “算有吧。”
   “開車過來吧,帶上你老婆。我們可以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你到這兒要多長時間?”
   “大約40分鐘吧。”
   “我在美國航空公司大樓等你。哈哈,老夥計,我太高興能見到你了,特別是沒有日本鬼子在周圍衝我們開槍。”
   約翰尼·諾頓挂上電話。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28歲,體重180磅。他背對着墻站着,凝視着他的妻子瑪麗,後者的眼睛也像他一樣是藍色的。約翰尼說:“那是德剋斯·格拉姆。”
   “不!”
   “是的。他在機場。他邀請我們吃飯,你和我一起。”
   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臂,說:“啊!我為你感到難過,約翰尼。”
   他說:“我必須那麽做,我是一個警察。”
   是的,他是一個警察。她認為他是洛杉磯最英俊的警察。真有意思,她一看到他穿着警察製服的樣子,就感到非常興奮。她看着他問:“你的手槍在哪兒?”
   “留在摩根那兒了,他要我的手槍換新的把手。明天早晨才能修好。”他註意到她眼中的疑問,又說,“寶貝,別擔心,用不着手槍的。德剋斯不知道我是警察。我將換上便裝。”
   “這是一件很難辦的事,對嗎,約翰尼?”
   “可以這麽說。”
   “你一定要去嗎?”
   “對。這事很早就已經决定了。我必須指認他,這樣聯邦調查局才能抓住他。”
   “為什麽?”她問,“他們沒有他的照片?”
   “因為當地聯邦調查局的人不認識他。他可能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跟照片上的一點也不像。不過,不管他怎麽變,我還是可以認出他的。”
   她很為約翰尼擔心。這是一次很艱巨的任務。對於戰爭中所發生的事,他告訴她的不多,但是,從他的支言片語中,她已經知道德剋斯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她看着他撥電話號碼。
   “聯邦調查局嗎?……康納在嗎?……希爾頓呢?……你能夠找到他們倆嗎?……對,非常重要……我是好萊塢分局的諾頓警官……他們通緝的一個人已經在這裏了……不,我已經走了……讓他們分局局長打電話。我會告訴他的。”
   他打電話到分局,告訴局長:
   “局長,我是約翰尼·諾頓。還記得聯邦調查局說過的那個德剋斯·格拉姆嗎?”
   “就是那個你在海軍陸戰隊中的戰友?那個因在俄剋拉荷馬謀殺和搶劫而遭到通緝的傢夥?”
   “對。他現在就在這裏,乘凌晨兩點鐘的飛機離開。我剛纔打電話那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康納和希爾頓,他們不在。他們一直想抓住德剋斯。我他們留話,讓他們一回來就跟你聯繫。”
   “你要我告訴他們什麽,約翰尼?”
   “我現在就去國際機場見德剋斯。在美國航空公司大樓,他邀請我和瑪麗去吃飯,所以如果我們不在大樓,那麽我們可能在餐廳。如果中途發生了什麽變動,我會打電話你。”
   “需要我們派兩個便衣嗎?”
   “你看着辦吧,局長。不過,他是聯邦調查局通緝的人。我將穿便
  衣。”
   “你要當心。”
   “沒事!這不關我的事,這是聯邦調查局的事。我要做的就是:他一跟我聯繫,我就馬上通知他們,然後幫着指認他。他們怎麽抓他,那是他們的事,我不會捲進去的。”
   局長同意了,約翰尼就挂上電話。他脫掉製服,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公寓的衣櫃裏。他穿上運動襯衫、休閑褲和一件時髦外套,把黑色皮鞋換成棕色皮鞋。他看着瑪麗,想要衝她微笑,但卻笑不出來。
   她非常理解,她一嚮都非常理解約翰尼的感覺。她說:“這就是我要跟你一起去的原因。”
   “不行,你不能去。”
   她走近他,握住他的雙手。“我之所以要跟你一起去,”她說,“是因為當一切都結束後,你的情緒會非常低落。”
   他非常感謝,同意了。這件事看來並不危險,這主要是聯邦調查局的事。她說:“約翰尼,別難過。你必須做的事情並不容易,但這是你的工作。”
   “我知道,但我仍然希望那傢夥去別的地方。凡是有德剋斯戰友的地方,聯邦調查局都做了同樣的準備。讓我難受的是……唉,我很喜歡那個傢夥。”
   “他是個殺人犯對嗎?”
   “對。不過,我記得他可不是——”
   約翰尼記憶中的德剋斯可不是殺人犯。他記得新兵訓練營,記得在巴拿馬的艱苦訓練。然後是在島上,既有快樂也有痛苦。在他的記憶中,德剋斯是海軍陸戰隊中最強悍的。而讓約翰尼感到很榮幸的是,他是德剋斯最親密的朋友。
   在海軍陸戰隊時,德剋斯就是個殺手。但是,當時人們是用不同的標準進行判斷的。如果你自己想活下去,那麽你就必須殺人。當時是二戰時期,不過,由於約翰尼和德剋斯總是在巡邏,所以他們和大部隊有些隔離,巡邏隊的幾個人總是獨立行動。
   德剋斯很快就熟悉了戰時環境。他說他總是非常嚴厲,他並不害怕戰爭。當然,他並不喜歡叢林,但他能很快就習慣。不久他就開始教約翰尼他們如何生存了。他得到大傢的一致愛戴。他總是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和約翰尼一直非常親密,倆人一有時間就在一起聊天。約翰尼比較寬容,而德剋斯則言談之中有些刻薄,有時約翰尼會為此感到不安。不過,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德剋斯衹是在開玩笑。不過,說實話,他應該早就知道……
   在駛往機場的路上,約翰尼簡單地嚮他的妻子講了以前的情況。他說他們用擔架把德剋斯擡着離開那個小島,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德剋斯。直到今天,他纔又一次聽到德剋斯的聲音。但是,關於德剋斯的消息,他可聽到不少。
   約翰尼不知道德剋斯是不是天性很壞……戰爭時期,你弄不清楚的。但是,二戰勝利後,德剋斯的境變得非常壞。在俄剋拉荷馬,他多次搶劫銀行,殺人放火,最後聯邦調查局接手處理這些案件。他們與所有德剋斯的老戰友聯繫;其中包括約翰尼。聯邦調查局斷定,德剋斯總有一天會跟他的老戰友聯繫的。事實證明,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現在德剋斯就這麽做了。
   “我衹擔心一件事,約翰尼,”她說,“你確信他不知道你是警察嗎?”
   “確信。如果他知道我是警察,他根本就不會我打電話的。”
   她覺得眼前的情況讓人難以置信。約翰尼和德剋斯是好朋友,這似乎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約翰尼彬彬有禮,德剋斯則目無法紀;約翰尼痛恨犯罪和罪犯,為自己是一名普察而感到驕傲,德剋斯則四處搶劫,濫殺無事。
   其實,約翰尼要做的事情很簡單:跟德剋斯會面聊天,等候聯邦調查局的人到來,然後把他指出來。約翰尼很不喜歡做這樣的事,但他別無選擇。當你成為一名警察後,你是不能讓一個殺人犯逃走的,即使他是你的朋友。的確,你不願意這麽做,你甚至想幫助他,你希望由別人來做這樣的事。但是,當這事偏偏落到你身上時,你衹能服從命令,照章辦事。
   他們到達機場時,天已經黑了。約翰尼最後一次提醒瑪麗,他說:“寶貝,從容一點。德剋斯是很狡猾的,別讓他察覺出你在期盼什麽事發生。”
   “會有麻煩嗎,約翰尼?”
   “不會的。德剋斯不認識聯邦調查局的那些人。他們會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從兩邊撲過來抓住他。”他一隻手離開方向盤,握住她的雙手,安慰她說,“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她說她知道,但是,她仍然感到擔心。她相信他的話,知道不存在人身安全的問題,但是,她知道他心裏很難受,他曾經想方設法不捲進這件事中。
   飛機場燈火通明,他們找到了一個停車的地方,停好車,然後嚮候機大樓走去。他們走過聯合航空公司、西方航空公司和泛美航空公司,然後走進美國航空公司的候機大樓。這是一個相當小的候機廳,櫃臺上服務人員在忙碌着,裏面有一個報攤,廣播在宣佈到達和離去的航班班次,讓乘客盡快辦理機票登記手續。
   他們走進候機廳,一個男人從皮椅上站起來,嚮他們跑過來。他大約30歲,身材和體魄與約翰尼差不多,一頭黑發,一雙烏黑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幹練。
   他一把抓住約翰尼,使勁握着他的雙手,親呢地叫着他的綽號。
   然後他轉過臉,盯着瑪麗,約翰尼說:“德剋斯,這是我太太。”
   德剋斯伸出一隻堅硬有力的大手。他說他非常高興跟她會面,並問她怎麽會找約翰尼這樣一個廢物當老公。他說話帶有德剋薩斯口音,一副毫無戒備的樣子,顯然,能見到他以前的好朋友,他非常高興,看到他這樣子,瑪麗都為他感到難過。
   德剋斯開始告訴她有關約翰尼的事情。他非常喜歡開玩笑,瑪麗一聽他說的那些話,就知道他是在尋開心。同時,瑪麗註意到約翰尼偷眼看候機廳的大門,看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來了沒有。
   “吃點東西怎麽樣?”約翰尼問,“你餓了嗎?”
   “你見過我什麽時候不餓的?”
   “這裏有個餐廳挺不錯的。”
   “嘿,”德剋斯說,“我討厭餐廳,尤其討厭機場的餐廳。讓你太太
  為我們做點傢常菜吧,我的飛機凌晨兩點纔起飛呢。”
   德剋斯話是這麽說,但約翰尼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很長時間以來,德剋斯四處潛逃,他是個受到通緝的人。他永遠不知道聯邦調查局的人什麽時候會盯上他,所以他不願意在公共場合連續呆上幾個小時。當然,約翰尼卻寧願呆在這裏,所以他想方設法留在原地。“嘿,德剋斯,瑪麗可沒想到今晚還要做飯。”
   德剋斯衝她咧嘴一笑。“連為你丈夫的老朋友做頓飯都不行嗎?”瑪麗說,當然,她很樂於為他做一頓飯。聽到這話,德剋斯像個孩子一樣興高采烈。他說這真是太妙了,他可以到約翰尼傢好好放鬆一下,吃約翰尼妻子做的飯,然後好好聊上幾小時。
   瑪麗看出,她丈夫對事態的發展很不高興。她知道他心裏一定對局長非常不滿,因為他沒有及時通知聯邦調查局,他也不滿聯邦調查局的人沒有及時趕到機場。她擔心約翰尼的神情可能會引起德剋斯的懷疑,把事情搞砸,於是就决定自己出面處理。她說,他們可以一起開車回去,路過超市時地進去買點啤酒之類的東西。約翰尼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意了。
   在回傢的路上,她非常驚訝他們倆人之間的話題。他們對當兵時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記憶猶新,他們為那些事情哈哈大笑,可是瑪麗一點兒也不覺得那些事可笑,她很快意識到,他們大笑的是一些沒有說出口的、衹有他們倆纔知道的事。
   他們駛近一傢仍然開着門的超市,她告訴約翰尼停車。她說:“你和德剋斯留在車裏,我去幾分鐘就回來。”
   她確信他們沒有跟隨她進超市後,就來到超市後面的電話亭。
   她撥通警察局的電話,找到局長,說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局長說:“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諾頓太太。我剛接到聯邦調查局的人從機場打來的電話,他們想知道你們現在在哪裏。”
   她告訴他現在的位置,然後解釋說他們必須按德剋斯的要求行事,以免引起他的懷疑。另外,約翰尼身上沒有帶武器,而德剋斯則毫無疑問帶有武器。她說他們正在回傢的路上,她將要做晚飯,然後他們將和德剋斯在一起,直到德剋斯趕回機場。
   “我馬上與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聯繫,”局長說,“在你們到傢後,他們可能會包圍你們的那棟公寓。”
   “你知道是哪棟公寓嗎?”
   “不知道。”
   “一層,朝北的那面。我們是後面那一套。前面有一套,南面有兩套。二層格局一樣。”她壓低聲音,“會有麻煩嗎?”
   “不會的。我們會派我們的便衣去幫助聯邦調查局。他們會四面包圍那棟樓。你別擔心,他們不會衝進公寓的。他們不會冒那種險的,他們不會在一間有一個婦女和一位警察的公寓裏亂開槍。”
   “他們怎麽抓他呢?”
   “在他出來的時候。瞧,諾頓太太,在樓的後面會有一個我們的人。你可以找個藉口走到外面來,像出去倒垃圾之類的藉口。你可以告訴我們的人裏面的情況。”
   她說:“我盡量想辦法。”
   “好,但一定要當心,德剋斯這個人很狡猾。”
   她挂斷電話,買了幾瓶啤酒,一條面包和一些她並不需要的東西,使得購物袋顯得多一些,這樣她長時間在超市就不會引起懷疑。她回到汽車裏,坐進後排,她看到她丈夫探詢地瞥了她一眼,她幾乎是難以覺察地衝他點點頭。他們從停車場出來,嚮傢裏駛去。
   她差點兒告訴局長她非常害怕。現在回想起來,她意識到她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擔心。她擔心是因為她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什麽地點或如何發生。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坐在她身邊的這個大個子是個殺人犯,更重要的是,他衹要一被抓住,那他的生命就完結了。她害怕未知,害怕她丈夫舉止不當而暴露。但是,她最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那些監視他們公寓的便衣偵探。
   約翰尼·諾頓工作時是穿製服的,他來到分局工作的時間並不長。他認識很多穿製服的警察,但是,他經常告訴她,他很少與便衣警察接觸。穿製服的警察和便衣警察之間的接觸本來就很少,因為工作關係而與便衣警察接觸的機會就更少,即使有接觸,也主要是與值白班的便衣警察打交道,在那種場合,約翰尼總是身穿製服。
   還有一個問題,約翰尼通常上的是白班。約翰尼認識的那幾個便衣警察也都是值白班的(他們也全都認識約翰尼)。那些便衣警察在下午5點鐘就下班了,接下來值夜班的便衣警察不認識約翰尼,約翰尼也不認識他們。
   不過,值夜班的便衣警察雖不認識約翰尼,但聯邦調查局的人應該認識約翰尼,因為是他們跟約翰尼聯繫的。但是,那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不可能同時守在大樓的四面。如果出了問題,便衣警察可能分不清誰是德剋斯,誰是約翰尼·諾頓,這是很危險的。
   他們到了公寓,把車停在拐角,然後走進樓內。約翰尼打開電燈,德剋斯說:“哈,這公寓很不錯啊。我們在太平洋島上時,可沒有這麽好的公寓,對嗎,約翰尼?”約翰尼說,是的,他們那時的確沒有這麽好的公寓。他讓德剋斯坐到安樂椅上,把香煙盒推過去,告訴他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傢一樣。
   瑪麗接過他們的外衣和帽子,挂到臥室邊的衣櫃裏,她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她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話題又是老一套:他們在戰爭中的經歷。德剋斯點燃一支香煙。“那時的生活真是太可怕了,”他說,“大傢拼命想要離開那個鬼地方,不管用什麽辦法。當我受傷時,就像是拿到一張度假機票。”
   “你是怎麽受傷的?”
   “他們發現了我.拼命衝我開槍。我受傷後躺在那裏,躺了整整5個小時,希望陸軍會找到我。他們不喜歡海軍陸戰隊。”
   “他們的確不喜歡。”
   “後來還是我們的人找到了我。他們對我進行緊急搶救,我醒來時,已經在野戰醫院了。後來我就回到基地,然後被送上船,到了澳大利亞。那種經歷真是可怕。”德剋斯衝約翰尼咧嘴一笑,“你沒有受過傷,是嗎?”
   “沒有,但是,我們留下的人非常懷念你。你走後,巡邏隊就跟過去不一樣了。”
   瑪麗一邊做飯,一邊聽他們聊天。他們的晚飯包括豬排、花生餅、面包捲、咖啡,還有一盤簡單的沙拉。她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蘋果餡餅,讓它化凍,準備加熱一下當飯後甜點。
   她想走到外面,與守候在那裏的人談談,但是,她不敢那麽做。德剋斯很狡猾。他可能覺得不對頭,可能跟出來看。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來到後窗,通過洗碗地上的窗簾一角嚮外窺視。她看到陰影中有一個人拿着槍,她不知道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人,還是警察。但是,他們的確已經到位了:前面,後面,兩邊。德剋斯逃不掉了。他們會活抓他,或是擊斃他。但是,不管是用哪一種方法,以他所犯的罪行而論,他已經是死定了。客廳裏傳來的笑聲,她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但一定是有關他們過去的一些親密經驗,因為他們在低聲討論。約翰尼當兵時的經歷,她知之甚少。她意識到,如果德剋斯不是一個殺人犯的話,約翰尼今天晚上一定過得非常開心。
   晚飯好了。他們吃完飯,瑪麗洗好碗,回到客廳,這時已經是10點鐘了。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可以看出約翰尼眼中的緊張。她對外面的情況知道不多,但總比約翰尼知道的多,約翰尼一定非常焦急。在大部分時間裏,他似乎在聽德剋斯說話,偶爾會看她一眼,但她不敢嚮他做出任何暗示。
   她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微笑,讓他覺得一切都在控製中。
   時間對他們不利。鐘上的指針離德剋斯要離開的時刻越來越近。這讓她感到害怕。到那時候,一切就都取决於別人了。她已經不為德剋斯感到難過了,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約翰尼。
   遲早要行動的,這是必然的。當他們采取行動時,約翰尼一定會手無寸鐵地撲嚮德剋斯。約翰尼會認為這是他作為一個警察的職責。她知道,當出了問題時,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
   德剋斯站起身,走進過道。她看到他打開衣櫃。他在上衣口袋裏摸了一會兒,掏出一盒香煙。
   德剋斯衝他們咧嘴一笑,走到北面窗戶。他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嚮外張望了一下。他說:“你們這裏風景很好,”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下,打開香煙盒,點着一根香煙。然後探手到上衣裏面,掏出一支手槍。他直勾勾地盯着約翰尼,平靜地說:“你是警察,對嗎?”
   約翰尼裝出吃驚的樣子,問他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剛纔從我的上衣口袋裏掏香煙時,在衣櫃裏發現了你的製服。”
   約翰尼試圖笑笑。“當警察不好嗎?”他問。
   “不好,”德剋斯平靜地說,“特別是外面有警察的時候。我從那個窗戶看到兩個警察,一個手裏有槍。你早就知道了,是嗎,約翰尼?”
   約翰尼說是的,他早就知道了,德剋斯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投降。出賣一位老朋友,約翰尼覺得很難受。
   德剋斯說:“約翰尼,一個人總要盡力而為。我的處境不妙,但我並不想投降。”
   約翰尼激動起來,他問德剋斯為什麽這麽愚蠢,要跟他聯繫。
   “他們早就預料到,如果你來洛杉機,一定會跟我聯繫的,他們早就設
  下圈套了。”
   “外面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
   瑪麗說:“外面人很多,你沒有機會逃脫的。”
   他搖搖頭,說:“一個人衹要活着,就一定有機會的。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通緝我嗎?”
   約翰尼說知道,搶劫和謀殺。
   “所以我一定會被處死。”德剋斯沉默了片刻,“如果他們想要衝進來,他們早就這麽做了。這意味着衹要我待在這裏,我就是安全的。”
   約翰尼說的確如此。
   “但我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我必須逃出去。”
   “你逃不出去的,德剋斯。”
   “束手待斃也不是什麽好主意,約翰尼。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島上巡邏嗎?那一次不也是似乎沒有希望了嗎?但最後我們不是殺出重圍了嗎?”
   “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殺出重圍。”
   “要知道,就是從那天晚上起,我纔喜歡上你。我們在新兵訓練營時也很好,但那天晚上你真正顯示出了勇氣。我相信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約翰尼無話可說。過了大約半分鐘後,德剋斯看着瑪麗,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在超市時打的電話,是嗎?”
   她點點頭。
   “他們對你說什麽?”
   “他們衹說要包圍公寓。”
   他說:“約翰尼,你的槍在哪兒?”
   約翰尼解釋說他沒有槍,他的槍留在局裏檢修。
   “你像我一樣瘋狂,跟我打交道,竟然不帶武器。”
   約翰尼解釋說他離開警察局時並不知情,他是回到傢時纔接到電話的。
   “你本來準備怎麽抓我?”
   “我並不準備抓你。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應該到機場。我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等他們倆出現。可是他們沒有露面……德剋斯,你不是個傻瓜,我必須順着你的話做,否則你會懷疑的。”
   “我會的。”他想了一會兒說,“你必須想辦法讓我離開這裏,約翰尼。”
   “那是不可能的。”
   “你一定要做到這一點。我對這裏的地形不熟,你很熟悉。一定有他們沒有把守的出口。”
   “不可能,德剋斯。你知道外面的那些人,他們不會這麽粗心大意的。”
   “好好想想,夥計。你還是想出一個辦法,這樣比較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會束手待斃的。”
   “你能做什麽呢?”
   德剋斯顯得很尷尬,“我不願意把你妻子捲進來,約翰尼,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
   “他們沒有衝進來,就是因為她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事,他們都不願意誤傷地。我很快就要出去了,我要帶着她跟我一起。誰敢輕舉妄動,我就先斃了她。我可不是開玩笑的,約翰尼。”
   是的,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會那麽做的,因為這是他的推一選擇。德剋斯對瑪麗說:“從我的觀點來看……”
   她說她可以理解,但他真的忍心槍殺一個婦女嗎?
   “當然可以。為什麽不呢?如果這是我推一的機會?你必須相信我的話,瑪麗。”
   約翰尼告訴她,他相信德剋斯的話。他說:“但是,你瞧,這又有什麽用呢?也許讓你稍微多活一會兒,遲早他們會抓住你的。”
   “那是以後的事,這總比現在被抓住好。瞧,夥計,你別因為擔心她而做蠢事。我不願傷害你,但如果你輕舉妄動,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惟一的問題是,德剋斯,我仍然認為你逃不出去。我真的這麽認為。我衹能想出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讓我跟外面的人談談,或者通過警察局傳話,讓他們取消這次行動。”
   “但他們仍然會跟蹤我,對嗎?”
   “我想會的。”
   瑪麗看着他們兩個人。這兩位老朋友不動聲色地交談着。她難以相信她的生命正處在危險之中,從長遠看,德剋斯是沒有希望的,約翰尼處在兩難之中。這場面看上去不像真的。
   她突然非常鎮靜地開口說:“德剋斯,我們沒有辦法。衹要我們在這裏,外面的人就不會采取什麽行動。他們可以無限期地包圍這裏,我們不能一直坐在這裏。”
   “我們不會一直坐在這裏的。就像我說過的,我會和你一起走出去。我們要離得非常近,而且我會用槍對着你。他們不會開槍的,他們甚至不會衝過來的。”
   約翰尼說:“我想到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德剋斯,但是,你知道,這些辦法很容易被識破。”
   德剋斯點點頭,“你使我身陷絶境。不過,可笑的是,我並不恨你。”
   約翰尼說,他衹擔心瑪麗。
   “我知道。如果是你自己,你會冒險的,但你不會拿她冒險的。她是個可愛的女人,約翰尼。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這麽幸運的。”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德剋斯靠在椅子上,仍然很警覺。看上去他不想說話,所約翰尼與瑪麗也都不說話了,他們倆的眼睛相遇,瑪麗微微一笑。她並不想笑,但她要讓約翰尼知道,她並不害怕。
   但實際上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整個晚上她一直都很害怕,從他們離開機場後,從她瞥見窗外拿槍的警察後,她一直很害怕。她知道這件事很危險。
   5分鐘過去了。德剋斯輕聲說:“你會幫我的,對嗎,約翰尼?”
   “對的,為了瑪麗。”
   “外面的那些傢夥是便衣,對嗎?”
   “對。”
   “你是穿製服的。你認識多少便衣?”
   “很少。”
   “有多少便衣認識你?”
   “更少。認識我的都不值夜班。”
   “你在屋裏轉一圇,約翰尼。你要悄悄地嚮外張望。告訴我,你認不認識這邊和後面的傢夥。”
   約翰尼站起身,瑪麗也站起身。德剋斯站在他們身邊,拿着槍。約翰尼照他說的做了,他們又回到客廳。約翰尼說:“我不認識剛纔看到的那三個人。”
   “約翰尼,最好做到萬無一失。如果你弄錯了,那麽瑪麗就倒黴了。”
   “我說的是真話,德剋斯。當然,我不知道在前面或另一邊的是誰,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在那裏,我認識他們,他們也認識我。”
   德剋斯又仔細想了一會兒,他輕聲說:“這辦法能成,約翰尼,這辦法肯定能成。”
   約翰尼等他說下去。
   “還記得在海軍陸戰隊時,我們經常穿對方的製服嗎?”
   “那又怎麽了?”
   “為什麽我們現在不能那麽做呢?”
   約翰尼說他不明白德剋斯的意思。
   “是這樣的,我穿上你的製服,帶着瑪麗,從後門出去。我裝作是你,瑪麗也裝作我是你。如果守在後面的人不認識你,他們就不知道我們倆掉了包。如果你騙我,我可以把瑪麗當盾牌。所以你最好別弄錯了。”
   約翰尼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你想出了個好主意,德剋斯,但不夠
  好。”
   “什麽地方錯了?”
   “你告訴後面的便衣你是我。他們為什麽會相信你的話呢?”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也不知道我發現你是警察。他們不會覺得奇怪的。我會說你正準備從前門出去,我和瑪麗必須再回來。他們會相信我的話,認為我就是你。他們會跑去通知其他人,我和瑪麗可以趁機溜走。”
   “然後呢?”
   “我會截一輛汽車。任何一位司機看到警察攔車,都會停下來的。我會讓他開車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你覺得這辦法怎麽樣?”
   約翰尼說第一部分還挺合理的,但是攔截汽車……幾分鐘內警察就會接到命令,攔下任何載有一位警察和姑娘的汽車。
   “一旦我們進了汽車,他們就看不到我們了,”德剋斯解釋說,“我和瑪麗會趴在地板上,不讓人看到。她不會輕舉妄動的,我也會讓開車的司機老老實實的。”
   “你不會……”約翰尼擔心地看着瑪麗。
   “她?除非她輕舉妄動,否則我不會傷害她的。夥計,我很喜歡她,她是個好孩子。嗯,我的辦法還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嗎?”
   約翰尼說;“你和瑪麗一起出去,你用槍對着她。那樣子看上去可不妙。”
   “我不會拿槍指着她的。我所做的,就是準備隨時抽出手槍。我是你,明白嗎?我們會走到那兩個偵探面前,跟他們說話。我說你在浴室或什麽地方,讓他們最好趕快行動。”他聳聳肩,“這辦法並不完美,但它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我不能一直坐在這裏。”
   約翰尼看上去非常可憐。他看看他的妻子,說衹能這麽辦了。他說:“別輕舉妄動,寶貝。我瞭解德剋斯,他真會像他說的那樣做的。”
   她說她明白,但她很為約翰尼擔心。德剋斯問為什麽。
   “因為便衣偵探不認識他,”她厲聲說道,“我們離開後,約翰尼會走出去。他們會認為他就是你,他們可能會開槍。”
   約翰尼說:“我會留在這裏的,寶貝。我會警察局打電話,告訴他們實情。等他們把消息傳到這裏,你們已經上路了。”
   德剋斯贊同地點點頭,“盡量拖延時間,老夥計。你必須為瑪麗着想。”
   德剋斯換了衣服,製服穿在他身上非常合身。他把左輪手槍插進約翰尼的空槍套中。他說:“我從沒想到自己會這身打扮。”
   約翰尼說:“你最好讓我再從後窗戶看一眼,確定一下。”
   德剋斯站在他身邊。約翰尼看了好久,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最後他告訴德剋斯,他在警察局見過那兩個便衣警察,但他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們互相望着對方,約翰尼說:“你會照顧瑪麗的,是嗎?”
   “當然。”
   她衝她丈夫微微一笑,“別擔心,沒事的。”她說。
   約翰尼回到客廳,德剋斯對瑪麗說了幾句話,然後他推開門,他們走進夜色之中。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
   約翰尼一動不動地站着,緊張地等待着。他現在是旁觀者了,他無能為力,衹能站在那裏,為他的妻子擔心。
   經過似乎是永恆的靜默之後,他吹到嚴厲的斥責聲和打鬥聲,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跑過廚房,猛地撞開後門,衝到外面。刺眼的手電光直射過來,傳來一聲喝叫:“不許動。”他一動不動地停下來。
   黑暗中有人走過來,瑪麗的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她在哭泣,她一遍遍地說:“親愛的約翰尼……親愛的約翰尼……”
   燈光滅了。他緊緊地摟着瑪麗,溫柔地撫摸她的頭。他看到七八個男人擠成一團,然後三個男人嚮他走來。一個男人問道:“這是德剋斯嗎?”
   約翰尼說,是的,是德剋斯。他現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可以看到他們抓着德剋斯,把他雙手反銬在背後。
   德剋斯說:“我沒有想到你會拿瑪麗的生命冒險。”
   約翰尼一言不發。
   “你說你不認識把守後門的那兩個人時,我以為你說的是真話。”
   “我確實說的是真話。”約翰尼說。
   “別騙我了。我們走到這傢夥這兒,我開口說話。接着發生了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動,他就嚮我撲來。他抓住我拿槍的手,並對另外那傢夥說了什麽。他們把我銬了起來。如果他們不認識你,不會行動那麽迅速的。”
   約翰尼說:“我的確沒有騙你,但我早就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的。”
  
   親愛的讀者,請你猜一下,約翰尼怎麽會知道,那兩位便衣不會被穿約翰尼製服的德剋斯所騙呢?為什麽約翰尼猜到德剋斯會被抓住,而瑪麗會安然無恙呢?
  
   德剋斯說他不明白。
   約翰尼說:“當你建議穿我的製服時,我裝出反對的樣子。但是,從一開始,我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呢?”
   “因為你自己說過的話,德剋斯。你說過外面的人不知道公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這是對的。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是什麽?那就是:你發現我是警察。所以,當一個穿着製服的人從後門走出來時,我猜他們馬上就知道那不是我。他們决不會相信,我會當着一個通緝犯的面換上製服,而這個通緝犯不知道我是警察!”
  在一般情況下,拉裏一看到那難看的筆跡,馬上就會把信扔掉,但是,他這
  時正在謀殺他的妻子,需要想點別的事情,於是他讀了那封信。
  
   信是酒吧侍者馬裏奧遞他的。拉裏在倫敦的酒吧有許多通信地址,這是他
  貧睏時候的習慣,在他跟莉蒂亞結婚後,他仍然保持着這一習慣。當然,他收到
  的信的內容在不停地變化,以前經常是他“商業夥伴”的指示,要求搞到其他人
  婚外情的秘密,現在則主要是他的私人信件,從最寬泛的意義上講,那些都算是
  情書吧。婚姻並不意味着結束秘密。
  
   拉裏已經快50歲了,他憎恨這世界的不公,讓他過了那麽多年的苦日子,現
  在他終於過上嚮往已久的生活,他可不想輕易放棄。他也不想為了莉蒂亞,而放
  棄其他女人,當然,莉蒂亞對此深惡痛絶。
  
   這就是為什麽他計劃謀殺他的妻子。
  
   這也是為什麽他讀彼得的信,主要是為了放鬆一下。
  
   “……對你的那些感情沒有改變。30年過去了,可是,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
  夜晚,仍然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我從來沒有別的朋友。我再也沒有遇到過
  像你這樣動人的男人,在學校時,大傢都說我是你的人,拿我開心,我覺得非常
  驕傲和幸福。
  
   “我知道,你並不像我這麽投入,可是我感到高興的是,那時候你對我是有
  感情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們換睡衣,你讓我穿着你的睡衣,在你的床上睡了整
  整一個晚上。我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那樣,覺得與你那麽親密,好像我不僅僅是
  穿上了你的衣服,還成了你的一部分,好像我變成了你。我從來沒有那麽幸福過。
  因為雖然我們長得有些相像,雖然我們身高相同,膚色相同,我卻一點也沒有你
  那鮮明的性格。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拉裏是什麽人。
  
   “上個星期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我衹遺憾我們會面的時間太短了。記
  住,如果你要我為你做什麽事,你儘管開口說好了。如果你要再見面,打電話吧。
  我到這裏來辦點事,我叔叔的遺囑有點問題,我手頭很緊,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待
  在旅館房間裏。但是,如果你打電話時我出去了,他們會告訴我的。我將在周末
  返回法國,但是我真想在回去前再見你一面。我有時候真想鼓起勇氣,直接到你
  的住處去,但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尤其你現在已經跟那個女人結婚了。你告訴
  我你已經結婚時,我大吃一驚。我總是暗地裏希望你不結婚的理由是……”
  
   拉裏停下來不讀了。這封信提到他的婚姻,這又讓他想起他要謀殺莉蒂亞,
  同時,他覺得這封信讓人惡心。
  
   他成了一個同性戀的夢中情人,這倒並沒有讓他感到有什麽不安。他很清楚
  自己的趣味。他甚至不認為自己在少年時有過同性戀階段,不過,他的性欲一直
  很強烈,在男孩寄宿學校,還有什麽別的發泄渠道?所有的高年級學生都有一個
  低年級性夥伴,這已經成了一種傳統,他也隨大流玩了一場。但是,他一離開那
  監獄一樣的學校,就馬上開始追逐異性,並覺得其樂無窮。
  
   但是,彼得沒有變。他每隔幾年就會跟拉裏聯繫,提議一起吃一頓飯,拉裏
  知道,那頓飯不用他自己付錢,也就會同意。吃飯時,他們總是談一些陳年往事,
  拉裏喝完自己的酒,帳單一送上來,他就離開了。然後一個星期之內,他就會收
  到一封寫得密密麻麻的信,彼得在信中感謝他的光臨,並傾訴自己不變的忠誠。
  
   對彼得來講,寄宿學校那段經歷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時期。這讓拉裏很厭煩。
  他痛恨過去,不喜歡回憶過去。他總是嚮前看,他不喜歡回首不堪的往事。
  
   他很容易忘記過去,忘記過去的失敗,重新開始新的計劃。正是這種性格,
  使他幹過各種各樣的工作,他最後的工作是旅館服務員,這工作使他成為一位有
  錢女人的丈夫。拉裏認為,變化和希望總是手拉着手。
  
   所以,彼得對他的迷戀讓他很不愉快。這意味着,不管他怎麽變化,總是有
  一個不變的內核,彼得愛的就是那個不變的拉裏。這使他的獨立受到威脅。他與
  女人的風流韻事就不是這樣的,那種關係純屬肉體關係,總是很快就結束,不會
  他留下什麽不愉快的感覺,他很快就又會開始新一輪的追逐,雖然被他拋棄的
  女人對他痛恨之極。
  
   但是,彼得對他的迷戀則是另一回事,總是引起他不愉快的回憶,讓他覺得
  自己有一個不變的自我。
  
   上個星期,他們6 年來第一次會面。拉裏雖然現在有錢了,可是他積習難改,
  一想到可以免費吃一頓,就又忍不住去了。
  
   他一見到彼得,就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跟彼得見面,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彼得老得很厲害,與拉裏的充滿活力形成殘酷的對照。實際上,彼得比拉裏還小
  幾歲呢,在學校,他是低年級學生,拉裏是高年級學生。
  
   彼得的樣子,就好像他快要死了。顯然,他生病了,拉裏記得吃飯時他說他
  病了,這大概就是他那麽憔悴的原因吧。但是,彼得總可以把他的牙齒和頭髮修
  整一下吧。的確,我們都掉了幾顆牙,但是你可以把它們補起來啊。拉裏就很為
  自己的假牙驕傲。他跟莉蒂亞結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牙醫,用最好的材料
  把他的牙補起來。還有頭髮。拉裏開始掉頭髮了,頭髮也有點發白了,但是,他
  的頭髮修剪得非常漂亮。他認為,即使他的頭髮全都掉了,他也不會去戴那種劣
  質難看的假發。
  
   彼得就很不像樣。他的嘴唇癟癟的,頭髮一看就是假的。他不僅外表可笑,
  感情也非常幼稚,不停地說他如何愛他的朋友,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如果不能為
  拉裏做事,他的生活就沒有意義,這一切都顯得那麽病態。
  
   拉裏不喜歡這一切,他尤其不喜歡彼得嘮叨過去。他總是想着未來,想着在
  不久的未來,他擁有莉蒂亞所有的錢財。
  
   現在他已經擁有莉蒂亞的錢了……他看看手錶。8 點差15分。
  
   她應該已經死了5 個多小時了。別想那個可憐的彼得,該考慮辦正經事了。
  一個體貼的丈夫現在該回傢,發現他妻子屍體了。如果他運氣好的話,他的小姨
  子應該先發現他妻子的屍體。
  
   他大聲嚮馬裏奧說再見,然後問酒吧的鐘準不準,再次對了對手錶。
  
   他這麽做全是為了引人註意,以後好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
  
   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嚮傢裏駛去。
  
   現在他覺得信心百倍。他的計劃非常周密,他甚至感到一絲遺憾,當他得到
  莉蒂亞的錢後,他再也不會想出這麽天才的計劃了。他有了錢,可就再不想冒險
  了。他要好好享受他擁有的財富,他過了那麽多年的苦日子,失去了多少美好的
  時光啊。
  
   這就是謀殺計劃如此完美的原因。它一點風險也沒有。實際上,雖然他當時
  沒有意識到,可是他跟莉蒂亞結婚時,就想出這個計劃了。她的自殺傾嚮使得這
  一切合情合理。
  
   莉蒂亞愛上拉裏,是因為他救了她的命,她出於感謝而與他結婚。
  
   那是兩年前的事。拉裏處在他一生最睏頓的時刻。他在一傢旅館當服務員,
  旅館經理開始懷疑他偷客人的錢包、手袋和珠寶盒。一天下午,拉裏得到消息,
  他們在調查他,於是他决定最後再偷一次,然後消聲匿跡一段時間。
  
   通過觀察和同事的閑談,拉裏盯上了莉蒂亞夫人,她打扮得珠光寶氣,這說
  明她有大量的珠寶,她又喜歡在酒吧痛飲,這表明她可能在鎖珠寶時會粗心大意。
  
   事實證明了拉裏的猜測。項鏈、胸針、手鐲、戒指隨意扔在梳妝臺上。但是,
  屋裏還有更值錢的。
  
   那就是莉蒂亞夫人,她試圖自殺。
  
   那是很典型的自殺場景。她躺在床上,呼呼打鼾,手裏握着一個空酒瓶,床
  頭櫃上扔着一個空藥瓶,臺燈邊有一張藍色的紙條。
  
   拉裏拿過紙條讀起來。
  
   “這是唯一的出路。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不想繼續成為一個負擔。我嘗
  試過,但生活太沉重了。”
  
   上面沒有寫日期。出於本能,拉裏把它放過自己的口袋,然後轉嚮床上的人。
  她睡得很沉,但她的脈搏仍然強而有力。他想起電影中的類似場景,就打了她一
  個耳光。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我要死,為什麽不讓我死?”
  
   “因為生活很美好,”他回答說,也許想起了同一部電影中的對話。
  
   她的眼睛又閉上了。他打電話叫急救車。本能告訴他,用外綫打急救中心,
  他不想讓經理從他的行為中得利。
  
   然後,按着電影中那樣,他不停地把她擡起又放下,讓她保持半清醒狀態,
  直到急救車到來。
  
   隨後的行動全是憑着本能了。本能告訴他陪她乘急救車去醫院;本能告訴他
  在她清醒後去醫院看望她;本能告訴他,在她轉到康復中心後,繼續去看望她;
  本能讓他說一些鼓勵她的話,鼓勵她好好活下去,至少他非常重視她的存在。
  
   她出院三個月後,他們結婚了,這可以說是本能的勝利。
  
   在結婚前幾天,拉裏去看她的醫生。
  
   “我們要結婚了,我覺得我應該知道她的疾病歷史,”他很認真地說,“當
  然,我並不是要求你泄露職業秘密,但是,我想搞清楚,她會不會再有那種自殺
  行為。”
  
   “當然,”醫生是個禿頭,很削瘦,他對拉裏顯然沒有什麽好感。他並不認
  為拉裏真的是個關心妻子的丈夫。“她是個很憂鬱的女人,她喜歡大傢都註意她。
  沒什麽能改變她的基本性格。”
  
   “我認為,結了婚……”
  
   “她以前結過好幾次婚,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當然知道,但是她好像運氣很糟,總是碰上一些混蛋。我想,如果遇上一
  個真正愛她的人……”
  
   “那樣的話,我想她會穩定很多,”醫生的猜疑已經很明顯,幾乎是公開的
  侮辱了,他繼續說,“問題是,拉裏先生,像莉蒂亞那樣的有錢女人,總是遇到
  一些混蛋。”
  
   拉裏不理睬他的侮辱。“我真正想知道的是……”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醫生打斷他的話,“她會不會再次試圖自殺。”
  
   拉裏嚴肅地點點頭。
  
   “啊,這很難說。像她那樣使勁吃藥、喝酒的人,不是很理性的。這不是她
  第一次嘗試,雖然它與前幾次不同。”
  
   “怎麽講?”
  
   “前幾次顯然是想引起人們的註意,她有意安排,讓自己很快就被發現。但
  是這一次……如果你不進屋的話,我想她已經死了。很偶然地……”
  
   醫生想問他為什麽進她的房間,但是拉裏搶在前面問:“這次還有什麽別的
  不同嗎?”
  
   “有一些。她把藥碾碎扔進酒裏,這表明她是認真的。另外,沒有發現字條
  ……”
  
   拉裏沒有理睬醫生疑問的眼光。他離開時,醫生握着他的手,毫不掩飾地諷
  刺道:“我不會擔心,我確信一切都會對你有利的。”
  
   醫生很不信任拉裏,但是,在醫生的話中,也有一種解脫的快感。莉蒂亞有
  了一位新丈夫,至少不會那麽頻繁地到他的診所來了。她還會來要安眠藥和鎮靜
  劑,他仍然可以嚮她出售這些藥品,但是,他不必再聽她嘮叨了。
  
   拉裏下意識中知道,醫生證實了一點:謀殺他妻子是很容易的。
  
   不過,他不讓自己往深裏想。畢竟沒有這個必要,是嗎?
  
   開始是沒有必要。莉蒂亞夫人再次更換了姓,成為莉蒂亞。拉裏太太。他們
  的婚姻開始很和諧。她喜歡打扮她的新丈夫,他則很樂意被帶到那些昂貴的商店,
  讓她他買各種各樣的衣服。他發現她是個非常貪婪的性伴侶,雖然他瞞着她跟
  別的女人有性關係,他還是覺得婚姻對他挺合適的。
  
   這他帶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他的父母屬於中下階層,他們省吃儉用,
  過着日益貧寒的生活。現在,他住高檔公寓,開高級轎車,他非常喜歡這種生活。
  
   他妻子有兩點讓他不滿,第一,她不願意他跟別的女人來往,第二,她不讓
  他身上帶太多的錢。
  
   他找到解决第二個難題的辦法,這是他過去一貫用的辦法。他們結婚不久,
  他就開始偷他妻子的東西。
  
   開始他是間接偷的。她很信任他,讓他負責她的有價證券投資。藉這個機會,
  他搞錢就很容易。但是,莉蒂亞的經紀人和會計師跟他見了一次會,威脅要嚮他
  們的雇主告發他,他衹好放棄那些證券。於是他開始直接偷他妻子的錢物。她總
  是喝得醉醺醺的,這就使他很容易得手。戒指和項鏈不知放到哪兒了,剛從銀行
  取出錢,幾個小時之內錢包就沒錢了,這些事經常發生,沒有引起她的註意,她
  把這些都歸罪於自己喝多了。
  
   拉裏把偷來的一部分錢財花到別的女人身上,其餘大部分他都放到一個箱子
  裏,存放到行李保管處。在結婚以來的20個月裏,他已經存了一萬多英磅。
  
   他並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有麻煩,直到他發現他妻子雇了個私人偵探監視他,
  這纔覺得不妙。這時,他纔意識到他必須幹掉她,而且必須迅速動手,在她跟她
  的律師見面之前了結此事。她拿着私人偵探的報告質問他的時候,曾經提到要跟
  律師見面。
  
   他一旦下了决心,很快就想出了完美的謀殺計劃,他覺得這是一個天衣無縫
  的計劃。
  
   在他乘車回傢的路上,又一次想起那個計劃。計劃絲絲入扣,完美無缺,它
  不可能失敗的。莉蒂亞每隔三個月,就要去戒酒中心住4 天。目的並不是讓她戒
  酒,而是讓她每況愈下的身體暫時恢復一下。在那幾天裏,她滴酒不沾。這反而
  使得她更加渴望喝酒,那4 天結束後,她回到傢的那天下午,一定會大喝一頓,
  這幾乎成了一種規律。
  
   這就夠了。他的本能告訴他,他的計劃一定能成功。
  
   那天早晨,他興高采烈地做了一些準備。他一邊工作,一邊輕聲吹着口哨。
  其實要做的並不多。把藥片碾碎了倒進酒瓶中,把自殺字條放在抽屜裏,然後去
  公司工作。那天他一直在人多的地方,酒吧是最後一站,他要讓大傢都能證明他
  不在犯罪現場。
  
   白天他仔細考慮這個計劃,看看它還有什麽不足之處,結果他沒有找出一點
  問題,它真是完美無缺。
  
   莉蒂亞會不會覺得酒的味道不對勁呢?在那種急不可待的情況下,她不會發
  現的。再說,她曾經描述過上一次的自殺,說加了藥的酒喝上去沒有什麽特別的
  味道。她說,酒喝起來很舒服,衹是越喝越想睡覺。這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一點
  痛苦也沒有。
  
   如果警察發現她雇了私人偵探,又和律師約定了時間,他們會不會懷疑死者
  的丈夫呢?不會的,那衹對他有利。又有一個男人讓她失望,再次面臨離婚的前
  景,她選擇了最迅速的解脫方法。當然,人們不會對她丈夫有什麽好感,但拉裏
  並不在乎這個。衹要他能繼承到財産,他纔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呢。
  
   她會不會已經立下遺囑,剝奪了他的繼承權呢?他知道她沒有。那就是她要
  第二天跟律師見面的原因。她上次立遺囑時,拉裏就在場,她在遺囑上明確說拉
  裏是她的遺産繼承人。
  
   他的本能告訴他,不會出錯的……
  
   他付錢出租車司機時,還說了他白天聽到的一個笑話。
  
   然後他走進他們的公寓大樓,把同樣的笑話說門房聽,並跟他對了時間,
  8 點17分。
  
   當他乘電梯上樓時,不知道最好的結局有沒有出現。當然,那並不是最重要
  的,但如果真的發生的話,那也很不錯。莉蒂亞的妹妹說她晚上會來看看。如果
  她發現了屍體,那就太好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走廊上,他遇到一位鄰居正準備出去散步,拉裏
  熱情地跟他打招呼,還跟他對了時間。他信心十足。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犯罪天
  纔。
  
   為了把戲做足,讓離去的鄰居聽到,他開前門時,還大聲喊道,“晚上好,
  親愛的!
  
   “晚上好,親愛的,”莉蒂亞說。
  
   他一看到她,就明白她全知道了。她坐在沙發上,面前的咖啡桌上放着那瓶
  酒和自殺便條。它們就像法庭上的罪證一樣。沙發邊的茶几上放着半瓶酒。她等
  不及到傢,在從戒酒中心回來的路上就開始喝酒了。
  
   “啊,拉裏,我想你看到我,一定很驚訝吧。”
  
   “有一點,”他很輕鬆地說,自以為很有魅力地微微一笑。
  
   “我想,明天我可有很多話要對我的律師說。”
  
   他輕輕一笑。
  
   “在我去了警察局之後,”她繼續道。
  
   他的笑聲不那麽輕鬆了。
  
   “拉裏,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我剛算了一下我的珠寶。我突然明白了那
  天下午,你怎麽會到我的旅館房間裏的。一旦當過小偷,就賊性不改。但是謀殺
  ——那可不是你的風格,對嗎?”
  
   她沒有喝醉,她說話非常有邏輯。拉裏在心裏仔細考慮,該怎麽應付她。他
  走到墻角他的桌子邊。當他轉過身時,手裏握着他放在抽屜裏的手槍。
  
   莉蒂亞大笑起來,好像在嘲笑他。“喂,拉裏,這可並不高明。我要承認,
  你的計劃非常聰明。但是開槍殺我……他們决不會讓你繼承遺産的。你不會從犯
  罪中得到任何好處。”
  
   “我並不想槍殺你。”他走過去,手槍對着她的腦袋,“我要讓你喝完另外
  那瓶酒。”
  
   她又大笑起來,“啊,算了,親愛的。這算是什麽威脅啊?你的邏輯有個基
  本的錯誤。你不能通過威脅要殺了別人,而讓他們自殺。如果一個人註定要死,
  誰會在乎怎麽個死法呢?如果你想殺我,我嚮你保證,我一定讓你逃脫不了懲罰。
  開槍吧,親愛的。”
  
   他很不情願地放下握槍的手。
  
   她又笑了。
  
   “我已經厭倦了這一套,”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我要打電話叫警察。我已
  經受夠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殺人犯。”
  
   這話激怒了他,當她走去打電話時,他再次擡起手,一槍擊中她的太陽穴。
  
   鮮血迸流。他先是站在那裏,看着那麽多血,不知所措,當鮮血不再往外流
  了時,他纔逐漸清醒過來。
  
   他把事情弄砸了,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逃跑。
  
   他變得出奇的鎮靜。他拿起電話,打通希思羅機場。10點有一趟飛機,還有
  座位。他預訂了機票。
  
   他掏出莉蒂亞手提包中所有的現金,還不到10英磅。她從戒酒中心回來後,
  還沒有去銀行取錢。不過,他可以用信用卡支付機票費。
  
   他走進臥室,她的珠寶像往常一樣,零亂地扔在梳妝臺上。他伸手去拿一顆
  鑽戒。
  
   不,不行。如果海關檢查他的東西,那就麻煩了。出於同樣的原因,他不能
  從行李保管處取出他的箱子。箱子現在在哪兒?在利物浦大街!他感到驚慌。沒
  有時間了。也許如果他能取出箱子裏的錢…
  
   門鈴響了。
  
   我的天哪!莉蒂亞的妹妹!
  
   他抓過一個箱子,把他的睡衣和幹淨襯衫扔進去,然後跑進廚房,打開後門,
  從緊急通道跑了下去。
  
   彼得的小屋位於偏僻的鄉下,又小又破舊。彼得住到法國,並不是因為他想
  趕時髦,而是這裏生活很便宜。他的生活費來自一個遠房叔叔的遺産,他總是擔
  心那些錢用不到他死。除了每周一次的購物,他很少跟當地人接觸。
  
   莉蒂亞死後第三天晚上,拉裏來到那裏。一路上他有時乘火車,有時搭便車,
  有時徒步,晚上睡在田地裏。他在巴黎一傢舊衣服店,廉價賣了他身上的高檔西
  服,買了一套破舊的藍工作服,這樣他走在法國鄉下路上時,不那麽顯眼。他的
  護照和手鐲藏在內衣口袋裏。
  
   如果警察在追捕他,他相信自己已經搶在前面了。
  
   他到達小屋時,天已經黑了4 個小時了。那是一個溫暖的夏夜。鄉下非常幹
  燥,需要雨水的滋潤。雖然路上偶爾有汽車駛過,但他沒有遇到任何行人。
  
   雖然彼得總說自己很貧睏,但在拉裏的內心深處,一直希望彼得過着豪華的
  生活。但是,一看到那破敗的小屋,拉裏就知道他不可能長久地住在這裏。那棟
  舊屋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這麽多年來,似乎都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當彼得打開門時,他的樣子就像個農民。他沒有戴假發,穿着一件肥大的睡
  衣,手裏拿着一個破舊的蠟燭臺。他沒有牙齒的嘴唇不安地抽動着,一臉狐疑的
  樣子。
  
   一看到來訪者,他臉上的表情馬上變了。
  
   “拉裏。我一直盼着你到我這裏來。我看了報紙,知道是怎麽回事。進來,
  我這兒是很安全的。”
  
   他那裏的確很安全。彼得不跟周圍的人來往,這意味着不會有人發現新來者。
  甚至不會有人看到他。三天來,拉裏唯一看到的,就是彼得。
  
   彼得一點兒也沒有變,他仍然那麽迷戀拉裏。在他看來,拉裏的出現是他祈
  禱的結果。現在,他迷戀的對象終於來到他的傢,他真是太幸福了。
  
   他的迷戀並沒有讓拉裏感到難為情,他知道彼得是個很羞怯的人,他不會亂
  來的。拉裏至少現在是安全的,他住在那裏,一邊喝白蘭地,一邊估量他的情況。
  
   情況並不樂觀。他為謀殺莉蒂亞而精心做的各種安排,現在反過來都對他不
  利。他到達公寓時的準確時間,現在不是證明他的無辜,而是證明他是兇手。甚
  至在槍殺了她之後,他本來可以想出辦法的,但是,那個該死的妹妹一按門鈴,
  搞得他驚慌失措,一切都完了。
  
   第三天晚上,拉裏坐在桌子邊,一言不發,一個勁地喝白蘭地,彼得在一邊
  看着他。拉裏脫口叫道:“那個該死的婊子!”
  
   “你說的是莉蒂亞?”彼得猶豫地問。
  
   “不是,你這個傻瓜。她的妹妹。如果她不是在那個時候出現,我本來是可
  以脫身的。我會想出辦法的。”
  
   “在什麽時候?”
  
   “就在我剛剛開槍打了莉蒂亞後,她按門鈴。”
  
   “什麽?大約8 點30分的時候?”
  
   “對。”
  
   彼得的臉白了,“那不是莉蒂亞的妹妹。”
  
   “什麽?你怎麽知道?”
  
   “那是我,”拉裏看着他,“那是我。我第二天早晨就要飛回來,你沒有打
  電話,我想在離開前見你一面,所以就找到公寓。我並不想進去,但是,我剛問
  門房你在不在,他就說你剛剛到。”
  
   “那是你!你這個該死的傻瓜,你為什麽不說?”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衹是——”
  
   “你這個白癡!你這個該死的白癡!”拉裏鬱積已久的憤怒終於爆發了。拉
  裏抓住彼得的肩膀,使勁搖着他。“如果我知道是你——你本來可以救我的命的!
  你這個該死的傻瓜!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彼得低聲說道,“沒人回答,我就直接回到旅館。
  真的,如果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會為你做任何事的,你知道我會的。任何
  事……”
  
   拉裏放開彼得,又開始喝白蘭地。
  
   第二天,他們吃完午飯,拉裏開口了:“彼得,你說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
  
   “當然,我是說真的。我的生命無所謂,你是唯一重要的。我願意為你做任
  何事,我願意一輩子照顧你。”
  
   “我不能總留在這裏。我必須離開。”
  
   彼得臉上露出受到傷害的神情。拉裏不理他,繼續說下去,“為此我需要錢。”
  
   “我已經說過,你可以用我……”
  
   “不,我知道你沒有什麽錢。但是,我有錢。就在利物浦街車站的行李保管
  處,我有一萬多英磅的現金和珠寶。”拉裏自以為很有魅力地衝彼得笑了笑。
  “我想讓你去英國替我取回來。”
  
   “什麽?但是我永遠也無法把它帶回來。”
  
   “你可以。你是個理想的走私者。你把那些東西放到你的拐杖裏,他們絶不
  會懷疑像你這樣的人的。”
  
   “但是我——”
  
   拉裏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你說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是的,我願意,但是——”
  
   “你可以明天進城,訂一張機票。”
  
   “但是——但是那意味着你又將離開我。”
  
   “暫時離開,我會回來的。”拉裏撒謊說。
  
   “我——”
  
   “請你幫個忙吧,”拉裏裝出一副脆弱的樣子,“請幫幫忙吧。”
  
   “好吧,我為你做。”
  
   “謝謝你,謝謝你,來,我們幹一杯。”
  
   “我不怎麽能喝的,一喝我就想睡覺。我沒有酒量。我——”
  
   “來吧,喝吧。”
  
   彼得的確沒有酒量,一喝酒,他就變得對拉裏越來越迷戀。後來,他昏昏沉
  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機票就和彼得的護照一起,放在客廳的桌子上了。樓上,他的小行
  李箱已經收拾好。他星期三從巴黎起飛,周末就能帶着錢和珠寶回到小屋。
  
   拉裏開始恢復自信。衹要有了錢,什麽事都能做到。1.2 萬英鎊足夠讓他開
  始新的生活。他知道,像他這樣的天才,是不會久居人下的。
  
   彼得顯然對面臨的任務感到不安,但是他努力想要完成這一任務,不辜負拉
  裏對他的信任。他們的關係顯出一種新的和諧。現在拉裏很快就要逃走了,他可
  以放鬆一下,他對彼得的態度非常親切。
  
   彼得為此而感激不已。拉裏輕衊地想,這傢夥到是很容易滿足。拉裏再次註
  意到彼得衰老的樣子,他無法想象他們的肉體曾經接觸過。
  
   彼得從來就是一個可憐蟲、倒黴蛋。
  
   不過,彼得還是很有用的。他自己雖然一嚮省吃儉用,但對拉裏卻非常大方,
  白蘭地總是讓他喝個夠。星期一那天,他們吃完午飯,拉裏坐在那裏喝酒。這時,
  傳來敲門聲。彼得緊張地跳到窗戶邊,看是誰在敲門。當他轉過面來看拉裏時,
  他的臉變得像紙一樣白。“是個警察。”
  
   拉裏迅速端起他的髒盤子、白蘭地酒瓶和酒杯,躲到樓上。他的臥室窗口就
  在門廊上方。如果誰要上樓,他可以迅速從那裏逃走。
  
   他聽到樓下的談話聲,但他們說的是法國話,他聽不懂。然後他聽到前門開
  了。從他的窗戶望出去,他看到警察上了他的自行車,騎走了。
  
   他等了5 分鐘,然後來到樓下。彼得坐在桌子邊,全身發抖。
  
   “出了什麽事?”
  
   “警察——他問我見沒見到你。”
  
   “你說沒有。”
  
   “對,但是…”
  
   “但是什麽?別怕。沒什麽事。國際刑警發出通緝令,檢查所有可能與我有
  聯繫的人。他們從我留在公寓的地址本上發現你的名字。現在當地警察遵命辦事,
  來你這裏查一下,他會報告說,你上個星期跟我會面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我。他
  們再也不會打擾你了。我很高興這事完了,至少我再也不用怕他們來了。”
  
   “是的,可是,拉裏,看看我的狀態。”
  
   “你會平靜下來的。沒事,你受到驚嚇,但你會平靜下來的。”
  
   “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處在這種狀態下,我星期三沒法去
  做那種事。”
  
   “瞧,你要做的,就是搭乘一架飛機去倫敦,到利物浦街行李保管處,拿出
  行李箱,找個僻靜的地方,把裏面的東西塞到你的拐杖裏,然後回到這裏!這一
  點也沒有危險!”
  
   “我做不到,拉裏,我做不到。我會崩潰的。我會暴露自己的。如果我是你,
  我可以做到。你有堅強的神經,可以做這種事。我希望你自己去,因為我知道你
  能做到。但是我……”他說不出話,拉裏勃然大怒。“聽着,你這個狗東西,你
  必須那麽做!天哪,你說過無數次,你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可是我現在第一次要
  求你做事,你就害怕了!”
  
   “拉裏,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願意。但是,這事我覺得我做不到。我會
  把它弄得一團糟。真的,拉裏,如果我能為你做別的事……”
  
   “別的事?幫我洗清謀殺指控怎麽樣?也許你樂意做這件事?”拉裏諷刺地
  說。
  
   “如果我能夠……或者如果我有足夠的錢……或者如果……”
  
   “住口,你這個臭同性戀!”拉裏拎着酒瓶衝上樓梯。
  
   他們兩人整整24小時沒有說話。
  
   第二天晚上,拉裏躺在床上,一邊喝白蘭地,一邊望着遠處的落日,他的本
  能又開始顯露出來。那是一種溫暖的感覺,他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他任憑自己
  的本能指導自己。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聽到前門開了,看到彼得嚮小鎮走去。這是他們吵架後,
  他第二次出去了。他肯定是去再多買點白蘭地,想來討好他。這個可憐的傢夥。
  拉裏咯咯笑起來。
  
   他一個人在屋裏,迷迷糊糊睡着了。彼得回來時,砰的一聲關上門,這聲音
  吵醒了他。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計劃完美無缺。
  
   彼得像個怕挨打的狗一樣拾起頭,但是,拉裏衝他露出了微笑。彼得立刻露
  出受寵若驚的神情。拉裏覺得彼得就像個可憐的女人一樣,很容易對付。
  
   “拉裏,我很抱歉昨天下午的事。我是個懦夫。瞧,我真的想為你做點事。
  你知道,衹要有用,我願意捨棄自己的生命。我這一生毫無意義——我願意做一
  些有意義的事。”
  
   “但是你不願意去倫敦取我的東西?”拉裏輕鬆地問。
  
   “我衹是覺得我做不到,拉裏,我覺得我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願意明天
  去倫敦。我可以為你做別的事,我可以幫助你,我已經幫助你了。我——”
  
   “沒關係,”拉裏寬宏大量地攤開手,“沒關係。聽着,彼得,”他親密地
  說,“我昨天很不好,我要嚮你道歉。我很抱歉,這全是因為我太緊張了,我不
  該忽視你為我做的一切。請你原諒我。”
  
   “那不怪你。我……”彼得又是驚訝,又是高興,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不,是我不好。這是我的講和禮物。”他把手從口袋裏掏出來,伸嚮彼得。
  
   “你不是真的要我吧?這是你的手鐲,上面有你的名字。再說,這是金子
  做的。我的意思是,你——”
  
   “請你收下吧。”
  
   彼得接過手鐲,把它放到自己口袋裏。
  
   “聽着,彼得,我急糊塗了,不能好好想問題。忘了倫敦的錢吧。也許我以
  後會取到的,也許不會。重要的是,我現在很安全,跟一個朋友在一起。一個非
  常忠誠的朋友。彼得,我想問的是,我能不能在這兒多呆一會兒?”他懇求地望
  着彼得,“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當然不介意。你知道,拉裏,我非常高興,非常非常高興。這是不用說
  的。”
  
   “你太好了,彼得。”拉裏輕聲說,好像激動得說不出話。“如果這麽决定
  了,讓我們來幹一杯吧。”
  
   “我不行,拉裏,你知道,我一喝酒就迷糊。”
  
   “啊,沒事,彼得。如果我們要在一起生活,我們必須培養同樣的愛好。”
  他倒了兩杯白蘭地。
  
   “一起生活”的前景讓彼得激動起來。當他喝第一口酒時,眼睛裏閃着淚花。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拉裏覺得時機成熟了。彼得哈欠連天,話也說不清了,
  不過他仍然有知覺。
  
   拉裏低聲說:“為什麽我們不上樓呢?”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彼得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拉裏咯咯笑起來。
  
   “真的?真的?”
  
   拉裏點點頭。
  
   彼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的拐杖在哪兒?”
  
   “你現在這樣子。拐杖也沒有用,”拉裏又咯咯笑起來,彼得也跟着笑起來。
  拉裏摸摸彼得的腦袋,彼得的假發落到他的手中。
  
   “把它還我。”
  
   “我上樓就還你。”拉裏低聲說,然後他的聲音更低了,“到樓上我的房
  間,穿上我的睡衣,躺到我的床上。我很快就上來。”
  
   彼得便笑起來。開始上樓。拉裏聽到樓上他屋裏搖搖晃晃的腳步聲,然後是
  脫衣服聲,身體跌落到床上的聲音,不久,一片沉寂。
  
   他又坐了15分鐘,喝完他的酒。然後,他輕輕地吹着口哨,開始做準備。
  
   他動作很緩慢,但是很準確。他先到洗手間,用很短的時間,剃掉他的頭髮。
  然後他拿下他的假牙,把它們放到一個玻璃杯中。
  
   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樓,輕輕推開他臥室的門。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彼得躺在
  床上,已經醉得毫無知覺了。
  
   拉裏不慌不忙地把放着假牙的玻璃杯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他穿上彼得剛剛
  脫下的衣服。他走到另一間房間,拎起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回到樓下。
  
   他拿起餐桌上的飛機票和護照,戴上假發,跟護照上的照片比較了一下。照
  片比他本人老10歲,很相像。他拿起拐杖,擺弄了一會兒,搞清楚怎麽使用。
  
   然後他拎起一瓶半滿和一瓶沒開的白蘭地,還有桌上的蠟燭,上了樓。
  
   彼得躺在他的床上,穿着他的睡衣,甚至還戴着他的手鐲,但是卻醉得人事
  不省。拉裏小心翼翼地把白蘭地倒在被子、墊子和木地板上。然後他把點着的蠟
  燭放在地板上,看着火焰蔓延起來。彼得仍然一動不動地躺着。
  
   拉裏用彼得的身份飛回倫敦,他覺得非常自信。他甚至覺得做一個可憐的破
  子是很不錯的,在機場人們他讓路,幫他拎行李。
  
   在飛機上,他很舒服地想着下一步行動。當然,一下飛機,他要直奔利物浦
  大街行李保管處。然後想辦法把珠寶變成現金。他可以再次出國……當然,他會
  有一個新的身份……
  
   他走近希思羅機場護照檢驗處時,覺得很緊張。他不是害怕,而是緊張。他
  擔心自己的身份受到盤問。但是,如果人們把他當成彼得,那麽他就沒什麽可擔
  心的了。
  
   讓他有點不安的是,護照處的官員好像在等他。“啊,彼得先生,”他說,
  “請你在這裏稍坐一下,我告訴他們你到了。”
  
   “但是我——”不,不要爭吵。以後再跟他們算帳。他們一定是搞錯了。他
  想象,如果彼得遇到這種情況,他一定嚇得屁滾尿流。
  
   他沒有等很久。兩個穿着風衣的男人走過來,要求他跟他們到一間小屋。直
  到大傢都坐好後,那兩人才開口說話。
  
   “好了,”年長的那位說,“讓我們談談謀殺莉蒂亞。拉裏太太一案吧。”
  
   “莉蒂亞。拉裏太太?”拉裏重複道,覺得很好笑,“可是我是彼得啊。”
  
   “對,”那人說,“我們知道,這沒有問題。這就是我們跟你談謀殺莉蒂亞。
  拉裏太太的原因。”
  
   “但是……為什麽?”拉裏就像彼得一樣,可憐巴巴地問。
  
   “為什麽?”那個男人似乎很睏惑,“因為今天上午收到的你的坦白信。”
  
   過了很久,他纔看到那封信,但是他不久就想象出它的內容:因為他長久以
  來一直很迷戀拉裏,彼得在回法國的前夜,去看拉裏。在公寓大樓,他沒有看到
  拉裏,卻看到了拉裏的妻子,在他的眼裏,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他朋友對他的愛。
  他們發生爭吵,在爭吵中,他開槍殺了那個女人。拉裏回到公寓,看到他妻子的
  屍體後,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馬上趕到法國,追尋兇手。正是由於拉裏的
  到來,彼得决定坦白自己所犯的罪行……
  
   這使得拉裏進退兩難。既然他是無辜的,他可以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
  他很痛苦地意識到,這樣一來,衹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他的本能告訴他,就繼續以彼得的身份生活下去,彼得為了保護他,做出了
  巨大的犧牲。
  
   於是,他作為彼得,被指控謀殺莉蒂亞。拉裏太太,並被認定有罪。
  
   後來,他作為彼得,被指控謀殺拉裏,並被認定有罪。
恐怖蠟像館

佚名 Anonymous
  就是在白天,恐怖蠟像館門前的紅黃兩色霓虹燈也亮着,格
  外引人註目。
  
  剋裏夫·威爾剋斯非常喜歡恐怖蠟像館,喜歡到發癡的程度。
  剋裏夫是雜貨店送貨的小夥子,他總是可以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
  利用上班時間,每星期去參觀蠟像館一兩次。
  
  進入恐怖蠟像館之前,參觀者要先經過一條黑暗的走廊,這
  條走廊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從走廊出來,嚮左一轉,參觀者
  就可以看到血腥的謀殺場景:一個金發披肩的女郎,正把刀插進
  一個老頭的脖子中,這個老頭正坐在廚房吃晚飯。他的晚飯包括
  兩根蠟香腸和兩塊蠟泡白菜。接着參觀者可以看到一個綁架的場
  景,綁架者正從育嬰室的窗戶嚮外爬,參觀者可以看到梯子頂端
  從窗口伸出來,綁架者露出上半身,腋下扶着一個小男孩。那裏
  還有馬拉在浴缸中被夏洛特刺殺的場景,還有剋裏斯蒂用他的長
  街襪勒死一個女人的蠟像。
  
  剋裏夫喜歡每一個場景,從來沒有感到厭倦過。但是,他並
  不像一般的參觀者那樣,用一種莊嚴而驚訝的神情盯着那些場景。
  剋裏夫總是忍不住要露出微笑,甚至想要大笑。這些場景非常滑
  稽,為什麽不笑呢?
  
  再往裏走,有一些展示拷打折磨的場景,有的是古代的,有
  的是現代的,包括納粹和法屬阿爾及利亞。當然,那裏有刺殺肯
  尼迪的場景,還有一些前幾個月剛剛發生的謀殺場景。
  
  對於恐怖蠟像館,剋裏夫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在那裏呆一個
  晚上。有一天晚上,他口袋裏裝了一個吉士漢堡,輕而易舉地實
  現了自己的願望。
  
  剋裏夫知道,蠟像館裏面有三個工作人員,還有一個胖胖的
  中年男人在門口賣票。在裏面工作的三個人是兩男一女,那個女
  人也很胖,一頭棕色的捲發,戴着一副眼鏡,大約40歲。她在蠟
  像館的正門前檢票。
  
  在裏面工作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負責解說,他總是說個不
  停,雖然認真聽他解說的人並不多。另一個男人一頭黑發,像那
  個女人一樣,戴着一到黑邊眼鏡。他衹是在館裏走來走去,阻止
  那些想爬上展示場景中的小孩,也許還管管小偷,也許是為了保
  護婦女不在那些黑乎乎的地方受到騷擾。剋裏夫不知道他到底在
  幹什麽。
  
  他衹知道溜進一個黑暗的角落是非常容易的。他註意到,晚
  上9點15分時,開始催參觀者離開,因為蠟像館9點30分關門。
  裏夫經常在晚上逗留到最後,他知道後面角落一扇門後面有一間
  工作人員專用的衣帽間,從那個方向他還聽到過抽水馬桶的聲音。
  
  於是在11月的一個晚上,剋裏夫躲到黑影中,聽到三個工作
  人員正準備離去。那個女人名叫米爾達,她從售票員弗萊德手中
  接過錢盒,仔細數好錢,把它放在衣帽間的某個地方。剋裏夫對
  錢不感興趣。他惟一感興趣的就是在這裏待一個晚上,並可以嚮
  人誇耀此事。
  
  “晚安,米爾達,明天見,”一個男人喊道。
  
  “還有別的什麽事嗎?我也要走了。”米爾達說,“哎,我
  真是太纍了!不過,今天晚上我還要去看歌劇。”
  
  “歌劇,”另一個男人毫無興趣地重複道。
  
  顯然,售票員弗萊德交了錢後,就從前門走了。剋裏夫記得
  看到他關上前門,熄了前面走廊的燈,然後從外面鎖上前門。
  
  剋裏夫站在一個角落中。他聽到後門也關上了,聽到他們鎖
  門的聲音,他又一動不動地等了一會兒,然後踮着腳尖,走到他
  們放衣服的那間房屋,他很好奇,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間房屋。
  他帶着火柴和香煙,藉着火柴的光,他找到了電燈開關。屋裏有
  一個舊桌子,四個鐵櫃子,一個錫廢紙簍,一個雨傘架,還有一
  個書櫃,裏面放着幾本書,書櫃緊靠着墻壁,墻壁本來是白色的,
  現在已經泛黃了。剋裏夫打開一個抽屜,發現了磨得很舊的木頭
  盒子,他曾經看見售票員捧着它從前門進來。盒子是鎖着的。
  裏夫想,他可以拿着這個盒子離開,但他並不想那麽做。他用手
  背擦擦木盆,他覺得自己這麽做很可笑,他居然擦一個他不想偷
  的東西。
  
  剋裏夫開始玩了。他找到電燈,把它們打開。他餓了,就拿
  出漢堡包,咬了一口,然後又把它裹好,放進口袋。他漫步走過
  肯尼迪被刺場景,肯尼迪夫人和許多醫生都焦急地圍着白色手術
  臺,肯尼迪就躺在上面。這一次,那個綁架者從樓梯上爬下來的
  樣子,逗得剋裏夫咯咯笑起來。那個被綁架的小孩看上去非常平
  靜,你還以為他坐在嬰兒室玩積木呢。
  
  剋裏夫跨過鐵欄桿,走進剋裏斯蒂用長筒襪殺人的場景中。
  他感到非常興奮,自己竟然能夠跟他們在一起。他離剋裏斯蒂這
  個殺人犯衹有幾英寸。剋裏夫伸出手,摸了摸紅紅的血,那血似
  乎正從那男人的喉嚨裏流出來,那喉嚨被絲襪深深地勒進去。
  裏夫還摸了摸受害人冰涼的面頰。突出的眼睛是玻璃做的,有點
  惡心,剋裏夫沒有摸它們。
  
  兩個小時後,他開始哼教堂歌麯——《上帝就在你身邊》和
  《耶穌愛我》。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歌詞是什麽。他還開始抽煙。
  
  凌晨2點時,他開始感到厭倦,試圖從前門或後門出去,但
  是做不到,兩扇門都是從外面鎖上的。他覺得很餓了,於是吃完
  已經幹了的吉士漢堡包,把三張椅子拼在一起,在上面睡了一會
  兒。椅子睡得很不舒服,他知道他很快就會醒來。凌晨5點,他
  真的醒了,他洗了一把臉,然後又去看蠟像展。這次他拿了一個
  紀念品——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
  
  蠟像館上午9點30分開門,快到9點鐘時,剋裏夫躲到一個非
  常隱蔽的角落,那是在一個黑黃相間的中國屏風後面,屏風前面
  有一張床,上面躺着一個留小鬍子的蠟人,他是被他妻子毒死的。
  
  9點30分後,參觀者陸陸續續地開始進來了,那個高個的工
  作人員又開始進行枯燥的解說。10點後,人多起來,剋裏夫這時
  纔敢出來,混到人群中,離開蠟像館,他口袋裏放着威爾遜的領
  帶。他有點纍,但是很高興,不過,轉念一想,他該跟誰說這事
  呢?喬伊,那個蒙雜貨店的傻夥計?他纔不配呢!這麽精彩的故
  事,不能跟喬伊那樣的人說。剋裏夫上班遲到了半個小時。
  
  “對不起,西蒙先生,我睡過頭了,”剋裏夫走進雜貨店,
  匆忙而禮貌地說。正好有送貨的活兒等着他。剋裏夫推出他的自
  行車,把貨物放在前面。
  
  剋裏夫和他母親住在一起,他母親是個售貨員,在一傢銷售
  長襪、內衣的商店工作。她丈夫在剋裏夫9歲時離開了她,她沒
  有其他的孩子。剋裏夫在高中畢業前一年退學,讓他母親感到很
  遺憾。整整一年的時間,剋裏夫無所事事,要麽在屋裏睡懶覺,
  要麽在街上跟他的朋友們聊天。讓他母親感到欣慰的是,剋裏夫
  沒有成為一個小流氓。剋利夫在西蒙雜貨店送貨,到現在已經幹
  了一年,他母親覺得他已經安定下來了。
  
  那天晚上6點30分,剋裏夫回到傢,他編了個故事騙他母親
  說,昨天晚上他遇到利奇,利奇在當兵,剛好休假回傢,他們在
  利奇傢一直聊到深夜,利奇的父母邀請他留下過夜,剋裏夫就在
  他們傢的沙發上睡了一覺。他母親相信了他的謊言。她為他做了
  一頓豐盛的晚餐。
  
  剋裏夫不想嚮任何人說他昨天晚上的經歷,別人可能會覺得
  那算不了什麽。他把伍德羅·威爾遜的領帶放在他的衣櫃裏,和
  其他領帶挂在一起。那是一條灰色的絲綢領帶,很老式,看上去
  很昂貴。那一天,剋裏夫好幾次想像蠟像館的工作人員瞥了威爾
  遜·伍德一眼,然後大叫道:“嗨!威爾遜的領帶到哪兒去了?”
  
  一想到這兒,剋裏夫就忍不住埋頭笑起來。
  
  但是,24小時後,這奇異的經歷開始失去它的魅力,不那麽
  讓他激動了。衹有在剋裏夫騎車經過恐怖蠟像館時,他纔會感到
  興奮。他的心會猛地一跳,他的血會流得更快一點。不過,他沒
  有買票進去看自己的傑作。
  
  一天下午,剋裏夫突然想出了一個絶妙的主意,這主意會讓
  公衆大吃一驚,會引起他們的關註。剋裏夫一邊騎車去西蒙雜貨
  店,一邊忍不住興奮地笑起來。
  
  他什麽時候行動呢?別着急,最好等一兩天,好好地計劃一
  下。這需要精密的計劃,果斷的行動,這正是剋裏夫所崇敬的。
  
  他花了兩天考慮這一計劃。他到當地的遊戲廳,一邊玩遊戲,
  一邊喝啤酒。在玩遊戲的時候,他腦子裏想的是恐怖蠟像館,他
  在考慮具體該怎麽做。
  
  第二天晚上,在跟他母親吃完晚飯後,剋裏夫去蠟像館,買
  了一張門票。賣票的男人低頭忙着找零錢和撕票,沒有擡頭看他
  一眼,這很好。晚上9點,剋裏夫走進蠟像館。
  
  他看着那些展覽,雖然它們不像往常那樣吸引他。伍德羅·
  威爾遜的領帶仍然沒有係上,好像沒有人註意到它不在了,剋裏
  夫輕輕笑起來。他記得,那個晚上,四處巡查的那個工作人員是
  最後離開的。剋裏夫猜想他可能有鑰匙,那麽他應該是最後一個
  被殺的。
  
  那個女人應該是第一個。當參觀的人群慢慢離開時,剋裏夫
  又躲到一個黑暗的角落中。米蘭達穿着外套,戴着帽子,嚮展覽
  廳的一個人說了聲再見,準備從後門離去。當她經過剋裏夫身邊
  時,剋裏夫衝出來,一隻胳膊從後面扼住她的喉嚨。
  
  她衹輕輕地哼了一聲。
  
  剋裏夫雙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不讓她發出一點聲音。最後,
  她一動不動了,剋裏夫把她拖到衣帽間左邊的一個黑暗角落中。
  他踢翻了一個空盤子,但是,這響動沒有引起那兩個男人的註意。
  
  “米蘭達走了?”一個男人問。
  
  “沒有,她沒走。”說話的男人走到走廊,嚮空空的衣帽間
  望了一眼,房間裏的燈仍然亮着。“她已經走了。我也要走了。”
  
  這時,剋裏夫衝出來,用同樣的方式扼住這個男人的脖子。
  這次不那麽容易了,因為這個男人使勁掙紮,但是,剋裏夫雖然
  削瘦,卻很有力,他猛地把那男人的腦袋撞嚮木地板。
  
  “怎麽了?”撞擊聲引來了第二個男人。
  
  這次剋裏夫猛擊他的下巴,但是沒有打中,打到他的脖子。
  但是,這一擊把這個矮個男人嚇暈了,沒有避開隨之而來的第二
  拳,剋裏夫抓住他的衣領,把他的頭猛地撞嚮堅硬的墻壁。這時,
  剋裏夫確信三個人都已經死了。兩個男人的腦袋血淋淋的,那個
  女人嘴在嚮外流血。剋裏夫在第二個男人身上掏鑰匙,最後在他
  褲子的左邊口袋找到,口袋裏還有一把摺叠刀。剋利夫把刀也拿
  了出來。
  
  這時,那個高個男人輕輕地動了一下。剋裏夫警覺地打開折
  疊刀,對準那個男人的喉嚨捅了三刀。
  
  行了,剋裏夫想,再次檢查了一遍,確信三個人都已經死了。
  他們流出的是真的血,不是蠟像身上的油漆。剋裏夫打開展廳的
  電燈,開始尋找放置三具屍體的合適地點。
  
  那個女人應該放到馬拉的浴缸裏,這是毫無疑問的。剋裏夫
  考慮要不要脫掉她的衣服,最後决定還是不脫,主要因為她穿着
  外套、戴着帽子坐在浴缸裏,那樣子更加可笑。馬拉的蠟像讓他
  大笑起來。他本來以為,馬拉應該有兩根根子當腿的,因為你看
  不到他腰以下的部位。可是,馬拉實際上根本沒有腿,他的蠟像
  就到腰部,下面是一個柱子,釘在木板上,防止它倒下。剋裏夫
  把馬拉的蠟像搬到衣帽間,放在桌子之間。然後他把那個女人搬
  到馬拉的浴缸裏。她的帽子掉了下來,他又把它放上去,蓋在一
  衹眼睛上。她血淋淋的嘴巴大張着。
  
  天哪,這真是太可笑了!
  
  現在輪到男的了。那個喉嚨被他捅過的男人應該放到老頭的
  地方,那個老頭正在吃蠟香腸和蠟泡白菜,他身後的女人即將把
  刀捅進他的喉嚨。這費了剋裏夫15分鐘的時間。既然那個老頭是
  坐着的,剋裏夫就把他放到衣帽間的厠所馬桶上。看到老頭坐在
  馬桶上,喉嚨在流血,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真是太好笑了。
  剋裏夫靠在門上,放聲大笑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被人聽見,因
  為這太滑稽了,就是被人抓住也值得。
  
  下面該那個小矮個了。剋裏夫嚮四處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睛
  落到伍德羅·威爾遜身上,那個場景描繪的是1918年停戰協議簽
  字儀式。一個蠟像坐在一張巨大的桌子後面,正在簽什麽東西。
  對於一個腦袋幾乎裂開的男人,那地方真是太合適不過了。剋裏
  夫費力地從蠟像手中抽出筆,把它搬到衣帽間,放在辦公桌邊。
  蠟像僵硬的手仍然是寫字的樣子,剋裏夫把一枝圓珠筆塞進他的
  右手。現在該做最後的工作了。剋裏夫發現他的上衣沾滿了點點
  血跡,不過到目前為止,他的褲子上還沒有血跡。
  
  剋裏夫把第二個男人拖到伍德羅·威爾遜的展臺,把他塞到
  椅子裏。可是他的頭總是嚮前倒在桌子上,倒在蠟做的紙上,他
  軟綿綿的手也抓不住筆。
  
  不過,總算弄好了。剋裏夫嚮後退了一步,露出微笑。他側
  耳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坐在一張椅子上,休息了幾分鐘,因為他
  的心髒跳得非常快,他突然意識到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非常纍。
  啊,他現在已經拿到鑰匙。他可以鎖上門,回傢好好睡一覺,明
  天要精力充沛地看熱鬧。
  
  剋裏夫從一個蠟像身上剝下一件毛衣。他不得不把毛衣扯到
  蠟像的腳下,從那裏剝下它,因為蠟像的胳膊沒法彎麯。這樣一
  剝,毛衣的領口就被扯開了,但是他衹能這樣。現在,蠟像的胳
  膊和胸口就赤裸裸的了。
  
  剋裏夫把他的上衣團成一團,拿着它四處擦他認為留有他指
  紋的地方。他關上燈,小心翼翼地走到後門,鎖上門,把鑰匙扔
  到後門的臺階上。在一個垃圾箱裏,他發現了幾張報紙,把他的
  上衣裹進報紙中,走了一段路歷,他又看到一個垃圾箱,就把手
  裏的一包東西塞了進去。
  
  “買了一件新毛衣?”那天晚上他母親問。
  
  “利奇我的。”
  
  剋裏夫睡得像個死人,他太纍了,連夢中看到那個老頭坐在
  馬桶上時,都笑不出來。
  
  第二天早晨,剋裏夫站在蠟像館對面,快到9點30分時,售
  票員到了。9點35分時,衹有四個人進去,但是,剋裏夫再也等
  不下去了。他穿過馬路,買了一張門票。現在,售票員既要顧着
  檢票,還要告訴參觀者:“直接進去吧,今天早晨每個人都遲到
  了。”
  
  售票員走進門裏,打開燈,然後一路過去打開每個展臺的燈。
  剋裏夫跟在售票員後面,他覺得非常滑稽,售票員竟然沒有註意
  到任何異常,連衣冠楚楚地坐在馬拉浴缸裏的米蘭達都沒有註意
  到。
  
  其他參觀者還包括一對男女、一個14歲的孩子、一個孤獨的
  男人。他們面無表情地看着米蘭達,好像他們認為這非常正常。
  剋裏夫的心狂跳不止,幾乎透不過氣來。那個臉埋在蠟香腸和泡
  白菜上的男人也沒有引起人們的註意。剋裏夫有點失望。
  
  又有兩個人走進來,是一男一女。
  
  最後,在伍德羅·威爾遜的展臺前有了反應。一個女人輓着
  丈夫的手臂,問:“停戰協議簽字時,有人被開槍擊中嗎?”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吧,”那個男人含含糊糊地回答。
  
  剋裏夫忍不住想笑出聲,他趕忙轉過身,努力控製自己。他
  覺得自己真是無所不知。當時,那真的鮮血已經變得很暗淡,從
  桌子上流到下面。
  
  在展廳的另一側,也就是米蘭達的那一側,一個女人發出一
  聲尖叫。
  
  一個男人笑了,但是笑聲非常短促。
  
  突然,一切都變了。一個女人在尖叫,同時,一個男人喊道:
  “天哪,這是真的!”
  
  剋裏夫看到一個男人湊過去,仔細看臉埋在蠟香腸上的屍體。
  
  “血是真的!這是一個死人!”
  
  另一個男人咚地一聲摔在地板上,他暈倒了。
  
  售票員衝進來,“這兒出了什麽事?”
  
  “屍體,這是真的屍體!”
  
  售票員看着浴缸裏的米蘭達,吃驚得跳了起來,“天哪!天
  哪!這是米蘭達!”
  
  “還有一個!”
  
  “這還有一個!”
  
  “我的天哪,快——快去叫警察!”售票員說。
  
  一個男人和女人匆忙離去。但是,其他的人都留下來,他們
  非常震驚,同時也非常好奇。
  
  售票員衝進衣帽間,電話就在那裏,剋裏夫聽到他發出一聲
  尖叫。當然,他看到了桌子邊的蠟像,還有桌子上馬拉的半身蠟
  像。
  
  剋裏夫覺得自己該開溜了,他從前門走出去,那裏已經聚集
  了一群人,他們都想進來,但因為沒有售票員,所以都站在門前
  嚮裏張望。
  
  非常好,剋裏夫想。一切都非常順利。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天他本來不想去上班,可是突然他意識應該去請個假。西蒙先
  生一聽剋裏夫說他身體不舒服,就很不高興,但是,剋裏夫手捂
  着肚子,裝出一副很虛弱的樣子,西蒙先生衹好準他的假。剋裏
  夫離開了雜貨店。他隨身帶上所有的現金,大約23元。
  
  剋裏夫想乘長途汽車到什麽地方去。他意識到,如果售票員
  記起他經常去蠟像館,或者他記起剋裏夫昨天晚上也去過,那麽
  剋裏夫就可能會受到懷疑。不過,剋裏夫並不是因此而想離開。
  他乘長途汽車,衹是出於一種渴望,一種無法抵禦的渴望。他花
  8塊錢買了一張西行的車票。晚上7點時,他已經來到印第安納州
  的一個城市,這城市叫什麽名字,剋裏夫並沒有註意。
  
  剋裏夫下了車,車站邊有一個酒吧。現在,剋裏夫非常想知
  道報紙上有什麽報道,他走到酒吧邊的報攤。看到許多報紙的標
  題:
  
  “蠟像館三人被殺”
  
  “蠟像館大屠殺”
  
  “神秘的殺手出擊:蠟像館死三人”
  
  剋裏夫最喜歡第三個標題。他買了三份報紙,站到吧臺邊喝
  啤酒。
  
  “今天上午9點30分,蠟像館售票員弗萊德和幾位參觀者,
  在展臺上看到了三具真的屍體。這些屍體是:41歲的米蘭達,43
  歲的喬治和37歲的裏查德,他們都是蠟像館的工作人員。兩個男
  人是被撞擊和刺死的,女人是被扼死的。警察正在搜查綫索。謀
  殺發生在昨天晚上10點左右,那時三個工作人員正在離去。兇手
  可能是9點30分閉館前最後一批參觀者。他或他們藏在蠟像館的
  某個地方,直到其他參觀者離去……”
  
  剋裏夫非常高興。他一邊微笑一邊喝他的啤酒。他趴在報紙
  上,好像不想讓其他人分享他的快樂,但其實並不是這麽回事。
  幾分鐘後,剋裏夫站起來,環顧四周,想看看有沒有人在讀這一
  報道。兩個男人在看報紙,但剋裏夫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有關
  他的報道,因為他們的報紙是折起來的。
  
  剋裏夫點着一根香煙,仔細看了三張報紙,看看有沒有提道
  他。
  
  沒有,根本沒有。一份報紙上特別提到說,弗萊德昨天晚上
  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進館。
  
  “……因為受害者被擺放的位置非常奇怪,警察認為殺人兇
  手是一個心理變態者。電臺和電視臺警告那一地區的居民,上街
  要特別註意,房門一定要鎖上。”
  
  剋裏夫咯咯笑起來,心理變態的殺手!他很遺憾這三位記者
  的報道中缺乏細節,缺乏幽默。他們應該寫寫坐在馬桶上的老頭,
  或者簽字儀式上的那個男人。那是他的傑作,為什麽他們不欣賞
  呢?
  
  剋裏夫喝完啤酒,走到人行道上。天已經黑了,路邊的燈全
  都亮了。他看着這個新城市,看着商店的櫥窗,感到非常愉快。
  他找到一傢漢堡店,走了進去。
  
  剋裏夫要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咖啡。他身邊是兩個牛仔打扮的
  男人,戴着寬邊帽。剋裏夫想,他們會不會是警察呢?但是,他
  們在談論土地的事。其中一人緊挨着剋裏夫,他的手肘不停地碰
  到剋裏夫。剋裏夫又讀了一起報紙,他把報紙靠在面前的餐巾紙
  架上。
  
  一個男人伸手拿餐巾紙,碰了剋裏夫一下。但是剋裏夫面露
  微笑,很友好地說:“你讀了蠟像館謀殺的報道嗎?”
  
  那個男人怔了一下,然後回答說:“看了,看了個標題。”
  
  “有人殺了那裏的三名工作人員。瞧!”報紙上有一張照片,
  但是剋裏夫不很喜歡它,因為它拍的是三具並排放在地上的屍體。
  他喜歡坐在浴缸中的米蘭達。
  
  “哦,”那個男人說,轉過臉,好像他不喜歡剋裏夫。
  
  “屍體被放在幾個展臺上,就像蠟像一樣。他們那麽說的,
  但是沒有照片,”剋裏夫說。
  
  “哦,”那個男人說,繼續吃他的漢堡。
  
  剋裏夫覺得很沮喪,覺得受到了侮辱。他凝視着報紙,覺得
  臉有些發熱。實際上,他越來越覺得氣憤,心髒也越跳越快。
  
  但是,剋裏夫裝出一副笑臉,再次轉嚮他左邊的男人。“我
  提到它,因為那是我幹的,那是我的傑作。”他指了指照片上的
  屍體。
  
  “聽着,小夥子,”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說,“今天晚上你
  忙你自己的事,好嗎?我們沒有打擾你,你也別打擾我們。”他
  笑了一聲,瞥了他的同伴一眼。
  
  他的朋友凝視着剋裏夫,但當剋裏夫看他時,馬上把視綫挪
  開。
  
  剋裏夫掏出錢,付了飯費,然後嚮外面走去。
  
  “也許那傢夥不是在開玩笑,”剋裏夫聽到其中一人說。
  
  剋裏夫轉過身說:“我不是開玩笑!”然後他走了出去。
  
  剋裏夫晚上睡在基督教青年會。第二天,他以為會有警察來
  抓他,但是沒有。他乘車去了另一個城市,離他的傢更近了些。
  當天的報紙沒有提到他的名字,也沒有提到什麽綫索。那天晚上,
  在一傢酒吧,剋裏夫和兩個小夥子進行了幾乎同樣的對話,他們
  不相信他的話。剋裏夫覺得他們非常愚蠢,他懷疑他們是不是故
  意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呢?
  
  剋裏夫搭車回到傢,嚮警察局走去。他很好奇,不知道警察
  會怎麽說。他16歲時,偷過一輛汽車,當時他母親對警察說:
  “自從他父親離開後,剋裏夫變了。我知道他需要一個男人作為
  自己的榜樣。剋裏夫14歲就不停地問我;‘我到底是什麽人?’
  和‘我是個人嗎?’”現在,如果他母親知道了他的事,她一定
  會說同樣的話。
  
  “我有重要的事要坦白,”剋裏夫對警察局的門衛說。
  
  門衛的態度很粗魯,他讓剋裏夫到一個辦公室去,那裏坐着
  個老警官,一頭灰發,胖乎乎的。剋裏夫把什麽都說了。
  
  “剋裏夫,你在哪所學校讀書?”
  
  “我已經不上學了,我18歲了。”剋裏夫說他在西蒙雜貨店
  工作。
  
  “剋裏夫,你有問題,但並不是你所說的那回事,”老警官
  說。
  
  剋裏夫不得不在一間房子裏等待,一個小時後,一位心理學
  傢來了。後來他母親也來了。剋裏夫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他們說
  他是典型的虛假坦白,目的是為了引人註意。他母親不停地提到
  過去他問的那些問題,“我到底是什麽人?”和“我是誰?”她
  的話更加證實了心理學家和警官的觀點。
  
  剋裏夫必須一星期去看兩次心理醫生。
  
  他勃然大怒。他拒絶回西蒙雜貨店工作,但是找了另一個送
  貨的工作,因為他需要錢。另外,他自行車騎得很快,又從來不
  私吞零錢。
  
  “還沒有發現兇手?”剋裏夫問心理學家,“你是我這一輩
  子見過的最傻的傢夥!”心理學家平靜地說:“孩子,你這麽跟
  人說話,可沒一點好處。”
  
  剋裏夫說:“印第安納的一個普通人還說:‘也許那傢夥不
  是開玩笑。’他們比你要明白。”
  
  心理學家笑了。
  
  剋裏夫非常氣憤。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他的話:伍德羅·威
  爾遜的領帶,它還挂在他的衣櫃裏。但是,這些該死的傻瓜不配
  看到領帶。剋裏夫甚至在跟他母親吃飯、看電影、送貨時,也在
  做計劃。下一次,他要做一件更轟動的事,比如說炸一棟大樓,
  用機關槍掃射行人,至少要殺死100人,或者1000人。到那時,
  警察就會把他當回事了,他自己就會成為恐怖蠟像館中的一個展
  品了。
  凌晨4點。
  
  他們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行駛,已經有一個小時了,這條路
  與一條新建的高速公路平行。格爾斯想在黎明前趕200英裏,他
  太太安娜剛被叫醒時很不高興,但是一上路,她就變得開朗了。
  
  格爾斯和安娜本來在城裏開一傢小餐館,生意還不錯。可是
  幾個月前,新修了一條高速公路,他們的生意原來都是靠沿舊路
  進城的旅客,這樣一來,他的小餐館馬上就被人遺忘了。他們不
  得不賣掉小餐館。
  
  他們所有的積蓄,7年的辛苦,全都付諸東流。
  
  現在,他們正嚮費城進發。有一傢小旅館雇用他們,負責飲
  食部,這工作除了免費提供住宿和飲食外,還有一份薪水。他們
  倆都纔30來歲,前途無量。衹要勤儉節約,在40歲之前,一定能
  存下一筆錢,再次開業。
  
  這條舊路很狹窄,有些地方彎彎麯麯的,現在已經很少有人
  使用了。在這凌晨時分,除了他們的汽車外,沒有其他車輛行駛。
  格爾斯開足馬力,把心中的怨恨發泄在車速上。顯示車速的指針
  已經爬到70以上了。
  
  “你是不是開得太快了?”安娜不安地問。
  
  “沒事,反正路上沒有其他汽車,”格爾斯回答說。
  
  “夜間的速度是55,這些拐彎挺危險的,”安娜反駁說,點
  燃了一支香煙。
  
  “我很喜歡這條路,”格爾斯說,“這條路很特別,那些新
  修的高速公路,千篇一律,你開了100裏都感覺不到,太枯燥
  了。”
  
  “我寧願枯燥,不願意出車禍,”安娜抱怨說,“格爾斯,
  開慢點。”
  
  他減慢了車速,因為他們快到一個急轉彎處了,同時,可以
  看到前面一輛汽車的尾燈。
  
  “瞧,”安娜大聲說,“那輛汽車有問題,它不是要拐彎!”
  
  格爾斯定睛一看,果然,那輛車開得東倒西歪,就像沒有人
  駕駛一樣。它勉強拐過轉彎處,前面的路是直的,它卻沒有嚮前
  開,而是衝過路邊的鐵欄桿,一直跌落下去。
  
  傳來一陣金屬的撞擊聲,接着是嚇人的砸碎玻璃的聲音。
  
  格爾斯把汽車繞過拐彎,停在路邊,關掉馬達,但是讓車燈
  亮着。他拿出手電筒,倆人一起下了車。他們默默地跑到欄桿斷
  裂的地方,藉着手電筒的光,來到路基下面。
  
  那是一輛嶄新的轎車,它顯然是頭朝下衝嚮地面的,整個地
  翻了過來,撞在一棵樹上。車頭撞得嵌進樹裏,玻璃全被撞碎了,
  車身在樹幹上,高懸在離地面3英尺的地方。
  
  車頂被壓爛,駕駛座旁邊的門被撞開,車廂蓋也被展開。開
  車的是一位年輕人,長得很英俊,他的身體一半在車內,一半在
  車外,顯然已經死了。
  
  一位年輕的女乘客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仰臥在前座,她顯
  然也死了。雖然如此,格爾斯還是按了按兩人的脈搏。
  
  “還有希望嗎?”安娜緊張地問。
  
  格爾斯嚴肅地搖搖頭。“沒希望了,”他說,“他們一定是
  開車時睡着了。”
  
  他在男人臀部的口袋找到皮夾子,藉着手電筒的燈光,打開
  它,裏面是厚厚一疊鈔票,但是,格爾斯沒有註意錢,他在查看
  駕駛執照。男人的名字叫詹姆斯,他住在橡樹大道,那是他們城
  裏的高檔住宅區,其他能證明身份的文件也寫着同樣的地址。格
  爾斯把皮夾放回那人的口袋。
  
  “我們得報警,”他說,“走,我有點想吐。”
  
  他們離開時,格爾斯用手電照照撞毀的汽車。他突然站住腳。
  有些行李從撞開的車廂裏掉了出來,亂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旁邊
  有一隻棕色小皮包,沒有拉上,裏面全是現金,一疊疊的散落在
  外面。
  
  格爾斯和安娜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格爾斯走過去,俯身撿
  起一疊用銀行紙條捆着的鈔票,所有的鈔票的面額都是100元,
  他猜皮包裏至少有35疊,他從地上撿起其餘的鈔票,塞回皮包裏,
  和沒有掉出來的放在一起。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想算出到底有多少錢。如果每一小疊
  是2000元,再乘以20……
  
  他突然擡起頭,嚮路邊望去。雖然是凌晨,可是很快就會有
  汽車來了。他必須在60秒內,做出一個終生不悔的决定。
  
  他提起小皮包,轉過身,快步嚮自己的汽車走去。
  
  “格爾斯!”安娜在他身後喊道,“你在幹什麽?”
  
  “住口!快走!”他回過頭叫道,“我們進車再談。”
  
  他爬上公路,她跟在後面。
  
  當一輛汽車從對面開來時,他們正快速行駛,那輛車一閃而
  過,格爾斯看看後視鏡,心中很滿意,因為他看到那輛車突然停
  在欄桿斷裂處。
  
  他一邊開車,一邊聽着安娜的訓斥,安娜說他不應該偷竊,
  這會受到法律懲罰的。格爾斯知道,安娜衹不過是說說而已,她
  自己其實也非常興奮。
  
  格爾斯說:“謝謝你的說教,可是,我現在跟你說實話吧。
  第一,人死了不能帶走那些東西,所以,你不能說是盜竊,換句
  話說,他們完全喪失了擁有東西的資格,對不對?”
  
  “你說得倒也是。”安娜同意說。
  
  “第二,我懷疑是否有人能夠抗拒這種誘惑,所以,錢總會
  被人拿走,問題是誰第一個到那裏。”
  
  她咯咯笑了,說:“親愛的,你可以當罪犯辯護人,你可以
  把一個謀殺犯說成是無辜的人,真是太動聽了。”她停了一下,
  “哎,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麽比錢更好的了,不過,我們會
  不會被發現呢?”
  
  他說:“開什麽玩笑!誰看見我拿錢了?誰能證明我們到過
  那裏?退一萬步說,就是警察查到我們曾經經過車禍現場,那又
  能怎麽樣呢?這能證明什麽呢?”
  
  安娜沉思道:“你看到那個男人的駕駛執照,他叫什麽名
  字?”
  
  “詹姆斯。”
  
  “我猜那女的是他太太,可是,他從哪兒弄來那麽多錢呢?
  那裏面一定有——多少?l.5萬,兩萬?”
  
  “4萬以上,”他說,“別問我他從哪兒弄來的,他開着高
  級轎車,住在城裏的高級住宅區,他是很有錢的,可能是個律
  師。”
  
  “對,”她說,“可是,他們在這種時候,帶着那麽多現金,
  究竟是想到哪兒去呢?”
  
  “他們要去度第二次蜜月,”格爾斯說,“我感興趣的是,
  到底有多少錢?為什麽你不把後座的包拿來,數一數,到底有多
  少錢呢?”
  
  藉着路燈,安娜數了那些錢。格爾斯的估計錯了,皮包裏有
  6萬元。
  
  6個月過去了,格爾斯和安娜很認真地在那傢旅館工作,同
  時留心尋找合適的餐館。最後他們找到一傢餐館要轉手,那個地
  方地點很好,但是生意一直不好,主要是經營不得法,沒有什麽
  特色。
  
  他們辭去旅館工作,花2.5萬元買下那傢餐館。他們估算了
  一下,認為衹要認真經營,利潤將是非常可觀的。他們倆都非常
  勤奮,並且富於創造性,餐館很快就火了起來。
  
  他們買了一棟房子,並寄錢格爾斯的母親。讓她帶兩個孩
  子來團圓。他們的生意很好,於是又開了一傢雞尾酒廳,有樂隊
  伴奏,還有一個舞池。
  
  他們請專傢設計室內裝修,雇用高級的法國主廚。招聘穿高
  雅服裝的美麗侍女在酒吧服務。不到5年,這個雞尾酒廳變得聞
  名遐邇,一到周末就得預先訂座位,否則就得排隊等候。
  
  這時,格爾斯和安娜已經住到城中的高級住宅區了,有一棟
  豪華別墅,兩部高級轎車,還有巨額存款。
  
  他們很少談到偷錢的事,但是,那件事永遠銘刻在他們心中,
  他們感到非常內疚。他們現在是社會名流,受到大傢的尊重。隨
  着事業的成功,他們的良心倍受折磨。他們的犯罪感也越來越強
  烈。
  
  雖然如此,他們卻沒有采取什麽行動。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慶祝開店5周年,又談起了此事。
  
  格爾斯有點醉了,他舉起一杯酒敬安娜,說:“這杯敬我們
  的犯罪,誰說那筆錢不該還的?”
  
  安娜的笑容消失了,她皺起眉頭說:“格爾斯,我們得好好
  談談。”
  
  “談什麽?”
  
  “談那筆錢。那筆錢幫了我們大忙,可是事後想起來,總是
  覺得很不舒服。”
  
  “你有清教徒的良心。”
  
  “不,是普通人的良心,就像你一樣。我可不欣賞那種犯罪
  感。”
  
  “你打算怎麽辦呢?”
  
  “把錢退回去,”她說,“現在我們的錢已經很多了,以後
  會更多,我們不缺那點錢。”
  
  他點點頭。“好,我同意,”他說,“可是,有些麻煩。”
  
  “什麽麻煩?”
  
  “我曾經悄悄地打聽過,我們那樣做,可能要坐5年到10年
  的牢。歸還那些錢,並不能保證我們不被告發。還有,這事關係
  到我們的名譽,一旦大傢知道我們是一對壞蛋,那顧客就再不會
  上門了。”
  
  “呃,”她沉思道,“我們可以用匿名的方式歸還那筆錢。”
  
  “還誰呢?還上天堂的詹姆斯?”
  
  “他一定有親戚,也許他有兒子或者女兒?”
  
  “也許,他可能有三四個孩子,那他的兄弟呢?母親呢?我
  們怎麽决定誰該得到那筆錢呢?”
  
  “難道他沒有遺囑嗎?”
  
  “可能有,但那並不能解决問題,除非他特別寫明6萬元的
  分配法。再說,假如那筆錢不是他財産的一部分呢?假如那是一
  筆特別酬金,有秘密用途,衹有詹姆斯和他太太知道,那怎麽辦
  呢?我覺得這種情況是可能的。”
  
  她嘆了口氣。“這麽說來,”她說,“事情還挺復雜的。”
  
  “是啊。”
  
  “那麽,我們必須知道那筆錢的來竜去脈,我們可以請個私
  傢偵探。”
  
  “那沒什麽用處,他很快就會查出整個事情的真相來,那樣
  的話,他也就抓住我們的把柄了,我們可能就要面對勒索了。”
  
  “那就算了,”她說,“聽你這麽一說,還錢是不可能的
  了。”
  
  “並不是完全不可能,我可以自己去一趟,打聽消息。像詹
  姆斯那樣的人,一定有律師幫他處理事情,律師會知道很多內幕
  消息。有些事我可以不用暴露身份就查到,我甚至可以像一個偵
  探替顧客辦事一樣去做。”
  
  “是的,你可以用假名,”她興奮地說。
  
  “當然可以。”
  
  “我要陪你一起去。”
  
  “不行,”他搖搖頭,“你要留在這裏照顧生意和孩子。另
  外,在這件事上,我總覺得你像是一個乘客,你衹是搭車的,整
  個事情都是我的主意。”
  
  “不,親愛的,我們的罪是一樣的。”
  
  “我可以後天出發,越快越好。”
  
  “當然,你要乘飛機去。”
  
  “是的,我要乘飛機去,然後在機場租一輛汽車。”
  
  “可是,我突然擔心起來。格爾斯,假如有什麽意外——”
  
  “不用擔心,親愛的,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第二天,格爾斯和銀行商量好,請銀行為他準備6萬元百元
  鈔票,在銀行關門之前送來。格爾斯是個墨守成規的人,他覺得
  錢應該象當初發現時那樣歸還。
  
  第三天一大早,他帶着一隻皮包,上了飛機,嚮東飛回故鄉。
  他在離市中心20英裏的機場,租了一輛新型轎車。在開進城的途
  中,他內心越來越緊張。他還錢的計劃似乎簡單可行,但是,他
  覺得可能會有些意外,這些意外可能會把他套住,把他送進監獄。
  
  有那麽一刻,他緊張得幾乎要掉頭回去了。但是,他的良心
  戰勝了他的恐懼,他繼續嚮前開去,一直到一傢藥房。他停下來
  查電話號碼簿。他記得詹姆斯住在豪華的橡樹大道,那房子可能
  已經轉親戚了。
  
  有好幾個叫詹姆斯的,可是沒有一個住在橡樹大道。他在公
  司名稱中也沒有查到詹姆斯,於是打電話商業公會。接電話的
  小姐查過後,告訴他,有一傢公司,名叫“巴爾剋和詹姆斯廣告
  公司”,她把電話號碼了他,他便打過去。
  
  當他請詹姆斯接電話時,接電話的女孩告訴他,那個詹姆斯
  是老闆以前的合夥人,幾年前就去世了。不,巴爾剋先生不在公
  司,但是,他的秘書在。格爾斯和巴爾剋的秘書通話,他自稱喬
  治,是一個私人偵探,在為顧客打聽消息。
  
  秘書證實詹姆斯先生5年半前因車禍去世了,詹姆斯先生和
  巴爾剋先生總是請同一位律師處理事務,律師的名字叫麥剋,她
  手邊有律師的電話。
  
  麥剋先生在法庭,要到下午很晚才能回來。格爾斯說自己有
  急事,接電話的女孩建議他6點鐘後,打電話到麥剋先生傢。
  
  格爾斯利用等候的這段時間去看他母親,然後打電話麥剋。
  律師在傢,很不情願地同意在7點鐘見他。
  
  麥剋長得很胖,大約50歲左右,臉肥肥的,一對棕色的眼睛
  小心翼翼地看着格爾斯。在談話的最初幾分鐘時,麥剋不太願意
  回答。在搪塞了一陣後,他說了一句讓格爾斯大吃一驚的話。
  
  “喬治先生,”他說,“如果你在調查詹姆斯,那你為什麽
  來找我呢?為什麽不去找一個更知情的人——他的妻子呢?”
  
  “他的妻子?”
  
  “對,他的妻子。”
  
  沉默了一陣後,格爾斯說:“說實話,麥剋先生,我不知道
  他妻子活着,我的顧客我的印象,好像她也在車禍中喪生了。”
  
  “沒有,”麥剋小心翼翼地說,“她沒有在車禍中喪生。”
  
  “沒有?”
  
  “那時候,她正在醫院生第二個孩子,在生第二個孩子時,
  她自己差點死去,嬰兒一生下來就夭折了。所以你看,這對她是
  雙重打擊。”
  
  “嗯,如果轎車裏的人不是詹姆斯的妻子,那她又是誰呢?”
  
  “你為什麽不去問詹姆斯太太這個問題呢?”麥剋把手放在
  膝蓋上,身體嚮後一仰,微微一笑。“喬治先生,我收了人傢的
  法律顧問費,我不能宣揚人傢的醜事。”
  
  “這倒也是,”格爾斯說,“我覺得這樣我就占便宜了,但
  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也在請教你法律問題,不是在談人傢的
  私事。同時,我也會付你一筆錢,作為占用你幾分鐘的報酬。”
  
  格爾斯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嶄新的百元鈔票,遞麥剋。“麥
  剋先生,這下你滿意了吧?”
  
  麥剋瞥了他一眼,把那張鈔票疊起來,放進口袋中。“我們
  的關係變了,”他很莊重地說,顯得有些滑稽。“因為我現在受
  聘於你,我相信我們可以坦率地談談這個案子了。”
  
  麥剋接着咧嘴一笑說:“聽我說,朋友,如果你坦白告訴我,
  你要幹什麽,也許這樣對案子更有幫助。”
  
  “你說得對,”格爾斯輕鬆地說,“可是不巧,我也得為我
  的當事人保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我衹能提問題,比方說,
  和詹姆斯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這個問題你到哪兒都能聽到答案,這是衆所周知的醜聞,
  那個女人是詹姆斯太太的妹妹珍妮。她來看姐姐和姐夫,結果,
  詹姆斯竟帶着她跑了,他是趁他太太住進醫院生産時纔跑的。詹
  姆斯是個情場高手,一個花花公子。”
  
  格爾斯沉思地問:“車禍是怎麽發生的呢?”
  
  “很顯然,詹姆斯開車開得太快了,在拐彎時失去控製。我
  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着急,不論他想去哪兒,他都用不着這麽着
  急的。那晚他們還在不遠處的一傢旅館登記過夜,大傢對此都感
  到迷惑不解。”
  
  “詹姆斯是廣告代理商?他就這麽放棄了他的公司?”
  
  “不,他把股份賣巴爾特,他們倆相處得不好,他們在每
  個問題上都吵架,結果總是大打出手。巴爾特和詹姆斯廣告公司
  是個小公司,但是信譽很好,我很尊敬巴爾特這個人。”
  
  “詹姆斯的股金有多少?”
  
  “這是秘密,”麥剋微笑着說,“但也不是什麽大秘密,他
  拿了6萬元現金。”
  
  “現金?”
  
  “詹姆斯堅持要現金,由於兩人關係不好,他不要支票。其
  實他另有目的,因為他下午拿到錢,晚上就跟珍妮跑了。”
  
  “誰得到了那6萬元?”格爾斯漫不經心地問,“是不是
  了詹姆斯太太?”
  
  “法律上講,是應該詹姆斯太太,因為詹姆斯沒有改變遺
  囑,可是事實上沒有。那筆錢不見了,它不在汽車裏。他把那筆
  錢放哪兒了,至今仍然是個謎。”
  
  格爾斯忍不住想笑。“啊,我想詹姆斯總還有其他財産留
  他太太吧?”
  
  “相反,他到處欠錢,連房子也做了抵押,因為他的生活亂
  七八糟。詹姆斯太太付不出欠款,衹好賣掉房子。我最後聽到的
  是,她跟她兒子住在一起,她兒子現在該有7歲了,母子倆住在
  一棟小公寓裏。她到外面打工維持兩人的生活。”
  
  “我可以在電話簿上查到她的電話嗎?”
  
  “可能,我們查查看。”
  
  格爾斯沒有打電話去,他抄下地址,直接找上門。他腋下夾
  着皮包,按她的門鈴。
  
  她把門打開一條縫,嚮外張望。
  
  “你要幹什麽?”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就不高興地問。
  
  “我——我叫喬治,我來談有關詹姆斯的事。”
  
  “詹姆斯?他死了。”
  
  “嗯,我知道。但是,我是一個私人偵探,我代表一位與他
  的財産有關的顧客。”
  
  “我想,這意思是說他又欠了什麽人的錢。”她很不屑地說,
  “明天再來吧,雖然來人,也沒有什麽用處。”
  
  她砰地一聲關上門。
  
  他再次按鈴。
  
  她又出現了。
  
  “詹姆斯太太,”他急急忙忙地說,“我是來你錢,不是
  來要錢的。”
  
  她吃了一驚,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打開門,換了一種語氣說:
  “那就請進吧。”
  
  她是一位身材苗條的女人,一頭棕色頭髮,比他預期的年輕
  些,年齡不超過30歲,她有一對貪婪的緑眼睛。
  
  他走進屋,她關上門。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張大椅子上。她快
  步走過去,把小男孩摟在懷裏,撫摸着他的頭說:“該上床睡覺
  了。”然後把他領到另一間房間。
  
  她很快就回來了,解釋說:“小孩可能會跟你鬧,反正他早
  就該上床睡覺了。請坐,請問您貴姓?”
  
  “我叫喬治,”他坐到一張椅子上,把皮包放在膝蓋上。
  
  “哎,”她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真的帶來詹姆斯的
  錢?”她瞥了一眼皮包,“不會是失蹤的那筆錢吧?”
  
  他盯着她。“什麽失蹤的錢?”他問。
  
  “當然是那6萬元啊,我相信他在這世界上沒有留下什麽,
  衹留下一屁股的債。”
  
  事情發展得太快,格爾斯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原先準備先繞
  一會兒圈子,現在有點失望了。
  
  “事實是,”他說,“我們的確找到那6萬元!”
  
  “你帶來了!”她幾乎是大叫起來。
  
  他露出微笑。“我帶來了,”他說。
  
  “在那裏!”她指着皮包說。
  
  “在這裏!”他點點頭。
  
  “現金?”
  
  “現金,”格爾斯平靜地回答。
  
  “啊,天哪!”她雙手摸着太陽穴,“我什麽時候可以拿
  到?”
  
  “今晚,就是現在。”
  
  “沒有條件?”
  
  “沒有。”
  
  她怔了一會兒,然後歪着頭問:“錢是怎麽了?一直放在哪
  裏?”
  
  “我是人傢雇來還錢的,不能回答這種問題。”
  
  “還錢?”她坐在椅子裏,“你的意思是說,錢被偷了?”
  
  “根本不是,”他急急忙忙地回答道,“我猜,這筆錢是詹
  姆斯交我的顧客……保管的吧。”
  
  “你的顧客還在城裏嗎?”
  
  “不,現在不在了。”
  
  “他會回來嗎?”
  
  “可能,我不太清楚。”
  
  “你的顧客沒有聽說詹姆斯死了?”
  
  “我不知道。”
  
  “為什麽他這麽久不跟詹姆斯聯繫呢?”
  
  “這我也不知道,詹姆斯太太,我衹是個跑腿的。”
  
  “5年了,”她喃喃道,“5年多了,”她好像在計算什麽,
  “我估計,5年裏6萬元可以得到不少的利息。”
  
  “這個,”他慌亂起來,“這個,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你沒有考慮到?”
  
  “我的意思是說,我懷疑我的顧客是否考慮到。”
  
  “喬治先生,別來這一套了,”她露出狡黠的神情,“你自
  己不就是那個顧客嗎?”
  
  “詹姆斯太太,你這麽說我很不高興,你在暗示什麽?”
  
  “我暗示你輸了錢——或者私自保留了這麽多年。”
  
  他突然站起身。“我們不是在談交易,”他說,“顯然,你
  對錢並不感興趣。”他嚮門口走去。
  
  “等一等!”她大聲叫道,“你不是一個善於撒謊的人,你
  一點也沒有騙過我。不過,沒有關係,我的確想要這筆錢,利息
  就算了,我衹是開開玩笑罷了。”
  
  “我可沒有心情開玩笑,”他說,又重新坐下。
  
  “喝點什麽吧,我們別爭了,”她說,“我現在能不能收下
  錢?”她走過來,他一言不發地把皮包遞她。她打開皮包,盯
  着裏面的錢,看了很久。
  
  “你是從哪兒來的?”她問。
  
  “芝加哥,”他撒謊說。
  
  “你今天晚上飛回去嗎?”
  
  “我開車回去,”他回答說。
  
  “那麽,上路前喝一杯吧。你喜歡喝什麽?”
  
  “威士忌。”
  
  “加蘇打水嗎?”
  
  “加吧。”
  
  她帶着皮包離去,他聽到她在廚房裏忙碌,過了一會兒,她
  端着一杯酒出來。
  
  他又坐了一會兒,他發現,她非常和氣。興高采烈的,掩飾
  不住對錢的喜悅。
  
  當他告辭時,她說:“嗯,如果有機會回來,不要忘記來玩。
  這件事相信你會保密的,喬治先生,再見。”
  
  他大步離去。
  
  他離開兩分鐘不到,她就帶着皮包急急忙忙地來到走廊,她
  停在一扇門前,用顫抖的手打開門,走了進去。她把皮包藏在冰
  箱的冷凍室裏,然後又跑回詹姆斯公寓,洗淨酒杯,把東西放回
  原處。
  
  當詹姆斯太太海倫回來的時候,她不動聲色地坐在電視機前
  看電視。
  
  海倫說:“嗨,蘇珊,小寶貝睡了?”
  
  “早就睡了,”蘇珊打了個哈欠。
  
  “他乖嗎?”
  
  “乖極了。電影好看嗎?”
  
  “乏味死了,一個一點兒也不好笑的喜劇片,巴丹喜歡看,
  他看到什麽都笑個半死,”海倫打開手提包,“我該付你多少
  錢?”
  
  “不用了,今晚我請客,免費,海倫,我不好意思總嚮老朋
  友要錢。今天是最後一次幫你看孩子了,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裏
  了。”
  
  “你以前從來沒有提起過啊!”海倫說。
  
  “我剛剛决定的。”
毒蛇
  海倫看着她的客人們,覺得雞尾酒會很成功。除了一位國會議員因事沒有來,讓她很失望之外,在場的有一位大使,兩位州議員,外加一大群男女明星,他們似乎玩得很高興。現場的氣氛非常活躍。
   門鈴響了,海倫覺得,這種為了引人註目而故意晚來的手法,並不高明。
  僕人打開了門。
   琳達像遊行一樣走進來,大傢都轉過臉來看,女客人的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琳達身材修長,烏黑的秀發披在肩上,她的臉長長的,眼睛是灰色的,精緻的小鼻子有點嚮上翹。她22歲,可是看上去像14歲。雖然她的金色禮服很美麗,但是,人們羨慕的眼光並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她身邊的男士身上。
   海倫過了一會兒,纔弄明白客人羨慕的原因,她自己也被那位男士吸引,覺得心旌搖蕩。那人身材高大,寬寬的肩膀,英俊的面孔被太陽曬得黑黑的,顯得非常健康。一頭烏黑的捲發,上面抹的油可能太多了點,不過,任何人衹要看他一眼,就會喜歡他那動人的微笑和一口潔白的牙齒。
   琳達走進屋,停下來嚮人們介紹她的新男朋友。海倫輕輕地嘆了口氣,琳達又弄到手了一位帥哥,這兩個星期來,她一直跟他在一起,兩人非常親密。
   海倫轉而註意她的雞尾酒會,客人們又恢復了先前的愉快,開始輕鬆地說笑起來。
   為了讓酒會的氣氛更加熱烈,海倫又忙起來。海倫身材頎長,在雞尾酒會上,她穿着自己設計的、鑲金邊的希臘式禮服,頭髮梳的高高的,耳朵挂着鑽石耳環。她的臉常常讓人誤以為她是已婚婦女,並且已經生過幾個孩子了。她看上去比她25歲的實際年齡要大得多。
   琳達朝海倫走過來,一副容光煥發的樣子。琳達說:“海倫,我你介紹我的未婚夫,約翰。”
   “你好,約翰先生。”
   “你好,”他很有興趣地打量着她。
   “海倫是我最好的朋友,”琳達說,她的手臂勾住約翰,仰臉嚮他說,好像他是個神。
   “洛剋先生是你父親?”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興趣。
   “是的,”海倫回答說,非常高興,因為她意識到約翰很欣賞她。
   “你和海倫合不來的,”琳達說,“她成天在實驗室擺弄蛇和其他的動物。”
   “哦,你是個爬蟲專傢?”約翰問,“我從來沒有見過喜歡蛇的女人。不過,我倒是覺得,這麽美麗的女性把時間花在試驗爬蟲身上,真是太可惜了。你研究的是哪個方面?”
   海倫回答說:“毒素進入神經係統的反應,這在醫藥上很有意義。”
   “對不起,”約翰說,“我真不應該說你是爬蟲學家,你顯然是一位醫學博士,你一定要原諒我的無知。”
   “沒什麽可原諒的,”海倫說,她開始喜歡他,雖然她明知道他在討好她。“我還沒有拿到博士學位呢,我可能不去讀學位,我衹是喜歡研究。”
   琳達拉着約翰的手臂說:“親愛的,我們去喝點東西,認識認識我的女朋友,她們好像要走了。海倫,我們到那邊去了。”
   “請便。”
   他們走開時,約翰還回頭看了看海倫,她明白他眼睛中的含義,他是非常喜歡她的。海倫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非常性感。她知道,宴會結束前,約翰會來找她的。
   海倫在宴會上走來走去,她時不時地瞥琳達和約翰一眼,她發現他們是很親密的一對,這使她很不高興。她在心中揣測,他們兩人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什麽地步,她自己還有沒有機會,也許她已經太遲了,沒有機會了。
   幾小時後,琳達清海倫去拿她們的專門用酒,慶祝她和約翰的婚約。海倫來到地下室拿酒。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皺着眉頭,看着手中的那瓶酒。她真不想回到酒會中去,可是又不知如何避開。
   “要我幫忙嗎?”
   海倫轉過身,發現約翰站在她身後。“不用,”她說,“我已經拿到了。”
   “這酒有什麽特別的嗎?”
   “啊,我們大學畢業時,為了慶祝,便到一傢酒店,買了一瓶這種酒。我們躲到山𠔌裏,談了一下午,談我們的夢想,談我們的抱負,我不知道是誰提議的,但是,我們大傢一致决定,這種酒是我們的專門用酒,衹有在特殊場合纔喝它。我們回到酒店,買了12瓶儲存起來,現在衹剩下兩瓶了。”
   “你知道,我想像不出,你們兩人竟然會是好朋友。琳達畫畫,你研究毒蛇,她最害怕蛇了。你們怎麽會成為好朋友的呢?”
   “我們可以說是相互吸引吧。在學校時,琳達總是那麽憂鬱感傷,我經常去勸導她,開始我很煩,後來我卻喜歡上她了,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所以,你就像母親照顧孩子一樣照顧她?”
   “我覺得自己像是她的姐姐。我們不談了,約翰。”
   “好吧,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跟你談她的事。”
   海倫把酒瓶放回架子上,雙手抱胸問:“那麽你來這兒是想幹什麽呢?”
   他咧嘴笑道:“我喜歡你,海倫,你明明知道這一點。”
   “我覺得你很可愛,也許太可愛了。”
   “我知道怎麽引誘你,”他說,“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能被引誘的人。你很坦率,如果想做愛,就會告訴對方。”
   她笑了。他很精明,善解人意。她很想徵服他,但他防禦得很好。她真想找出他的弱點,一舉徵服他。
   “你知道我為什麽到這裏來嗎?”他繼續說,“因為我跟自己打了個賭。”
   “哦,賭什麽?”海倫問,她相信,他在嚮她提供她渴望的機會。
   “我跟自己打賭,如果我吻你的話,你會推開,狠狠地打我一個耳光。那耳光會很重,一個星期都消不了。”
   “你可能是對的,”她說,她的聲音不是很親熱,強調那是不可能的。
   “衹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到答案,”他說,走過來,抱住她的腰,順勢撫摸她的背部。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她很自信地對他說,準備狠狠地打他一個耳光。他太自信了。
   他把她拉過來,嘴唇緊緊地貼上去。
   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激動,這是她第一眼看到他時的那種感覺。
   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下來,掙脫他的親吻,仔細盯着他的眼睛。她明白,他是個瘋狂的情人,善於激發起女人的性欲。她遇見過無數的男人,但是,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對她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她意識到這點,心裏不禁害怕起來。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麽琳達不能自拔。
   約翰嘲笑地說:“啊,你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意識到他看透了她的內心,感到有點沮喪,她覺得全身無力,擡不起手來打他耳光。“你——你賭輸了!”她說。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像一把利刃般刺過來:“你這個臭巫婆!”
   他們倆一起嚮門邊看去,琳達醉醺醺地從樓梯上下來。不難想象,琳達要麽是想念約翰,要麽是跟蹤他們倆纔來的。
   琳達伸出手,亮出她的訂婚戒指。“我的好姐姐,”她說,“你晚了一步,約翰是我的,你曾搶了我不少男人,但是,這一個你再也搶不走了。”
   她輓住約翰的手臂。“我們下星期就要結婚了,”她說,“你已經來不及了。我要把他帶走,免得你勾引他。不過,我知道,你明知道太晚了,也會試一試的。你不會成功的,我愛約翰,他也愛我,是嗎,親愛的?”
   他撫摸着她的頭髮。“當然,”他微笑着說,“寶貝,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麽事的,別緊張,親愛的。”
   “我要盡我的全力保護我的未婚夫,”琳達說,伸出舌頭對海倫做了個鬼臉,醉醺醺地笑起來。
   海倫大笑起來。“好,”她說,“我認輸了。把你的未婚夫帶走吧,我們要回到宴會上去了。”
   琳達點點頭。“這一次我贏了,對不對,海倫?”她說,“你不可能總是贏,你得不到我的約翰,”她把約翰推到墻邊,親熱地吻了他一會兒,“你羨慕去吧!我愛他,愛他,愛他!”
   第二天下午,海倫在實驗室工作,她仍然在想着昨天宴會上的情形。她越想越生氣,如果琳達沒有跟着來到地下室,她和約翰一定不止於親嘴,他們一定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他是她見過的最危險的一個男人。琳達那麽迷戀他,情有可原。他是個靠女人吃飯的,他會榨幹琳達父親的錢。她現在也許還能從琳達手中把他搶過來,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樣。不過,這可不容易。她知道,如果她嘗試的話,就等於主動投入約翰的懷抱。約翰的確太有魅力了,即使在這個實驗室裏,一想到他,她就覺得心跳加劇,一種無法遏製的欲望控製了她。
   她覺得很可怕。這樣一個身無分文的男人,怎麽會讓她如此神魂顛倒呢?她以前總認為自己是個正經女孩,有能力跟男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約翰,以致不小心把手伸到裝蛇的玻璃盒前,裏面的蛇開始蠕動起來。
   她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蛇不再動了。她註視着那些蛇,心裏想到約翰,她覺得他就像是一條蛇。如果別人不幹擾的話,琳達就會象個小兔子一樣,被他吞下去。
   海倫走到電話邊,撥通了琳達父親的私人電話。
   琳達父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有什麽事,快說!”
   “別那麽神氣好不好,”海倫說,“我很瞭解你。”
   老頭大笑起來,“海倫,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他們開了幾句玩笑,然後海倫說:“我有個問題,你知道你女兒在談戀愛嗎?”
   “哦,他啊,我早就猜到你會打電話我的。”
   “那麽說你知道了?你不干涉?”
   “我不想管了。你瞧,她已經22歲了,我管不住她了。我介紹了幾個她,但都被你搶走了,可是這並沒有什麽用。她照樣出去亂交朋友,找到了現在這個,我想她得受點教訓,纔會懂事。”
   “聽我說,如果她和這人結婚,不僅精神上會受到折磨,還會在物質上受到巨大的損失。”
   “我知道,海倫,不過,我不會讓他拿到我的錢的。”
   她和他爭論了幾分鐘,他很固執。
   “海倫,我不想再管她的事了。她說,如果我再搞破壞的話,她就和我斷絶關係,她是認真的。所以,我無能為力,衹能隨她去了,她將來會明白他是個什麽人的。海倫,我不太瞭解她,我送她去看心理醫生,但沒有什麽用。現在我所做的,就是不干涉她。”
   海倫失望地放下電話。她惟一的改變琳達的辦法失敗了。現在,要從琳達手中搶過約翰,衹能靠她自己了。
   琳達的父親說他不瞭解他女兒,這是對的。如果他瞭解的話,他就會知道,她女兒有自殺的傾嚮。如果她和約翰結婚,就會發現他是個多麽差勁的人,會發現他是個色鬼,那時,她一定會自殺的。約翰這人,婚後一定會四處留情的。說不定,約翰會殺了琳達和另一個女人,那他就會身陷囹圄。
   海倫越想越沮喪。幹脆不想了,繼續做她的實驗工作。
   一個小時後,約翰打電話她。她一聽到他的聲音,馬上知道他會約她,她也會接受。
   他們通話的時候,她一直盯着一條蛇的眼睛。
   他們開着海倫的紅色轎車,到山𠔌中去野餐。他們把車停在上面的小丘上。在清澈的小溪邊的緑色草地上,他們鋪上一條紅白相間的桌布,坐在上面。他帶來了三明治和烤雞。她惟一堅持要帶的,就是那瓶特別的酒.那瓶酒放在一個有蓋的大籃子裏,籃子放在桌布旁,衹有瓶頸從蓋子上的洞口露出來。海倫穿了一條粉紅色的長褲,配着白色的上衣,脖子上挂了一條項鏈。
   約翰穿着鮮紅的襯衫,翻着領子,露出他棕色的胸口和上面捲麯的汗毛。他把吃剩的面包扔進溪流中說:“這是個做愛的好地方,遠離城市。”
   “你真是自信。”
   他嚮她眨眨眼:“是的。”她覺得自己兩頰發熱。
   “你一點也沒有罪惡感嗎?你欺騙了即將跟你結婚的女孩。”
   “為什麽我要有罪惡感呢?我們還沒有結婚呢。你呢,你對欺騙自己的朋友,不覺得有罪嗎?”
   她再次意識到,他是個非常善於引誘女人的男人。“告訴我,約翰,你真的關心琳達嗎?”
   他咧嘴一笑說:“任何人問我這個問題,他都不會得到直接的回答。”
   “我呢?”
   “我坦白告訴你,我喜歡那個女孩,我真的很愛她。”
   “可是?”海倫面露微笑地問。
   “可是,”他說,“如果你肯屈尊俯就的話,我就是你的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父親是石油公司的大老闆,對不對?”
   他聳聳肩。“你知道,”他說,“有些人上過大學,能夠找個好工作,可是我沒有受過多少教育。我很早就發現了我惟一的才能,雖然我並不以它為榮。不過,它畢竟是我惟一的,我衹能盡量利用它,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好吧,那我就老實回答你的問題。如果你和琳達身無分文,即使你們是全世界最性感的女人,我也不會看上你們。如果你的傢族沒有錢,我就會選擇琳達,她比較容易控製。但是,你父親比她父親富有得多,所以,我選擇了你。”
   “啊,你挺老實的。”
   “那是對付你的惟一辦法。琳達不同,她喜歡甜言蜜語,這一套對你沒什麽用。”
   她大笑道:“我也想聽甜言蜜語。”
   “嘿,酒冰好了沒有?”
   她伸手過去,摸了摸瓶頸。“還沒有,”她說。
   “你怎麽把最後一瓶專用酒拿出來了?”
   “偷了琳達的愛人,還不值得慶賀嗎?”
   “對,”他說,“不過,你還沒有偷到我呢!”
   她嘲笑地看了他一眼,她曾經下了决心,不跟他做愛。但是,這傢夥正在想辦法軟化她。他輕輕地撫摸她的手臂,然後看着她的眼睛,伸手一拉,兩人便躺了下來,她的嘴唇和他的相距衹有尺寸,接着兩個嘴唇緊緊地貼到了一起。她感到一股熱流涌入她的身體。
   他們越吻越熱烈,她覺得全身無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實行她的計劃。
   籃子裏酒瓶旁邊並不是冰,而是一條兇猛的響尾蛇,她原計劃讓他打開籃子,籃子一打開必定會驚動毒蛇,它就會張口咬人。
   然後,她就收拾好野餐的各種東西,開車離去。約翰的屍體被發現,一定會被認為是被蛇咬死的,這一地區經常有毒蛇出沒。她知道計劃會成功的,可是,現在,他溫暖的手在撫摸她,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夠成功。她可以拿出酒瓶而不打擾蛇,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計劃。她要約翰,他太讓她着迷了,他的擁抱強壯有力。她知道,她决不會讓他當着自己的面,被蛇咬死的。她要跟他玩,玩個痛快淋漓。
   她沉溺在前所未有的快感中,忘掉了一切。
   琳達躲在紅色轎車後面窺視。當她懷疑約翰與海倫約會時,就想到海倫可能會帶他到這無人的地方。她老遠就看到海倫的紅色汽車,就繞圈子過來。這是一個錯誤,她應該直接開車上去,按喇叭。這個山𠔌原先是她們同學秘密聚會的地方,現在,海倫卻背叛她,把他帶到這裏。
   琳達看到約翰和海倫親吻時,她的嘴唇開始發抖,拳頭握得緊緊的。以前海倫也搶走過她的男朋友,但是,琳達對那些男朋友的感情並不是很深,不像她現在對約翰這麽深。
   琳達真希望自己身上帶着手槍,如果她有的話,她就要走下山坡,開槍殺了他們兩人。琳達憤怒得全身發抖。
   她的視綫落在汽車剎車上,她可以鬆開剎車,讓汽車滾下山,它距離他們不過60英尺,汽車會落到他們頭上,他們正在親熱,可能連汽車滾下的聲音都聽不到。
   琳達馬上行動起來。她開動汽車,定好方向,然後跳下汽車,看着汽車衝嚮約翰和海倫。當約翰看到衝下來的汽車,想爬起來逃命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倆尖叫着被汽車懂得落入小溪,鮮血染紅了溪水。
   琳達出奇的鎮靜,她走下山𠔌,來到桌布邊,那上面有車胎的痕跡,她的視綫落在轎車上,車已經摔得不成樣了。
   她說:“我贏了,海倫,因為你得不到約翰。”她嚮自己的汽車走去,就在這時,她看到熟悉的瓶頸,瓶頸露在籃子外面。
   她覺得自己的勝利值得慶賀,於是走過去,打開籃子的蓋。
   琳達發現自己正對着一對珠子般的蛇眼。她嚇得怔在那裏,一動不動,瞪着眼睛,看着褐色的蛇頭伸出來,白色的毒牙刺進她的手臂。
  阿佩爾坐在他單身公寓的廚房桌邊,一邊打哈欠,一邊用手揉他亂蓬蓬的頭髮。他的藍眼睛落到方格子花紋桌布上,又打了個哈欠。他很疲倦,一個晚上都在絞盡腦汁想一個難題,可是,到現在也沒有想出解决的辦法。
   阿佩爾需要還一筆1000元的債,可是,他現在手頭衹有25元,另外的975元不知道到哪兒去弄。
   阿佩爾搞不明白,他怎麽會欠庫柏先生1000元呢?但是,他的確是欠了,因為庫柏先生手中有一張1000元的藉條。阿佩爾不得不承認,那上面的字是他簽的。
   事情發生在一個星期前。那是一個星期六,他到“夜鶯俱樂部”吃晚飯,慶賀自己29歲生日。他之所以選擇“夜鶯俱樂部”,是因為他的老闆經常提起它。他是一個人去的,因為他沒有錢,請不起朋友。他在一傢花圃工作,每個星期的薪水是80元,可是每個月要匯60元老傢的母親,所以他手頭一直很桔據。
   阿佩爾很愉快地在“夜鶯俱樂部”用餐,當俱樂部老闆庫柏先生走過來,嚮他做自我介紹時,他受寵若驚。當庫柏先生得知阿佩爾是來慶祝生日的,他更加親切了,他不要阿佩爾付飯錢,並且盛情邀請阿佩爾到樓上他的私人休息室,見一些很有身份的人。
   阿佩爾隱隱約約地記得,他走進一間充滿煙霧的房子,裏面一張張桌子邊圍滿了人。有人遞他一大杯飲料,領他到一張桌子旁。
   以後,他就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發現是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沒有脫,頭痛得要死。錢包裏的20元錢不見了。
   那天晚上,當他還在治自己的頭痛時,一個名叫布剋和大衛的人代表庫柏先生來拜訪他,他們拿出他寫的藉據,布剋解釋說:“朋友,你昨天晚上的運氣很差,大衛,你說是不是?”“是。”大衛說。
   阿佩爾解釋說,他身邊沒有1000元,但是,無論他怎麽說,都沒有用。
   “庫柏先生你一個星期的時間還錢,也就是說,下個星期六,把錢準備好。至於怎麽弄到錢,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布剋一邊說,-邊用手指捅阿佩爾的肚子,最後他結束說,“大衛,對不對?”
   “對,”大衛同意說。
   阿佩爾得出一個結論,那兩個訪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們很象電影裏的惡棍。布剋留着八字鬍,穿着修紋西裝,大衛則一臉橫肉,肩膀寬闊,阿佩爾覺得他們非常粗魯。
   現在已經到了星期六晚上,或者更確切地說,已經到了星期日凌晨了,那兩個惡棍隨時會來。阿佩爾最佳的付款方式,就是先付25元,然後每周付10元,一直到還完債務為止。阿佩爾從來沒有想過賴賬,他衹是覺得自己非常愚蠢,不該賭博,現在,他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他想煮一壺咖啡,等他們兩人來時,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邊喝咖啡邊談談。他量好咖啡,剛插上電插頭,門便開了,布剋和大衛走了進來。
   “喂,朋友,錢怎麽樣了?”布剋先生問。
   “瞧,布剋先生,”阿佩爾說,“我們坐下來,喝點咖啡,也許我們能談談?”
   布剋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你是說你還沒有弄到錢?”
   阿佩爾把手伸進口袋說:“我這裏有25元,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談談。”
   “我想,”布剋說,悠閑地戴上一隻黑手套,“如果我們答應的話,庫柏一定會非常生氣的。”
   “哦,不是說——”阿佩爾剛開口說話,就痛苦地呻吟起來,因為布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身子彎了下來,但馬上又直了起來,因為臉上又挨了一拳。
   阿佩爾想舉起雙手保護自己,但是,他的雙手被大衛抓住,扭到背後,因此,布剋的拳頭雨點般地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最後,拳頭停下,阿佩爾覺得全身都痛。
   “下個星期六交錢,否則要了你的命,”阿佩爾模模糊糊地聽到布剋說,兩人隨後揚長而去。
   阿佩爾在地板上躺了一個多小時,他的身上和臉上痛得不得了。最後,他掙紮着站起身,走到浴室。他不敢看鏡子中的自己,用冷水衝洗滾燙的面頰。後來,他又從冰箱中拿出冰塊,敷在臉上,一直到臉部發麻。那個晚上,他就那麽睡一會兒覺,敷一會兒傷,一直折騰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阿佩爾打電話花圃老闆,告訴他自己出了一點意外,一個星期不能上班。老闆深表同情,告訴他好好休息。老闆非常欣賞阿佩爾,因為他工作很認真。
   阿佩爾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他並不是一個傻瓜。他的問題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在這一整天中,他想清楚了。他相信,在俱樂部的那個晚上,他被人下了藥,糊裏糊塗地被推到賭場上,不知怎麽就輸了一大筆錢。現在,他又被毒打,這是很卑鄙的行為。
   阿佩爾有兩種辦法可以來回應,第一個辦法就是用武力來解决,他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幹掉那三個傢夥,就他的體力而言,這是可以做到的。不過,現在他並不想這麽做。
   第二個辦法,就是用現金來計算。在“夜鶯俱樂部”,他被搶去20元,另外。他因為挨打而請假,失去了一個星期的工資。他被打了,有權要求賠償。還有其他一些損失。具體數目以後再定。現在,阿佩爾認為,用現金來賠償他的損失,是惟一明智的選擇。
   當前的問題是,如何得到賠償金。首先,他必須獲得有關庫柏和他手下的消息。阿佩爾記起,有一天晚上,他曾和公寓經理以及一個叫阿爾比的人聊天,公寓經理說:“阿爾比,你以前在俱樂部幹過,是嗎?”阿爾比咕嚕了幾句,好像不願談這事。
   現在,阿佩爾决定找阿爾比,因為阿爾比經常去離這裏兩條街的金光餐館,很容易找到。
   晚上,阿佩爾換上整齊的衣服,颳颳鬍子。雖然紅腫已經退了一些,但他的臉仍然腫腫的,沒有血色,他敷了一些有色的爽身粉,這樣稍微好看一點。阿佩爾到金光餐館時,裏面人並不多。但是,阿爾比已經在那裏了,他坐在櫃臺頂頭,面前放着一個空啤酒杯。顯然,他已經喝完了一杯啤酒。
   阿佩爾走到阿爾比身邊,阿爾比很高興有人坐到他身邊,那人可能會請他喝一杯。阿佩爾提議他們一起到他的公寓,安安靜靜地喝兩杯,阿爾比一聽,欣然接受。當他看到阿佩爾買的兩瓶威士忌時,兩眼放光。
   幾分鐘後,兩個人坐在阿佩爾公寓的廚房桌邊,喝了起來。阿爾比對阿佩爾的招待非常感激,馬上滔滔不絶地說了起來。他顯然是個寂寞的老人,需要有人傾聽他的心聲。阿佩爾並沒有引導,他就談起了庫柏,他說庫柏是個卑鄙的小人,做了許多罪惡的勾當。
   從阿爾比的嘴裏,阿佩爾得知,庫柏除了“夜鶯俱樂部”外,還有許多企業,包括餐廳、賭場和一些低級場合。他還得知,布剋和大衛的工作是每星期六到各賭場去收錢,他們通常是開着庫柏的黑色高級轎車去的。庫柏對誰也不信任,布剋和大衛每次總是一起去收錢,這樣就可以互相監視對方。他們有一定的工作時間,每一個賭場經理都接到命令,如果兩人沒有按時來收錢,就得立刻通知庫柏。他們收錢的最後一站是“黑豹餐廳”,從那裏他們直接回“夜鶯俱樂部”,把裝着錢的黑皮包交庫柏,然後再去找那些欠庫柏錢的倒黴蛋。
   有一件事阿佩爾認為非常有價值,那就是,警察局有一位叫狄剋的警官,非常痛恨庫柏,衹是沒有找到機會下手。
   阿爾比走後,阿佩爾坐在廚房桌邊,久久地沉思。
   最後,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寫道:第一步,同時在下面劃了一條綫。又考慮了一會兒後,他記下一個短短的摘要。接着是第一步,這一條裏,內容比較多。等他把各項步驟寫完後,天已經亮了。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然後又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走到水池旁的櫃子邊,翻了一陣,找到一根大約一英尺的管子和一塊鉛。他用榔頭把鉛打成圓筒型,再塞進管子。他試了試它的重量和平衡,然後,把另一端把手用膠布纏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六晚上半夜前,阿佩爾站在“黑豹餐廳”正對面一傢舊貨店門前的陰影處。不久,一輛豪華轎車開到餐廳前,布剋和大衛從車上下來,大衛手裏拎着一個黑皮包,兩人一起走進昏暗的餐廳。
   阿佩爾嚮四周望了望,確定沒有人,便衝過街,跳進黑色轎車裏,躺到後座的踏腳處,緊貼着前座的靠背。第一步!
   不久,布剋和大衛從餐廳出來,鑽進汽車,布剋發動了汽車。
   大衛打了個哈欠:“我們回到庫柏那裏去吧,然後,我們得去拜訪阿佩爾那個傻瓜了。你想他會有錢嗎?”
   布剋哼了一聲說:“像他那種笨蛋,到哪兒去弄1000塊?也許我今晚應該幹掉他。”
   “好吧,”大衛很隨便地說,“不過,那可不太容易,那小子挺有力氣的。”
   阿佩爾輕輕坐起來,手中緊握着管子。大衛又打了個哈欠,凝視着窗外。阿佩爾舉起管子,狠狠地打在大衛的後腦勺上,大衛倒在汽車門邊。第二步!
  布剋嚇了一跳,右手伸進夾剋,但阿佩爾的管子已經頂到他的右耳,他馬上僵住了。阿佩爾用戴手套的手從布剋腋下拿出一把手槍,然後從大衛那裏拿出一把同樣的手槍。
   “你逃不了的!”布剋說,想扭過頭來看誰膽子這麽大。但是,阿佩爾用管子一頂他,他就不敢動了。
   “開到舊沼澤路上去,”阿佩爾命令道。
   舊沼澤路是一條已經被廢棄不用的舊路,幾乎很少有汽車在那行駛。
   在舊沼澤路行駛了兩公裏路後,阿佩爾命令布剋剎車,然後把布剋的頭嚮左邊一扳,說:“朝那邊看。”
   阿佩爾打開車門,毫不客氣地把大衛推到車下,然後他伸手到前座的黑皮包裏,掏出一把鈔票,扔到大衛身邊。第三步!
   又嚮前開了兩公裏後,阿佩爾又命令布剋停車。布剋停下車,開口說:“朋友,我一直在想——”話還沒有說完,阿佩爾一管下去,打昏了他。阿佩爾把布剋拖到路邊,從他口袋裏掏出那張有他簽字的藉據。第四步!
   阿佩爾飛速開回城裏,把庫柏的轎車停在他自己的汽車後面,他自已的車停在離“黑豹餐廳”兩條街的路邊。他把黑色皮包裏的東西塞進他自己的舊衣箱裏,然後,開着自己的車離開了。
   阿佩爾在回公寓的途中做了三次短暫的停留。在離“黑豹餐廳”半公裏的地方,他把黑皮包扔進垃圾箱內。
   他的第二次停留是在一個公共電話亭,他撥通了“夜鶯俱樂部”電話,說:“我找庫柏。”
   庫柏馬上接電話說:“布剋嗎?出什麽事了?”
   “我不是布剋,布剋和大衛今晚拿了你的錢跑了。”
   “你瘋了,”庫柏怒氣衝衝地說,“他們不敢,我會把他們全都搞死的——喂,你是誰?”
   “他們遲到了,對不對?”
   “可能汽車出問題了,你是誰?”
   “汽車沒有出問題,也許你會在舊沼澤路上找到他們,他們就是順着那條路跑的。”
   “聽我說,你——”
   阿佩爾挂斷電話。第五步!
   阿佩爾又開了一公裏,然後停在另一個公共電話亭。他撥通警察局的電話,對總機說:“請找狄剋警官,有急事。”
   “等一等,他一個小時前就下班了。不過,他可能還沒有離開辦公室。”
   過了片刻,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我是狄剋警官。”
   “狄剋警官,我有布剋和大衛的情報。”
   “什麽?你是誰?”
   “他們今晚拿了庫柏的錢跑了。庫柏發現了,開始追他們,他們在舊沼澤路上。”
   “等等!等等!”
   阿佩爾挂斷電話。第六步!
   阿佩爾回到公寓,沒有遇見任何人,他把皮箱塞到床下,脫掉衣服,上床睡覺。他一覺睡到上午8點。颳鬍子的時候仍然很疼,但是,他勉強颳好,同時煮好咖啡。他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後出去買了一份報紙。
   大大的標題和庫柏的照片占據了頭版頭條:“夜總會老闆,行兇時被捕,檢察官要求判死刑。”
   還有很多報道,但是,阿佩爾衹是簡單地瀏覽了一下。情況好像是這樣的:狄剋警官和他的部下先遇到大衛彈痕纍纍的屍體,然後在過去一點的地方,看到庫柏正在衝布剋開槍,一邊歇斯底裏地破口大駡布剋是“騙子”。警察抓住庫柏,他拒絶回答任何問題,布剋在送醫院的途中死去。警方相信,從那個神秘的電話及失蹤的錢來判斷,還有一位第三者,但是,他究竟是誰,卻無法查到,因為庫柏的敵人太多了。
   阿佩爾把報紙扔到一邊,庫柏的事他已經不再關心了,現在他關心的是,他有權要多少皮箱裏的錢。對那筆錢,他並不貪心,他衹想得到他應得的那份。
   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坐了下來。
   首先,在“夜鶯俱樂部”被搶去的20元。那晚,他本來準備贏錢的,結果卻被庫柏騙了。如果是公平賠錢的話,他不可能輸掉1000元,那麽他能贏1000元嗎?碰碰運氣吧。他拿出一枚硬幣,扔在空中,道:“正面!”硬幣落在桌子上,果然是正面,於是他在20元下面加1000元。
   現在,算他的皮肉之苦。他記得法院最近審判了一個案子,一位婦女斷了一根手指,得到 5000元的賠償,另加 5000元補償她的精神損失。當然,他沒有被打斷手指,可是也一樣是肉體受到傷害啊。為了公平起見,他寫下了10000元。
   大衛和布剋辱駡他,這有損他的人格,阿佩爾知道,在法庭上,這類損傷人格的賠償,數目都很大。但是,他還是要公平,因此,他在大衛和布剋的每句話下面,各加了5000元的賠償。
   阿佩爾相信,如果庫柏欠他的這筆錢由追債公司出面要的話,人傢一定會要2000元的追債費用的。現在他自己出面要了,等於自己當了自己的追債人,那麽,這筆追債費用也應該歸自己所有了。於是他又加上了2000元。
   他一個星期沒有工作,損失了80元,這是自然要賠償的,他加上了這筆錢。但是,他花費在這件事上的時間也是很多的,至少有25個小時,如果按一小時4元計算的話,那就應該賠償他100元。
   當然,阿爾比在這件事上幫了他的忙,應該分他一筆錢。阿佩爾决定他1000元,當然,怎麽個法,還要仔細考慮,否則他可能全賭光了。
   想起阿爾比,又使他想起那兩瓶威士忌,這筆錢也應該加進去。阿佩爾又想了一會兒,想出了一個理由。布剋和大衛闖進他的房間,這屬於私間民宅,每次就賠500元吧,這就又增加了1000元。
   他使勁想,再也想不出什麽名目了,於是他開始仔細地把那一長排數字加起來,總計25207元,包括阿爾比的1000元。這就是全部的賠償數目。
   阿佩爾從床下拖出皮箱,小心地把錢分類,各種鈔票一堆堆的,放了滿滿一餐桌。他細心地數着,仔細地核對。
   他盯着最後的答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準備再花一天時間來考慮。因為,庫柏仍然還欠他11元2角5分——第七步還沒完呢!
  《海洋雜志》每月一次的編輯會在會議室舉行。
   “各位,”總編輯用拳頭輕輕敲打着桌面,“讀者關心的是雜志的內容,我們不要安第斯山脈的故事,我們要的是徵服過該山脈的人的故事!”
   每次開會,總編輯總是這麽說,但是,正是他的這種編輯方針,纔使得《海洋雜志》在短短的3年中,從87萬份增加到200萬份。
   “10月份的雜志,”總編輯說,“我們需要一些恐怖的內容。”
   格林是一位助理編輯,來《海洋雜志》還不到半年。他開口說:“我現在桌上有一個古怪的故事,是一位經紀人送來的,說幾個月前,一個人和他太太去野營,遭到某種大翅膀怪物的攻擊,他們的狗也被挾走了。”他本來不想用這個稿子的,現在,他提了出來。
   總編輯對他皺起眉頭說:“這有點超出海洋的範圍,不過,也可能正是我們要找的材料。”
   “我不是很相信這事,”格林說,“不過,你不是說要找點恐怖的東西嗎?”
   “我要一些可以嚇讀者一跳的東西,”總編輯說,他嘆了一口氣,“好吧,不管是什麽,你去看看吧,去訪問看到那個東西的人,看看是否真實。到我們發稿前,你還有10天時間。如果你認為不錯,那我們就刊登。帶上照相機,拍幾張當地的照片。”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格林和經紀人接頭後,知道了發生事情的地點,是在靠近賓州州界的一個小鎮上,便請經紀人事先和當事人聯繫,决定周末出發。
   星期六早晨,趁着天氣還不太熱,他便駕車出發了。10點鐘之前,他已經跨過新澤西州的一半了,中午便開到當事人傢了。當事人住在小鎮裏的一棟白墻小屋裏。小鎮很安靜,衹有汽車穿過小鎮去湖邊時,纔有汽車的聲音。街頭有一座教堂,裏面正在舉行婚禮。格林站了一會兒,看着五彩碎紙撒在尖叫的新娘和新郎頭上。他想,有些事情到處都是一樣的。
   他轉嚮小屋,按了按門鈴。從昏暗的客廳裏,走出一位年輕的女人,他猜她和他一樣大,一定不會超過30歲。
   “你好,我叫格林,是《海洋雜志》的編輯,我相信你和你丈夫正在等我吧。”
   “哦,是的,格林先生,”她打開紗門,讓他進去,“一位記者大老遠從紐約跑來,真是讓我們感到榮幸。我是瓦爾德太太。”
   這時,她丈夫一邊把幹淨的運動衫塞進褲子,一邊走了出來。他中等身材,有點發胖的樣子,頭髮很稀薄,皮膚很粗糙,表明他總是在戶外工作。他高興地說:“格林先生,很高興你來。我的經紀人告訴我了,我正等着你呢。”
   格林坐下,他告訴自己,他們很友好,可是,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告訴他們:“我們想把你們的經歷刊登在10月號的雜志上,我想采訪你們,並且拍幾張實地照片。”瓦爾德太太打了個冷戰,說:“自從發生那事後,我們還沒有回過那裏呢。那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恐怖的事情,就像一場惡夢。”
   “當然,我已經讀過你寫的文章,”格林告訴瓦爾德,“但是,我很願意再聽你太太簡單地說一遍。”
   瓦爾德淡淡地一笑,說:“也許是要證實我們的故事?我保證全是事實。”
   “瓦爾德,”她有點嚴厲地說,“我很樂意重複一遍。”她轉嚮格林,開始說起來,“實際上,那是一個很短的故事。5月中旬,那是我們今年第一次野營。天氣很好,溫暖的夜晚,滿天星鬥,我們選了一個遠離營地的地方紮營。我們沒有孩子,總是兩人出遊,離開其他人。除此之外,我們的狗加德喜歡對着月亮吠叫。”
   “那是什麽樣的狗?”格林問。
   她似乎很驚訝地說:“小獵犬,瓦爾德寫的文章中提到過。”
   “我忘記了,”格林又點燃一支煙,“對不起,打斷你的話。”
   “總之,我們坐在一小堆火邊喝酒,加德到樹叢那邊去了。森林中傳來一種聲音,我們覺得很奇怪。那聲音很難解釋,好像我們並不是單獨在那裏。突然,樹也動了起來,我們頭頂上有聲響,像什麽東西在撲閃。我嚇壞了,瓦爾德卻認為那是夜鷹。”
   “我第一個看到它,”瓦爾德說,“我仍能記得它紅紅的雙眼,像拳頭一樣大。”
   “我開始尖叫,”瓦爾德太太繼續說,“那是一個很大的怪物,很難看,兩個翅膀展開有12英尺長,它從我們頭頂的樹上飛過,那紅紅的眼睛,很可怕——”
   “會不會是其他野營人的惡作劇呢?”格林問。
   “格林先生,那東西是活的!瓦爾德跑去拿槍,那是一把單發的步槍,他經常擺弄它,他開了一槍,正在下彈殼的時候,加德跑過去對着那怪物吠叫。”
   “那時候,那怪物在哪兒呢?”
   “就在我們頭頂的樹枝上。”
   “瓦爾德先生,你打中沒有?”
   他摸摸下巴,想了想說:“打是打中了,衹是,可能沒有擊中要害。我還有一把步槍,平常是用來打獵的,但是,那個周末我沒有帶去。那把單發槍很舊了,光綫也不好,不過,我認為我擊中了它。無論如何,我不會打不中的。”
   “我們幾乎感覺到它的呼吸噴到我們臉上,”瓦爾德太太繼續說,“不知道怎麽搞的,突然,加德不叫了!我猜那怪物銜走了它,那怪物帶着加德走了。”
   “事情就是這樣,”瓦爾德說,“於是我開車到路邊,警告其他露營的人,可是,沒有一個人看見那怪物。警長下床找了半天,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我們在紐約時報發了新聞。一個星期之後,附近農場有位寡婦報告說,有怪物騷擾她的母牛,說母牛最近不出奶,可能是被那怪物嚇壞了。”
   格林並沒有記錄,因為這些都已寫在那篇文章中,他們似乎說的是真話。即使他們說的不是真話,他也不在意。總編輯的惟一規定是,這件事不要有太明顯的捏造或幻想。他問:“我可以到現場看看,拍幾張照片嗎?”
   “我們開車送你去,”瓦爾德說,站起身。“從這裏到現場,大約40分鐘。”
   對面教堂的婚禮已經結束,衹剩下一個疲憊的門房在打掃地上的碎紙。格林坐在後座上,他們開車穿過鎮上的大街,跨過鐵路,進入農田。半小時後,他們抵達州立公園。雖然是周末,但是由於天氣炎熱,玩的人不多。
   “從這條路出去,”瓦爾德太太說。他們離開柏油路,進入一條泥土路。一路上遇到一些露營的人,嚮他們揮手致意。最後,瓦爾德剎住車,從車上下來,走到一棵老橡樹下。
   “就是這棵樹,”瓦爾德說,“那怪物就是從這裏衝下來,叼走了加德。”
   格林點點頭,拿出照相機,拍了那棵樹,又拍了瓦爾德夫婦站在樹下的照片。在夏日的陽光下,那地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可怕。他問:“你們有沒有那條狗的照片?”
   “我們照片簿上有一張——”瓦爾德太太說,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為她丈夫不對頭了。
   瓦爾德嚮前倒在樹幹上,臉嚇得扭麯了,他雙手抓住樹幹,尖聲叫道:“不,不,它又來了!”
   格林覺得背脊發涼,順着瓦爾德太太驚恐的眼光望去,什麽也沒有看到。或者,他們夫妻倆都瘋了。格林迅速拍了一張瓦爾德倒在樹上的照片,然後,他過去幫瓦爾德太太扶他。
   “我不明白,”她非常驚恐地說,“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們扶他上車,離開這地方。”
   瓦爾德全身發抖,他們半拖着把他拉上車。瓦爾德太太開車,格林陪瓦爾德坐在後座。外面的陽光不再燦爛,格林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格林在附近一傢汽車旅館過夜,星期日上午,他打電話到總編傢,把前一天的事情嚮他作了匯報,最後說:“整個事件可能是為我而表演的,不過,如果真的那樣的話,他們表演得很不錯。”
   “你認為他們真的看到那怪物了嗎?”
   “誰知道呢?昨晚我和幾位鄰居談了談,他們說,那條狗的確失蹤了。”
   總編在電話裏嘆了口氣,“瓦爾德呢?他怎麽樣?”
   “很好,我們送他回傢前,他就恢復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字。”
   “你拍了照片嗎?”
   “拍了。”
   “看來你在那裏沒什麽可做了,今天晚上就回來吧。”
   格林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旅費夠用的話,我想多呆一天,整個事情有點怪。”
   “好,那就多呆一天吧。”
   格林挂斷電話,走到街道上。小鎮居民都穿着做禮拜的衣服,急急忙忙地從他面前走過。他慢慢走到瓦爾德傢的那條街,他們傢對面的教堂剛做完禮拜,他等在外面,一直到一位年輕的牧師送走最後一位禮拜者,纔走上前說:“我在調查瓦爾德那次奇怪的經歷,大傢對那件事有什麽看法?這件事對本鎮居民有影響嗎?”
   牧師看上去比格林還要年輕,說話帶着新英格蘭口音。他對着太陽微微一笑,對格林說:“他們是好人,不管那次發生了什麽,我都相信是真的。”
   “可是,居民們相信嗎?”
   牧師聳聳肩:“沒有什麽,林中那怪物,衹是飛碟的一種吧。”
   “這事對他們夫婦有影響嗎?”
   牧師好像在考慮,這時,有一位女人走過,她喊道:“你好,牧師。”
   “你好,塞萊,”牧師微笑着回答道,“很奇怪的是,我認為這事反而使他們更加接近。這事發生之前,他們已經準備離婚了。”
   “我明白了,”格林說,然後問,“牧師,你認為那是什麽?當然不是飛碟。”
   “不是。”
   “也許是幻覺?”
   “可能吧,”牧師微笑着。
   格林嚮牧師道謝,然後走開了。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陽光燦爛。他想,這倒是一個野餐的好日子。
   他到瓦爾德傢,在他們傢吃了一頓午飯。瓦爾德似乎完全恢復過來了,他們三人閑聊着鎮上的事。
   “有個女人見過那怪物,可以跟她談談嗎?”格林問。
   “她沒有說她看見過那怪物,”瓦爾德太太說,“她衹是說有怪物騷擾她的母牛,那可能是一頭小熊,我們這一帶有小熊。”
   “那女人有點鬍思亂想,”瓦爾德說,“從她那裏你得不到什麽。”
   格林點點頭。“那麽,我想明天一早就回紐約了,因為我的工作基本結束了。”
   “你還要過一夜?”
   “回去的路很長,我想一大早出發。”
   他黃昏時離開瓦爾德傢。回到旅館後,他重新讀了一遍瓦爾德的原稿,一直讀到天黑。然後,他開車去瓦爾德夫婦看到怪物的地方。
   那地方很安靜,格林經過幾輛停着的汽車,他駛離正道,駛進一個樹叢,來到白天瓦爾德夫婦指他看的大樹邊,找到一個停車的地方。
   他帶着一個手電筒下車,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麽,他衹是有一個朦朧的想法。
   接着,他聽到了,聽到了上面傳來的巨大的翅膀撲打聲。樹上的東西,因為他的出現而被驚擾。他伏在村幹邊,用手電筒嚮上照。
   有東西嚮他撲下來,但那東西由於強烈的手電光而看不清路,最後飛嚮黑暗的森林深處。
   那是一隻貓頭鷹,一隻很大的貓頭鷹。
   格林鬆了口氣,開始用手電筒照地上,在大樹的四周搜尋,一直找到30英尺外的一個地方。他趴在地上,仔細研究着泥土。經過兩三個月,已經很難判斷了,不過,還是隱約可以看出,這地方被挖掘過。
   格林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回汽車,從行李廂中拿出一把鐵鍬,在地上挖出一個洞。他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那衹失蹤小狗加德的屍體。
   他開車回到鎮上,沒有回旅館,而是直接來到教堂對面的瓦爾德傢。當他來到小屋前時,已經是午夜一點了。小屋很暗,他按了4次門鈴,瓦爾德太太纔出來開門。她臉面蒼白,嚇得都變了形。
   “快來,”她氣喘籲籲地說,“他自殺了!
   格林跟着她上樓,她一邊走,一邊打開燈,最後,她打開浴室的燈,格林看到瓦爾德坐在馬桶上,頭和雙手在洗臉臺裏,血正從兩個手腕流出來。
   “快叫救護車!”格林大叫道,“也許還來得及!”
   她跑出去,他聽到她打電話,幾分鐘後,救護車的警笛聲便劃破夜空,逐漸駛近。當救護人員擡着擔架進來時,格林已經想辦法止住了雙腕的血。
   “我要陪他到醫院去,”瓦爾德太太緊張地說,她的臉扭麯得都認不出了。
   “等一等,”格林說,“我開車送你去醫院。”他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然後,他走到門口,跟救護車司機說了幾句。
   她等格林走進客廳,客廳裏衹有一盞燈亮着。“為什麽你不讓我去?為什麽?”
   “因為我必須跟你談談,談談那怪物的事。”
   她掏出一支香煙。“格林先生,”她說,“我丈夫快死了。”
   “我們希望他不死。”
   她緊張地吐了一口煙,“你要我說什麽?”
   “我要告訴你,瓦爾德太太,今晚我找到了埋那衹狗的地方。”
   她嘆了口氣,掐掉煙。“好,好,沒有怪物,那是瓦爾德編的。他殺死了狗,把它埋掉。當你追問的時候,他試圖自殺。這就是你要聽的。”
   “不,”格林說,事情已經迫近尾聲,“瓦爾德太太,那晚是有怪物,你丈夫看到的。”
   “你剛纔和那些救護人員說什麽?”她突然問。
   “我告訴他們他洗胃,”格林說,他覺得很疲倦,“洗出你他吃的東西。”
   “你說什麽?”
   “瓦爾德太太,你進入浴室,發現你丈夫在洗臉臺邊快死了,你會在離開的時候,關掉所有的燈嗎?你要我相信這一點嗎?”
   “我——”
   “兩個月來,你一直想害死他,我希望今晚你沒有得逞。”
   他以為她會撲過來,抓他的臉,但是,相反,她跌坐到沙發上,很鎮靜地問:“你有把握嗎?”
   “你很懂藥物,也許你當過護土,也許你有一位當醫生的朋友,也許你衹是看書看得很多。你們露營那天,你他吃了某種産生幻覺的藥,對不對?”
   “那是你自己說的。”
   “那種藥能使人在半小時裏産生幻覺,在那半小時裏,他可能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甚至會自殺。因此,當他看到一個貓頭鷹和其他鳥時,便幻想是巨翼怪物。你也說了同樣的故事,甚至殺了狗來證實故事的真實性。這對你的計劃有利。下一次,他可能被怪物殺掉或者自殺。不管出現哪一種情況,你都是清白的。當然,他把他的故事寫下,那麽你就得等。你不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麽事,但事情宣揚開了,對你更有利。你可以放手幹了。無論瓦爾德是自殺還是被怪物所殺,都是你所期望的。”
   “你全看出來了?”
   “是的。原先讀了他的文章我就有些懷疑。昨天,當瓦爾德遭受第二次攻擊時,我明白了。有點像緻幻藥物,在藥力第一次發作的一段日子後,仍然會産生同樣的的幻覺。我又聽說了這事發生前,你們打算離婚,這樣我就找到動機了。”
   格林站起身,準備離去。她問:“你要去哪兒?”
   “去醫院,看他怎麽樣了。你去不去?”
   她顫抖了一下,蜷縮在沙發上說:“我不想去了。”
   他讓她一個人呆在那裏,他不是警察,過一會兒,會有人找她問的。
   他快步離開那棟安靜的小屋,沿着黑乎乎的街道嚮前駛去。他看到一個形狀古怪的東西掠過月亮,那東西看上去像大翅膀的怪物。但是,他知道,那衹是一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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