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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老舍,读出声来是必要的,最好用北京话读,而且是跟老舍差不多的北京话,那你就进入了一个音乐的世界。那是美,是享受、是艺术的。老舍说:“好文章不仅让人愿意念,还要让人念了觉得口腔是舒服的”。走进那音乐世界,从语音角度发现老舍的魅力。日本著名教授中山时子,她是研究中国语言、中国文化的前辈。她聘中国人当讲师有三个条件:有学问、不会日语和漂亮的北京话。有了这样的条件就保证了他们的“听”老舍。她五十年如一日,每周日必亲自主持他的学员一起感受老舍作品中独特的美,像一位京剧行家在品味青衣名角的咏叹调。
  
    老舍生在北京、生为旗人,算是得了双重的“天赐”。对老舍的语言来说,老舍的悦耳,一个基本的原因就是作为原材料的北京话是一种在音乐性上特别讲究的方言。北京话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北京话经过作为官话和国语几百年的打磨和提炼;北京话在元代就被定为“四海同音”的“中原之音”;明代已被称为官话;清代的雍正明令全国官吏和参加科考的读书人都必学官话;民国时期北京话再次被定为国语的标准音,这个过程其实是互动的,一方面首先是全国广大知识者学北京话、说北京话;而反过来,四面八方的一代又一代的知识者又不断把他们继承和掌握的中华民族文化的精华反哺给北京话,潜移默化地丰富、梳理、调整、规范北京话,改造和提升它,使它更悦耳动听、更完善。从这个意义上看,北京话的音乐美也是北京人和全中华民族历史性的共同创造。
  
    我们读老舍的作品,从中你会领略到那独具京腔京韵的北京话。老舍写文章会反复推敲、反复朗读,他就是要他的文章不但能看,而且读起来悦耳。老舍写作决不会套着他设定的模式写作,像作律诗或填词那样。老舍是凭着他的修养和感觉,从描述故事、情境与感情的需要出发,在心里孕育成熟,自然而然出口成章的。写出后他再逐字逐句地推敲调整。他说过:“一段文字的律动音节是能代事实道出感情的”。老舍把律动比为“有声电影的配乐”。
  《月牙儿》是老舍最本色的作品。《月牙儿》是一首被凌辱妇女的悲歌,它写了一个本来是美丽、纯洁、自尊、要强的女孩子,在贫困生活的逼迫下,虽然竭尽全力挣扎终于避免不了作为暗娼的悲剧;生活像一片无边的沼泽。这首悲歌注入了老舍对受尽苦难、凌辱的妇女的同情,同时作者在这里也倾吐着自己心里的忧郁,在主人公身上也投射着老舍自己的影子。
  
    月牙儿不是情节的线索,而是抒情的线索,它贯穿全文的始终,文章的哀思被它连缀起来,使全篇完整、连贯、协调,好似乐曲的主旋律。老舍说《月牙儿》有一种“匀调之美”,这条抒情线索的功劳不小。母女两代遭遇的重复,不仅表现了这种悲剧的普遍性,而且还告诉读者它将不断“世袭”下去。在《月牙儿》里,娼妓不是个别的、孤立的现象,那更多的是“暗门子”“浪漫地挣饭吃”的、纳捐的、没纳捐的……普遍意味着本质,而代代相传就更可悲、可怕。面对这“重复”和 “世袭”,我们仿佛听到老舍痛彻心肺的呼叫,这声音让人们联想起鲁迅“救救孩子”的呐喊。
  
    美在毁灭,又在挣扎和抗争中升腾。老舍不是一个思想家,他并不是用小说在研究来阐述一个社会伦理课题,《月牙儿》的魅力更不是单凭它的思想性它就能使读者的心为之震颤,要紧的在于把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写得这么完美。主人公很美,可是让生活给毁了,这激发了强烈的悲剧效果,抒情的笔调也很美,把悲剧的气氛渲染得很浓很浓。
  
    《月牙儿》浓郁的诗意对读者更是强有力的征服。老舍说:“《月牙儿》是有以散文诗写小说的企图的。”老舍的作品里始终涌动着诗人的激情,只不过有时为耐人寻味的幽默,有时为入木三分的讽刺,有时则以浓醇隽永的抒情出之而已。当老舍面对《月牙儿》的悲剧,胸中那深沉的同情和强烈的激愤难以遏制的时候,选择这种直接而充分表达他感情的文体是十分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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