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恐怖悬疑>> 蔡駿 Cai J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78年十二月23日)
人間下捲·拯救者
  兩個自己的戰爭,無論誰輸誰贏,滅亡的都將是我!
  懸疑天王蔡駿最新作品,人性與命運的傳奇體驗。中國版《基督山伯爵》,超越極限震撼世界的當代懸疑史詩。
  《拯救者》裏,你將看到的大結局——
  莫妮卡的浴火重生?埋藏千年的蘭陵王秘密?
  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人類的未來何去何從?
往事(1)
  那時候,還沒有我。
  衹有白色天空下的恐怖。
  下雪了。
  陰冷的風掠過舊上海街頭,飄來黃浦江上外國輪船的汽笛聲。所有行人神情冷漠,彼此假裝陌生互不說話,以免被某衹耳朵偷聽到,否則很可能某個小巷裏,突然衝出幾個黑衣人,將你綁住押上鐵皮汽車,永遠從世界上消失。
  現在,你看到一輛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車,頂着白色風雪駛過街道。行人們紛紛驚恐地避讓,就算被這輛車壓死,也是頂多賠償三塊大洋。
  司機身邊坐着一個黑衣人,腰間別着一把勃郎寧手槍。
  後排坐着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穿着深藍色中山裝,帶着黑色禮帽,三十歲左右相貌平平,衹有一雙眼睛如野狼般銳利,冷峻而警惕地盯着窗外。
  另一個人衣着破舊不堪,卻是做工精細的西裝,不知為何被糟蹋成了這樣。雖然反復修飾過,臉上還有被毆打的痕跡。眼睛裏充滿血絲,長長的頭髮掩蓋受傷的額頭,嘴唇和下巴一圈布滿鬍茬,仍難掩英俊的外表——簡直是世上罕有的美男子,眉目之間英氣逼人,既不像一般中國人的平面,也不像歐美人過分立體生硬,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協調。
  難以想象,一個男人會有這般漂亮?並非當時流行的京劇名角的那種陰柔之美,而是富有陽剛男子氣的自然俊美,就像東方版本的大衛雕塑,足以令所有女人為之傾倒,也會使一部分男人心猿意馬。
  然而,在他重瞳般明亮的眼睛裏,卻射出兩道恐懼頽喪的光,忽而看着窗外肅殺的風景,忽而看着身邊陰冷的面孔。但美男子的雙手戴着手銬,就連雙腿也係着腳銬和鐵鏈。
  “我從來都一諾千金,衹要找到那件東西,就立刻把你放了。”穿着藍色中山裝的男人,轉頭陰陰地說,“倒是你——我最親愛的朋友,似乎從沒有過真話,但願這次不要再騙我了。”
  “最親愛的朋友?你還當我是最親愛的朋友?”
  “高雲霧——”藍色中山裝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你也不再是過去的你,往事不用再提了!”
  名叫高雲霧的美男子苦笑一聲:“其實,我們都沒有變,那麽多年你一直嫉恨着我,現在終於被你抓到機會了。”
  “這是你自己給我的機會,誰讓你做了這麽可怕的事情?又是誰殘害了那麽多無辜的生命?你簡直就是一個魔鬼!”
  “罷了,彼此彼此。”
  “什麽意思?”
  藍色中山裝始終警惕地盯着車窗外,看到城市的建築越來越破爛,街道上的人越來越稀少冷清,便示意司機加快速度。前排的黑衣人已掏出手槍,預防可能的突襲。
  “其實,你們藍衣社也是魔鬼!”
  高雲霧咬緊牙關,恨不得吞噬掉眼前的男人。
  “謝謝,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溢美之辭。”
  “你的臉皮真厚。”
  “既然我們兩個都是魔鬼,那就用魔鬼之間的法則來往,不必再遵守人間的法則。”
  “放了我,我會一輩子感謝你。”
  “你真是個天真的魔鬼!”藍色中山裝陰冷地笑道,“就像你的臉,多麽漂亮的臉蛋啊,我的美男子朋友,就像一張天使的臉,但——衹是假象!”
  “假象?”
  高雲霧摸着自己英俊的臉,忽然用力地撕扯一下,疼得幾乎叫起來。
  “我並不想成為魔鬼,我衹是一個犧牲品!犧牲品!”
  “人的一切道路,都是自己的選擇。”
  車窗外已變成白色世界,城市在後漸漸遠去,兩邊是蕭瑟的廣阔田野,點綴着黑色的農捨,裸露在風雪中的幹枯樹枝。
往事(2)
  藍色中山裝伸手搭在高雲霧的肩膀上,指着車窗外說:“在哪裏?”
  “再往前,很快就要到了。”
  一分鐘後,公路邊出現一道圍墻,幾排建造中的樓房,這是無錫榮傢最新投資的工廠。
  “怎麽是這裏?你耍我?”
  高雲霧戰戰兢兢地說:“不,就是這裏!”
  “拐進去!”
  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拐進一條小路,經過一棵奇形怪狀的大樹,高雲霧忙喊:“到了!”
  一個急剎車停下來,後排的兩個人依然坐在車裏。前排的黑衣人先舉着槍下車,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轉了一圈,旁邊就是無錫榮傢的工地。但在這棵大樹的底下,卻是一間殘破不堪的關帝廟。
  黑衣人回來敲了敲車窗:“安全。”
  藍色中山裝裹上一條圍巾,戴着墨鏡下了車,將高雲霧也拖下來。
  狂野的風雪讓高雲霧劇烈地咳嗽,藍色中山裝將自己的圍巾脫下來,裹到他的階下囚的脖子上。
  “就是這裏嗎?”
  擡頭看着那棵大樹,幹枯的枝椏如死人的骨骸,扭麯畸形地伸嚮天空,在大風雪中凄慘地呼號,孤獨地陪伴小小的破廟。
  這棵樹早就死了一百年,也許還將再挺立一百年。
  高雲霧的腿上戴着腳銬,艱難地走進關帝廟。
  黑衣人始終用手槍頂着他的後背,司機跳下車在外警戒,腰間同樣插着一支槍。
  這座廟實在太小,年久失修建築沉降,走進去幾乎擡不起頭,衹有一個黑黑的關公塑像,從柱子上的碑文來看,這座廟建於清朝乾隆年間。
  怎麽可能藏在這裏?看來更像鼕天流浪漢寄宿的小屋,藍色中山裝冰冷地盯着高雲霧。
  “在下面。”
  高雲霧繞到關公塑像後面,破廟的後面還有道小門,跨出去是個小小的院子,外面根本不可能發現。
  小院已被白雪覆蓋,除了中間那口井。
  井。
  “就在井裏?”
  “是。”
  看着高雲霧英俊的臉,藍色中山裝從口袋裏掏出手槍,對手下的黑衣人說:“你,下去。”
  “我?”
  黑衣人看着狹小的井口,握着槍的手都在顫抖。
  “忘了你是藍衣社的一員嗎?忘了要絶對服從嗎?”
  “可是,這會不會是他的花招?要我們到井裏去送死?”
  “下去!”
  藍色中山裝不怒自威,容不得手下猶豫,黑衣人衹能點頭遵命。他將槍別入懷中,隨便撿起一塊石頭扔入井中,許久纔聽到“撲通”一聲。
  “好深啊!”
  “下去!”
  黑衣人苦笑着說:“請照顧好我的老婆孩子。”
  他把身體像貓一樣弓起來,慢慢爬進狹小的井口,像重新爬入出生的産道,迅速被深井吞沒,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了。
  司機還在破廟外面守着,小院裏衹有藍色中山裝和高雲霧兩人,他用槍指着美男子的鼻子:“五分鐘內他不上來,我就開槍。”
  “不,你不會開槍。”高雲霧胸有成竹,“在你拿到那件東西之前,你不敢殺我。”
  藍色中山裝沉默許久,雪花飄落到臉上緩緩溶化為水。
  五分鐘後。
  井口突然有了聲音,先看到黑衣人的頭,然後整個人爬出來,全身上下沾滿黑色污泥,站在白雪覆蓋的地上,活像地獄的惡鬼。
  看不清黑衣人的臉了,他跌跌衝衝地抱着一個鐵匣子,交到藍色中山裝手中。
  隨後,他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說:“不要……不要……打開……”
  說完這句話,黑衣人死了,一雙瞪大的眼珠,驚恐地對着飄雪的天空。
  “常效忠,你是藍衣社的好同志!”
  藍色中山裝面不改色,抱着從井裏掏上來的鐵匣。
  他舉槍對着高雲霧說:“你,蹲到角落裏,背對着我,不許動。”
  可憐的美男子照辦了,蹲在角落一動不動,像衹待宰的雞。
  藍色中山裝後退兩步,小心翼翼打開鐵匣——
  他,看到了。
  表情從期待到激動再到驚訝最後是徹骨的恐懼。
  合上鐵匣,整張臉已變得蒼白,這像漫天遍野的大雪。
  藍色中山裝再度舉起手槍,對準高雲霧的腦袋。
  “別殺我,求求你,我的太太剛懷孕!”
  “啊,太遺憾了,拙荊也懷孕六個月了。”
  藍色中山裝露出即將要做爸爸的幸福眼神,聲音卻如此冷酷:“高雲霧,永別了!”
  摳下扳機,撞針擊中子彈,旋轉出槍管,在高雲霧睜大眼睛同時,打穿了他漂亮的眉心。
  子彈從後腦勺飛出來,深深嵌入後面的墻壁。
  他死了。
  像條狗一樣死去,鮮血從眉心的彈孔流出來,漸漸染紅他的臉,也染紅滿地白雪。
  可惜了,那麽漂亮的一張臉,簡直驚為天人的一張臉。
  藍色中山裝收起殺人的槍,擡頭看到那棵幹枯的大樹。一粒雪籽穿過扭麯的枝椏,墜落到他的眼裏,涼涼地變成一汪淚水。
  最後一滴眼淚,落在高雲霧死去的臉上,雙眼驚恐地看着蒼天,隨後徹底陷入了黑暗。
  時間,世界上最殘酷的是時間,轉眼已過去了七十多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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