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杂文>> 赵南元 Zhao Nany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6年)
理性与人性
  拿起1998年11月16日的《报刊文摘》,看见两行大字标题:
        由《拯救大兵瑞恩》重提“张华救人“的讨论         
           梁晓声说:那场讨论是可耻的
  文中说:“一部叫做《拯救大兵瑞恩》的美国热门电影最近进入中国,促发作家
  梁晓声重提旧案,对当代中国在道德问题上的‘理念’轨迹进行精神清算”。
  “梁晓声于10月27日在《文汇报》上发表题为《冰冷的理念》的长文,文中
  重提的‘旧案’是:1982年7月11日,第四军医大学学生张华,跳进粪池抢救
  掏粪老人而牺牲。这事当年在大学生中曾引发了一场‘是否值得’的讨论。”
  “那老人即使获救,究竟还能活几年呢?他对社会还能有些什么贡献呢?而一名
  硕士生的生命价值又是多么宝贵!他对中国甚至对世界的的贡献,不是简直没法预估
  吗……”梁晓声说,“这是一种相当理念的观点,当年在大学里代表了似乎绝对多数
  学子们的观点。”
  “重提往事,梁晓声认为,一种讨论救人值不值的话题是可耻的。多年前中国的
  那一场讨论作为一个思想事实是可耻的。”
  梁说:“我敢说,古今中外,自从‘人性’二字被人类从生活中归纳出来至今,
  除了在当代中国人之间,在其他任何任何国家都没有仿佛那么认真严肃地、煞有介事
  地讨论过,更没有辩论过。”
  梁说,人性应“永远拒绝这一种理念的‘合理性’”。
  梁晓声有些武断了,其实类似的问题在古今中外的伦理学的论著中是经常被讨论
  和辩论的。正巧下午我要去给一群硕士生上课,很想用这个问题测试一下学子们的“
  理念”水平。
  今天的硕士生们82年还不到十岁,但他们知道张华。对于我提出的该不该救人
  的问题有些意外,一位硕士生小声说:“从宣传出发该救,从理性出发不该救。”看
  来硕士生们的“理性”水平不高,我只好暂时放下原来“授业”的内容,先来“传道
  ”、“解惑”。
  “不该救的意见错在哪里?关键在于一切决策只有在事件发生之前才有意义。”
  说到此有几个硕士生已经明白了,点头微笑。“如果你赌输了,就认为不该赌搏,赌
  赢了就认为应该赌搏,都是不对的,因为在你决定赌不赌时,还不知道输赢。事先你
  只能知道各种结局的概率。如果有人落水,你不救,他会死,损失为1,如果你去救
  ,假设60%的概率两人都活,20%的概率一死一活,20%的概率两人都死,损
  失的数学期望值是0X0.6+1X0.2+2X0.2=0.6。理性的选择较小
  的损失,当然应该去救。”到底是硕士生,到此大家都明白了。
  一位硕士生问:“如果假设硕士生的价值大于掏粪工呢?”其他学生立刻回答“
  加权”。“对了,假定硕士生价值是掏粪工的两倍,救人的损失变为0。9,小于1
  ,结论还是该救。其实这个计算也犯了与前面相同的错误,救人之前,通常不知道对
  方身份,老人说不定是著名物理学家呢,所以只能采用平均权值,大家都是1。西方
  伦理学家也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希特勒也曾落水获救,此时救人者是不是做了错事呢
  ?当然不是。因为救人者事先不会知道被救者是希特勒,更不会知道希特勒将来会干
  什么。从以上算法可知,理性地决定救不救人的主要依据是成功的概率,只要成功的
  把握大于50%,救人就是合乎理性的,如果成功把握是99.5%,那么即使你认
  为你的生命价值比被救者大一百倍,救人仍是合乎理性的。因此彼得大帝救一个落水
  士兵,未必不合乎理性。《决定生命的投篮》也是合乎理性的。反之,假如你不会游
  泳,救人成功的概率只有5%,而有95%的可能是一起淹死,那么合乎理性的做法
  是喊别人来救,自己别下水。”
  “按照理性行事的原则,救人之前要进行这么复杂的计算吗?紧急关头岂不误事
  ?”另一位硕士生问。“这种计算不过是加权求和,一个神经细胞用毫秒数量级的时
  间即可完成,人脑中的决策计算大多数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意识到的只是计算结果
  ,象是一种直觉,例如不会游泳的人对下水会有天然的恐惧感,这是无意识的理性,
  而有意识的理性可以对此作出合理的解释,以便相互交流。”
  硕士生的欠缺恰恰在于理性水平不够高,而不是过于理性,缺少人性。理性是人
  性的集中表现,人性需要理性的指导。拒绝理性的“人性”是靠不住的,很容易退化
  成“兽性”或“神性”。
  作家心目中的“人性”与普通人似乎不大一样,七十年代初有一位作家找我们几
  个技术员座谈,想要我们帮他编一个英雄救厂的故事。几个技术员挖空心思,也没编
  出来,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厂有一万多人,几乎每年都有一人死于事故,但究其原
  因,都是由于违反操作规程,无一例外。如果没有违反操作规程而出人身事故,说明
  操作规程有漏洞,总工程师是要负责任的。”作家见我们没有高招,就端出了他的方
  案:“一个阀门漏气起火,如果不关断,全厂就要爆炸,英雄奋不顾身关闭了阀门,
  自己被烧死了。”技术员们说:“阀门起火,关前一个阀门就行了,即使没有前面的
  阀门,也要先灭了火再关,如果因为一个阀门起火,全厂就要爆炸,肯定是严重的设
  计错误,总设计师是要坐牢的。很抱歉,帮不了作家同志什么忙,本厂只生产化肥,
  不生产英雄。”
  《三国》、《水浒》描写了英雄辈出的时代,但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不会愿意生活
  在那种时代。不需要英雄来解民于倒悬,才是民之大幸。如果把作家看成是经济学意
  义上的理性人,作家应该愿意生活在英雄辈出的时代,可写的事情多,润笔也多。
  理性的欠缺对作家同样有害。就以梁晓声为例,《红卫兵的自白》、《雪城》等
  早期作品真实而感人,因其扎根于作者的亲身经历。小说当然允许虚构,但梁晓声后
  期的一些作品却由于毫无理性约束的虚构,使人物形像缺乏真实感。梁晓声笔下被彻
  底妖魔化的商人形像,作为批判也是无力的,远不如《找不着北》写得生动、真实。
  
  理性不是万能的,但肯定优于非理性。拒绝理性的“人性”不是真正的人性。任
  何反对理性鼓吹非理性的宣传,无论是打着“人性”的旗号还是“后现代”的旗号,
  都应拒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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