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清明，東陵公墓來了一男一女兩個掃墓人。女的夏小禾二十來歲，黑衣黑裙，凄豔又孤絶；男的武殿新，五十來歲，衣冠楚楚。兩人隔着一段矜持的距離身位。他們來祭拜夏小禾的母親，這位母親死時的年紀跟夏小禾一樣：29歲，墓碑上幾個黑黑粗粗的魏碑字：母親於小莊之墓。
1968年的瀋陽，城市貧民於老太太守寡多年，帶着幾個兒女艱難度日。女兒於小頂於小莊兩姐妹迎來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出身貧寒但一嚮要求進步的於小頂憂心忡忡，本想着畢業後掙錢養傢，運動一來讓她什麽念想都沒了。而妹妹於小莊卻天生不知愁，沒心沒肺，樂得到廣阔天地去瘋野。飛出窩去的小鳥，從此命運莫測，永不回頭。
於小莊下到了新賓農場，新賓是清王朝的發祥地，有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山民淳樸善良，小莊在這裏吃得好睡得好，整天在林子裏亂跑瞎玩。下鄉的第一年幾乎是知青跟老鄉們之間的蜜月期，及至季節輪回，知青們不耐煩的情緒一天天繚繞上來，開始恃寵怙嬌，喝酒抽煙，偷雞摸狗，有點招人煩。於小莊也常常靠着拋媚眼，勇於搭乘長途運輸車，往瀋陽傢裏捎原木、木耳、豆油等山珍美味。
姐姐於小頂卻在王傢公社受着寄人籬下、前途無望、改變命運成泡影的煎熬。生産隊長想着法子虐待他們這幫知青，男的叫做苦力，女的長得漂亮便被盯上打主意。天生要強的於小頂玩命勞動，努力學習毛著，終於靠自己的努力被評為紮根農村的知青典型，到處講演，名噪一時。
幾年時間過去，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們的上進心和新鮮感已經被消磨殆盡。代之而起的，卻是動物成熟求偶期的狂鬱躁動，以及看不見前途和未來的寂寞無聊。戀愛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時有發生。1972年招工潮開始了，於小頂背着“紮根典型”的身份羨慕着找關係回城的同學們。工農兵大學生張鐵生白捲事件深深地刺激了於小頂對大學的渴望，為了得到推薦指標，她硬着頭皮求見之前不屑理睬的隊長，險遭凌辱。砸傷隊長後，驚恐萬狀的於小頂很快嫁給了一個公社副書記的兒子，逃出了隊長的魔爪。她沒有想到的是，脫了苦海，又落火坑。在幾年之後回城考學時她將面臨又一番艱苦的婚姻大戰。
於小莊在新賓鄉下染上了地方病慢性氣管炎，在石油工地做工的二哥幫忙，以病退為由把她調到了盤錦油田汽修廠。這時的小莊已出落成一個美麗嫵媚的女子，暗戀追求者很多，連當地組織部長的兒子也對她表達好感。天性懵懂的她情竇未開，不懂戀愛，態度不明地跟部長兒子交往。於老太太來到盤錦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把關，小夥兒和盤錦這個地方都沒入老太太的眼，小莊的第一次戀愛失敗。二哥怕組織部長報復，想法把小莊調回了瀋陽汽修部。
於小莊回到魂牽夢縈的家乡瀋陽，纔發現瀋陽並沒有歌子裏唱的那麽好，傢裏亦沒什麽變化，照舊窮、破、吵。日子就這麽烏烏塗塗的過，直到有一天，她的真命天子，戀人高積雲降臨的那一時刻。同學聚會上小莊和初中同學高積雲一見鐘情。知青運動一來，高初中沒畢業就被軍人老爸送去了部隊參軍，如今長得英武高大，優越的家庭條件更讓他意氣風發。兩人迅速陷入情網，探親假匆匆結束時，他們已是難捨難分，高傢父母甚至把於小莊接到自己傢裏住，儼然當作兒媳看待。平民女子於小莊望着如天堂般的瀋軍區大院，呆了半晌。一夜之間，水晶鞋就套上了灰姑娘。聰明勤快的小莊深得高傢父母喜愛，攛掇自己母親和高傢父母的見面也富有革命意義，原來兩傢是老鄉，都是苦大仇深，也就不存在門不當戶不對了。
新年裏，高積雲從部隊回傢了，小媳婦盼回了俊情郎。晚上，小莊仍在高傢睡，和小姑子一個屋。是夜，兩個熱戀中的年輕人最終沒能控製住思念的激情，偷食了禁果。拂曉，夢中的高積雲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發現是小莊喉嚨在打鼾似的抽氣，高積雲想他好端端一個健康人，怎麽能去為一個哮喘病人擔負終生？他提出了分手。於小莊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後大病了一場，她聽着錄音機裏自己睡覺時發出的聲音，低頭認命，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一個人陷入自卑絶望。
1968年的瀋陽，城市貧民於老太太守寡多年，帶着幾個兒女艱難度日。女兒於小頂於小莊兩姐妹迎來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出身貧寒但一嚮要求進步的於小頂憂心忡忡，本想着畢業後掙錢養傢，運動一來讓她什麽念想都沒了。而妹妹於小莊卻天生不知愁，沒心沒肺，樂得到廣阔天地去瘋野。飛出窩去的小鳥，從此命運莫測，永不回頭。
於小莊下到了新賓農場，新賓是清王朝的發祥地，有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山民淳樸善良，小莊在這裏吃得好睡得好，整天在林子裏亂跑瞎玩。下鄉的第一年幾乎是知青跟老鄉們之間的蜜月期，及至季節輪回，知青們不耐煩的情緒一天天繚繞上來，開始恃寵怙嬌，喝酒抽煙，偷雞摸狗，有點招人煩。於小莊也常常靠着拋媚眼，勇於搭乘長途運輸車，往瀋陽傢裏捎原木、木耳、豆油等山珍美味。
姐姐於小頂卻在王傢公社受着寄人籬下、前途無望、改變命運成泡影的煎熬。生産隊長想着法子虐待他們這幫知青，男的叫做苦力，女的長得漂亮便被盯上打主意。天生要強的於小頂玩命勞動，努力學習毛著，終於靠自己的努力被評為紮根農村的知青典型，到處講演，名噪一時。
幾年時間過去，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們的上進心和新鮮感已經被消磨殆盡。代之而起的，卻是動物成熟求偶期的狂鬱躁動，以及看不見前途和未來的寂寞無聊。戀愛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時有發生。1972年招工潮開始了，於小頂背着“紮根典型”的身份羨慕着找關係回城的同學們。工農兵大學生張鐵生白捲事件深深地刺激了於小頂對大學的渴望，為了得到推薦指標，她硬着頭皮求見之前不屑理睬的隊長，險遭凌辱。砸傷隊長後，驚恐萬狀的於小頂很快嫁給了一個公社副書記的兒子，逃出了隊長的魔爪。她沒有想到的是，脫了苦海，又落火坑。在幾年之後回城考學時她將面臨又一番艱苦的婚姻大戰。
於小莊在新賓鄉下染上了地方病慢性氣管炎，在石油工地做工的二哥幫忙，以病退為由把她調到了盤錦油田汽修廠。這時的小莊已出落成一個美麗嫵媚的女子，暗戀追求者很多，連當地組織部長的兒子也對她表達好感。天性懵懂的她情竇未開，不懂戀愛，態度不明地跟部長兒子交往。於老太太來到盤錦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把關，小夥兒和盤錦這個地方都沒入老太太的眼，小莊的第一次戀愛失敗。二哥怕組織部長報復，想法把小莊調回了瀋陽汽修部。
於小莊回到魂牽夢縈的家乡瀋陽，纔發現瀋陽並沒有歌子裏唱的那麽好，傢裏亦沒什麽變化，照舊窮、破、吵。日子就這麽烏烏塗塗的過，直到有一天，她的真命天子，戀人高積雲降臨的那一時刻。同學聚會上小莊和初中同學高積雲一見鐘情。知青運動一來，高初中沒畢業就被軍人老爸送去了部隊參軍，如今長得英武高大，優越的家庭條件更讓他意氣風發。兩人迅速陷入情網，探親假匆匆結束時，他們已是難捨難分，高傢父母甚至把於小莊接到自己傢裏住，儼然當作兒媳看待。平民女子於小莊望着如天堂般的瀋軍區大院，呆了半晌。一夜之間，水晶鞋就套上了灰姑娘。聰明勤快的小莊深得高傢父母喜愛，攛掇自己母親和高傢父母的見面也富有革命意義，原來兩傢是老鄉，都是苦大仇深，也就不存在門不當戶不對了。
新年裏，高積雲從部隊回傢了，小媳婦盼回了俊情郎。晚上，小莊仍在高傢睡，和小姑子一個屋。是夜，兩個熱戀中的年輕人最終沒能控製住思念的激情，偷食了禁果。拂曉，夢中的高積雲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發現是小莊喉嚨在打鼾似的抽氣，高積雲想他好端端一個健康人，怎麽能去為一個哮喘病人擔負終生？他提出了分手。於小莊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後大病了一場，她聽着錄音機裏自己睡覺時發出的聲音，低頭認命，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一個人陷入自卑絶望。
初戀給小莊的打擊很大，於老太太又忙着給小莊找對象。工人夏鼕臨驚詫於小莊的美麗，殷勤地討好着於老太太和小莊，在小莊心裏，夏鼕臨永遠也不能和高積雲比，但日子還要往前過，小莊帶着創傷，帶着一絲說不清的隱憂，投入到虛假的歡欣裏，她希望時間能幫她一點點的療傷。但是時不我待，結婚就能分房的現實擺在她面前，誘惑着她往前奔。她和夏鼕臨新婚之夜，在嶄新的居室裏，問題出來了。床單上沒有見紅，夏鼕臨氣悶已極，又問不出所以然，仇恨的種子就此埋下。兩夫妻從吵駡到打架，沒有一天過得安寧。於小莊常回娘傢哭訴，不知情的娘還是把她勸回去。就在他們打算離婚時，小莊發現自己懷孕四個多月了。孩子生下來了，是女孩，婆傢丈夫更不待見小莊了。
就在於小莊的婚姻大戰如火如荼之時，大姐於小頂，此時早已經通過1978年的高考，艱苦卓絶地考回了瀋陽。為了走出這一步，她也負出巨大犧牲，離掉那個阻撓她考試回城的農村丈夫，捨棄纔兩歲兒子的監護權，毅然絶然，也是含悲忍痛，與往事告別，成為一名新時期的大學生。若幹年後，當兒子長大成人後，報應就會來了。孩子已經不認她這個媽，在奶奶和爸爸的教唆下，他對撇他而去的母親充滿了仇恨和怨懟。這也成了於小頂一生擺脫不了的最尖銳、最鈍的痛。
有一天，夏鼕臨來電話通知她們傢說，於小莊死了。時年29歲。醫院解剖結論是哮喘導致心肌梗死。於傢人怎麽也不肯相信，卻也沒有辦法，衹得悲痛地接受現實。一場婚姻，讓城市的兩個貧民家庭結下深仇大恨，同時還留下夏雪花這麽個孽根。小莊的遺孤女兒夏小禾被夏傢帶走，不給於傢相見。一年後夏鼕臨和他父親雙雙暴斃，大年三十夜，於老太太焚香燒紙求小莊放過夏傢，庇護女兒長大成人，凝重高遠的東北夜空瞬間鵝毛大雪自天降。
於小頂改名於朝陽。在八十年代初的大學校園裏，經受着艱難的自我修復、自我拯救過程。多年纍積的信念、思維方式一夜間轟毀，她要重新學習，脫胎換骨。四年裏，她忍受着同學對她過去的指指點點，低調生活，咬牙憋勁讀書，漸漸等來大腦心靈的洗濯一新。大四畢業典禮上，於小頂一麯《菩薩蠻》讓舉座皆驚，龔輔導員將她印在心裏。之後二人開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心心相印的戀愛。被老婆發現後，龔衹得辭去工作和老婆回鄉下，於小頂經過又一次的歷練，已經百煉成鋼，沒有什麽再能將她擊垮、打敗。從此，她將百無挂礙，一往無前。畢業分配就結束，她如願進入國傢機關成為一名國傢幹部。
夏小禾的童年在一片掐架打駡聲中度過，幾個姑姑和奶奶從來都是用竹棍教育她。夏小禾學會以暴抗暴，是有名的野孩子。受父親老同事的照顧，16歲的夏小禾掇學到父親廠子裏當了工人，扛不住對母親身世的好奇，夏小禾終於打聽到大姨於小頂的電話，兩個至親的人終於見面了。夏小禾看着母親的遺物聲淚俱下。大姨通過門路，送她進了大學讀書。許是冥冥中有母親於小莊的保佑，夏小禾越來越有女人味，大學畢業後，成績優異的夏小禾進了電業集團做秘書。集團老總武殿新註意到這個懂事陪慧的女子。沒經什麽周折，他們就到了一起，她在他身上成長，他把她催成一個女人，又迅速練成一個老人。他們互相有用，互有所求，誰也不會給誰搗亂。呼風喚雨的夏小禾成了夏傢的主心骨，她把母親於小莊的墳遷到了姥姥墳邊。
武升遷到京赴任，夏小禾也跟着去。臨走前她讓武陪着來到母親墳前告別。夏小禾驀地想起，她今年也是29歲，正好是母親去世的年齡。這裏邊躺着一個跟自己同樣大的女人。 她因死而永生，自己卻因生而要不斷體會死亡。她衝着母親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等到再擡望眼，見一路枯樹。她的心，仿佛已經有一千歲了。
就在於小莊的婚姻大戰如火如荼之時，大姐於小頂，此時早已經通過1978年的高考，艱苦卓絶地考回了瀋陽。為了走出這一步，她也負出巨大犧牲，離掉那個阻撓她考試回城的農村丈夫，捨棄纔兩歲兒子的監護權，毅然絶然，也是含悲忍痛，與往事告別，成為一名新時期的大學生。若幹年後，當兒子長大成人後，報應就會來了。孩子已經不認她這個媽，在奶奶和爸爸的教唆下，他對撇他而去的母親充滿了仇恨和怨懟。這也成了於小頂一生擺脫不了的最尖銳、最鈍的痛。
有一天，夏鼕臨來電話通知她們傢說，於小莊死了。時年29歲。醫院解剖結論是哮喘導致心肌梗死。於傢人怎麽也不肯相信，卻也沒有辦法，衹得悲痛地接受現實。一場婚姻，讓城市的兩個貧民家庭結下深仇大恨，同時還留下夏雪花這麽個孽根。小莊的遺孤女兒夏小禾被夏傢帶走，不給於傢相見。一年後夏鼕臨和他父親雙雙暴斃，大年三十夜，於老太太焚香燒紙求小莊放過夏傢，庇護女兒長大成人，凝重高遠的東北夜空瞬間鵝毛大雪自天降。
於小頂改名於朝陽。在八十年代初的大學校園裏，經受着艱難的自我修復、自我拯救過程。多年纍積的信念、思維方式一夜間轟毀，她要重新學習，脫胎換骨。四年裏，她忍受着同學對她過去的指指點點，低調生活，咬牙憋勁讀書，漸漸等來大腦心靈的洗濯一新。大四畢業典禮上，於小頂一麯《菩薩蠻》讓舉座皆驚，龔輔導員將她印在心裏。之後二人開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心心相印的戀愛。被老婆發現後，龔衹得辭去工作和老婆回鄉下，於小頂經過又一次的歷練，已經百煉成鋼，沒有什麽再能將她擊垮、打敗。從此，她將百無挂礙，一往無前。畢業分配就結束，她如願進入國傢機關成為一名國傢幹部。
夏小禾的童年在一片掐架打駡聲中度過，幾個姑姑和奶奶從來都是用竹棍教育她。夏小禾學會以暴抗暴，是有名的野孩子。受父親老同事的照顧，16歲的夏小禾掇學到父親廠子裏當了工人，扛不住對母親身世的好奇，夏小禾終於打聽到大姨於小頂的電話，兩個至親的人終於見面了。夏小禾看着母親的遺物聲淚俱下。大姨通過門路，送她進了大學讀書。許是冥冥中有母親於小莊的保佑，夏小禾越來越有女人味，大學畢業後，成績優異的夏小禾進了電業集團做秘書。集團老總武殿新註意到這個懂事陪慧的女子。沒經什麽周折，他們就到了一起，她在他身上成長，他把她催成一個女人，又迅速練成一個老人。他們互相有用，互有所求，誰也不會給誰搗亂。呼風喚雨的夏小禾成了夏傢的主心骨，她把母親於小莊的墳遷到了姥姥墳邊。
武升遷到京赴任，夏小禾也跟着去。臨走前她讓武陪着來到母親墳前告別。夏小禾驀地想起，她今年也是29歲，正好是母親去世的年齡。這裏邊躺着一個跟自己同樣大的女人。 她因死而永生，自己卻因生而要不斷體會死亡。她衝着母親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等到再擡望眼，見一路枯樹。她的心，仿佛已經有一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