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國自是大好事，然而我聽見人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十 次裏倒有九次不免
　　“毛指”。
　　有愛國牌毛巾，有九一八真藕粉，有新生活化學洗染店，尤有新生活運動之必需 純粹國貨黑呢帽大批已到之廣告。記得還有人曾論證“永安虎標萬金油”與救國之關 係，使人看了真要替《論語》欣幸得了這許多資料。
　　
　　前鬍蝶女士等來杭表演話劇《笑與淚》及《還我河山》，有人問我看了作何感想， 我說：“鬍蝶是好的，別的也不錯，衹是他們後來似乎不必皆救國。”原來這兩個劇 本的partand parcel都是三角戀愛，到後來卻不知怎的一來，你也救國他也救國了。 於是此劇本乃一變而為“民族主義的”的了。
　　
　　別人餘不知，我之去看鬍蝶，目的卻是看鬍蝶，而誰都知道鬍蝶之值得看並非因 她救國。
　　
　　上文說了“別人餘不知”，恐怕有點不老實，實說呢，我就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買 呢帽為行新生活，吃藕粉為紀念九一 八！雖然買呢帽的學生很可以在交到訓導處去 的生活日記上記上一條“今日購國貨呢帽一頂，為實行新生活之表示”，或在寫給他 父親要錢的信上說“男因實行新生活，已購新生活國貨呢帽一頂，價洋三元二角……” 雲雲，之類。
　　
　　嘗論中國人最為虛偽，試一讀所謂筆記小說之類，淫詞豔句，摭拾皆是。篇中每 每記載一男女淫奔或人鬼陰合之事，其中描寫盡可極盡誨淫之能事，而最後則必加上 一段天道昭彰，果報不爽，於是男女皆不得善果而終。這樣一來，觀者即以作者在 “戒淫”，而作者亦自己說服了自己在“戒淫”了，於是明明一部大淫書，遂一變而 為勸善文！近日所謂救國，亦復類是，談戀愛恐為人駡，則假救國之名而行，一本書 三百頁中二百九十頁盡可卿卿我我我我卿卿，衹要最後十頁中來一下什麽東北義勇軍 或西北墾殖隊，就算愛國小說了。作者明知自己在寫戀愛，讀者亦明知自己在看戀愛， 而彼此心照不宣，大傢救國，嗚呼，此國之所以不得不救乎？
　　
　　原載《人間世》１９３４年６月第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