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散文集>> 张曼娟 Zhang Manj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1年3月20日)
百年相思
  常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忽略了温柔的提醒只需要一个呼唤的手势,所以,打开窗户,去看生命如何转弯。如何在峰回路转中,看见不同的柳暗花明。留住相思的情意,在茫茫尘世中,从古到今。让我们一起走进这场承诺,请记得随身携带祝福。生活是一场冒险,有时候华丽,有时候千疮百孔。许多心情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根本找不到人诉说,于是,觉得寂寞了。你开始寂寞,也许已经寂寞了很久,假若有人问你,过得好不好?人要怎么回答?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失望、疑惑、黯然,固然避免不了,却不能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沉溺太深。
新春.台北城
  真正想说的,其实是——
   失望、疑惑、黯然,固然避免不了,
   都不能让这种情绪持续大久、沉溺太深。
  
   河川都凝固;青山都枯萎,高楼大厦纷纷崩塌,熊熊火焰,蓬蓬烟尘,一座繁华的
  大城市,无声无臭地倾倒覆灭了。
   我从梦中醒来,挣不脱那份惊悸、沮丧的情绪。冬夜静又深,不知何时黎明才来。
  当我穿戴齐整,阳光下振作精神,展开这个城市之旅,应当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安好
  无恙,那只不过是一场重复的梦魇罢了。
   然而,立法院前,不知又是为了什么,聚集一大群人,白色长衣墨迹淋漓,晃动着、
  拉扯着,除了轰然的喧腾,辩识不出任何特别的声音与意义。
   在市议会旁换车,那儿有一座电话亭,关上门,投币按钮,成一个隐密宁谧的空间。
  那天早晨,循例进入,掩门之后,车声隆隆依旧奔涌进来,怔怔注视,散落满地的细碎
  光亮,红砖路,亭底,我的脚下。不知又是为了什么,电话亭所有的玻璃,全被砸得粉
  碎。电话接通以后,我听见自己的话语,被流窜的尖锐噪音割裂分离,不能搏聚。
   与朋友欣欣然小聚,雨后走出餐厅。我们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停下,和其它面无表情
  的人站在一起。马路上有几辆宣传车缓缓通过,扩音机传出紊乱的歌声和吶喊,布条上
  的字显示他们来自外地。有朋自远方来。而车上的人不知是为了什么狂热着,激动着,
  挥扬拳头,扯开喉咙吆喝,一批又一批宣传单,像雪片飞舞在空中,而后随意散落,飞
  扑在机车骑士脸上,坠落并黏贴在潮湿的柏油马路上。我们仍保持一贯的姿势与表情,
  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闯过红灯,扬长而去。
  
   你知道吗?朋友打破沉默,微笑着对我说:以前,我很关心,他们为什么抗议示威。
  现在,我关心,又有什么被破坏了。以后,我将什么都不关心。
   我想要一杯热奶茶。
   听见朋友的话,我环抱双臂,突然觉得寒冷,自心脏泛向全身。怎样才能使自己比
  较温暖而安全?我想喝一杯热奶茶。
   带学生到至善园去上课,冷风吹来丝丝细雨,掩不住大孩子兴高采烈的情绪。五点
  钟,宣布下课以后,仍有人舍不得走,环坐鱼池畔的回廊上,弹着吉他唱歌。偶尔,屏
  息看着锦鲤跃出水面,旋转,再投身入水。
   大家都期盼这样的黄昏,可以一直持续。而我必须催促他们搭车回家,因为,天黑
  以后,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在士林下车,师生挥手作别,看着他们穿越马路,混进
  夜市的人群中。我在街边的电话亭打电话,一抬头,使与暴戾凶残的“士林之狼”遇个
  正着。那幅狼之素描,贴在对面的电线杆,彷佛还带着嘲弄的笑意,谁是他的下一个祭
  品?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电话另一头声声地问。
   我的声音冻结,无法忍受独自在夜晚的士林,亟亟地只想逃跑。
   士林之狼、景美之狼、木栅之狼、大安之狼……台北之狼。这是一座城市;或是个
  野生动物园?
   没办法呀!有人说。山上的森林全给人破坏光了,狼群只得下山啦!
   大伙儿听了这话哄堂大笑,前俯后仰,像是个超级大幽默。当夸饰以后的笑声,戛
  然中断,在彼此眼眸,我们看见空洞的忧虑与无力。
   陪同几位长辈,参加一场海外投资说明会。会中放映幻灯片,先是鼓声咚咚,台北
  市街头示威游行;立法院攀跳主席台;警民冲突,带血的棍棒、铁杆和石头;按着是焚
  烧的垃圾山,黑死的基隆河。一幕幕画面紧逼而至,令人窒息。而后,悠扬乐声忽然飘
  荡起来,一大片湛蓝海洋,是美国迈阿密海滩;红屋顶的花园社区,佛罗里达州。澳洲
  一望无际的牧场草原上,追跑的小孩。湖光山色,微曦中的加拿大。和平的、干净的、
  美丽的土地。
   灯亮后,议论随即纷纷,主办单位鼓起如簧之舌,滔滔不绝,全不及幻灯片眼见为
  凭的比较。我从骚动中站起身,推开门,一直走出去。
   走廊上有窗,可以俯瞰这个城市,灰蒙蒙地,并不十分真切。空气如此混浊,会不
  会发布警报?哪一条街道,又在示威游行?会不会冲突流血?等冬天过去,会不会比较
  暖和?
   有人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不进去听?
   我说,我不听,因为我都知道了。
   是的,我其实都知道。有人说,中产阶级因为欠缺安全感,离家“出走”了;有人
  说,社会上的脱序如同“阵痛”,而阵痛孪为痉挛,久了也能要人命的。
   我也知道,到过其它国家及地区以后知道,我是无处可以“出”;可以“走”的。
  我已注定要在“阵痛”中死亡或者重生。我因此而觉得悲壮;也感觉幸福。
   尽管如此,在一叠贺年卡上题辞签名,写着自己所在的时空:“岁末,台北城”时,
  梦中景象便前来干扰。
   我决定改变一种心情。
   那天,走过市议会,看见电话亭镶装的新玻璃,我站住,被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
  绪充满。那个在碎玻璃中装修的人,那些清扫道路上纸屑垃圾的人,是恒常居住在这个
  城市的。当远方的朋友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之后,负责修补的,永远是沉默地,安静
  地,甚至没有特别凸显的五官面貌。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这些值得尊敬的平凡人?
   街道上有一群红衣红帽的耶诞老人在游行,等红灯时,会敲敲车窗,递张小卡片,
  满面笑容地祝福;被祝福的人也笑着感谢。小孩子兴奋地指点欢呼。耶诞老人举抱孩子,
  经过的、围观的,全忍不住笑起来。望着这列迤逦的队伍,看着童年的梦境声势如此庞
  大的实现,怎不令人喜悦?
   台北之狼落网时,供称曾载着六具女尸,疾驰在台北街头,令人毛发直竖。而在死
  伤十余名妇女后,士林之狼终也难逃疏而不漏的命运。提起缉狼成功,台北城的女性都
  有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几乎涕零。
   多么可怕。人们都说,那个平日彬彬有礼的青年,竟然是一匹恶狠。还有什么可以
  信任的?
   多么难得。我却这么说,即使是一匹狼,平日里也像个敦亲睦邻的人。这社会不是
  充满希望的吗?
   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失望、疑惑、黯然,固然避免不了,却不能让这种情绪持续
  太久、沉溺太深。
   走过幼儿园,看着手牵手的幼儿;站在路口,看着戴帽的小学生跑着跳着过马路;
  伫立讲台上,看着午梦初醒的大孩子,努力集中精神,迅捷的翻开书。每当这时侯,我
  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们都会和我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慢慢地长大。
   阳明山的樱花开了,车行上山,夹道的花朵,成一片飘飞的绛纱,背景是蓝蓝的天
  空。据说这是个暖冬,我却以为,春天已经到了。
   因此,再写卡片时,我寻找更适当的祝辞:
   祝平安如意。
   新春。台北城。
一条流动的星河
  某些幽微的记忆再度触动,
   我才想起,这些年来,
   竟未曾找着适当的机会,向他道谢。
   刚开始注意到阿麦,并不因为他是系上公认的金童;而是因为他身边抢眼亮丽的玉
  女。没过多久,玉女离弃了阿麦,和他最好的朋友坠入情网;偏那男孩也是个金童。
   阿麦受到双重打击,辉煌逐渐褪色。
   其次系上的聚会,阿麦和玉女不可避免的相遇了。玉女如同穿花蛱蝶,满室的笑语
  人声,彷佛都供奉着她。只有阿麦,不说不笑也不动,伫立在角落里,二的一灭的香烟
  头,像是藉以维持着生命力。层层烟雾中,是一双被痛楚焚烧的眼眸。
   我静静待在另一个角落,冷眼观察着这段不堪的心情。
   橘子刚上市,兴冲冲提了一袋,在球场边坐下,场内的篮球比赛交锋正激烈。我们
  这群女生,像捧着一句爆米花看电影一样雀跃,争先恐后拨开橘子皮,特殊的芳香气息
  流泻在空气中。我拈起一片放进嘴里,阿麦正运球奔向这边的篮框,轻舒猿臂,眼看就
  要漂亮得分了!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以一种非常奇异的眼光盯着我看;我的喉头
  被哽住,咽不下也吐不出,憋成滑稽的模样,直到篮下三秒钟的哨音尖锐响起,我才得
  以顺利吞咽,未酿奇祸。
   比较熟识以后,向他兴师问罪,不料他也是理直气壮地:
   “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女生一边吃橘子,一边看我打球?!”
   神情语气犹存孤芳自赏的意味。
   大四那年的系运,秋高气爽,在小得刚刚好的运动场上热烈展开。班上男生原本就
  稀少,像阿麦这样身手矫捷的,几乎成了十项全能。而我们这些女生,在铅球、铁饼齐
  飞的场地里,组成义勇拉拉队,随着阿麦冲锋陷阵。
   沙坑旁有个已毕业的学长回来探班,他叹了口气,对我们说:
   “想当初,阿麦还是咱们系上的金童呢!”
   今非昔比的暗示太过明显。阿麦起跳,而后跌落在沙堆里。
   那时,玉女又陆续发现了第三个、第四个金童;阿麦也在情海怒涛中几度沉浮。
   而我们这些当初在球场边吃橘子的女生,对阿麦来说,是恒长温暖的;有时感激起
  来,他便冲着我们叫“兄弟”。
   阿麦从沙堆翻身爬起,试着跳第二次、第三次,跳出好成绩。他已不是镀金的童子,
  拥有千疮百孔却依然柔软的心灵,他只是个凡夫俗子。
   我们在飞扬沙土中,嘶哑地吶喊着加油。他是我们的兄弟。
   全班到金山露营,分组烹饪晚餐,太阳沉进海底,天空泛着紫色。
   我们这组炒了盘色香味俱全的辣子鸡丁,只是辣得太离谱。阿麦捧着碗流窜而来,
  不免食指大动。我们和他谈条件,若要吃就得吃完,一边忍着笑,把大半盘倒进他的碗
  里。他猛扒一口,顿时脸红脖子粗,青筋贲暴,我们大笑,连忙夺他的碗。
   “不行!兄弟对我这么好,我要吃光。”他护着碗退后。
   “不行啊!”我大叫,拔腿便追。
   我们在紫色沙滩上费力奔跑,又嚷又叫,浑身气力都耗尽,跑的人不知为什么跑,
  追的人不知为什么追,只是一前一后瘫在软绵绵的沙上,揉着肠子笑。
   冬天刚到,我在话剧社指导老师的帮助下,自编自导一出舞台剧。从来,社里强人
  辈出,我在他们眼中只是安静柔弱的女孩。初挑大梁,不仅自觉惴惴难安,更引起极强
  烈的反弹。
   “她怎么可能?”这样的质疑听多了,反而把我的意志逼得坚强。于是,认真地,
  一点一滴开始策划;强人们却联合抵制,群起杯葛,使我的人际关系面临空前困境。
   当我极需援助,而社内几乎无人配合,于是,我去找阿麦,希望他演出男主角。
   男主角是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和相爱的女人逃避追捕,在一次意外巧合中,绑架
  了女人昔日的同窗好友。我把剧情讲给他听,他听完以后告诉我,实在很想帮忙,但他
  要准备预官考试。那时,也是他不如意的日子,眉毛低低地压着双眼,他的信心,他的
  勇气,在此一举。
   “所以,预官考试对我太重要了。”
   好吧。我微笑地说,那没有关系,你好好地考试,一定会考上的。
   舞台剧的策划仍持续进行,只是在演员的寻找上布满荆棘。时常,已经预定的事,
  突然莫名其妙被取消;尔后,在那些冷冷带笑的眼光注视下,我必须隐忍着,加倍艰辛
  的执行。所幸,身旁始终有贴心的好友,不懂戏剧,不是社员,只是支持我去做我想做
  的事。于是,如同过河卒子,不能退缩,我的信心,我的勇气,在此一举。
   那夜,放学以后,我仍留下来影印剧本;装订的时候,阿麦不知从那里走来,穿件
  暗绿色大外套,早来的寒流中,显得萧瑟。
   “嗨!阿麦!几天没见你了。”我匆匆打个招呼,不愿把焦虑传递给他。
   没有响应。
   我抬起头看他,没有笑容的一张脸,有些古怪。
   “你好吗?怎么了?”
   “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他说。
   连忙收拾好东西,向溪边走去。走的时候我想,他没有答应是对的。他是个养鸭人
  家的孩子,质朴良善的本性始终没有改变,不该让他搅进混乱复杂的人事,不该把他推
  上真假难分的舞台。
   我们在溪畔石板地坐下,对岸的中影文化城高悬水银灯,正在赶拍夜戏,偶尔看见
  晃动的人影,听见含混的吆喝。
   “演员找好了吗?”阿麦问。
   我摇头,把尚存余温的剧本抱在胸前,使自己暖和一些。
   “我想了很久,我应该帮你的忙。”
   “可是,可是你的预官啊!”
   我突然词不达意,只觉得着急。
   他叫了我的名字,慢慢地说:
   “我把预官跟你赌上了。”
   我看着他,不能说话,转开脸,有些温热的东西漫流着,涌进眼里。
   蓦地,我看见,天上的星星或是对岸的灯火,全落进溪水,荡荡漾漾,成为一条流
  动的星河。
   阿麦加入以后,我们开始排戏,因为社里不愿替我们借固定场地排演,只好如同流
  动摊贩,空教室、操场、溪边,除了厕所,校园内每处都充当过我们的舞台。逢到雨天,
  一群人得搭两个小时的车,到我家排戏。在愈来愈紧迫的时间里,因为工作伙伴们相处
  融洽,倒也挺能苦中作乐。
   即将演出的某个午后,我和几个朋友正绘制宣传海报。话剧社社长,一个暴躁的女
  孩,像枚引爆的火箭,冲进餐厅,掀翻桌子,踼倒椅子,劈头劈脸便破口大骂。未曾经
  历这等阵仗,我和我的朋友都傻住,不能反应,也听不懂她的咆哮。餐厅里一片静寂,
  所有男生女生都屏息地睁大眼。
   没有搭档的独角戏,究竟是要词穷的。女孩叫骂完毕,站立片刻,十分无趣地悻悻
  离去,气势与来时大不相同,彷佛有些仓惶。
   我弯下身,在朋友协助下,扶起桌椅,走出餐厅。推开门,忍不住颤抖,朋友过来
  拥我,疼惜又担忧,她的眼睛红红的。
   “没事了。”我说:“只是,天太冷了。”
   阿麦在当天下午找到我,他说:
   “她凭什么这样欺负你?太过分了。”
   我说她也是受人撩拨的,现在不见得开心。
   “你不能一再让步!”
   我并没有让步,该做的事纵然阻力重重,还是做了。
   “我不需要也去敲桌子砸板凳吧?”
   “你一点也不需要。”他笑起来:“可是,那一定很精采。”
   因为这些事,我才看见真正的朋友,我告诉他,这已经够珍贵了。
   奇妙的是,话剧社强人们态度转变为倾力支持,主动去接洽一切演出事宜。于是,
  灯光亮起,活动中心满是坐着站着的观众,完成一场悲欢离合的演出。我混夹在人群中,
  把手掌拍红了。
   这一次把不可能化为可能,也是我生命中最初最好的演出。
   只是一直没仔细想过,那些由阻碍变为推动的人们,心里的想法。
   毕业以后,我继续念研究所,仍留在校园。与话剧社的人原本就无恩怨,事过境迁
  以后见面,更可以云淡风清的寒暄招呼。在一次重提往事中,说起排戏时的纠葛。
   “后来,我们才知道,你原来也有恶势力的。”
   阿麦,是我的恶势力。
   大约就是那个寒冷的下午,和我谈过几句话,他知道我对那些人与事,根本一薵莫
  展。于是,他把自己装扮成舞台上慓悍的模样,直捣黄龙,恶狠狠数落那些人的不公平。
   “如果要找麻烦冲着我来,我最喜欢麻烦!”他指着曾经横眉竖眼,此刻瞠目结舌
  的女孩:
   “我警告你,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一直都不知道,他做了这件事。
   古人相交,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在溪边答应我的时候,便已插上两把刀,打抱
  不平的时候,只是把刀插得更深一些。
   当我无意中得知这件事,阿麦已在东部服兵役,他输掉了预官。
   我并不相信社里的人是受了阿麦的恐吓才改变态度;但我想,阿麦的举动,或多或
  少让他们对“公平”二字有所省思吧。
   阿麦退伍以后,工作有了着落,寻得一份安定情感,娶得如花美眷。我把他演戏时
  的大小剧照交给他的妻子收藏,面对年轻的自己,他激动着,不知所云。而我觉得羞愧,
  与他相比,我为朋友做过的事,太少太少了。
   好友结婚,我们去北斗参加喜宴,与阿麦夫妻相逢。阿麦已升格做父亲,提起小阿
  麦的眉飞色舞,是一种陌生而美好的神情。
   宴后,阿麦驾车送我们去彰化搭火车。行驶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像滑进一场沉静
  的梦。阿麦突然叫唤后座的我:
   “你看那些灯!”
   路旁的花圃挂着一片又一片的灯,车窗外,形成璀璨地,一条流动的星河。
   某些幽微的记忆再度触动,我才想起,这些年来,竟未曾找着适当的机会,同他道
  谢。
   也许,下一次吧!
   下次再见面,也许,我会向他说,谢谢!而他正为精力旺盛、兜圈子跑的儿子手忙
  脚乱,没留神听见我的话。但,一点也没关系,我搂抱笑着跑过来的小阿麦,下巴轻抵
  着他细软发丝,诚心诚意的感谢,生命中所有过往的瞬息。
   太阳坠海以后,沙滩仍旧是紫色的吗?
   冬天的夜晚,潺潺流过的星河,是否依然闪熠?
首页>> 文学论坛>> 散文集>> 张曼娟 Zhang Manj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1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