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都市生活>> 畢淑敏 Bi Shumi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2年十月)
鮮花手術
  柳子函和黃鶯兒一起入伍,一起成長。黃鶯兒和英雄連長寧智桐相戀有了愛情的結晶。為了不影響兩人的進步,黃鶯兒指導完全沒有醫療經驗的戀人,為自己施行手術……
鮮花手術 1(1)
  出國,從半夜飛往半夜。
  時差。本該紅日當頭,卻是碎星如銀。柳子函舉目四望,寥落機場,哪一個是前來接應的人?
  受國際慈善機構邀請,柳子函到Y國進行為期七周的考察訪問。航班延誤,接站的人一窩蜂地圍住了同機來的幾個半大孩子,噓寒問暖,想來是小留學生的親戚。
  惴惴中,一個身材高大西服筆挺的中年白人男子,微笑着朝柳子函走來。柳子函斷定這就是接頭人,迫不及待地打招呼——“嘿!”和組織接上頭的喜悅,讓她聲色高亢手舞足蹈,像春節晚會上學外語的趙麗蓉。
  不料該男子置若罔聞,徑直掠過柳子函,滿面春風地走嚮柳子函身後一位美麗的年輕女子。柳子函心想Y國男人真勢利眼,衹認美色。於是偃旗息鼓,决定以靜製動,待那男子碰了壁之後再回頭是岸,到自己面前寒暄。並提示自己屆時一定要矜持大度,顯我大國風範。
  關於這個接頭人,柳子函在電子郵件中,已與對方機構交涉過多次。此人不但要負責接機,還須是全程的翻譯和陪同。整個訪問期間,會像皮膚一樣和柳子函形影不離。
  對方郵件問詢:“柳女士,您掌握Y國語言,怎樣的程度?聽讀寫如何?”
  柳子函答:“很抱歉,一竅不通。”
  對方繼續探討:“您是否可以生活自理?比如到餐館獨自用餐,乘坐地鐵準時到達目的地。”
  柳子函佩服對方的嚴謹,比如“準時到達”。語言不通的人,在異國他鄉衹能裝聾作啞。好在有錢,飯還是可以吃飽的。說到乘坐地鐵,基本上也可到達某地。反正一頭紮進地下,就算坐錯了車,也沒人另外加收錢,豁出時間,慢慢摸索總找得到地方,不過要強調“準時”,就曖昧了。柳子函衹得老老實實敲出一行字:“生活不能自理。”答復之後,惱火萬分,覺得自己被他們咒得風燭殘年氣息奄奄。其實,她五十多歲,在慈善機構負責人位置上,爐火正熊。
  對方說:“柳女士,對於您的需求,我們已有充分瞭解。待商議之後,再同您進一步聯繫。”
  幾天後,對方來了正式答復:“為了能夠使您更好地瞭解Y國的慈善事業狀況,提高工作效率,並達到旅途平安順利,我們特別為您配備陪同人員。他將負責您的所有事務安排,並全程翻譯。對此人員,您有何具體要求,請告知,我們將盡量滿足您的願望。”
  柳子函仔細推敲了整個信件,說明對方對她的訪問考察十分重視,這讓柳子函很受用。說到對陪同的具體要求,柳子函覺得還是不要給東道主添麻煩,不宜提出更多條件,客隨主便好了。
  柳子函把這個想法和丈夫說了。在國傢機關當司長的饒西定思忖片刻回答:“此議不妥。”
  柳子函不解,問:“為什麽?”
  饒西定說:“你出去,代表的是偉大祖國。人傢讓你提要求,你不提,就是放棄了權利,讓人小看。這就像重要客人要走貴賓通道,須住五星級賓館。夜宿雞毛小店,就壞了規格。”
  柳子函嘟囔道:“沒那麽嚴重吧?我們是民間機構。”
  饒西定說:“你到了Y國,也不能天天在自己腦門上貼着‘我是小小老百姓’的條子。為了國際形象,人傢讓你提要求,你就儘管大膽提,代表咱的眼光和風度,千萬不要設身處地為資本主義儉省。他們若做不到,還得嚮你道歉,你就占了主動和上風。這樣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鮮花手術 1(2)
  柳子函心中佩服,嘴上卻說:“我是不恥下問,就依你一回。”
  饒西定補充道:“夫人,不是一回,是兩回。關於具體的人選,我有以下三點建議,供你參考。”
  柳子函嘆服:“來得可真快。我還沒開始想呢,你就出來了三點。”
  饒西定說:“我們考慮的都是全局,你這點小事算什麽?牛刀殺雞。”
  柳子函說:“下吧,第一滴雨。”
  饒西定看看表,接他上班的小車就要到了,他一邊係着紅色條紋的領帶,一邊說:“考慮到陪同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裏,要與你朝夕相處,這第一條就是——要男不要女。”
  柳子函驚訝:“這可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馳,我正打算要女不要男。你想啊,連頭帶尾一個半月還多,如影隨形耳鬢廝磨的,如果是個男的,多麽不方便!你倒放心,真要相濡以沫發展出了感情,沒準我就不回國了,成了外籍華人也說不準。”
  饒西定踱到落地穿衣鏡前上下打量着說:“我相信你的為人,纔這樣出謀劃策,也是內舉不避親的意思。你問我陪同什麽樣的人好,當然是男的好。正因為是男的,你們的接觸纔會保持相應的距離,你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更大的空間和彈性。設想一下,如果是個女陪同,處得好了,很快就無話不說彼此不分,言多有失,就容易混淆了界限惹出麻煩。如果處得不好,矛盾百出影響工作。所以,性別一定要岔開。”
  柳子函未置可否,說:“接着下雨吧。”
  饒西定把係了一半的領帶扯下來,說:“這根顔色不夠協調,要換一根藍色斑點的……”柳子函忙在衣帽間裏幫他找到一根新領帶,急不可耐地說:“下吧下吧,烏雲。”
  饒西定說:“要白人。”
  柳子函萬般不解道:“這和人種有什麽關係?你不會有種族歧視傾嚮吧?”
  饒西定說:“Y國移民很多,有非洲裔亞洲裔南美裔黑種人紅種人黃種人……對Y國歷史環境等等的瞭解,可能不如當地的白人多,白人就是土著的意思。當然這個理由不見得能登大雅之堂,但我覺得不妨一提,一切盡在不言中。”
  柳子函說:“那就不如幹脆說希望這個陪同是原住民。”
  饒西定說:“具體的措辭你再斟酌,反正目的達到了就成。”他最後調整了一下領帶的鬆緊度,準備上班去了。
  柳子函說:“慢着,天還沒晴呢。最後一滴。”
  饒西定邊走邊說:“博士。個頭兒要一米八○以上。按照他們的度量衡標準,就是六英尺。”
  柳子函說:“博士這一點,倒是和我想到一塊兒了。不過這後一條,不敢苟同。我是去考察,也不是打NBA,和身高有什麽關係?”
  饒西定說:“其實博士倒是可以商量的,如果其他條件都符合,碩士也湊合了。但身高這一點,一定要堅持。”
  柳子函疑惑:“又不投籃,把身高卡得那麽死幹什麽?我看這一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饒西定已經走到門口了,回頭說:“我這可是設身處地為你着想。想想看,七周,什麽概念?將近五十天!雖說Y國條件不錯,那也是舟車勞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顛沛流離。你畢竟老胳膊老腿的,不是當年那樣身手敏捷了。行李提上提下,要是沒個大塊兒頭的紳士幫忙拎包,恐怕會有閃失。人傢既然說了將全程陪同,咱當然要挑個身大力不虧的同伴,也好有個靠山嘛!好了,夫人,這一次,你遠涉重洋,我不能鞍前馬後地為你操持,就指望資本主義發給你的這個陪同,助你一臂之力,保你一路順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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