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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的叫喊
  得道高僧與妓女紅蓮,科學家柳璀與小學教師月明,孔雀為誰叫喊?大壩橫阻江面!嘆!兩代人人生命運的陰差陽錯。奇!四個人輪回轉世的身份謎團。
  這是一部貫註生態關懷的長篇力作,更是一則透視現代文明的憂患寓言。全書以長江三峽正在發生的歷史巨變為背景,虹影的目光穿透了歷史與現實之間布滿迷霧的屏障,直達人與時代最終的隱秘。這是一部貫註生態關懷的寓言。兩代人命運的陰差陽錯,輪回轉世的身份謎團。虹影說:“畢竟,有誰能抵達出生生前的世界呢?
第一部分-第1節:孔雀的叫喊(1)
  001
  要想象這種事很難,要想象會親自經歷這種事更難。但是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一起被扔進牢房裏,尤其是與一個陌生男人捆銬在一起,她要面對的,就不僅是她自己的種種冤屈惱怒。
  門轟然關上後,牢房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地上和墻上,摸上去全是滑溜溜的青苔,空氣混濁,有股奇怪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血腥,混合着濃烈的尿鱢。
  她撐着手臂,想擡起身來,卻一下子牽住了另一個人,兩個人又倒在一起。這是相當窘的事,那個男人盡可能與她保持一個有禮貌的距離,但是兩個人越要避免接觸,就越容易撞到一起。每次碰撞都使他們更窘迫--他們誰都不願坐實讓他們恐懼的罪名。
  她盡量不拉動捆着的那衹手,往後挪身子,摸到屋角發涼的草席,下面墊了不少濕濕的𠔌草,草席邊沿破爛,不知有多少囚犯曾經在這裏坐等他們的命運。
  她心裏開始慌亂--想到先前這些人的出路,她明白自己落入了無法單獨處理的睏境。她很想用手握住這個意外地與她共命運的人,很想與他說話,問問他所有這些使她睏惑的事情。但是門上的小窗後面,看守會隨時喝斷他們。
  她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呼吸均勻,心跳正常,這使她也安靜下來。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像符咒的兩半,因為世界無理可喻,被合在一起,纔知道緣由原來衹有一片。
  她到這裏來,竟然落到被逮捕的境地。但是,如果她知道這幾天的糾葛,會牽進幾輩子都弄不清的事,她絶對不會懊悔穿過三峽的這一趟旅程。
  畢竟,有誰能抵達出生前的世界呢?她衹見到急湍的江水,模糊了所有山崖的倒影。
  002
  沒想到,氣墊船這麽快就到良縣了,纔幾個小時。
  又一艘豪華遊輪往下駛,看來剛離開良縣碼頭。她貼近玻璃看這個昨天才聽說的地方。
  這地方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與三峽一帶所有的市鎮一樣,截然分成兩層。山上、墻上到處都畫着海拔175米水位綫。這標簽之上,是油彩磁磚粉藍淡緑玻璃幕墻、明晃晃的新樓新城;標簽以下,漫長一片灰黑,則是亂堆雜砌的陳舊不堪的老城。
  這個模樣古怪的雙層城市,像一個奇特的蛋糕,糕早就發黴了,上面卻厚厚地新加了各種顔色的奶油。
  柳璀正在看時,灰撲撲的碼頭越靠越近。隨着發動機熄火,氣墊船噴起的巨大浪花很快平息下來。走出船艙,她纔看清楚這個城市的自然地形,與其他江城有點不同:舊城在一個紅砂磧石灘之上,平坦而緩緩地鋪展開來。老街背後橫亙着綿延幾十裏的山梁,新城全部建在山坡上,沿山而築。從江上看,華廈迭起,壯觀得令人眼睛一亮。春日和煦的陽光,照在上城,明燦耀眼;照在下城,卻似乎被吸收了,那一片起伏的灰色,更加不成形狀。
第一部分-第2節:孔雀的叫喊(2)
  水庫儲水之日,人們一夜醒來,世界將面目一新。不夠新的一切,都將淹沒在蕩滌一切浩瀚的江水之下。
  她有點疑惑,母親四十多年前來良縣,看到的難道就是這下一半?這些骯髒的灰黑建築,是否曾有過好看一點的日子?有一點,她可以肯定:當年母親看到這道山梁,心情當然比她現在好得多。
  昨天這時候,柳璀還在北京她的實驗室裏。
  上班時間誰都不接電話,可辦公室的女孩特地跑進來喊她,說是急事。她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玻璃片,推開兩道門就到了辦公室。
  "啊,柳教授!"電話裏一個女子的聲音,自稱是平湖開發公司辦公室的秘書,叫個什麽名字,然後說:"李總讓我一定要找到你,他有件禮物要帶給你。"
  柳璀皺了皺眉頭,這未免太奇怪,丈夫李路生至少隔天就會打電話來,從沒托人帶東西,前天通電話也沒有提起過。他在晚上或周末白天打到傢裏,很少打到實驗室來,幹擾她工作,這次怎麽讓人打到實驗室來?
  "什麽禮物?"柳璀盡量剋製自己,簡短地問。
  "我不可能知道。"這個女子聲音很年輕,稍微有點撒嬌的味道。"我來水電部出差,今天中午剛到。李總讓我親手把東西交給你,今天!"
  柳璀更覺得奇怪了,丈夫到底怎麽啦?結婚十九年了,很少有這麽浪漫事。"為什麽要親手交給我?"
  柳璀回國後,就在科學院遺傳學所,沒到設在壩區總部的開發公司去過,雖然丈夫一直想她去探親。他經常到北京開會,幾乎每月要來兩次,在北京的時間與在壩區的時間一樣多。丈夫在北京也忙,很少能呆在傢裏,在壩區恐怕更忙,她覺得沒有必要丟下工作南下。
  "李總指示,親手交給你。"對方聽出柳璀沒有心情跟她說話,語氣也僵硬進來。"請你理解,我不是有意打擾你。"
  柳璀也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分了,她大可不必為此種小事傷腦筋。靈機一動,就把母親的電話告訴對方,讓對方打個電話給她母親,把東西親手交去,她一有空就去取。
  對方衹好同意了,不過聲音裏有一點生氣。
  柳璀放下電話,纔註意到窗口有點異樣。外面蒙着灰垢,以前可看到樹的緑色,現在像一些髒的舊抹布。實驗室必須一塵不染,符合基因實驗標準,全封閉空調恆溫。
  怎麽一回事?辦公室的窗居然有一點縫,在往裏瀉淺黃色的微粒。
  她好奇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很細的塵沙。她回過頭來,發現辦公人員各自忙着翻文件或打電腦,沒有人在看她。衹有剛纔來叫她的女孩,擡頭看到她滿臉疑惑,說了三個字:"揚沙天。"
  "我知道,我是老北京了。"柳璀說:"不過這已經到五月末,今年不是已經來過三次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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