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两性生活>> 赵玫 Zhao Me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54年4月)
怎样证明彼此拥有
  1.死于非命的女人,诗人的妻子和血
  2.画家是另一种类型的男人
  3.证明彼此拥有的方式
  4.男人是什么?
  5.不安分的日子
  6.圣殿中的男人
  7.寻找保护人
  8.怎样成为自己
  9.在优雅背后,是把美丽和智慧结合起来的女人
1.死于非命的女人,诗人的妻子和血
  死亡也是黑色的。
  
  读叔本华的《论死亡》。一篇很长很长的文章。几次坐下来。耐着性子。读它。他说,死亡是给予哲学灵感的守护神和它的美神。多么绝妙精深。死亡真有那么美丽吗?他说,这就是苏格拉底所说的哲学的定义是“死亡的准备”。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死亡的问题,哲学恐怕也就不成其为哲学了。
  
  那么,哲学也是黑色的了?
  
  多么玄奥。那是叔本华和苏格拉底的饶舌。死亡是什么?不是哲学中的可供挥栖笔墨和施展才华的话题。不。不是。死亡是痛彻的,是很难于直面的,是一个可感可触的生命的活生生的亡失。
  
  在八十年代,有一个叫蝌蚪的女诗人。我并不认识她,只是曾经在一本当时很先锋的杂志上读到过她的一篇小说。那么好。语言和感觉。印象极深。尽管小说的内容我已忘却,但是那种好的感觉却至今记忆犹新。那还是一个人们肯于坐下来读小说的时代。记住了蝌蚪这个名字。后来这名字被画上黑框。显然这是她的笔名。她的真名一定不叫蝌蚪。但蝌蚪显然更令人瞩目。那是一些小的生命。在清澈透明的水中。丑小鸭一般的柔软易损。摇着尾巴在水中游动着的黑色。黑色的小点点。在春天。为什么又是黑色。将所有的生命结束在柔弱而稚嫩的黑色时期。还没有长大。长大之后的另一种形象。所以蝌蚪决意不长大。
  
  是先读了蝌蚪的作品。是刚刚读过,便听说了一个生命亡失的故事。有朋友说,蝌蚪死了。心便骤然间沉了下去,那种丝丝缕缕的疼痛不间断地持续了很多天。是因为,读过蝌蚪的文字。相信她倘若继续写下去,蜕变的时候,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作家。怎么会那么不在乎自己的天赋?疼痛还因为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她的死。她的割腕。她的自觉结束生命旅程的决心和绝望。
  
  其实死并不容易。
  
  可能是蝌蚪的旅程太艰辛。她觉得她脆弱的意志已无力承担。据说她是嫁给了一个当年也很先锋的诗人,在夜空中寻找着星星的安慰,和那一首一首的遥远诗行。她于是便把她的生命也附丽于这个诗人的生命上。不知道那会是一种怎样浪漫的结合。诗的韵律和节奏。跳荡着的,爱和寻找。也许,真的,每一天都是一首诗,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星……单单是凭着朗财的语言和感觉,还有她的生存的态度和激情,就想像得出诗人情侣的生活会是怎样的。生活中无需关照柴米油盐。日常的对话也总是充满了诗意。每一个毛孔散发着的桂冠气息。多么美丽。而关键是,他们有爱。没有爱怎么能走进一个房间?在一张床上,那便是诗人的理想。想蝌蚪一定是爱她的丈夫的。可能还有崇拜。崇拜他随时奔涌的诗篇。但是有一天,听朋友说,这爱可能是已慢慢改变了颜色。变得灰暗。像一种枯燥麻木的理论。爱在岁月中的悄悄流逝之于男人一或者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之于女人,便形同毁灭。这可能就是诗人的妻子之所以执著于死亡。
  
  我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艰忍曲折撕心裂肺的故事。但是有一天,当两个人的房间里只剩下蝌蚪一个人时,她竟然选择了死。勇士般的选择。勇敢的心。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吗?蝌蚪所面临的那一场人生的灾难一定是比死更令她恐惧的,她无法逾越,所以,她宁可死。踏上赴死之旅。用轻的灾难结束那更为沉重的。从此不再感受那可能更让她痛苦的人生。
  
  不知道是蝌蚪蓄谋已久还是她突发奇想。但总之,她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已经崩溃。还不知道她是想结束她丈夫的负担,还是想用死亡来抗议和复仇。但总之,当她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时候,她便割破了她的手腕。让血流出来。不知道那一割是不是会很疼。
  
  家中没有人。
  
  只有一个或者联斯底里或者心静如水的女人。她要独自面对死亡。这难道不是比死亡本身更残忍,更冷酷无情的吗?
  
  朋友说,蝌蚪以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血已经流尽了。一个弱小女人的身体中,又能有多少血?但是,那血也足可以从她家的门缝里缓缓地流出去。倘若幸运,能够为邻人所发现,也许蝌蚪今天还会在杂志上不断发表着她的如诗如画般的文字。但是,蝌蚪是存心要结束了。是决意要死亡的。她去意已定。她愿意用永恒的平静去换那一生不尽的烦恼。朋友说,她是有心要在死前掩盖这死亡的事实的。她很沉着。于是她睡在一床厚厚的棉被里。为的是那丝丝缕缕团团片片云一般的雪白棉絮能吸尽从她身体里血管中流出的血。死而不被人知。她是何等地聪慧。她这样精心为自己安排着死亡的程序。之冷静,之残忍。那样对着自己。是真的去死。不想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她涂抹掉一切生命的希望。仿佛那生命不是她的。不是一粒子弹(蝌蚪的时代很难找到子弹),不是安眠药,也不是一段绳索。她是那么清醒。要死。要死得快。还要表面上看上去的体面而端庄。后来果然,当蝌蚪被发现的时候,果然的端庄而美丽。她的脸很宁静。一种天堂的感觉。只是有点苍白。但苍白会使女人更美丽。她是完整的。没有一丝痛苦的感觉。在血流尽的时候,昏迷,然后停止呼吸。用温热的水,洗去周身的血污。她是那么洁净。黑的头发。只有手腕上一个小小的伤口。但那伤口因为没有了血的流动,也很快就愈合了。
  
  如同睡去。
  
  这样的死亡可能真是美丽的?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蝌蚪能够如此面对死亡。通常人们会乞求于宗教。相信来世。相信天堂比陆地更美好。而蝌昱就是蝌蚪自己的宗教。她的生之苦痛。她的对于生命的超越。
  
  掀开被子。多么可怕。沉甸甸的。那丝丝缕缕雪白的棉絮中果然浸满了鲜红的血。那血可能还是热的。它们滔滔汨汨地流到蝌蚪的体外来温暖她,抚慰她。那浸满了蝌蚪血和生命的棉被。那么沉甸甸的。甜丝丝的一阵阵温暖的威腥。
  
  蝌蚪是唤不醒了。她的苍白的身体变得很轻。为什么?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我不认识则以。当然也不知道在她的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选择了死亡的女人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一个很疼痛的烙印。留下永恒的伤痕。那么英勇。任着性情。还有率真。还有她的那篇那么好的小说。就足够了。你还需要知道什么?
  
  记得当时因为小说的作者是这样死去,我便格外小心地把发有她作品的那本杂志保留了起来。一年一年地。随我辗转。但有时越是精心安放的东西,你会越是找不到。也许是我们老了;也许是蝌蚪那单纯美丽的死,早已被我们后来纷繁而沉重的人生经历所掩埋。但是,想为蝌蚪写一点什么的心却始终没死。也不曾麻木。只是不知温为什么一直拖到了今天。而今天,又再也读不到蝌蚪的书了,也再也读不到她文字背后的那循环往复的心情了。
  
  则则便是这样的一位女性。她是当感情出现危机,或是感觉到某种危机的时候,宁可用生命和血去赌的那种文人。以生的结束,为代价,去,殉情。这样的女人在我们的时代已经不多了。她为什么只将自己的生命奇生于男人的生命之上?她不是也很有才华能写出绝唱一般的小说吗?她不是在死的创意上也很有想你力和创造力吗?不,呢料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太关心她的心灵了,她也太敏感太脆弱太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先锋诗歌的影响了。所以她知道,谁有用生命创造出来的艺术才是更灿烂辉煌更惊心动魄更感天动地的。那便是呢料。一个自杀的女人,诗人的妻子。她也写诗。用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写得很少,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她于是慢慢地被人遗忘。无足轻重。但是我们看重她。我们便永远记住了她。
  
  蝌蚪是汇入诗人之死中的一朵美丽而苍白的花。
  
  我们写小说。不敢写诗。不知道写诗的人为什么总是自杀。多么可怕。这是个怎样的群落?他们在想些什么?是什么在压迫着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尊重生命?又为什么,偏要把女人也拉进来?
  
  另外的一个女人叫谢烨。雷米。那是我们都知道的。一个像童后一样像火光一样美丽的爱情故事。她是被她的诗人丈夫用斧头砍死的。然后那个诗人自杀。悬在树上。在奄奄一息的妻子旁。诗人的死一点也不美好。那大概就是疯狂的男人的死了。有人为他辩解,说他的死也是他承担责任的一种方法。在激流岛上。也流着血。当直升飞机赶来救她的时候,谢烨还活着。可能很疼。那一处一处的斧痕。流失者生命。海还是不悔死在顾城的手下。曾经有爱。她残存的意识中可能还思念着她被收养在当地土著人家中的儿子小木耳。她是那么爱他,遗憾没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儿子在一起。直升飞机前来救助的声音变得急切而陵俄。谢烨还是死了。在满身的创痛中。那便是生命和事件的意义。没有别的解释。不知道小木耳今年几岁了。更不知他是不是想妈妈。为什么要夺走一个孩子的妈妈?又为什么,谢烨要在她曾经深爱的男人斧下丧命。
  
  爱和仇恨。
  
  恨一个人才想着去杀他。
  
  如果是因为爱一个人呢?像奥赛罗?
  
  爱的时候,可以说宁可为爱去死;但冷漠了下来呢?当情感被疏离着,你会心甘情愿为一个已经不再爱的人去死吗?
  
  是的,很一个才会去杀他。还有自私。还有那歇斯底里的占有欲和统治欲。还有,希特勒式的,屠杀。那么残忍的。谢烨不是牲畜。而是个柔弱的女人。
  
  也是一直想为谢烨写点什么。在很多的场会很多的文章里,谢烨只被称作是顾城的妻子。记得听见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是在早晨。我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顾城?为什么?那时候我只知道顾城,不知这世间还有一个叫谢烨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死了。
  
  也是在事发以后才读了谢烨的散文。还有《英儿》中雷米写的那一部分。觉得那一部分是最好的。是超越了煞有介事故作深沉的顾城。顾城的死使他摆脱了刑事的责任,这是一个男人的无奈和狡猾。不认识谢烨,但读她的文字时却被她深深打动了。那时候谢烨已经死了。那是她死前的诉说。于是为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生前的悲哀流泪。想着妈妈因为爸爸不能忍受孩子而不得不把孩子送到别人的家。尽管别人是善良的,也尽管,妈妈是爱爸爸的,妈妈依然是悲伤的。谢烨说,她是怎样一天一天地盼望着能早日见到她的儿子;谢烨讲,她是怎样满怀着激动和喜悦,穿过市场,去探望她心上的那个小宝贝。
  
  读谢烨的心情时谢烨已经死了。想着木耳从此没有了妈妈,就禁不住满心的伤悲。
  
  谢烨作为女人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她要承受着一个桂冠诗人的胡思乱想,又要忍受一个魔鬼丈夫的胡作非为。要把英儿接来激流岛;要腾出房子来让他们相爱;要抚慰丈夫在语言不通的国度内的失落;要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还要忍痛割舍亲生的骨肉。还有什么?不能在丈夫的情人走后也走;不能去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欢乐和自由。
  
  不。谢烨为什么不能反抗?谢烨为什么不能在丈夫爱上别的女人之后也爱上别的男人?谢烨为什么不能把日夜思念的儿子留在身边?又为什么非要忍辱负重地陪伴一个伟大的天才一个神病患者,一生?那么谢烨自己呢?她的独立的人格呢?她的那些如泣如诉如诗如画的散文呢?
  
  有人说,谢烨是因着顾城在黑夜里的闪烁而闪烁的。他们说,没有顾城,谢烨能有她作为诗人妻子的世界周游和无限风光吗?他们进而说,没有顾城杀了谢烨,谢烨的死又怎么会如此凄艳绝美,万古流芳。
  
  这才是谢烨真正的悲哀。
  
  所以她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什么是鱼?什么又是熊掌?
  
  但是毕竟,谢烨爱上了顾城。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个天才。一个疯子。一个自私的男人。谢烨才会在她不该凋谢的时候过早地凋谢了。鞠躬。谢幕。从此关上了生命的门。
  
  在刚刚得知那场疯狂的杀戮时,果然震惊。那时候,光环还笼罩在顾城的头顶,以为杀了妻和自己,是诗人最浪漫英勇悲剧性的选择。他把残毁灭给世人看的,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爱和生命。但是,诗人可以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但不应该不尊重别人的。他杀谢烨是因为谢烨是他自己的,是他的附属物。世间没有了他自己,当然也不该再有谢烨。他死前是清醒的。他之所以要把自己活生生地吊在树上,他是急匆匆地这样做的,没有生路,因为他先已经杀了谢烨。他不想再听世人的讨伐。
  
  但梵·高是更伟大的艺术家。他杀的不是弃他而去的妓女,而是他自己的耳朵。他不尊重的只是自己。他把割下来的耳朵送给那女人,无非是想表示他对那个女人的依恋,和他的非凡的勇气。他判的是自己,疼痛的也是自己。不知道耳朵是否表达了梵·高的心情。梵·高在太阳落山之时,去追寻那最后一抹金黄。在麦地里,他拔论结束的,也是自己,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尽管他也是疯子,也是天才,也是艺术家,也留下了真正的不朽之作。他才是真正的高贵真正的有教养真正地尊重他人尊重女人。顾城,他怎么能和梵·高比呢?
  
  然后报纸上又说,顾城和谢烨争吵。他们的吵声惊天动地,从激流岛一直到德国。德国的宁行的小街。那是因为早就没有了和谐的心情。那是因为生活中布满了太深的创痛。只是,谢烨为什么不能背叛?既然是,顾城已背叛了千百次。桂冠诗人的诗中放射着绚丽的现代光彩,而他的骨子里为什么却要如一具古老阴暗的僵尸般将女人套牢?
  
  仇恨便是这样流淌着。
  
  但诗人却说,黑夜结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怎样的光明?
  
  他们也许一直在期待黎明。但长夜漫漫,最终吞噬了他们亮丽的期待。
  
  魔鬼梅菲斯特说:被拒之恋,如王身地狱之火中。我真想知道是否还有比这更令人愤怒和诅咒的。
  
  于是,在不能控制自己的诗人那里,悲剧便发生了。牺牲者当然首先是女人。
  
  还有一位诗人。在德文郡。他是英国当代最有声望的作家之一,一代桂冠诗人特德·休斯,在与癌症斗争了一年半后,于一九九八年岁末,终于安详地在他德文郡的寓所中辞世。
  
  又一个诗人死了。他的死令人哀悼。但更加今文坛震动的是,当休斯得知自己生命将尽的时候,他终于说眼自己在一九九八年初出版了他最后的一本诗集《生日信札》。为了纪念他的第一个妻子、来自美国的西尔维娅·普拉斯。西尔维娅死于自杀。又是一个诗人的妻子。这是休斯沉默了35年之后的一次特殊的诉说。这是一本休斯希望去世前出版的书。他认为这也是他个人一件重要的事情。
  
  美丽的西尔维娅。
  
  而诗人为什么沉默?
  
  诗人的妻子一九六三年去世以后,休斯所面对的一直是人们对他的批评。人们指责他在妻子最需要精神支持时,却对她漠然相对,甚至向她施加压力,移情别恋,以至身处异国他乡连推一的亲人都对她冷酷的西尔维娅,最终把她美丽的头颅伸向了煤气的管道。
  
  一个诗人的妻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
  
  于是,学者们站出来批判休斯。他们之所以义愤填膺,是因为他们所痛失的不是一位普通的诗人的妻子而是一位美丽的女诗人。西尔维娅从美国来到剑桥。在一次聚会上与休斯相识。相识了也许就相爱了。那时候休斯是一位36岁成熟成功又风流们说的男人。他有过诱人的皇家空军和写诗的浪漫经历。他当然也就爱上了那个来自美国的异常美丽也异常聪慧的女孩。四个月后,他们便结婚,自愿踏上了生命的另一段里程。他们一定曾经很相爱。第二年休斯出版的第一本诗集《雨中雄鹰》使他名声大震。名声是什么?萨特说,是招来仇视;伍尔芙则说,名声是虚无的,然而却很耗时。于是休斯在耗时的名声中穿行。不知道他们将那种狂热的爱的阶段持续了多久?两年或者三年?亦不知休斯是何时迷恋起另一个女人阿西娅·维威尔的。但总之,七年之后,西尔维娅死了。她无法承受一个诗人的狂想和浪漫(尽管她自己也是个诗人),也没有勇气面对用生命去爱着的那个男人的移情别恋。反正,西尔维娅不想再作诗人的妻子了。她便死了。用死结束了艰辛和疲惫的金色年华。
  
  据说西尔维娅的死给休斯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使他在对前妻的怀念中陷入了无尽的苦痛。他可能依然深爱着西尔维娅。他可能并不希望西尔维娅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可能便是怀着这样的一种欠疚的自责的悲伤的心境又娶了阿西娅为妻。而这样的心境很可能又使那个可怜的阿西娅处在另一种苦痛和压力中。诗人的忏梅和苦难使诗人的生活陷在了无穷的困扰中。那是西尔维娅的影子是西尔维娅不散的灵魂。结果是更加可怕的。6年之后,休斯的第二个妻子竟也以同样的方式,用煤气结束了她不幸的生活,还带去了她同休斯的刚刚两岁的无辜女儿。
  
  这便是诗人的生活。在不尽的恶性循环中,他仿佛再也走不出女人的阴影。他总是不能够有一个善始善终的爱。他的妻子们总是以死来报复他要扶他。又是5年之后,当休斯开始回首往事的时候,他终于以两个妻子和一个女儿这三条生命的代价,摘取了皇室所授予他的拥有无限风光和荣誉的桂冠诗人的称号。那称号中是血。是早早就匆匆亡失了的生命。是他的亲人们。是已经融于他的血液积淀于他的心底的那一份刻骨铭心的惨痛。不知道休斯在接受那一份荣誉时,心里是不是很沉重。
  
  但是终于,《生日信札》出版了。它很快便成为了一本在国际上畅销的书,因为那是一本自传性质的一个诗人对另一个诗人的怀恋。这本书改变了人们对这个令人痛恨的男人的看法,或者是,宽恕了他原谅了他,因为他们读到了这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的那颗并不轻松的心。
  
  《生日信札》说,休斯是想念西尔维娅的。他自责。因而生活得并不快活。这可能也导致了休斯第二次婚姻的失败导致了第二个妻子的死于非命。阿西娅和可爱的女儿是他为西尔维妞所付出的代价。他一直是爱西尔维娅的。他一生都没有停止过对西尔维娅的爱,直到,他大限将至的时刻,他得知要随西尔维娅而去……
  
  英国版的《生回信札》的封面很素朴。一片迷乱的树丛。细碎的茫然的树叶。一点一点的光最后消失在阴影中。然后黑暗到来。特德·休斯的名字高于并且大于诗集的名字。休斯才是最重要的,不论他想说和要说的是什么,哪怕是几十年深理心底的隐秘。没有中文版。这是一本我很想谈很想读的书,为着一个男人的爱和他的美丽的仔梅。然而,又一项可怕的荣誉在休斯去世几天前又降临于他的病榻。《生日信札》获得了英国奖额最高的福沃德诗歌奖。就这样,一个诗人真诚的爱和忏悔又被金钱出卖了。休斯,他是不幸的。
  
  这么多的篇幅。要讲的,就是诗人的妻子。她们的爱。和死亡。
  
  选择诗人的妻子来描述这样的一种死亡现象和这样的一群女人,也许并不大众,但却是人生的经典。这些特别的女人。她们为什么总是死于非命?读读那些生命的诗行。蝌蚪的雷米的西尔维妞的,也许还有阿西娅。爱着。如歌般的。她们崇拜。在诗歌的领域里。但,能生产出这般美丽诗行的诗人又哪一个不是拜伦的堂·璜。堂·璜才是永恒的经典。不断地去爱。爱永不终止。但诗人喜新厌旧。那是人类的陋习。法典一般的。诗人称之为浪漫。没有浪漫,就没有诗也没有诗人。所以,诗人要浪漫地写诗,也要浪漫地去爱女人。新欢是新诗的底蕴。为了诗,诗人只好去匹处追寻新鲜的刺激、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把所有陈旧的爱踩在脚下。诗人的桂冠便是由女人的眼泪和血堆积而成的。还有本不坚硬的生命。而你,如果你下定决心真要嫁给诗人。你便要,如承受欢乐一般地,也能承受诗人的本质可能会带给你的苦难。暗无天日的。漫长的。动荡不安的。被遗弃的。没有永恒。女人就像是不断轮回的四季。但桂冠诗人的心是不能改变的。那么,你真有足够的勇气和准备去作诗人的妻子吗?牺牲着。用你们的生命和血滋养着一段一段不朽的诗行。
  
  因为想寻到男人的本质,所以去研究这些诗人。这些典型中的典型。将男人表演得淋漓尽致。去读他们的诗,去了解他们的爱和生活,便会知道,诗句是多么骗人的转瞬即逝的武器。但是它却俘获了你。你是心甘情愿被俘获的。又心甘情愿地,被屈辱。被丢弃。流血。终至死于非命。尽管,那死亡是那么地凄艳而美丽。
  
  诗人的妻子们啊!
2.画家是另一种类型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一天天地引诱着我。
  女人是对她的新男朋友说这些的。因为她觉得她的新男朋友是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但是尽管如此,她在信任的人的面前还是心存了一丝的保留。她把这小小的狡猾的把戏当作了女人的某种自我保护的措施。她知道,即或是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也还是应当允许各自有一些隐秘的。这就像一种看不见的隔离层,把你的心保护起来。为此,女人并没有全盘托出她爱着那个画家时所怀的那种种细微的感觉和感情。也没有让她的新男朋友读到她为过往的那一段爱情写过的所有的诗。
  她说,我不知道在遇到你之后,我为什么还要回到他那里。是一种惯性。还没有结束。我们彼此的家中还都存着对方的很多东西。要取回。就那样。又见面了。接吻。然后可想而知。本来就是那样。那个男人并不知道我遇到了你。更不知道其实一切全都结束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
  可你还是上了他的床。她的新男朋友说。
  女人说,是的。只有一次。我欺骗了他。
  然后女人面对着她的新男朋友。说我会告诉你我们交往的几乎所有细节。离开他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很软弱。这其实就是我不再爱他的全部理由。你想想看,一个女人怎么能忍受一个懦弱的男人呢?那样女人会很累。
  女人说当初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画儿,才陡然对那个男人心生迷恋的。那时候她并不认识他。她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的‘情景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总之他们终于认识了。她说了她在不认识地之前看到画展上他的那些画作时是怎样被震撼的感觉。特别是那个美丽忧郁的女提琴手那一幅。真是太完美了。
  她说他们的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一年多一点,但这一年中她经历的是一场艺术的人生。波澜起伏。做爱起源于他提出要为她画一幅画儿。后来证明那幅画儿画得并不好。他把她的那张脸画得很像他自己。女人认为这是他的一次最想成功最想表达爱情的失败。女人的脸是柔和的。但画中的女入很刚毅。所以她至今不喜欢他全力投入的那幅画。她不知这是不是他们最终会分手的一个潜在的原因。
  他找借口。因为他是画家地有得天独厚的画家的手段。别的男人能任意要求女人脱掉衣服吗?但是他能。他说他要拍一些她的照片。他说他这样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画好那幅画儿。他说去脱吧。他要求她。他还说你不要把这想像成别的什么肮脏的行为。这是艺术。一个美丽的人体。上天造你的时候并没有遮盖你。那么你还有什么可羞涩的呢?艺术是最神圣纯洁也是最美的。没有邪念。更不会有欲望。一切艺术以外的东西都不会有。想一想吧。我们是朋友。而我是个画家。或者,干脆你把自己想像成一个模特……
  在一间堆满了画框画布的没有遮挡的房子里。
  那是个初冬,天气很冷。
  那时候她确实很迷恋他的艺术。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一直用画家与模特之间的关系来掩饰他们中间刚刚萌生的对彼此的爱和崇拜。男人的职业要求他们把各种人体当作家常便饭。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用眼睛触摸着那些人体,他觉得他对那些女人作早就没有感觉也没有欲望的冲动了。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要触摸的是一个能深刻理解他所有作品的女人。他崇拜这样的女人。他对她产生的堪称深途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于是他毫不犹豫。他终于在她脱掉衣眼的那一霎那拥有了她。
  他们从此相亲相爱。
  女人以为她终于拥有了幸福,但是有一天,那画家终于躲躲闪闪地暗示了女人,他们可能不会有未来。
  女人说,你不是并没有结婚吗?或者,你并不真的爱我?
  男人终于在吞吞吐吐之间说出了他难以启齿的那些话。是因为,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模特。她不想离开他。她并且威胁他。要断了他的前程。
  你的前程竟会断送在一个女模特的手中吗?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么恐惧,以至于你可以放弃咱们的爱?
  是正常的交易以外的什么东西,被他占有了。男人说。他用钱换来的是女模特的身体。但是在某个时刻某种特殊的冲动中,他又没有付钱而占有了那个身体。
  你们这种人总是这样对待你们的模特的吗?
  不,全然不是这样。我说过我早已经麻木了,但那一次很特殊。
  那咱们的这一次是不是也算很特殊?
  不,咱们不一样。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
  付钱给她就是了。很难吗?
  不,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是纯粹的性交易,她当时就可以要我的钱。她说她只做艺术的交易,不做身体的。她还说不付钱的那一部分属于爱。而爱和性都应当是纯粹的。所以……
  所以你就怕她了。你的女模特就像是一个哲学家,你是不是也爱她?
  画家说,让我们慢慢地来。我真的爱你,甚至是崇拜你。但你毕竟是后来的女人。在你之前,毕竟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很和谐。
  男人很快洗出了他为女人拍摄的那些照片。裸体和不裸体的,但总之女人当时的神态很忧郁。他们有了爱。他们甚至刚刚又做了爱。但女人确实很忧郁。那是一种非常真实的表情,她好像从那时起就对她和画家的爱情充满了怀疑和恐惧。那是她当时不明确知道但却又预感到的。还有另一个她看不见却左右着他们的女人。那只是一个巨大的背景。
  后来那些照片成为了永恒。那是些值得永恒的照片。完全是黑白的。不够清晰的。甚至是模糊不清的朦朦胧胧的。可能用了废旧的药水。是画家自己冲洗的。一张又一张。那些照片堪称绝唱。照片上是她。每一张都是她。各种各样的姿态。她的那双莫名其妙的无望的眼睛。深陷着。那条白色的裙子。几乎半裸的身体。她的修长的手臂。手。颈项。裸着的肩膀。后来他把这些全都用到他的那幅巨大的画中去了。画中的那个女人的肩也是裸露的。她张大无望的眼睛。而她的眼睛已经不像她。还有手襞。她的手臂从来就没有那么坚硬。就是那么柔软地,垂下来。后来她终于发现画中的女人之所以不再像她,最关键的,就是他抽走了她身体中的所有的柔和的部分。那就面目全非了。难道因为是创作而不是临摹就可以任意改变她吗?她原本裸露着的乳房也被莫名其妙地遮掩了起来。用她的腿。腿上是那条长长的充满了诗意和皱褶的白色的裙子。然而让她更不能容忍的是,画家竟然把他自己也加进了这幅画中。他不仅走了进来而且他竟然是裸体的。在女人的身后,一丝不挂。那个画家自己。那黑色的一团,还有纠缠在枯藤上的手臂。肌肉。青春的欲望和身体。是画家自己。冲动。所以坐在前面的女人睁大惊恐万状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她最终也不能解释她同身后的那个裸体的男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是一种强烈而美好的愿望?还是画家过分自恋的倾向?
  然而这还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一天那个男人匆匆跑来把所有她的照片还给了她。不是画画儿需要吗?他说他不想让她看见。她是谁?那个女模特?你不是说和她分手了吗?不不不。可能问题更严重。画家说他很害怕。但又不愿把她牵扯进去。接下来肯定会是一连串的恶心。无端的。女人可能被伤害。这是画家显然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对女人说,他近期不会再到她家中来了,也不要女人去找他。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保护她。
  女人更加地莫名其妙也更加地惶惑。
  后来她终于弄清了那幅画中的女人为什么不再像她,是因为画家没有了她的照片没有了那些原始的资料。他只能记住她无望的神态,却忘了她那满身满脸的柔和。
  女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漫长的阻隔和等待中,女人想念着男人,而这想念日益地强烈。然而她把握着自己。哪怕是几次走到画家的门口,她都抑制着满心的渴望没有去找他。直到有一天,那个画家终于又推开了她随时随地向他敞开的门。
  男人说,我都知道了。我们结束吧。
  女人莫名其妙。一头露水。你知道了什么?怎么回事?
  你。
  是的。我怎么啦?
  还有和你上过床的那些男人。见鬼去吧。全都结束了。
  就因为我和别的男人上过床?
  是的。她了解了你的一切。
  她是谁?那个模特?她在调查我?谁给她的权力?
  又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跟那些鬼男人上床?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告诉过你。一切都发生在你来之前。我自己对你说过的。还要我解释什么?
  但这次是从她的嘴里说出……
  你就在乎了?
  因为她是外人。外人都知道了我是在跟一个婊子做爱……
  那你过去睡来睡去的那些女人就不是婊子?你的那个女模特就不是婊子?
  我不一样。我是男人。
  男妓在这世界上也多的是。你看不见吗?男妓和婊子有什么区别?男妓不过是换女人罢了。就像是婊子换男人。
  女人开始在房间里愤怒地走来走去,见什么就摔什么,砸什么,踢什么。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是婊子。可你当初怎么没看出我是婊子。滚吧。去找你的女侦探睡觉去吧?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你?她还要把你怎样?
  男人哭。
  哭的男人。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没有力量。他说,是她开出了一张你过去所有私人生活的清单。最后一个男人就是我。她说她要把这张清单撒得满天飞。她还说,惟一的拯救办法,是我们分开……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可我们只有分开了。
  男人继续哭着。仿佛他是个受了惊吓的可怜的小男孩儿。
  女人问,是不是又和那个模特睡觉了?
  男人说,那是妥协的必要条件。
  女人问,好吗?还和从前一样?
  男人说,有时候是一样的。特别是要用它来交换什么的时候。那意义甚至比跟爱的女人做爱的意义还要大,还要深刻。他希望女人能理解他的苦衷。他未来的路还很长。
  你究竟在和她交换着什么?
  男人沉默。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对她言听计从?她在你的生活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她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男人依然沉默。
  那么好吧。女人说,咱们总是在白天做爱。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女人说着推开了窗子。紧接着,她就把男人写给她的所有的信,那些男人为她拍的照片,还有男人为她画的油画统统地扔到了窗外。女人说,是的,是该收场了。信纸和照片在半空中飘散着。降落。女人知道那才是男人员最恐惧的。后来男人果然跑了出去。在蓝天白云之下满心惊恐地去抢救那些所谓的证据。
  后来画家就开始穿梭在两个女人之间。他最终谁也不能舍弃。因为他爱蓝天白云之下的这个女人,他对她的爱是发自肺腑的。他是痛下决心之后才使自己留在这个和别的男人睡过觉的女人身边的。他觉得自己很宽容很无私。他是要克服重重心理的障碍的。他是要作出牺牲的,所以他在女人身边变得严然君王。
  女人不知道在人和人之间、男人和女人之间为什么总是交换的关系。便是从那一日起,她的身体尽管还在接纳着那个画家,但已经对他心生厌倦。她觉出了累。觉出了疲劳。身体与心灵的共同的疲劳。她知道这就快结束了,只是还有点不习惯,还有点去意彷惶。
  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女人和那个女模特同时出现在一个晚会上。她们彼此看见。她们都觉得并不陌生。女人记起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画家的那幅令她震惊的画中的女提琴手。但是那女人并不知道她就是画家背后的那个令他恐惧的女人。
  女人很欣喜。女人说我见过你,就在他的画中。那幅画儿是那么完美。
  女人提到了画家的名字。她没有看到那个女人脸上掠过的那一丝轻蔑的微笑。
  是的,我也见到过你。也是在他的画儿中。
  女人开始警觉起来。
  你知道吗?他又开始和我做爱了。
  女模特坐在了女人的对面。问她,真的想放弃他了吗?他确实是个懦弱的男人。但是你必须承认他有才华。所以我想我们可能还都需要他。
  女人没有说不。也没有说她确实已准备放弃。她变得平静。她给予女模特的是那种真正的不卑不亢的态度。因为她还没有真正想好。因为她的许诺将会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可能也还因为她的新男朋友还没有走过她的生活。
  你如果真能放弃,我就能和他结婚了。他已经看出了你的冷漠。他很痛苦。你是欲擒放纵,还是和他虚与周旋呢?
  女人很冷静地看着那个女模特。这时候女模特抽起了烟,并故意在烟雾的后面轻视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说我并不是等闲之辈。我也不是没有钱。我在乐团。是首席小提琴手。我有很多到国外去演奏的机会,但是我没有去,我愿意在这个小城市的乐团中举足轻重。是因为他看了我的演出才决定来为我画像的。他迷恋我。迷恋我的琴声和我高雅神秘的容貌。我们达成了协议。他为了能拥有我的形象而给我钱。很多的钱。我们的这幅画儿画了很多天。每个白天我都会来他的画室,晚上,他就会走进音乐厅来感受我的演出。他偶尔也会突然出现在排练场上。他说要想画好我就必须时时刻刻追踪我。他锲而不舍。有时候演出结束之后,我们也会回到画室再画上几个小时。他很兴奋。那种感觉你是知道的。当然后来,他和我都不再能满足画框和椅子,不能满足琴弦,和那条拖地的黑丝绒长裙,不能满足我们之间的那拘谨和距离了。其实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悉。我们这种干艺术的其实并不必了解太多。我们的艺术就是我们的为人、追求和历史。这点你也应该懂。当然我们也都共同希望能有一幅裸体的女人的画像把我们拉紧。我想,趁着我还年轻还有美丽的容貌和身体。就这样。有一天。在黑暗中。我脱掉了那件黑色的长裙。很冷。身体像鱼一样光滑。他便走了过来。他是不由自主的。我拦住了他。我说再做一个交易吧。你在听吗?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他有的是钱。他的钱足够付我上床的。可是我说我不是妓女。我也不出卖生殖器。我的身体用钱是买下来的。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给你我的画儿。画儿是艺术。那时候他将让你震惊的那幅我的肖像视作他的生命。但是他还是忍痛把这幅画送给了我。为了用生命交换生命。相信吗?我们从此就相爱了。还想听他为什么不想也不能离开我吗?他送我的那幅画我很快就转手卖给了一位能欣赏我拉琴的非常非常富有的外国人。我得到的是好几万美金。这就奠定了他的画儿在国际上销售的价格。起价便很高。我有很多能买得起他的画儿的朋友。他们喜欢他的画儿。愿意出大价钱。包括为你画的那一幅。他说他不卖。但迟早我会说服他。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床上的,艺术的,还有商业的。我们合作得很好。我们两个人都发了财。只有和他上床不要钱。但这是本钱,是基础。否则一切将不复存在。你还想知道什么呢?我认为上床只和爱相关。我爱他。还有,演奏那些大师的作品时,我是严肃的,也是圣洁的。知道了这些,你难道还不愿放弃他吗?
  女人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女模特挡住她,说,给一个答复。
  没有。女人说,我还没有想好。
  那他可能会名誉扫地,一败涂地。你还会要这样的一个男人吗?
  女人说,你就那么坏吗?那么,一旦他真的一败涂地,你还会要地吗?
  女模特想了想,然后说,要。
  那就试试。要一个失败的男人。也许才是真爱。
  女人离开了女模特。她不管男人是不是会名誉扫地,一既不振。她有点意气用事地继续同那个画家来往。任凭在那幅巨大的画面上睁大眼睛与赤裸的画家同台登场。那也是一重快乐。好像只有今天而没有明天。她没有对画家说她已经了解了他的全部。也没有说她在与他上床的时候已心生倦意,心灰意懒。她眼看着那个脆弱的男人怎样一步一步地又被她夺了回来。只要她努力。他果然越来越多地只同她一个人做爱。她确信,他们已经到了分不开的地步。他们不会分开了。他们甚至就要结婚了。
  但是,那怯懦、反复是有过的。
  也是女人不能忘记的。
  画家以为所有的阴影都将被驱除,他必得鼓起勇气,同自己真正爱的女人在一起。他做了很多。很多关于爱的。看上去他们相恋如初。但是女人是知道的。一切的确已经结束了。
  后来,她像逃离瘟疫一样的,一遇到她的新男朋友,就立刻挣脱了画家的怀抱。她对她的新男朋友说,我一直在等你。就等着你来了。不是因为你。而是过去的那些早就不可能了。因此,她不想让她的新男朋友有什么负疚感。她想也许是她这样的女入太残酷了。是她在毁灭着美丽,可能也毁灭了那个她确曾爱过的画家。
  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曾经的软弱。
  对女人来说,男人的软弱是不能原谅也无法忍受的。
  女人想幸好她的新男朋友是一个敢爱敢恨的男人。女人还想,在那样的时刻向她走来的男人不论是谁,只要他是个响当当硬梆梆的男子汉。只要他是坚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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