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呜”地响起，甲板突然横向震动了一下，伴随着江水的拍击声，船体
转而有节奏地左右晃动起来。此刻，若是从不远处黄浦江拐角矗立的东方明珠塔
望下来，依稀可见一艘外观以灰和白为主的客轮已经离岸，正朝着河流的下游开
始行进。这里正是江面较为宽阔的一段，水面上，停泊着几艘年久失修的货轮，
斑驳的锈迹正在它们的体表肆意蔓延。最忙碌的是那些用链子串联成队的水泥船，
突突突地穿梭来往，接连不断。此处，河流恰好作了一个转折，向天空呈现了一
个比直角都锐利的角度，仿佛一个强烈的扭头而去的动作。虽是晴天，能见度却
不高，一层散不去的烟雾一如既往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正是这道虚无的屏障，在
夜晚，将整座城市溢出的灯光接收了，反射回去的是令人忘乎所以的粉红色；在
白天，它却将曾经是湛蓝的天空过滤成铅灰色，是一种超然物外，甚至是不屑的
态度，在此之下周而复始的悲欢离合或生老病死，显得都有些无关紧要。
在这时，忽然出现了一团悦目的色彩，一艘狭长的橄榄型的飞艇，经过外滩
上空然后越过了黄浦江，并绕着明珠塔的球体开始作圆周飞行。飞艇外面是最新
投放市场的啤酒广告，图案中心是一张大嘴，嘴湿漉漉的，一旁的文字写着：喝
啤酒，得100万元大奖。飞艇飞过去，果然在另一侧画的是一个啤酒罐。环绕动
作结束，飞艇向外一侧，然后是一个快速的下降，继而一个急停，随即向右一拐，
沿着河流的方向而去，像是去追赶那艘驶离不远的客轮去了。
阿舟和林雁刚在三等舱内安顿好，就觉得无聊，两人出了舱，沿着甲板逛过
来。船上到哪儿都有那么多人，无论是走道、船舷，或者是甲板上，许多人三三
两两站在那里的聊天说笑，更有些人不知何为地走来走去，还不时朝路经的各个
舱内张望，一副寻寻觅觅的神态，天知道是在找什么。阿舟和林雁走到前甲板，
就听见了天空的隆隆声，飞艇正飞近来，抬头可见飞艇下挂着的座舱，像是一只
大的篮子，驾驶员就在其中。飞艇眼看要赶上行进的客轮了，宽敞的江面肯定让
飞艇的驾驶员有些飘飘然，他正将高度不断降低，飞行方向则对直了客轮，似乎
是神风突击队正准备作最后的俯冲一般。
甲板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飞艇吸引住了，霎那间所有的人都未免迸住了呼
吸，来不及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惟有林雁脱口说了句：：“它要干什么？”
“也许是要来撒钱吧，”阿舟仰着头，右手搭在额角前遮住耀眼的光线，说：
“早知道喝啤酒就能拿100万，何必跑那么远去挖金子？”
林雁推了阿舟一把，对他的咋咋呼呼表示不满。
“别耽心！”阿舟说，“他们怎么知道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飞艇轰然掠过头顶，甲板上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不由地欢呼起
来。完成了这个精彩动作后，飞艇方才抬起头，并在空中沿水平方向滑行了一段，
然后向右侧转，朝浦东方向飞去，斜射的阳光使艇身的化学材料熠熠闪亮，最显
眼的依然是那张咧开的大嘴，即使飞艇逐渐要隐入灰蒙蒙的天色中，依然可以十
分清晰地看清那两片红色。
客轮继续行进。甲板上的人大多分站在两侧，正一路欣赏着两岸的景色，那
些紧密排列的建筑群总会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兴奋和自豪。阿舟和林雁来到船头，
这里人反而最少，俯视客轮行进的前方，混沌的江水正被船头剖开，两道倾斜的
白色的波浪向左右翻卷而去。从上船起，阿舟和林雁就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
只要简单打量一下周围，就可以判断出客轮上某个乘客出行的性质，不外乎旅游、
返乡或者是跑单帮做生意的。而他们却是怀着特殊的目的，虽然从旁人看来，他
俩无疑是一对恋人，正准备去瀛山岛过一个浪漫的周末。
瀛山岛是一个新的旅游热点。想当初，游客和香客曾经将普陀山挤得人满为
患，后来时髦沙滩游泳外加海鲜，人们又纷纷转向嵊泗。再往后，当嵊泗周围的
海水呈现蓝色的时间日益缩短之后，轮船公司便将航线开发到了更偏僻，更幽静
的瀛山岛。可是在早先，人们必须先坐轮船到普陀，然后换船到岱山，在岱山和
瀛山之间，就只有渔船和舢板了。多年以前，阿舟的祖父就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
夜晚坐一小舢板离开了瀛山岛，他原本只是想去镇海或宁波寻觅出路，不料那一
夜的东南风竟将他吹到了长江口。临到弥留之际，祖父重返故里的心愿仍未能了
却，现在只能由阿舟悄悄代替祖父来实现了。
客轮在加速，水花溅起，甲板上潮气弥漫。阿舟提议林雁一起到船顶去，他
们穿过二等舱和头等舱的走道，从舷梯上到了船的顶棚。这是整个船最清净的地
方了，就像是建筑顶端的屋顶花园，四周是栏杆，两侧是倒置的救生艇，中间更
高的位置是船的烟囱，靠近去可以听见从船底传来的隆隆机械声，一股浅褐色的
烟雾冒出烟囱向后方飘去。
林雁的脱掉凉鞋，赤了脚踩在顶棚上。阿舟警告道：“当心踩到钉子什么
的！”林雁根本就没理会阿舟，她忽然放松的样子，好像是突然站在了空旷的迪
厅中间似的。风呼呼地经过耳畔，可以听见发梢不停地响，而且风从钮扣间灌进
衬衫内，将衬衫吹得涨满。林雁趴在远端的栏杆上，她的下身仅着一条牛仔短裤，
紧裹住的臀部下面裸露出两条腿，不免有些晃眼。林雁的身材有些像运动员，尤
其两腿修长且有质感。林雁向来不穿裙子，冬天一律是长裤，夏天经常是短裤，
而且总是短得厉害。她很少穿明显女性特征的服饰，她似乎喜欢男装，比如现在
她的上身就是一件男式衬衫，因为太长，她索性就将衣襟在腰间随便地打了个结。
按阿舟内心对女性的标准，林雁在诸多方面都有些离谱。虽然正是她的与众不同
才使得两人能经常在一起，但他很清楚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喜欢她。只不过她的
身体时不时的还是有些诱人，使阿舟感到惘然和恍惚。
这时林雁回过头来，恰巧就逮住倚靠在另侧栏杆的阿舟的目光，她眼睛睁得
大大的，呵呵地笑起来，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阿舟说，“反正没看你。”
“那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林雁边说边走过来。“带烟了吗？给我一支，
我的忘在船里了。”阿舟将烟和火柴给了林雁，他看着她点烟，但迎面的风一次
又一次地将火吹灭。阿舟故意冲着她笑，到最后才接过来，帮助她点燃。“装什
么样子，”阿舟说，同时自己也点了支烟。“连火柴都不会用。”
林雁吐出第一口烟，说：“你的烟真难抽！”
江面逐渐开阔起来，并且凉意渐增。阿舟故意将右手搭在林雁的肩膀上。
“你干吗？”林雁问，但阿舟仍旧装糊涂，她加强语气道：“你的手好像放
错了地方。”
阿舟却将手捏紧了林雁肩膀的圆弧，说：“我们不是以恋人的身份出发的
吗？”
“谁跟你是恋人？”林雁闪身挣脱了阿舟。“想得倒好！”
“我跟你说，”阿舟语气认真地说道，“我倒真的没那么想过，你可以放心。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兴趣。”
林雁刚往旁边走了几步，听到这儿她停下来，说：“你没必要告诉我。我什
么时候问过你对我有没兴趣了？”
阿舟笑道：“我是怕你误解我的想法。”
“你想什么，才不管我的事。”林雁冷冷说道，返身又走到船顶的另侧。
他们常常为类似的话题而争吵，而且都很当真，往往总有一方还真的动了气。
此时，客轮已在长江的江面上，两边的陆地都很远，视觉上和行驶在海上完
全一样。暮色将近，在天空堆积的云层下方，忽然闪出一个空档来，落日恰好在
这水和天之间产生的缝隙中出现。瞬间，霞光万丈，将漫漫的云和茫茫的水世界
染成了红彤彤的一色。此刻，静谧的江面波澜不惊，细密的水纹波光粼粼。
餐厅在三等舱旁边，晚餐早就开始供应了。但餐厅里还是有许多人。桌面上
大多是杯盘狼藉，很多人已经吃完了饭，仍翘着脚在这里抽烟聊天。林雁随着阿
舟走了一圈，她对他摇了摇头，这里显然没法待。但阿舟随即发现餐厅旁边有个
僻静的角落，一根廊柱上写着：咖啡厅。
他们过去坐下，阿舟拿起插在桌子上的菜单，林雁说：“一定是因为太贵才
没人来的。”
“怕什么，我请客！”阿舟说。
“你今天倒挺大方！”林雁回了一句。
阿舟的目光从菜单抬起：“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一直都是小器的人？”
林雁作了个模棱两可的表情，一边取出自己的烟点上。
“哈，是西餐。”阿舟抖了抖手中的菜单。
点完菜，阿舟有些无所事事，抬眼看林雁，却见她也在对面打量自己，目光
交错时，林雁表情异样地笑了，让阿舟顿时很不自然，“怎么啦？”他问。
“我觉得你有时挺傻的，”林雁说。“为什么你就不能稳重一点，有些话能
不说就别说。”
“得了，”阿舟不屑道，“我知道你的口味，你不就是喜欢酷一点的男人吗？
一天到晚憋着不说话那还不容易？女人啊，脑子永远是这么简单。”说完，阿舟
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待手自上往下经过，他脸上已不留任何笑容，他冷
冷地瞟了林雁一眼，随即很快将目光又投向了远处。阿舟这么扮酷扮了一段时间，
林雁始终不以为然地盯着他。
“怎么样？”阿舟跳出角色问道。
“像小丑。”林雁说。
“没错，”阿舟说，“很好的评价，说明你有进步，以后再遇见这类酷的男
人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去你的。”林雁说。
阿舟故意笑了笑，然后身子突然往前一探，凑近林雁低声说：“你刚才换衬
衫了？”林雁没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称是。刚才回舱房的时候，她特意拿了长袖
的缎子衬衫，去厕所换上。阿舟微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又没戴胸罩是
不是？”
“你干什么？”林雁抓起桌子上的烟缸，像是要砸过去似的。
“别急嘛！”阿舟将手挡在面前，“这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
戴胸罩的效果不错。”
林雁打断道：“少说几句行不行？”
阿舟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其实你这人内心挺压抑的。我是说，既然在这
条船上，我是你唯一认识的人，那么你身上的一切，首先是给我看到的。当然我
就是欣赏你的第一人选了。我想，你不至于要去勾引那些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吧。”
林雁有些恼火，说：“哎，说说清楚，谁勾引你了？”
“女人嘛，当然在乎别人的眼光。”阿舟说着，目光向林雁的侧后方挑了挑。
“比如，我现在就发现，在你身的右后方，坐了一个男人，刚才他已经朝你看了
好几眼了。”
阿舟说的是真话，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后面，的确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
子，外形精瘦，穿一件圆领体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使得整张脸始终处在帽舌
的阴影下。
“别以为我是在骗你，不信你回头看一眼。”阿舟说罢，又将鸭舌帽的形象
描述给林雁听。林雁坐着动也没动，继续不以为然地望着阿舟，然后说：“为什
么他不是在看你呢？也许是个同性恋？”
“没那么时髦，”阿舟说，“那人虽然外形上比较怪，但总的来说和我一样，
主要还是对女性感兴趣。所以我敢保证他是在看你。”阿舟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
继续说：“刚才兜了一遍，结果发现，整条船上几乎没有一个好看的女人。所以
我在失望的同时，却有些自豪，至少我身边带的这位条件还不错，也许还是最出
色的。林雁，如果今天晚上船上搞一个选美比赛，估计你的赢面相当大，至少那
位鸭舌帽朋友的一票是投给你的。真的，我看他是迷上你了。”
“好啊，我已经有些感动了。”林雁道。“我也许该考虑是不是该和他私奔
了！”
“要不要我去问问他的态度？”阿舟说。
“我的事，你急什么？”林雁说。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阿舟做了个鬼脸。
鸭舌帽显然发现阿舟在注意自己，不免有些不自然，刚好他要的煎排骨上来
了，闲置的双手终于有了作为，他马上举起刀叉，很认真地切割排骨，然后叉起
切下的肉，缓缓地送进嘴里。整个过程却相当费劲，因为船上提供的是塑料刀叉。
所有的一切当然都没逃脱阿舟的目光，他感叹道：“对一块普通的猪排居然
那么认真！我算服了。看样子，我们这条船上，又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了。”
排骨正被逐渐分解，碟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一块长条的骨头。鸭舌帽舒了口气，
用餐巾纸迅速擦了擦嘴角，抬头向舷窗的方向望去。在此过程中，他发现坐在那
姑娘对面的男子仍没停止观察，而且嘴里仍喋喋不休。鸭舌帽本想起身离开，但
随即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只好端起面前早已喝完的汤碗，喝了一口。
林雁突然问：“我们的东西呢？”
阿舟这才想起面前桌子上空无一物，敲桌子喊人，但根本没人理，服务员不
知跑哪儿去了，他于是只好起身去找，一直找到了咖啡厅外。这时候，仅留下林
雁了，她不由地回转头，终于看见了坐在那里的鸭舌帽。鸭舌帽刚照菜单计算了
餐费，他将钱数好放在了碟子下面，站起身时，朝林雁会意地望了一眼，然后转
身离开，刚好和走回来的阿舟擦肩而过。
“人家都已经吃完走了。”阿舟坐下说：“我们的东西厨房还没做呢！”
天黑以后，海上风力渐强，船开始剧烈地颠簸。林雁晕起船来，只好乖乖地
躺在铺位上；附近正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而她试图入睡的努力却屡屡失败了，
呕吐的感觉不时地从体内冒出，好像那里有一眼间歇泉，随时都会喷发。舱内还
响着轻微的音乐声，那是上铺的阿舟，刚才她把随身听借给他了，此刻音乐声正
从耳机泄漏到四周的空气中。最清晰的是音乐中的低音部分，自始至终的节奏循
环往复地敲击着。那是一段非常熟悉的摇滚乐，但此时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因为高音的失去而疲沓沓、软绵绵，甚至是甜丝丝的。问题也许就出在这股甜丝
丝的感觉，忽然使她产生了反应，突然觉得难以抑制，她一跃而起，捂着嘴跑出
舱门。
阿舟追到甲板时，见林雁趴在栏杆旁，正将刚才那顿粗劣的西餐吐向船外漆
黑的空间，而她的身躯因为强烈的呕吐而有些摇摇欲坠，阿舟赶紧上去扶住她。
林雁拽住阿舟的一条手臂，等呕吐停歇下来她问道：“为什么你不晕船？”
“肯定是遗传因素在起作用吧！”阿舟说。“快，回舱里去吧。”
可林雁怕一回舱又要呕吐，虽然她刚才几乎已经把胃呕空了。“那你这样要
着凉的。”阿舟看着林雁身上单薄的衬衫道，“你等着，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披。
当心了，就靠在这里别动，别朝外面去！”
“你一走，我就掉到海里去。”林雁说。
“千万别！”阿舟有些不放心，到两边望了望，看见不远处黑暗中站着个人
影，便大声喊道：“喂，朋友，帮忙照看一下这位小姐好不好，我去一下就来！”
见那人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才急速跑回舱里。阿舟给林雁找了件外衣，又拿了
瓶矿泉水。然后他匆匆返回甲板，给林雁披上外衣，又让她用矿泉水漱口，这时
他想到刚才托付的那人，转身去看，甲板上已空无一人。
“别找了，他掉海里去了。”林雁漱完口，然后喝水，她告诉阿舟，刚才甲
板上站着的人好像就是在咖啡厅见过的戴鸭舌帽的人。这下林雁给阿舟抓住了把
柄，他说：“这么说，你趁我离开咖啡厅的时候，还是回过头了？”
他们在甲板上站了有一段时间，林雁突然说：“有时，我发现你还是不错的，
看你刚才急的样子。”
阿舟笑道，“我是担心你晕倒下去不行了！再说，谁让我们是一对呢？”
这时候，风力渐弱，大海比先前平静了许多，因为没有参照，船好像也是静
止的。天空流着飞云，很乱，看不见星星，惟有船下方有节奏的波涛声。远处海
面有航标灯，它们散得很开，光线暗弱，一个接一个地向后退去。
林雁先回了舱，阿舟仍留在外面，他沿着甲板走，经过船尾，走到了另一边。
有个影子一晃，是鸭舌帽，他似乎想躲开，却来不及了，于是索性就迎面走过来。
“喂，做什么呢？”阿舟用话拦住去路。
“随便走走。”鸭舌帽停下来。“睡不着。”
阿舟说：“那我一样。”他递烟给鸭舌帽，但对方摇头拒绝了，然后他又问：
“一个人出来？”
“一个人。”鸭舌帽说。“你们是两个。”
“对，两个。”阿舟说。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过你们。”
“我也看见你了，你吃东西的时候态度非常认真。”阿舟笑起来。
“你们议论我了？”鸭舌帽似乎有些不自在。
“没有没有，”阿舟忙说，“我们只是等上菜等得无聊罢了。”
“你们议论我吃排骨的样子了？”鸭舌帽却依旧不放心。
“我们只是觉得你很特别的。”
“你指的是哪方面？”
“具体也说不清，只是感觉，一种直觉。”阿舟说。
鸭舌帽点了点头，他不再继续追问，所以他马上转了个话题说：“你女朋友
长得不错。”
“你认为她漂亮吗？”阿舟故意问。
“女人要有气质才行，”鸭舌帽说，“漂亮是表面的东西。”
“谢谢，我一定会把你的评价告诉她的。”
这时，不远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影子，那是一座小岛，确切地说是一块突出
水面的礁石，黑黢黢的蛰伏在那里，好像一头怪兽。鸭舌帽非常内行地告诉阿舟，
船目前正行进在一片礁石区附近，这里的海水其实比近海都浅，距离船底十多米
处的地方，遍布着礁石。
“去瀛山岛做什么？旅游吗？”阿舟问。
“我看这条船上的人都是去旅游的。”鸭舌帽说。
“可你不像。”阿舟说。
“为什么？”鸭舌帽很惊讶。
阿舟说，那些旅游的人现在都躺在铺位上，即便是难以入睡也都乖乖地在养
精畜锐。那些目的单纯的旅游者，他们才不会心事重重地在甲板踱步，对着流云
浮想联翩，并去思考海面下方礁石的分布呢！
鸭舌帽听阿舟说完就笑起来。“那你是以己度人了？”他一语双关道。
他们俩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阿舟回到舱内时，见林雁蜷伏在铺的内侧，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阿舟爬上铺
位，躺了下来。手表上的两枚夜光指针偏在右上方，子夜已过，所以船的航程也
应已过半。阿舟将林雁的随身听调到收音档，但寻觅了一遍除了淅沥沙啦的电磁
声，收不到任何电台。好像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区域，如同是在穿
越时间的隧道，前往一个完全莫名的方向。
出发时，阿舟对周围的朋友们宣称，自己应海南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邀请前
去游玩，消息一放出，几乎每个人都对他出行的目的表示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好
像去海南除了做某些事就没有别的可能了。而林雁则说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她
是去东北参加中学时代好友的婚礼。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却是结伴而行，朝着东面
的海上的某个岛屿进发，去完成一次探藏寻宝的行动。
阿舟和林雁是在几个关系松散的朋友圈的某次集体活动中相识的，他们能在
此后继续来往，却是因为他们彼此谁都看不起谁，从一开始，他们就互相嘲笑挑
剔，竭力挖苦对方的某些特征，将之夸张到极致乃至变得可笑滑稽。但因为无聊，
而且都没有固定的伴侣，他们便常常一起出来玩。不过阿舟宣称自己之所以没有
女友，是因为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太大；与此对称，林雁说自己的男友实在太多，
她不想厚待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挑明了，他们最多只是把对方视为鸡肋，临时解
解闷罢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两人都没工作。阿舟从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实现了他起于
童年时代的理想：不上班。而林雁则刚从某公司辞职。阿舟听人说，林雁辞职是
因为和公司的经理有了感情纠葛，对方的老婆找到办公室吵闹，使林雁不得不离
开。对此林雁当然是矢口否认，她说她从来都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待一年以上，只
要过一段时间，某种强烈的厌倦便会让她产生迅速逃离的冲动。
阿舟是家中独子，他靠伸手向父母要钱过日子。林雁则是依赖自己的积蓄，
她上班的时候总会划出一部分钱来留作备用。这一点也是阿舟经常被林雁嘲笑的
软档。但钱在两个没钱人中间却是一个经久不散的话题。林雁认为阿舟有朝一日
最后的选择是上街乞讨，但他拉不下脸皮，所以结果大概只能饿死。阿舟认为林
雁自命清高，最终的出路也只有找个有钱人嫁掉，但因为她高不成低不就，最后
也只有渐渐变成一张没人理睬的菜皮。他们互相攻击，都把对方的未来描写得要
么毫无希望，要么是俗不可耐。
瀛山岛上的那坛金子后来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
阿舟说，如果他真的混不下去了，他就去瀛山岛，将那坛藏在天香庵地底下
的金子挖出来。所谓的金子，是阿舟的祖父临终前告诉他的。祖父当年离开瀛山
岛，是因为陷入了一场不可救药的感情泥潭，他竟然和岛上天香庵的主持尼姑爱
上了，而曾祖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得知儿子酿下如此罪孽，几乎急得要投海。
祖父无奈，只好背井离乡，临别时他和心爱的尼姑信誓旦旦，一旦赚足了钱，就
会瀛山将她接出去还俗成婚。祖父一去不复返，尼姑却以毕生来等待，其实她早
就从她师傅那里继承了一笔财宝，也就是那坛金子，足以让他们过一辈子。尼姑
绝望而死的时候，祖父已在上海娶妻生子。不久以后，祖父收到一封旧情人的遗
书，她在洒手西去的时候，竟仍决心将这笔巨大的财富馈赠给远方的情郎。但由
于时势的变化，祖父终于一直都没有再返回家乡，而到了他的晚年，负疚的心情
才再度强烈起来。
对阿舟的故事，林雁始终是将信将疑。于是以后，有关金子的话题，又成了
她嘲笑他的话柄。因为阿舟曾经找祖父说的金子的数量，参照黄金牌价，计算出
那坛金子大概有50万人民币，于是“50万”就成了阿舟的另一个名字。
“50万，”她常常这么对他说。“哪天去瀛山岛玩玩？”
“你不信就算了。”阿舟道，“没有女的看中我，也不代表没人看得中我爷
爷啊！你想，我爷爷当年是岛上的才子，他过目成诵，还写得一手好毛笔，他抄
的经文，也许现在还留在天香庵里呢！”
“就是那个尼姑庵吗？”林雁道。
也许就是在林雁不断的讥讽下，阿舟却下了决心。有天晚上在某个酒吧里，
两人就定下了出发计划。阿舟很大方的答应，找到后林雁提成百分之二十。
转而有节奏地左右晃动起来。此刻，若是从不远处黄浦江拐角矗立的东方明珠塔
望下来，依稀可见一艘外观以灰和白为主的客轮已经离岸，正朝着河流的下游开
始行进。这里正是江面较为宽阔的一段，水面上，停泊着几艘年久失修的货轮，
斑驳的锈迹正在它们的体表肆意蔓延。最忙碌的是那些用链子串联成队的水泥船，
突突突地穿梭来往，接连不断。此处，河流恰好作了一个转折，向天空呈现了一
个比直角都锐利的角度，仿佛一个强烈的扭头而去的动作。虽是晴天，能见度却
不高，一层散不去的烟雾一如既往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正是这道虚无的屏障，在
夜晚，将整座城市溢出的灯光接收了，反射回去的是令人忘乎所以的粉红色；在
白天，它却将曾经是湛蓝的天空过滤成铅灰色，是一种超然物外，甚至是不屑的
态度，在此之下周而复始的悲欢离合或生老病死，显得都有些无关紧要。
在这时，忽然出现了一团悦目的色彩，一艘狭长的橄榄型的飞艇，经过外滩
上空然后越过了黄浦江，并绕着明珠塔的球体开始作圆周飞行。飞艇外面是最新
投放市场的啤酒广告，图案中心是一张大嘴，嘴湿漉漉的，一旁的文字写着：喝
啤酒，得100万元大奖。飞艇飞过去，果然在另一侧画的是一个啤酒罐。环绕动
作结束，飞艇向外一侧，然后是一个快速的下降，继而一个急停，随即向右一拐，
沿着河流的方向而去，像是去追赶那艘驶离不远的客轮去了。
阿舟和林雁刚在三等舱内安顿好，就觉得无聊，两人出了舱，沿着甲板逛过
来。船上到哪儿都有那么多人，无论是走道、船舷，或者是甲板上，许多人三三
两两站在那里的聊天说笑，更有些人不知何为地走来走去，还不时朝路经的各个
舱内张望，一副寻寻觅觅的神态，天知道是在找什么。阿舟和林雁走到前甲板，
就听见了天空的隆隆声，飞艇正飞近来，抬头可见飞艇下挂着的座舱，像是一只
大的篮子，驾驶员就在其中。飞艇眼看要赶上行进的客轮了，宽敞的江面肯定让
飞艇的驾驶员有些飘飘然，他正将高度不断降低，飞行方向则对直了客轮，似乎
是神风突击队正准备作最后的俯冲一般。
甲板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飞艇吸引住了，霎那间所有的人都未免迸住了呼
吸，来不及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惟有林雁脱口说了句：：“它要干什么？”
“也许是要来撒钱吧，”阿舟仰着头，右手搭在额角前遮住耀眼的光线，说：
“早知道喝啤酒就能拿100万，何必跑那么远去挖金子？”
林雁推了阿舟一把，对他的咋咋呼呼表示不满。
“别耽心！”阿舟说，“他们怎么知道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飞艇轰然掠过头顶，甲板上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不由地欢呼起
来。完成了这个精彩动作后，飞艇方才抬起头，并在空中沿水平方向滑行了一段，
然后向右侧转，朝浦东方向飞去，斜射的阳光使艇身的化学材料熠熠闪亮，最显
眼的依然是那张咧开的大嘴，即使飞艇逐渐要隐入灰蒙蒙的天色中，依然可以十
分清晰地看清那两片红色。
客轮继续行进。甲板上的人大多分站在两侧，正一路欣赏着两岸的景色，那
些紧密排列的建筑群总会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兴奋和自豪。阿舟和林雁来到船头，
这里人反而最少，俯视客轮行进的前方，混沌的江水正被船头剖开，两道倾斜的
白色的波浪向左右翻卷而去。从上船起，阿舟和林雁就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
只要简单打量一下周围，就可以判断出客轮上某个乘客出行的性质，不外乎旅游、
返乡或者是跑单帮做生意的。而他们却是怀着特殊的目的，虽然从旁人看来，他
俩无疑是一对恋人，正准备去瀛山岛过一个浪漫的周末。
瀛山岛是一个新的旅游热点。想当初，游客和香客曾经将普陀山挤得人满为
患，后来时髦沙滩游泳外加海鲜，人们又纷纷转向嵊泗。再往后，当嵊泗周围的
海水呈现蓝色的时间日益缩短之后，轮船公司便将航线开发到了更偏僻，更幽静
的瀛山岛。可是在早先，人们必须先坐轮船到普陀，然后换船到岱山，在岱山和
瀛山之间，就只有渔船和舢板了。多年以前，阿舟的祖父就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
夜晚坐一小舢板离开了瀛山岛，他原本只是想去镇海或宁波寻觅出路，不料那一
夜的东南风竟将他吹到了长江口。临到弥留之际，祖父重返故里的心愿仍未能了
却，现在只能由阿舟悄悄代替祖父来实现了。
客轮在加速，水花溅起，甲板上潮气弥漫。阿舟提议林雁一起到船顶去，他
们穿过二等舱和头等舱的走道，从舷梯上到了船的顶棚。这是整个船最清净的地
方了，就像是建筑顶端的屋顶花园，四周是栏杆，两侧是倒置的救生艇，中间更
高的位置是船的烟囱，靠近去可以听见从船底传来的隆隆机械声，一股浅褐色的
烟雾冒出烟囱向后方飘去。
林雁的脱掉凉鞋，赤了脚踩在顶棚上。阿舟警告道：“当心踩到钉子什么
的！”林雁根本就没理会阿舟，她忽然放松的样子，好像是突然站在了空旷的迪
厅中间似的。风呼呼地经过耳畔，可以听见发梢不停地响，而且风从钮扣间灌进
衬衫内，将衬衫吹得涨满。林雁趴在远端的栏杆上，她的下身仅着一条牛仔短裤，
紧裹住的臀部下面裸露出两条腿，不免有些晃眼。林雁的身材有些像运动员，尤
其两腿修长且有质感。林雁向来不穿裙子，冬天一律是长裤，夏天经常是短裤，
而且总是短得厉害。她很少穿明显女性特征的服饰，她似乎喜欢男装，比如现在
她的上身就是一件男式衬衫，因为太长，她索性就将衣襟在腰间随便地打了个结。
按阿舟内心对女性的标准，林雁在诸多方面都有些离谱。虽然正是她的与众不同
才使得两人能经常在一起，但他很清楚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喜欢她。只不过她的
身体时不时的还是有些诱人，使阿舟感到惘然和恍惚。
这时林雁回过头来，恰巧就逮住倚靠在另侧栏杆的阿舟的目光，她眼睛睁得
大大的，呵呵地笑起来，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阿舟说，“反正没看你。”
“那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林雁边说边走过来。“带烟了吗？给我一支，
我的忘在船里了。”阿舟将烟和火柴给了林雁，他看着她点烟，但迎面的风一次
又一次地将火吹灭。阿舟故意冲着她笑，到最后才接过来，帮助她点燃。“装什
么样子，”阿舟说，同时自己也点了支烟。“连火柴都不会用。”
林雁吐出第一口烟，说：“你的烟真难抽！”
江面逐渐开阔起来，并且凉意渐增。阿舟故意将右手搭在林雁的肩膀上。
“你干吗？”林雁问，但阿舟仍旧装糊涂，她加强语气道：“你的手好像放
错了地方。”
阿舟却将手捏紧了林雁肩膀的圆弧，说：“我们不是以恋人的身份出发的
吗？”
“谁跟你是恋人？”林雁闪身挣脱了阿舟。“想得倒好！”
“我跟你说，”阿舟语气认真地说道，“我倒真的没那么想过，你可以放心。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兴趣。”
林雁刚往旁边走了几步，听到这儿她停下来，说：“你没必要告诉我。我什
么时候问过你对我有没兴趣了？”
阿舟笑道：“我是怕你误解我的想法。”
“你想什么，才不管我的事。”林雁冷冷说道，返身又走到船顶的另侧。
他们常常为类似的话题而争吵，而且都很当真，往往总有一方还真的动了气。
此时，客轮已在长江的江面上，两边的陆地都很远，视觉上和行驶在海上完
全一样。暮色将近，在天空堆积的云层下方，忽然闪出一个空档来，落日恰好在
这水和天之间产生的缝隙中出现。瞬间，霞光万丈，将漫漫的云和茫茫的水世界
染成了红彤彤的一色。此刻，静谧的江面波澜不惊，细密的水纹波光粼粼。
餐厅在三等舱旁边，晚餐早就开始供应了。但餐厅里还是有许多人。桌面上
大多是杯盘狼藉，很多人已经吃完了饭，仍翘着脚在这里抽烟聊天。林雁随着阿
舟走了一圈，她对他摇了摇头，这里显然没法待。但阿舟随即发现餐厅旁边有个
僻静的角落，一根廊柱上写着：咖啡厅。
他们过去坐下，阿舟拿起插在桌子上的菜单，林雁说：“一定是因为太贵才
没人来的。”
“怕什么，我请客！”阿舟说。
“你今天倒挺大方！”林雁回了一句。
阿舟的目光从菜单抬起：“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一直都是小器的人？”
林雁作了个模棱两可的表情，一边取出自己的烟点上。
“哈，是西餐。”阿舟抖了抖手中的菜单。
点完菜，阿舟有些无所事事，抬眼看林雁，却见她也在对面打量自己，目光
交错时，林雁表情异样地笑了，让阿舟顿时很不自然，“怎么啦？”他问。
“我觉得你有时挺傻的，”林雁说。“为什么你就不能稳重一点，有些话能
不说就别说。”
“得了，”阿舟不屑道，“我知道你的口味，你不就是喜欢酷一点的男人吗？
一天到晚憋着不说话那还不容易？女人啊，脑子永远是这么简单。”说完，阿舟
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待手自上往下经过，他脸上已不留任何笑容，他冷
冷地瞟了林雁一眼，随即很快将目光又投向了远处。阿舟这么扮酷扮了一段时间，
林雁始终不以为然地盯着他。
“怎么样？”阿舟跳出角色问道。
“像小丑。”林雁说。
“没错，”阿舟说，“很好的评价，说明你有进步，以后再遇见这类酷的男
人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去你的。”林雁说。
阿舟故意笑了笑，然后身子突然往前一探，凑近林雁低声说：“你刚才换衬
衫了？”林雁没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称是。刚才回舱房的时候，她特意拿了长袖
的缎子衬衫，去厕所换上。阿舟微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又没戴胸罩是
不是？”
“你干什么？”林雁抓起桌子上的烟缸，像是要砸过去似的。
“别急嘛！”阿舟将手挡在面前，“这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
戴胸罩的效果不错。”
林雁打断道：“少说几句行不行？”
阿舟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其实你这人内心挺压抑的。我是说，既然在这
条船上，我是你唯一认识的人，那么你身上的一切，首先是给我看到的。当然我
就是欣赏你的第一人选了。我想，你不至于要去勾引那些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吧。”
林雁有些恼火，说：“哎，说说清楚，谁勾引你了？”
“女人嘛，当然在乎别人的眼光。”阿舟说着，目光向林雁的侧后方挑了挑。
“比如，我现在就发现，在你身的右后方，坐了一个男人，刚才他已经朝你看了
好几眼了。”
阿舟说的是真话，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后面，的确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
子，外形精瘦，穿一件圆领体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使得整张脸始终处在帽舌
的阴影下。
“别以为我是在骗你，不信你回头看一眼。”阿舟说罢，又将鸭舌帽的形象
描述给林雁听。林雁坐着动也没动，继续不以为然地望着阿舟，然后说：“为什
么他不是在看你呢？也许是个同性恋？”
“没那么时髦，”阿舟说，“那人虽然外形上比较怪，但总的来说和我一样，
主要还是对女性感兴趣。所以我敢保证他是在看你。”阿舟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
继续说：“刚才兜了一遍，结果发现，整条船上几乎没有一个好看的女人。所以
我在失望的同时，却有些自豪，至少我身边带的这位条件还不错，也许还是最出
色的。林雁，如果今天晚上船上搞一个选美比赛，估计你的赢面相当大，至少那
位鸭舌帽朋友的一票是投给你的。真的，我看他是迷上你了。”
“好啊，我已经有些感动了。”林雁道。“我也许该考虑是不是该和他私奔
了！”
“要不要我去问问他的态度？”阿舟说。
“我的事，你急什么？”林雁说。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阿舟做了个鬼脸。
鸭舌帽显然发现阿舟在注意自己，不免有些不自然，刚好他要的煎排骨上来
了，闲置的双手终于有了作为，他马上举起刀叉，很认真地切割排骨，然后叉起
切下的肉，缓缓地送进嘴里。整个过程却相当费劲，因为船上提供的是塑料刀叉。
所有的一切当然都没逃脱阿舟的目光，他感叹道：“对一块普通的猪排居然
那么认真！我算服了。看样子，我们这条船上，又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了。”
排骨正被逐渐分解，碟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一块长条的骨头。鸭舌帽舒了口气，
用餐巾纸迅速擦了擦嘴角，抬头向舷窗的方向望去。在此过程中，他发现坐在那
姑娘对面的男子仍没停止观察，而且嘴里仍喋喋不休。鸭舌帽本想起身离开，但
随即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只好端起面前早已喝完的汤碗，喝了一口。
林雁突然问：“我们的东西呢？”
阿舟这才想起面前桌子上空无一物，敲桌子喊人，但根本没人理，服务员不
知跑哪儿去了，他于是只好起身去找，一直找到了咖啡厅外。这时候，仅留下林
雁了，她不由地回转头，终于看见了坐在那里的鸭舌帽。鸭舌帽刚照菜单计算了
餐费，他将钱数好放在了碟子下面，站起身时，朝林雁会意地望了一眼，然后转
身离开，刚好和走回来的阿舟擦肩而过。
“人家都已经吃完走了。”阿舟坐下说：“我们的东西厨房还没做呢！”
天黑以后，海上风力渐强，船开始剧烈地颠簸。林雁晕起船来，只好乖乖地
躺在铺位上；附近正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而她试图入睡的努力却屡屡失败了，
呕吐的感觉不时地从体内冒出，好像那里有一眼间歇泉，随时都会喷发。舱内还
响着轻微的音乐声，那是上铺的阿舟，刚才她把随身听借给他了，此刻音乐声正
从耳机泄漏到四周的空气中。最清晰的是音乐中的低音部分，自始至终的节奏循
环往复地敲击着。那是一段非常熟悉的摇滚乐，但此时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因为高音的失去而疲沓沓、软绵绵，甚至是甜丝丝的。问题也许就出在这股甜丝
丝的感觉，忽然使她产生了反应，突然觉得难以抑制，她一跃而起，捂着嘴跑出
舱门。
阿舟追到甲板时，见林雁趴在栏杆旁，正将刚才那顿粗劣的西餐吐向船外漆
黑的空间，而她的身躯因为强烈的呕吐而有些摇摇欲坠，阿舟赶紧上去扶住她。
林雁拽住阿舟的一条手臂，等呕吐停歇下来她问道：“为什么你不晕船？”
“肯定是遗传因素在起作用吧！”阿舟说。“快，回舱里去吧。”
可林雁怕一回舱又要呕吐，虽然她刚才几乎已经把胃呕空了。“那你这样要
着凉的。”阿舟看着林雁身上单薄的衬衫道，“你等着，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披。
当心了，就靠在这里别动，别朝外面去！”
“你一走，我就掉到海里去。”林雁说。
“千万别！”阿舟有些不放心，到两边望了望，看见不远处黑暗中站着个人
影，便大声喊道：“喂，朋友，帮忙照看一下这位小姐好不好，我去一下就来！”
见那人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才急速跑回舱里。阿舟给林雁找了件外衣，又拿了
瓶矿泉水。然后他匆匆返回甲板，给林雁披上外衣，又让她用矿泉水漱口，这时
他想到刚才托付的那人，转身去看，甲板上已空无一人。
“别找了，他掉海里去了。”林雁漱完口，然后喝水，她告诉阿舟，刚才甲
板上站着的人好像就是在咖啡厅见过的戴鸭舌帽的人。这下林雁给阿舟抓住了把
柄，他说：“这么说，你趁我离开咖啡厅的时候，还是回过头了？”
他们在甲板上站了有一段时间，林雁突然说：“有时，我发现你还是不错的，
看你刚才急的样子。”
阿舟笑道，“我是担心你晕倒下去不行了！再说，谁让我们是一对呢？”
这时候，风力渐弱，大海比先前平静了许多，因为没有参照，船好像也是静
止的。天空流着飞云，很乱，看不见星星，惟有船下方有节奏的波涛声。远处海
面有航标灯，它们散得很开，光线暗弱，一个接一个地向后退去。
林雁先回了舱，阿舟仍留在外面，他沿着甲板走，经过船尾，走到了另一边。
有个影子一晃，是鸭舌帽，他似乎想躲开，却来不及了，于是索性就迎面走过来。
“喂，做什么呢？”阿舟用话拦住去路。
“随便走走。”鸭舌帽停下来。“睡不着。”
阿舟说：“那我一样。”他递烟给鸭舌帽，但对方摇头拒绝了，然后他又问：
“一个人出来？”
“一个人。”鸭舌帽说。“你们是两个。”
“对，两个。”阿舟说。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过你们。”
“我也看见你了，你吃东西的时候态度非常认真。”阿舟笑起来。
“你们议论我了？”鸭舌帽似乎有些不自在。
“没有没有，”阿舟忙说，“我们只是等上菜等得无聊罢了。”
“你们议论我吃排骨的样子了？”鸭舌帽却依旧不放心。
“我们只是觉得你很特别的。”
“你指的是哪方面？”
“具体也说不清，只是感觉，一种直觉。”阿舟说。
鸭舌帽点了点头，他不再继续追问，所以他马上转了个话题说：“你女朋友
长得不错。”
“你认为她漂亮吗？”阿舟故意问。
“女人要有气质才行，”鸭舌帽说，“漂亮是表面的东西。”
“谢谢，我一定会把你的评价告诉她的。”
这时，不远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影子，那是一座小岛，确切地说是一块突出
水面的礁石，黑黢黢的蛰伏在那里，好像一头怪兽。鸭舌帽非常内行地告诉阿舟，
船目前正行进在一片礁石区附近，这里的海水其实比近海都浅，距离船底十多米
处的地方，遍布着礁石。
“去瀛山岛做什么？旅游吗？”阿舟问。
“我看这条船上的人都是去旅游的。”鸭舌帽说。
“可你不像。”阿舟说。
“为什么？”鸭舌帽很惊讶。
阿舟说，那些旅游的人现在都躺在铺位上，即便是难以入睡也都乖乖地在养
精畜锐。那些目的单纯的旅游者，他们才不会心事重重地在甲板踱步，对着流云
浮想联翩，并去思考海面下方礁石的分布呢！
鸭舌帽听阿舟说完就笑起来。“那你是以己度人了？”他一语双关道。
他们俩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阿舟回到舱内时，见林雁蜷伏在铺的内侧，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阿舟爬上铺
位，躺了下来。手表上的两枚夜光指针偏在右上方，子夜已过，所以船的航程也
应已过半。阿舟将林雁的随身听调到收音档，但寻觅了一遍除了淅沥沙啦的电磁
声，收不到任何电台。好像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区域，如同是在穿
越时间的隧道，前往一个完全莫名的方向。
出发时，阿舟对周围的朋友们宣称，自己应海南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邀请前
去游玩，消息一放出，几乎每个人都对他出行的目的表示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好
像去海南除了做某些事就没有别的可能了。而林雁则说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她
是去东北参加中学时代好友的婚礼。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却是结伴而行，朝着东面
的海上的某个岛屿进发，去完成一次探藏寻宝的行动。
阿舟和林雁是在几个关系松散的朋友圈的某次集体活动中相识的，他们能在
此后继续来往，却是因为他们彼此谁都看不起谁，从一开始，他们就互相嘲笑挑
剔，竭力挖苦对方的某些特征，将之夸张到极致乃至变得可笑滑稽。但因为无聊，
而且都没有固定的伴侣，他们便常常一起出来玩。不过阿舟宣称自己之所以没有
女友，是因为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太大；与此对称，林雁说自己的男友实在太多，
她不想厚待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挑明了，他们最多只是把对方视为鸡肋，临时解
解闷罢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两人都没工作。阿舟从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实现了他起于
童年时代的理想：不上班。而林雁则刚从某公司辞职。阿舟听人说，林雁辞职是
因为和公司的经理有了感情纠葛，对方的老婆找到办公室吵闹，使林雁不得不离
开。对此林雁当然是矢口否认，她说她从来都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待一年以上，只
要过一段时间，某种强烈的厌倦便会让她产生迅速逃离的冲动。
阿舟是家中独子，他靠伸手向父母要钱过日子。林雁则是依赖自己的积蓄，
她上班的时候总会划出一部分钱来留作备用。这一点也是阿舟经常被林雁嘲笑的
软档。但钱在两个没钱人中间却是一个经久不散的话题。林雁认为阿舟有朝一日
最后的选择是上街乞讨，但他拉不下脸皮，所以结果大概只能饿死。阿舟认为林
雁自命清高，最终的出路也只有找个有钱人嫁掉，但因为她高不成低不就，最后
也只有渐渐变成一张没人理睬的菜皮。他们互相攻击，都把对方的未来描写得要
么毫无希望，要么是俗不可耐。
瀛山岛上的那坛金子后来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
阿舟说，如果他真的混不下去了，他就去瀛山岛，将那坛藏在天香庵地底下
的金子挖出来。所谓的金子，是阿舟的祖父临终前告诉他的。祖父当年离开瀛山
岛，是因为陷入了一场不可救药的感情泥潭，他竟然和岛上天香庵的主持尼姑爱
上了，而曾祖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得知儿子酿下如此罪孽，几乎急得要投海。
祖父无奈，只好背井离乡，临别时他和心爱的尼姑信誓旦旦，一旦赚足了钱，就
会瀛山将她接出去还俗成婚。祖父一去不复返，尼姑却以毕生来等待，其实她早
就从她师傅那里继承了一笔财宝，也就是那坛金子，足以让他们过一辈子。尼姑
绝望而死的时候，祖父已在上海娶妻生子。不久以后，祖父收到一封旧情人的遗
书，她在洒手西去的时候，竟仍决心将这笔巨大的财富馈赠给远方的情郎。但由
于时势的变化，祖父终于一直都没有再返回家乡，而到了他的晚年，负疚的心情
才再度强烈起来。
对阿舟的故事，林雁始终是将信将疑。于是以后，有关金子的话题，又成了
她嘲笑他的话柄。因为阿舟曾经找祖父说的金子的数量，参照黄金牌价，计算出
那坛金子大概有50万人民币，于是“50万”就成了阿舟的另一个名字。
“50万，”她常常这么对他说。“哪天去瀛山岛玩玩？”
“你不信就算了。”阿舟道，“没有女的看中我，也不代表没人看得中我爷
爷啊！你想，我爷爷当年是岛上的才子，他过目成诵，还写得一手好毛笔，他抄
的经文，也许现在还留在天香庵里呢！”
“就是那个尼姑庵吗？”林雁道。
也许就是在林雁不断的讥讽下，阿舟却下了决心。有天晚上在某个酒吧里，
两人就定下了出发计划。阿舟很大方的答应，找到后林雁提成百分之二十。
早晨，瀛山岛如期出现在视野中。舷窗如同一个圆形的镜框，将瀛山岛最初
的形象包容了起来，画面正中先只是一个黯淡的影子，渐渐地，影子分化成上深
下浅的两部分。深色的，是岛的中央，几座连绵的山峰，居中最高的想必是瀛峰
了。浅色的部分，则环绕在岛周围的平地，最为突出向前的是一个凹陷的港湾，
便是轮船即将靠岸的码头。
阿舟一直站在舷窗注视着。试想，如果当年祖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留在岛
上，结果又将怎样呢？也许岛上的自然环境，会更加延续祖父的长寿，80多岁的
他或许依然老当益壮，没准还仍然能自食其力，在码头摆上个食品摊之类的，用
浑厚的声音不停地吆喝叫卖呢？那么另一个阿舟呢？那个农村的青年，像他这样
的年龄肯定已生儿育女，他会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加入了打工的队伍，此时正
在远方某个城市高空的脚手架上辛苦作业着。
船正缓缓靠近瀛山岛。码头上，还真有许多摊贩，他们的情绪因为船的到来
而活跃起来，开始大声招呼。另外还有些乡下妇女，身着花布裙子，站在岸边叽
叽喳喳地叫唤着，显然是岛上的旅店派来招徕生意的。更忙碌的是那些岛上的孩
子，他们兴奋异常地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其中几个调皮的还找来石子，使劲
扔向客轮。
准备下船的人们挤满了甲板，好像都有些心急火焚的，正盼着在第一时间离
开，好像客轮就要沉没似的。船舱里早就空了，林雁和阿舟是最后离开的，他们
拎起各自简单的行囊，在走出舱门的时候，相互看了一眼，阿舟冲林雁笑了笑，
抬起右手，林雁马上意会，也伸出手，两人击掌。
奇怪的是，船在离岸四、五十米的地方却停住了。船上的人默默地等着，船
的发动机继续响了一阵，随后也停了。乘客们有些焦躁，几个男人的声音大声问
怎么回事，并且骂骂嚷嚷。岸上的女人们现在离船更近了，船上的人甚至可以看
清她们薄薄的裙子下花裤头的颜色，她们满腔热情地向即将到来的客人们挥着手，
喊道：“
25块钱一个床位，夫妻房60块，还有汰浴！”
那群小孩更是放肆，索性一字排开，集体从裤档里掏出小鸡，对着船撒
起尿来。
船却很久都没有动静。
乘客们挤搡着，越来越焦躁不安。林雁和阿舟紧挨着站在一起。鸭舌帽突然
从某个方向挤了过来，他好像精神了许多，过来就打招呼道：“你们好！”他有
些过分热情地问林雁：“晕船好了吗？”林雁说：“没事了。”鸭舌帽笑道：
“好好玩啊！瀛山岛绝对是个好地方。”“你以前来过？”阿舟问道。“什么？”
鸭舌帽愣了愣，马上回答道：“没来过没来过，但我有朋友来过，都说这儿不错。
所以我是慕名而来的。”然后他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们个秘密，既然来了，有
一样东西不能不吃。”“是什么？”阿舟问。鸭舌帽说：“河豚鱼，是这里的特
产。如果到瀛山岛没吃河豚鱼，那简直就是白来。”“可是河豚鱼是有毒的？”
阿舟道。“有毒才好啊，”鸭舌帽说。“不是说拼死吃河豚吗？”“那多危险？”
林雁插话道。“放心吧，”鸭舌帽说。“做河豚鱼有专门的厨师，而且吃河豚是
有规矩的。鱼做好了，先让厨师尝，过一刻钟，他要是没事，你再吃，保险没问
题。”
“这么说，你是特地来吃河豚的？”阿舟说。
“也许吧！”鸭舌帽说。“不过按规定饭店是不可以卖河豚的，你们得暗地
去找。”
这时候，船终于又动了，很快靠上了岸。人群一起往前涌，林雁赶紧抓住阿
舟的手臂，他们才没给冲开，而鸭舌帽已经被人流卷得很远，只见他在远处回头，
喊了半句：“千万别忘了……鱼！”
太阳出来了，天刚亮的时候，船上曾有人嚷着要去甲板看海上的日出，但从
半夜就起来的厚重的云都让他们扫了兴。而此时，大家都在忙着上车进岛，谁都
没注意太阳却从云后面露了出来。码头附近有一片较宽敞的空地，停了几辆大客
车，客车总共两站路，先到度假村，终点是渔船码头。这些车差不多就可以将船
上的人全装下了。也有不喜欢挤的，他们可以坐旁边的电动三轮，车上安了两张
椅子，车顶是塑料棚，周围是敞开的，坐上去四周景色一览无余。开车的都是当
地的青壮年，只要谈妥价钱，喇叭一响，车一溜烟就跑得很远。
阿舟和林雁当然还是上了大客车。
车上的女售票员在卖票，为防止逃票，她一律从车的前端开始，一排一排地
收钱，虽然慢，但可以避免漏洞。到度假村5块钱，到渔船码头则是10块。等售
票员到跟前，阿舟问她怎么去天香庵，售票员说坐到度假村下车，再走过去。从
度假村到天香庵路上大约半小时。随后售票员又建议，到度假村先别下，然后再
往前开，中途放你下去，有条小路直达。
售票员说：“但那里没有车站，所以你买票要买到渔船码头。”
林雁说：“我们两个人，15块吧。”
售票员说：“也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们到度假村的票。”
阿舟和林雁相视一笑，两个快要发财的人居然为5块钱跟人费口舌，实在是
太入戏了。这时候，车已经开在公路上，正对着的太阳，将车厢照得亮堂堂的。
阿舟和林雁都取出了太阳镜戴上。
瀛山岛呈长条型，是一个从西南往东北摆放的纺锤。刚才的轮船码头在西南
端，最北端则是渔船码头。岛上最宽的公路修在岛的东面也就是右侧。如果从侧
面看，岛的主体由前后两座山峰构成，北面的更高一些，两者之间有一个凹陷的
山脊，所以岛的侧面是一个马鞍的形状。山脊下，岛的中间有两个沙滩，据说条
件比嵊泗和普陀的都好，游客大多冲着它们而来。因此就在沙滩附近形成了一个
旅游区，所谓的度假村以及许多公家和私营的旅店就在这里。
度假村很快到了。公路和海滩之间，大约还有200多米的距离，是一个缓冲
的斜坡，斜坡上，分布着十多幢别墅式的建筑，便是所谓的度假村。但车停下后，
下车的人几乎全朝路另侧的旅店的方向去了。然后，车内就剩下了没几个人。10
分钟后，售票员喊阿舟和林雁下车。公路旁果然是一条小路。小路在山坡上蜿蜒，
因为四周都是杂乱的树木，所以根本看不清远处，好在脚下的路没有分叉，而是
始终一条线往前延伸，不必耽心走错。走了有些时间，在树影之间出现了屋檐和
墙面，在往前走，他们已经到了天香庵围墙外的一侧。
天香庵正面却是大门紧闭。一旁的售票窗口挡了块木板，上面写着：每位2
元。但是没人卖票。好不容易，看见一白胡子老头在里面散步。阿舟喊他，老头
说还没到开门时间。阿舟与他商量，老头说再有半小时就开门了。阿舟掏出两张
2元钞递给他。老头说：“那好吧，你们进来，把钱丢在功德箱里就可以了。”
两人进到天香庵内，迎面跟所有的佛教寺庙一样是弥勒殿。从旁边的门走进
殿内，阿舟将门票的钱丢进弥勒佛像旁的功德箱内，两人站在弥勒像下的蒲团前，
一起跪下，双手合十，并闭上眼睛。这时，空旷的殿内隐约响起轻微的语声，原
来在弥勒背后的佛像下，匍匐着一个妇人，她身体前倾，脸埋在她双臂间，嘴里
不停念叨。妇人穿着简朴，上身白色的确良衬衫，下面蓝色卡其裤，脚上是白色
松紧鞋。
阿舟和林雁刚步出弥勒殿，就听见轰的一声，一片褐色的影子从地上升起，
一群原本在觅食的麻雀被惊动，飞向对面大雄宝殿上方。这个大雄宝殿比通常见
到的略小，但却是个很精致的建筑，抬眼望大雄宝殿的屋顶，梁上自右至左是四
个烫金的字：佛日增辉。阿舟和林雁走进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院子左边是一条
连通前后的长廊，廊下摆放了九座大钟，大中小各三个，钟全都由木头架子固定。
院子右侧，是一排外观普通的房子。大雄宝殿内传来琅琅诵经声，尼姑们正在做
早课。
旁边的门洞有个人影闪出，一个手里端着淘米箩的老尼姑，径直走向殿右侧
立的一根石头圆柱前，将箩中的米均匀地倒在圆柱的平面上，然后返身离去，始
终都目不斜视。屋顶上的麻雀似乎早等着这个时刻，它们从屋顶扑腾下来，狭小
的圆柱面根本容不下它们，米粒在争抢中落在地上。再也不把阿舟和林雁这两位
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林雁轻声问阿舟：“是这儿吗？”
阿舟说：“往前穿过大雄宝殿就到了。”
但他们也许只好先等在院子里，因为穿过大雄宝殿就势必要从那些念经的尼
姑中间走过。只有那些麻雀可以肆无忌惮，它们饱食之后，开始尽情嬉耍，并还
从殿里飞来飞去。刚才那个匍匐在地的妇人悄然从阿舟和林雁身边经过，她站在
大雄宝殿的门槛前，向内张望了一下，然后就迈腿走了进去。
林雁恍然道：“我们怕什么，那女的不是进去了吗？”
片刻之后，阿舟终于站在了祖父曾经一再和他描述的地方。
“现在对面是不是一个香炉？大约有一个半人高，铁铸的？”阿舟阖上眼睛
问林雁。
“对啊。”林雁说。
“其实香炉应该是三个，另外两个在稍后面一些，在天香阁前台阶的两侧。”
阿舟又补充道，“它们不是铁的，而是石头的，而且要矮一些。”
“好了，睁开眼睛吧！”林雁道。
“别急，别以为我在浪费时间。记住那三个香炉，它们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阿舟说，“再说别的吧，我们的左边是延生堂，右边是客堂，对面当然就是天香
阁了，大约100年前，一位云游四方的高僧路经瀛山岛，一日在他此山坡休憩静
悟，忽然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过来。高僧大惊，因为他知道此香不应人间所有，
而只可能是来自天上。天意不可违，高僧从此留在瀛山岛，天香阁便是他最初建
立的讲经处。你现在抬头再看一看天香阁上面，那里应该有四个大字，为‘正法
久住’，便是那位老祖宗的手迹。”
“你说的高僧是和尚吧？”林雁说，“为什么现在成了尼姑庵了呢？”
“这个我忘了问我爷爷了。"阿舟答道。
“你就记得那坛金子是不是？”林雁笑道，然后她又说：“快睁开眼睛吧，
有人在看着你呢？”
“谁？”阿舟警觉地问。
“还有谁？”林雁道，“当然是某个漂亮的尼姑了。”
阿舟睁开眼睛，果然视线中有一个尼姑，在对面天香阁敞开的门内，一年青
尼姑端坐在案前，手握毛笔，正潜心书写着。当然，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外面的两
个游客。
“没错吧？”林雁道。“别目不转睛了，快把图纸拿出来。”
“没图纸。”阿舟说。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带了吗？”林雁急了。
“原来是有图纸的，文革的时候，图纸被弄丢了。”
“你开什么玩笑。”林雁道。“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图纸上标明了藏东西的地
方吗？怎么现在你又说没图纸了，那我们怎么找？”
“别耽心！”阿舟道，“我爷爷已经把准确的位置告诉我了，东西就在这
里。”
“在哪儿？”林雁问。
“也许就在你脚下。”阿舟向下努了努嘴，然后他低声告诉林雁，要找到藏
东西的地方，首先要将中间的香炉和右边的香炉连线，然后将这条连线三等分，
重要的是靠中间的三分之一处的那个点。“然后呢，就是那两棵菩提树。”阿舟
说着转回头，顿时他惊讶万分。
“那两棵树呢？”阿舟疑问道。
按祖父所说，在大雄宝殿出来的台阶两旁，是有两棵菩提树的。但眼前的事
实是，那里根本就空空如也，什么树都没有。按照祖父的指点，必须将刚才确定
三等分的点和远端的那棵菩提树连线，然后再三等分，靠近菩提树的那个三分之
一处就是最终的秘密所在。
现在，三个香炉都在，但菩提树却了无踪影。
仔细看地上的砖，横向是26排，竖的是16排，总共应该有400多块。那坛价
值约50万的金子就藏在其中一块下方。但是哪一块呢？始料未及的是菩提树的缺
席，线索的中断，使最终要找的那块砖变得虚无飘渺起来。虽然越过庵墙，外面
四周可以看见不少参天而立的树木，但庵内却什么树都没有，最多只是一些砖石
和台阶之间疏落的野草。
看见阿舟毫无反应地呆立着，林雁有些急： “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爷爷说
的东西存在，它就必然在某一块下面。除非它根本就没有，那尼姑是开玩笑。”
“不会，谁临死会开这种玩笑。”阿舟道，“除非是你了。”
“我要是开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林雁说。
“有我呢！我相信你好不好？”阿舟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地面。两个香炉
连线三等分后的那个点，再与对角的树连线并三等分，无疑已经将大方向确定了。
设想有一个天香庵平面图，天香阁在上，大雄宝殿在下，那么藏宝处应该在院子
的左下区域。可是，总不见得将这四分之一的地砖都掀开吧。
随后，晨课结束了，也许天香庵每一天的运作就是从此时正式开始的。大雄
宝殿的人纷纷出来，尼姑们缄默地经过院子，然后朝各个方向散开去，刚才那些
麻雀们已没了踪影，饱餐后的它们可能都已飞回了附近的山林。这时，忽然有人
在哭，声音是从客堂旁，一间门框上挂着“办公室”字牌的房间传出的。原来就
是先前匍匐在弥勒殿前的妇人，正哭着恳求要出家当尼姑。办公室里的几个工作
人员显然对此已见怪不怪，态度很强硬地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也可以说完
全没有可能。办公室外不少人在围观，大多是庵内打杂的。妇人来时充满希望，
不料被当头浇了凉水，顿时有些沮丧，但又不甘心，索性往地上一坐哭嚎起来。
林雁好奇地站在人丛中往里看，旁边有个系围裙的老太说，庵里几乎隔三岔五就
有人寻来，有些女人是因为跟老公吵架，被老公打了，一气之下就要出家，还有
的是日子过不下去，便想到庵里来混口饭吃。如果都这样岂不乱了套，就算再造
几个庵也不够。
忽然周围静了下来，门外的人很自觉地闪开一条道。林雁一看，刚才在天香
阁内写毛笔的尼姑正走过来。围裙老太对林雁低声说：当家的来了。当家尼姑穿
一深灰色的袍子，步幅缓慢，她应该在30岁不到，中等身材，模样很端正，五官
细腻，眼睛里却有股临驾一切的光芒。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身进去，一直走到
墙边，那里的木架上放了一盆水，她伸手将手指浸在水里，眼睛对着墙，说：
“什么事？”她这么一问，左右顿时七嘴八舌汇报起来。当家尼姑洗完手，走到
办公桌前，弯腰坐下，低头看了看桌案，好像是要检查一下上面有没有灰尘，然
后她说：“你们都出去！”周围的人马上都闭上嘴，向门口退去。房间里忽然变
化的形势让坐在地上的妇人不知如何是好，她早已停止了哭闹，但又一时忘了站
起来。当家尼姑挥了挥手，示意妇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妇人马上站起，侧身坐
在椅子上。尼姑张开嘴，刚要说话，但声音还没发出她又停下了，她看见了站在
门口的林雁，面前这个陌生女郎的装束显然有些刺目。林雁这才发现就自己一个
人站在门口的了，于是赶紧挪步走开。
阿舟仍在院子中踱步，远远看去他就像一个宗教建筑的发烧友，正在为天香
庵古朴简洁的风格而陶醉。见林雁走来，阿舟做了个有把握的表情。
“有办法了。”阿舟说着，领林雁站到在中间的铸铁香炉前，两人一起面对着
大雄宝殿的后方，阿舟继续说：“估计那两棵树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死掉了。对
我们来说，重要的不是树，而是树的位置，而树的位置是可以假设也可以推理出
来的。你看，殿前不是台阶吗，台阶是干什么用的？是让人走路。既然要走路，
台阶前面就不可能种树。这样的话，那两棵树只可能在台阶旁。同样的道理，延
生堂和客堂前也有台阶。这么一排除，那两棵菩提树可能存在的位置就很小了。”
阿舟假设了菩提树可能存在的几个方位，然后依此去找藏金处。按他的估计，
他们可以着重到5块地砖下面去找。阿舟的话让林雁有些将信将疑，类似数学之
类的问题是她最头痛的，她不知道阿舟的想法到底对不对，平时她总是不相信阿
舟说的一切，认为他是个书呆子，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阿舟的推测还是有些道理，
至少是有了可以探索的方向。他俩走到阿舟初步估计出来的那5块地砖上，但怎
么观察都没发现它们有什么异样。
“应该没有才对，”阿舟说，“如果一看就有什么不同寻常，还不早给别人
发现了。再说，这么多年给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就算不一样最后也变得一样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大批游客们来了，他们大多手握一柱香，
一路从外面叩拜过来，显然他们中肯定有不少是早上和阿舟他们坐同一条船过来
的。办公室那边，妇人由旁人领出，朝庵后方向走去。随后当家尼姑也步出办公
室，她仍十分在意站在延生堂台阶前着黑背心，露肩，短裤下整条腿露在外面的
林雁，特地多看了一眼，但同时她那两个逗留已久的男女居然也在观察自己，于
是然后迅速转身，沿着走廊离去，在天香阁前转弯，走进延生堂和天香阁交界的
那扇门洞内，不见了。
“我们先走吧，”阿舟说。
“去哪儿？”林雁没反应过来。
“总不见得现在就动手吧？”阿舟说，“先找地方住下，然后为晚上的行动
作好充分的准备。”
20分钟后，阿舟和林雁走到了度假村，还没等他们去找，一穿绿军装的男子
就迎上来，问要不要夫妻房，80块钱一晚上。绿军装男人一双眼睛有些问题，焦
点总对不到一起，说话的时候一个眼珠朝着阿舟，另一个则好像在瞥那边的林雁。
“你这儿怎么比别处要贵，别人都是60块。”阿舟说。
“不会，60怎么可能呢？”绿军装说，“现在是旅游旺季，每天都有几百号
人上岛来，下午从沈家门还有一班船过来，到时候再找就不容易了。要知道我这
儿条件跟别处不一样，干净不说，夫妻房都是带彩电的，价钱比那些国营的要便
宜一大截呢！”
阿舟不以为然道：“谁跑这么远来看电视啊？”
“你那儿夫妻房里摆几张床？”林雁插进来问。
“夫妻房当然一张床，大床！”绿军装边说边比划。
“那就不要夫妻房，”林雁说：“还是给我们找两间房吧！”
绿军装没明白过来：“没问题，我们这里不要证。给钱就行，小地方要求不
是很严格，马马虎虎就行。”
阿舟马上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证？快带我们去看看。”
去一看，房间果然还干净。两人于是就决定住下。林雁挑了最小的一间夫妻
房，一张四尺的床，因为价钱便宜所以里面没彩电。阿舟住隔壁的一个大间，里
面有三张单人床，其中两张床上抛着些散物，显然是有人先占了，唯独靠墙最暗
的那个没人，阿舟坐到床上，敲了敲墙，果然隔壁就是林雁那里。
阿舟过去林雁房间，她已经盘坐床上在抽烟。阿舟取出纸笔，又找了块木头
当尺，坐下来仔细画起来。先画出天香阁和大雄宝殿之间的院子的地面，然后整
齐地划出地面的400多块砖石，标出香炉的位置，将香炉连线，三等分，找到那
个等分点。在另一边，阿舟假设几个菩提树可能存在位置。随后逐一将假设的点
与香炉间的三等分点相连，再挨个作等分。最后，他在这些紧密排列的格子中间
找到了5块他认为是最重要的砖石，而那坛金子无疑就在其中一块的底下。画完
后，阿舟如释重负，他将图举起在面前，欣赏了许久，然后交在林雁手里。
还得解决一下工具。出发时阿舟已经准备了一些工具，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行
囊那么沉重的原因。但要将地砖撬起来，还必须有更大些的工具。阿舟走出房间，
想去找找岛上有没有五金店，刚巧在门口就碰见绿军装，他告诉阿舟这里根本就
没有五金店。
绿军装问阿舟想要买什么？
阿舟也说不清究竟要什么，他心里模糊地想到了某种工具的样子，但是却说
不出名称。他试图比划给绿军装看，绿军装摇头不明白，问阿舟他要的东西的用
途。阿舟当然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好作罢。他然后在度假村附近找了一大圈，四
周有不少商店，但全都是卖食品的。不过，阿舟在国营旅店的旁边，却看见有个
民工在挖水沟，民工他手里抡着的东西不就像自己要找的工具吗？他马上跑过去
问：“这是什么？”民工停下手里的活，感到莫名其妙，说：：“水沟啊！”阿
舟摆了摆手说：“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镐子啊。”民工答道。
“对，镐子”阿舟说，“能不能将你的镐子借我用用？”
“不行，”民工道，“我得干活，说好的干完之后给20块钱工钱的。”
“我买你的镐子还不行？”阿舟当即取出一张百元钞。
民工傻站着，满脸费解地望着他，并不动弹。
阿舟又掏出两张10元钞，说：“你的工钱我也出。加上100块买你的镐子，
总共120块。怎么样？”
一件少有的好事出现在面前，虽然令人想不通，甚至有些像作弄人的玩笑，
但继续犹豫好事或许就会很快在眼前滑过，民工觉得必须作决定了，他突然往前
跨了一步，将镐子往阿舟面前一丢，伸手抓过钱，退了几步后返身就走，没走了
几步就跑起来，很快没了影子。阿舟捡起镐子，然后在旅店背后的山坡上找到一
个可以记住的位置，将镐子藏进了草丛。
阿舟返回旅店，林雁用开水泡了两碗方便面，两人就此将中午饭对付过去。
离天黑起码还有6小时，闲着也是无聊，两人便一起去了海边。海边早已经有不
少人了，沙滩上，插了些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伞下的人或坐着或躺着，慵懒地享
受着轻拂的海风。阿舟和林雁找了一圈，所有遮阳伞都被人占了。最后他们发现
了另一个去处，海滩边的更衣室，那里的宽宽屋檐正好可以遮阳。
两人坐在屋檐下看海，看那些游水的人随着海水漂浮。海滩上有个男孩在放
风筝，此时的风是从陆地吹向海，所以放风筝的男孩站在沙滩上，而绳子另端的
风筝却是在海水的上方。风筝被风吹得很远很远，男孩则聚精会神地拽着绳子，
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在阳光中，绳子是看不见的，而在遥远的天空中风筝也只是
一个微弱的小点。
海水当中响起一阵喧闹，人影当中有个男人试图在水中站起来，他正在爬上
一只浮在水面的充气橡胶轮胎上。旁边水里站着几个女人正兴奋地望着他，可能
是他的老婆和女儿。男人已经失败了几次，肥胖的身躯总是失去平衡滑到水中，
引得他周围的女人乐开了怀。但最后他又爬了上去，两腿叉开，站在了轮胎上，
得意洋洋地双手向空中高高举起。但这个胜利的姿势仅维持了几秒钟，他的身体
就突然倾倒，重重地摔到了水里。
这时，阿舟忽然想到一个与海有关的测试题，他问林雁对海的感觉是怎样的，
在没有看到海之前以及在第一次看到海后对海的感受分别是什么。这个问题针对
的是那些并非生长在海边的人，所有不是生长在海边的人和海的关系往往是这样
的，先是听人说海，看一些关于还的文字或图片图像资料，然后在心中向往着去
亲临大海，直到最终来到海边。
林雁想了想阿舟的问题，最后她却认为对她来说对大海的感觉前后是一样的。
阿舟说，的确很多女性对此问题的答案和林雁相似。
这道题目就是想测试人对性的态度。在真正性经历之前，人们总是间接地去
谈论性，在心中想像性和向往性，直到他们终于有了实际的性――初次的性经历
如同第一次面对大海。
阿舟说，其实人们对海最初都是太多美好的幻想，当海真正在面前出现的时
候，忽然很多人才发现，海太广阔太无边了，人自身的渺小终于使他觉得力不从
心。
林雁听明白了阿舟的意思，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行。”
阿舟说，“这只是一个测试题，我觉得未必能反映实际。你没觉得把大海和
性等同太简单了吗？”
但林雁却不想放过嘲笑阿舟的机会。
“我觉得你就是那种想法不少，而真正做起来未必行的人。”林雁道。
“你以为你性欲强了是不是。”阿舟说。
“我没说我，是你自己说力不从心的。”
“女人嘛，”阿舟道，“是接受的一方，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对付几个男人，
但一个男人满足几个女人就不那么容易，这是生理上决定的。”
“别找理由了！”林雁笑嘻嘻地看着阿舟。
“你那么得意做什么？”阿舟说，他伸手要去抓林雁，但她闪开了身。“等
事成之后，我们可以试一试，到底谁厉害？反正我们不是有一间夫妻房了吗？”
“去你的！”林雁扭头不理阿舟了。
沙滩后面离公路不远是一片高坡，高坡上还有几棵大树，旅店的绿军装不知
什么时候来了，正蹲在其中一棵树下抽烟，目光专注地望着沙滩的方向。阿舟过
去问绿军装借火。只见绿军装面前放了个木盆，盆里是许多饮料罐，四周塞了大
小不一的冰块。
绿军装将火给了阿舟，说：“我猜出来了，你刚才想找的东西，该不会是镐
子吧？”
“什么镐子？”阿舟装糊涂道。
“就是中间装一个把，两头尖的，挖地用的。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没有哇，我没说要镐子。”
“可你说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应该是镐子。”绿军装说。
阿舟朝空中吐了口烟道：“镐子我还可不太清楚，可以在地上挖水沟用是不
是？这对我有什么用？”
绿军装说：“如果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去找。”
“不用了。”阿舟说，取了支烟给绿军装，他接过烟，看了看牌子，然后将
烟夹在耳朵上，眯起眼继续朝沙滩注视。从他们俩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海滩
上的那些人，海滩上似乎更多的是女人，她们身着三点式比基尼，在沙滩上不停
地走来走去，有意无意地炫耀着秀色可餐的肉体。
“天气不错啊！”阿舟没话找话道。
“为什么不下去游泳？”绿军装问。
阿舟道：“这么看看也不错！”
“到这儿来的人都游泳。”
“有什么意思？泡在水里而已。”阿舟说。
正巧那边的林雁起身回头向他们这里望了一眼，绿军装于是问阿舟：“她
呢？”
“她怕晒黑。”阿舟说。
绿军装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林雁看见了阿舟，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有个女人从海滩上跑来，她身上的比基尼是浅黄色的，跟皮肤很接
近，所以她在沙滩上跑起来的时候，很像是光身没穿衣服。女人手里捏了张钞票，
笔直跑过来，到木盆前站住，但一时却不知道挑哪种饮料。这时绿军装和阿舟可
以很清楚地俯视她的一切，女人很肉感，臀部宽大，而饱满的胸部因为刚才一路
跑过来而起伏不停。女人知道面前的两个男人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她抬起头，
说：“你东西还挺多的吗？”
绿军装却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
女人终于买了两罐可乐，跑回沙滩去了。
“城里的女人就是不错，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就瘦，皮肤也那么光
滑。”绿军装啧啧称赞道，同时目光里充满了幻想：“如果弄起来，一定感觉好
得不得了。”
“说到底是一样的。”阿舟说，“其实效果也差不多。”
“我觉得差多了。”绿军装连连摇头道，“乡下女人骚起来也厉害，可她们
比不上城里人。什么时候我能弄一个城里女人干一下就好了。”
天刚黑下来，阿舟让林雁等在旅店，自己又出去了。通往天香庵原来另有一
条直接的路，路旁盖了很多小房子，门口一律都挂了发廊的标志，或圆形或柱型
的玻璃灯，不停地转动着。发廊里放着各种流行歌，阿舟一路走过去，不时有发
廊妹向他招呼。
等走到天香庵，同样是不太平。白天安静的庵门外，忽然摆了些桌球台，两
旁有两根电线杆各挂了盏电灯，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打球的人还不少，，桌子
旁还站了些围观的人。形成对比的是，背面的天香庵则已潜入正在降临的夜色中，
几乎要和后面更远的黝暗的山林混和起来。
阿舟就像一个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游客，装作饶有兴趣地看别人打球，一
边抽着烟，并在不同的桌子前走动，身后两条影子也在地上游来游去。山里的风
正从各个方向吹来，空气变得很凉爽。阿舟抬头仰视天空，好像是在辨别星座，
但头顶的两处灯光使天空都虚掉了。光线中，只有一些蛾子在飞舞。
几分钟后，阿舟才从明亮处走入旁边的黑暗中。他沿着天香庵的围墙走，仔
细倾听墙内，庵内没有任何动静。但最后在庵的墙脚下阿舟还是发现有两处下水
道出口，并且都在往外流水，其中一个水面泛着泡沫，另一个则夹着残破的菜叶。
看来，前者是庵内的厕所或卫生间，而后者是伙房无疑。庵内到现在还在洗菜，
可见天香庵的晚饭时间比想像的要晚。
由于内外情况出乎意料，行动又得往后推迟了。
返回的路上，阿舟拐进一家较干净明亮的发廊，他估计洗头至少可以打发掉
半小时的时间。洗头的是一位较胖甚至有些壮实的小姐，客人的到来让她来了精
神，她热情地取来好几种洗发膏，，阿舟选了一个绿颜色薄荷型的。转眼间，阿
舟的头顶已升起一团白色的肥皂泡沫，洗头的小姐撩起了袖子，十指插进阿舟的
头发开始不停地揉搓。两人通过镜子看到了对方，小姐朝阿舟笑了笑，然后开始
找些简单的问题问阿舟，诸如从哪儿来，有几天了，去游没游过水等，阿舟只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小姐见客人并不十分热情，便将注意力用在阿舟的头皮上
了。
阿舟阖上眼睛，根据记忆将天香庵内的位置想像了一遍。现在，有两个问题
是很关键的，首先是如何进去，最直接的当然是翻墙进入，但危险性较大，而且
可能惊动庵内的人，也容易留下痕迹。这也是刚才阿舟去察看的目的。其二，是
如何将东西挖出来，镐子准备妥了，撬开地砖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在菩提树没有
的前提下推导出的藏金位置必须准确无误。
有人推门进发廊问有没有按摩，阿舟没睁开眼睛就听出说话的口音是同乡。
发廊老板将客人迎进来，两人开始谈价钱，来人说：“太贵，我们那里才100块
一只钟。”老板连说好商量，就已经将他推进里面一个黑忽忽暗室里去了。
这时阿舟听见小姐凑近问道：“先生，还痒不痒？”
阿舟睁开眼说：“差不多了。”
小姐问：“可不可以给你冲水？”
阿舟于是仰坐到旁边冲水的椅子上。
小姐居高临下地望着阿舟，态度甚至有些爱怜地说：“你一定是累了，刚才
好像睡着了。”
“没有啊。”阿舟说。
“刚才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小姐继续说。
“没有。”阿舟继续否认。“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对我说话。”
小姐将食指伸进了阿舟的耳孔里，并且往里不断使劲，手指将耳孔全堵住了。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中止了，阿舟顿时处在完全的寂静中，他睁开眼，面前是
那小姐的笑脸，她面孔上涂了很厚的粉，嘴唇故意画得小且红。然后，小姐突然
将手指松开，她将两食指伸给阿舟看，原来她掏出了不少东西。
“看来你很有钱的！”洗头妹边说边用水将手指上那些钱的象征物冲洗掉。
“我有钱我怎么不知道？”阿舟道。
小姐再次笑了，说：“闭上眼睛，我替你冲面孔。”
然后水就从上方洒在了阿舟的脸上，沿着皮肤往下淌，这时他又听见小姐在
问：“先生想不想按摩？我们这里的小姐很不错的。”
“有些什么内容？”阿舟故意问，作出很有兴趣的意思，顿时让两人的对话
气氛又松弛了许多。
“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小姐说：“想打水炮也可以。”
阿舟迟疑了一下，笑道：“你们这里什么都有啊！”
洗完头，阿舟走回椅子。小姐在为他按摩头部前，先在胸口放了块毛巾，然
后将阿舟的脑袋靠在毛巾。其实毛巾作用不大，再加上按摩开始一用力，洗发小
姐的胸部很容易就可以感觉到。阿舟想，林雁肯定要等急了。可以想像，如果知
道他在发廊里洗头并惬意地享受头皮按摩，她必然会借题发挥，她会说：“当心
别染上什么毛病！”
阿舟会说：“什么呀！我什么都没干！”
“谁知道啊，你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林雁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要继续刺
激他，迫使他努力辩解，而辩解的结果当然是越抹越黑，阿舟被逼急了，只能以
攻代守，他会故意说：“你太过敏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地方，那些姑娘对你来
说是威胁？很多女人就是这样，她永远搭着自以为是的架子，等着男人去追她求
她，以此来得到满足。”他的话显然将恼了林雁，她当然也会不依不饶，反唇相
讥：“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了？跑到那种像下水道一样的地方去寻求安慰了？可
是你心里面想的却还是那些你想得到而没得到的。”
算了，阿舟没再设想下去，他回去也不准备跟她说洗头的事了，只需告诉她，
他在庵门口看人打弹子就可以了。
晚上出发前的时候，阿舟先去白天藏东西的树后取出镐子来。他没带林雁走
发廊前的路，而仍走后面原来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他们一前一后在小路上走，
路上很黑，周围的树木将光线全遮住了。
阿舟伸出没拿镐子的那只手来，对林雁说：“抓住我吧。”随后，两人将手
携在一起。很快小路到了尽头，天香庵出现在面前。林雁将手从阿舟那里松开。
阿舟说了句：“你好像出汗了？”
其实，两个人此刻都有些紧张。夜色中，天香庵黄色的墙体横在前方，使他
们一时竟停止了脚步。 林雁问：“你想好了吗？我们怎么进去？”
阿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再次抓住了林雁的手臂，带她贴着天香庵东侧的
墙往后面走，一直到了庵最后的东北角上。这里是一扇边门。阿舟显然已有准备，
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插进门框的缝隙中，上下来回移动，找锁舌的位置，找到
后，转而将身份证往锁舌里插。过了一会儿，“咔嗒”一声，锁舌动了，门于是
开了。他们悄悄走进门，
林雁凑近阿舟耳朵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再看周围，门内是个小天
井，大约五、六个平米，西面和南面是房子，且各有扇门。阿舟在两扇门上仔细
摸了一遍，情况却不妙，门上都没锁眼，看来是用老式的门栓锁从里面锁上了。
先前来勘探时，阿舟以为这是一条捷径，但显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俩只
好退出天井，站在了庵外。唯一的办法，只有翻墙了。他们沿着天香庵差不多走
了一遍，发现除了正门比较低以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墙都筑得很高。但从正门方
向进去却又是最不可选择的，一则是因为庵门前太宽敞，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
一旦有人经过，必将暴露无疑；其次是因为即使从正门进去了，距离要最终到达
的大雄宝殿和天香阁之间的院子，还有很多路，弥勒殿是需要通过的第一道阻隔，
但弥勒殿的前后门晚上很可能是锁上的，这就势必要翻越弥勒殿，即便这是可能
的，然后又是更高的大雄宝殿，翻越它困难更大。所以，阿舟和林雁又返回到刚
才那扇边门处。在门的南侧，抬头可见墙的上半截，也就是第二层是一排格子玻
璃窗户，这可能是相对最佳的突破口了。
阿舟蹲在地上，林雁站上了他的肩膀，待她双手撑住面前的墙后，阿舟缓缓
站起来。
“行不行？”林雁在上面问。
“行。”阿舟回答，本来他还想就林雁的体重之类开个玩笑的，但他马上发
现自己的双腿在试图站直的过程中不住颤抖，于是只好闭嘴憋紧呼吸。
阿舟站稳后，林雁从墙上腾出一只手，从牛仔裤袋里取出准备好的一块碎砖，
准备将头顶最下方的那块玻璃敲碎。但林雁刚举起手，却听见远处想起几声狗吠。
“用力砸！”阿舟催促着，却仍未见上面有动静，他埋怨道：“你怎么了？”
林雁说：“好像有人来了。”
阿舟说：“别怕，快动手砸！”
但就在此同时，阿舟也听见有声音传来，他抓紧林雁的脚踝，身体随即下蹲，
让她下来。两人一猫腰，跑进庵旁的林子里。果然，一个声音正由远而近来。他
们从藏身的树后面往庵的方向密切注视着，林雁紧张地趴在阿舟背脊上。随后在
庵墙的背景，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小心翼翼朝这里走过来。那人走到刚才那扇边
门旁停下，朝四周环视了一遍。在他面向林子这边时，黑暗的面孔部位刹那间闪
过两片反光，估计是戴的眼镜镜片。
来人停立在那里，仿佛正试图从空气中嗅出些异样来。
周围静得可怕，连风声也暂时停了。阿舟甚至可以感觉到背上的林雁砰然的
心跳。
远处，又传来几声狗吠。狗似乎也是不经意地，好像刚从瞌睡中醒来，例行
公事地张嘴叫唤了几下。
来人终于转过身去，向那扇门走过去。他在口袋里找出件什么东西，伸向门。
使他感到奇怪的是，手中的钥匙刚碰到门，门却是开启的。那人似乎觉得纳闷，
但还是进了门。现在，阿舟和林雁都看不见他了。过后不久，传来两次间断的哨
响，像是借助某种管状的物体而产生的。这时，左侧庵墙上方格子窗内，忽然闪
过的一道光亮，似乎里面有人正经过。
再以后便没有任何声音了。
阿舟说：“过去看看吧！”
林雁说：“可是……还是再等等吧。”
又等了些时候，依旧没动静，阿舟道：“我先去看看。”
不久，林雁看见阿舟在那里向自己招手，于是她也跑了过去。他们又来到天
井内。但南侧的门现在是虚掩的。推开门，依稀可看见对着门的是一条楼梯，楼
梯往上，似乎通向二楼的一条走廊，那走廊的一侧就是外面的那排格子窗。估计，
方才在里面开门的人就是从走廊和楼梯过来的。门内右侧，什么都看不见，是一
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也不知道通往何处。阿舟先是想上楼去的，但刚踩到第一格
楼梯，楼板就咯吱乱响。于是他改变主意，和林雁一起向右侧的黑暗中摸索而去。
大约走了10多步，脚下过了三个门槛，左侧透来亮光。再走过去，光线亮了
许多，前方出现了又一处天井。从这个比先前大许多的天井穿过，经过一道上半
截是弧形的拱门，他们恍然发觉已经站在了天香阁的左首，那个白天麻雀们抢食
米粒的石柱就在几步之遥。
为预防不测，阿舟拉林雁回天井内，在墙后叮嘱她要记住刚才进来的路，一
旦有异常情况发生，就马上循原路出去。出庵之后，决不要走正面的路，而走早
晨来时的通往公路的小路。慌乱中很可能失散，如果那样的话，一种方案是在小
路和公路交界的地方会面，另一方案就是分别回旅店，在林雁的房间馆碰头。
阿舟举了举手中的镐子：“好，可以开始行动了！”
但林雁仍不放心刚才那个神秘的影子。
阿舟说：“想那么多干什么？看他偷偷摸摸的，肯定也没好事，说不定正和
尼姑幽会呢！”随即他让林雁将实现准备的袜子取出，两人将袜子套住脑袋，这
样即使被人撞见，也可以不被人记住模样。
两人分头去察看动静。林雁往天井后探去，找到两间睡人的屋子，尼姑们和
庵内打杂的分别睡在里面。但有些奇怪的是，两扇门外面居然都挂着锁。与此同
时，阿舟经过天香阁，到了庵西北角，那里是观音堂所在。这座观音堂在祖父回
忆中从没提及，阿舟是白天来的时候才发现的。这是栋两层楼的建筑，和整个庵
相联但又相对独立，观音菩萨肯定供在二楼。阿舟走近观音堂的楼梯口，忽听见
有说话声，声音正是从二楼传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先听见男声说：炮5平8。
女的说：马7进8。
过了一会儿男的说：卒7进1。
女的随即说：上右士吧。
……
阿舟穿过观音堂前的内天井，靠近楼梯口往上看，没看见丝毫光亮。显然那
两人在弈盲棋。阿舟对象棋其实很在行，在中文系念书的时候还得过亚军，仅输
给了一位退役的职业选手，但进行中的棋局因为是从中间开始的，他一时无法判
断双方的优劣。可是那男的似乎总是在进攻，而女的却在招架，似乎是被动地兑
子。但每轮到男的下，总会停较长时间，而女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所
以，表面上是一攻一守，但攻的一方仿佛又没有占优势。
果然，在一段很长的静默后，男的说：“不行了。”
女的却没说话。
男的又说：“再来一盘吧！”语气中带着恳求。
阿舟返回院子，林雁从躲藏的黑暗中跑出来，因为阿舟好长时间没出现，她
有些紧张，以为出了什么事。阿舟告诉她说：“不可思议，那两人在下象棋。”
不管怎样，这两个对弈的男女是目前唯一的威胁。必须防范他们突然出来。
于是阿舟让林雁守在通往观音堂的过道拐角，只要发现上面有动静，就向他发出
信号。林雁手里拿的是一枝笔式手电，手电电珠很细小，打开的话光线只对某一
方向有作用。
随即阿舟在院子一角动起手来。移动第一块是最难的，砖与砖嵌在一起，相
互间缝隙很小，而且也塞满了泥土和垃圾，用薄刃插进砖缝，逐渐将缝弄大，直
到能将更大的工具插进去。足足用了20多分钟，阿舟才用镐子将第一块砖撬起来。
林雁蹲在观音堂前的拐角处，她可以远远地望见阿舟，但看不清他的动作，
所以也不清楚他的进展情况。阿舟做得不错，至少在林雁这里一点儿都听不见什
么动静。反而是那两人对弈的话语仍间或从楼梯上方飘落下来。林雁不懂棋，那
两人的说话在她听来毫无意义，她听见的，只是交替的男声和女声，两个声音都
有些怪异，前者似乎充满了紧张，后者却冷冰冰的，它们在空气中一来一去，间
歇的时间忽长忽短，也许那是棋局进入到最后的对杀阶段，双方步步进逼，但在
林雁听来，却好像是两个说话者都在被某种压力逼迫着，几乎都进入了窒息的状
态，就等着某一个先咽气了。
林雁忽然联想起了一部不久前看的录像电影。影片讲的是一对男女，他们在
相遇不久后边上了床，并且日复一日地做爱，欲罢不能。为了增加刺激，他们在
做爱过程中想出种种花招，最让他们着魔的，就是在做的同时，用绳索互相勒对
方的脖子。最后一次，女的正用力勒男的，男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却还是喊女的
继续勒下去，于是他在达到极度快感的同时死去。
电影只是由人演出来的。但是那种窒息状态中的快感也许是可能的。世上有
很多事物，当你不知道的时候，它们就像并不存在一样。其实，它们却以各种隐
秘方式藏在某个角落，它们甚至可能分解开来，其中一部分就潜伏在你内心，一
旦时机成熟就里应外合，到那时你就再也离不开它了，最后将一切全交付出去也
心甘情愿。
忽然，她的肩膀肩膀给碰了一下，林雁忙张开眼睛，几乎要惊出声，但阿舟
马上捂住了她的嘴，说：“别慌！又不会是别人！”
林雁跟随阿舟走过院子。地砖给撬起来大约6、7块，但下面空空如也，显然
没有出现他们要找的东西。
“别是那老尼姑跟你爷爷开了个玩笑吧？”林雁说。
“不知道。”阿舟显得又累又失望。“其实上午没找到那两棵树，我就预感
不妙。”
“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金子。”林雁说。
“也许吧。”阿舟道，他扯下了脸上的袜子。
两人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上，就像是疲倦的游客。
稍后，阿舟起身将撬起的地砖逐一复原。完了之后这些，他们准备离开，在
经过观音堂前时，听见上面又一局棋结束了，结果是和棋。
少顷，男的开口了：“这样总和下去，难道没有尽头了？“
女的回答：“和为贵嘛。“
男的说：“但是总该有个结果吧？”
女的说：“该有的总会有的。你可以走了。”
男的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阿舟和林雁赶紧离开，从原路退出到了庵外。阿舟将镐子和其它工具都藏在
树林深处。两人在黑暗中牵住手，一路无话朝旅馆方向走去，这时，忽然从好几
个方向都响起了狗的狂吠。
刚到旅店附近，情况就十分异常。先是有辆车迎面疾驶而过，好像是朝发廊
方向而去了，模糊可见是警车，却没开警报器，车顶的灯也都给熄了。再往前走，
在度假村和旅店之间的的路当中，还停着几辆车，看情形也是警车。好在路那里
较亮，阿舟和林雁可以趁着这里的黑暗跑回旅店。旅店门口有水龙头，两人稍稍
拧开水将手洗了，然后就进了林雁的房间，刚坐定，外面又有了动静。阿舟从门
缝往外看，警车里的人都下来了，站在公路当中，好几束手电光柱从他们手里射
出来，向四处不停扫动。
林雁也一起朝门缝外看着，她轻声嘀咕道：“会不会是刚才的事情给他们发
现了？”
“不可能这么快吧！”阿舟说，“我们才出来，还没回旅店他们就已经来了。
难道警察事先知道我们的行动？”
“那他们紧张兮兮的要做什么？”
“管他们了！”
说归说，心里未免有些不踏实，两人将房间的灯关了，随后默然坐在黑暗。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响起车马达的发动声，随即车就远去了。他们
跑到门口再看，果然警车不见了，但路当中的人影仍在，像在站岗放哨似的，而
有几个站得离旅店更加近了。显然，阿舟如果现在就出门的话，肯定会让警察发
现。
林雁坐回到床上，她问了声：“你是不是累了。”但她没有听见阿舟的回答，
好像看见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然后，林雁躺下倒在床上，她说：“这么等越等
越急，你现在是走不了的。”她拍了拍床，继续说：“不如先在这里躺一会儿
吧！”
阿舟于是走过去在床的外沿躺下，床板很硬，好在里侧的林雁马上给了阿舟
一个枕头，他才舒服了许多。随后林雁就将脸朝向里侧，好像真的要睡了。阿舟
刚闭上眼睛，面前就出现了那些紧密排列的砖石，然后，他的意识稍稍一动，那
些砖石自动翻转过来，将底下的空洞显露出来，但这些空洞太深太暗，什么也看
不见，更不能从中找见那坛金子。
忽然林雁说：“我们明天就走吧。”
阿舟这里没任何反应。
林雁翻过身来，拍了拍阿舟，说：“跟你在说话呢！你睡着了？”
阿舟说：“什么？我可没睡着。这么快就走？既然来都来了，就再玩玩。”
“有什么好玩的？”林雁说，“我想走了，留着也没意思。”
阿舟朝黑暗中的林雁白了一眼，说：“难道除了那东西，你心里就再没别的
了？”
“本来我们就是为此而来。”林雁转回身。
稍后阿舟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总是很无聊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林雁扭头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心里其实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些金子，回去马上换钱。
我想，若不是为了钱，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有病啊？”林雁道，“以前我不是也和你在一起，那是为了什么？
你是不是因为没找到就冲我来发火？”
阿舟笑了笑说：“其实，就是因为想能和你在一起。所以呢，我编了个我爷
爷和尼姑的故事，想出了一坛令人神往的金子，最后把你骗到这里来了。”
“完全可能！”林雁说。
“就是因为想把你骗到睡在同一张床上？”阿舟用胳膊支起身体，然后说：
“那我现在该怎么了？”
“随你干什么了？”林雁说，“你还能怎样？”
“那我动手了？”阿舟道。
林雁依然哼了一声，避而不去看他。但阿舟随即抓住了林雁的手，整个身体
往前一挪，俯在她的上面。由于动作过猛，他一下子就压在了她的胸口，可以想
像她那结实的乳房霎时间被压扁了许多。这时候他们彼此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但
却都猜不到对方的想法。林雁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阿舟甚至感受到她呼出的气，
而她的呼吸正无可避免很钻进了他的肺中。
“好了，“林雁尽量柔和地说，身体往上动了动，试图将紧张的形势减弱些。
“别闹了。”她说。
“谁跟你闹了？”阿舟说。
林雁道：“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反正明天也没事。”阿舟答道。
林雁忽然说了句不搭界的话：“哎，你现在还相信你爷爷的故事吗？”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了？”阿舟笑道，依然不放过。
林雁不再退却，反问道：“怕什么？”
阿舟说：“你怕自己难以控制。”
林雁道：“明明是你控制不了自己了。”
“没错。”阿舟说，“跟你这么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能没感觉吗？”
林雁说：“得了，你不是常说对我没感觉吗？”
“不是没感觉，”阿舟说，“是感觉比较复杂。”
说完，阿舟又退回到原先的位置躺下，只是没有松开捏着的林雁的手。林雁
也不去挣脱，就让自己的手让阿舟拨弄着，由他在手心上不停地划着。
林雁笑了，说：“你把我弄痒了。”然后她突然一抽，就将手逃脱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并有人在外面嚷着。两人愣在床上。但敲门声更
响了，不开是不行了，阿舟只好下了床。门一敞开，几道手电光束刺进来，同时
有好几个人影挡在门口，并喊道：“把衣服穿起来！”
几分钟后，阿舟被请到旁边的一间空屋子里，开始接受两位警察的盘问。
警察一老一少，年长的有50多岁，年轻的约30左右。问话的是年轻的，年长
的始终在旁边叭嗒叭嗒抽水烟。小警察开始就打心理战，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阿
舟看，显然是想把他看得发慌。
阿舟抗议自己的公民人身自由受到侵犯。
小警察道：“我们只是请你来问问，并没有强迫你什么。”
阿舟说：“怎么没有？我现在想睡觉。而你们却一定要我来回答问题，你说
可笑吗？”
但对方一句话就把他问倒了，小警察道：“睡觉当然可以，可是你好像不应
该睡在这个房间。你和那位姑娘结婚了吗？你们有没有结婚证？”他用暧昧的口
吻继续问：“为什么一开始你们分别开了两个房间，但后来又住到一间里去了？
你说这么做对不对？而且，据我们刚才问你同房间的人，整个晚上就没见到过你。
你去哪儿了？你一直都在你女朋友房间里吗？具体地说，昨晚8点到12点，你都
在哪儿？”
阿舟看了看手表，已经近2点了，他回答道：“我们在海滩散步。 ”
“两个人？”
“对。”
小警察点了点头，朝年长的警察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老警察突然起身，出
了门。
“ ……散步，”警察重复阿舟刚才的话。“在海滩上走来走去？那有什么
意思？”
阿舟没好气地说：“有意思没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 ”
年轻警察一愣，但显然他不想让阿舟引得发火。所以他起身去倒了杯水，并
问阿舟要不要。阿舟根本没答理。不久，年长的警察返回房间。两人耳语一番，
而且不断地注意阿舟的反应。他们似乎是要给他这么一个感觉，即在附近的另一
处房间里，林雁也在接受同样的讯问，只要将两人的回答简单地对照，就可以知
道有没有人说谎了。
“早晨，你有没有向人询问五金店？”
这是阿舟比较担心的问题，他于是答道：“我想去买把螺丝刀。”
“噢？”小警察突然有些兴奋。“找螺丝刀做什么？”
“我太阳眼镜脚的螺丝掉了。”
“那后来你找到螺丝刀了吗？”警察追问道。
“没有。”阿舟说，“就你们这么一个破岛，连个五金店都没有，我只好用
水果刀把螺丝马马虎虎拧了一下。”
约摸半小时，阿舟从房间里出来。见绿军装在门外，绿军装说：“现在好了，
我的营业执照怕是保不住了。”阿舟没顾得理他，径直到了林雁房间。房间里亮
着灯，林雁坐在那里。
“没事吧？”阿舟问。
“你走吧。”林雁道。“我想睡觉了，你回自己房间去吧。”
的形象包容了起来，画面正中先只是一个黯淡的影子，渐渐地，影子分化成上深
下浅的两部分。深色的，是岛的中央，几座连绵的山峰，居中最高的想必是瀛峰
了。浅色的部分，则环绕在岛周围的平地，最为突出向前的是一个凹陷的港湾，
便是轮船即将靠岸的码头。
阿舟一直站在舷窗注视着。试想，如果当年祖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留在岛
上，结果又将怎样呢？也许岛上的自然环境，会更加延续祖父的长寿，80多岁的
他或许依然老当益壮，没准还仍然能自食其力，在码头摆上个食品摊之类的，用
浑厚的声音不停地吆喝叫卖呢？那么另一个阿舟呢？那个农村的青年，像他这样
的年龄肯定已生儿育女，他会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加入了打工的队伍，此时正
在远方某个城市高空的脚手架上辛苦作业着。
船正缓缓靠近瀛山岛。码头上，还真有许多摊贩，他们的情绪因为船的到来
而活跃起来，开始大声招呼。另外还有些乡下妇女，身着花布裙子，站在岸边叽
叽喳喳地叫唤着，显然是岛上的旅店派来招徕生意的。更忙碌的是那些岛上的孩
子，他们兴奋异常地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其中几个调皮的还找来石子，使劲
扔向客轮。
准备下船的人们挤满了甲板，好像都有些心急火焚的，正盼着在第一时间离
开，好像客轮就要沉没似的。船舱里早就空了，林雁和阿舟是最后离开的，他们
拎起各自简单的行囊，在走出舱门的时候，相互看了一眼，阿舟冲林雁笑了笑，
抬起右手，林雁马上意会，也伸出手，两人击掌。
奇怪的是，船在离岸四、五十米的地方却停住了。船上的人默默地等着，船
的发动机继续响了一阵，随后也停了。乘客们有些焦躁，几个男人的声音大声问
怎么回事，并且骂骂嚷嚷。岸上的女人们现在离船更近了，船上的人甚至可以看
清她们薄薄的裙子下花裤头的颜色，她们满腔热情地向即将到来的客人们挥着手，
喊道：“
25块钱一个床位，夫妻房60块，还有汰浴！”
那群小孩更是放肆，索性一字排开，集体从裤档里掏出小鸡，对着船撒
起尿来。
船却很久都没有动静。
乘客们挤搡着，越来越焦躁不安。林雁和阿舟紧挨着站在一起。鸭舌帽突然
从某个方向挤了过来，他好像精神了许多，过来就打招呼道：“你们好！”他有
些过分热情地问林雁：“晕船好了吗？”林雁说：“没事了。”鸭舌帽笑道：
“好好玩啊！瀛山岛绝对是个好地方。”“你以前来过？”阿舟问道。“什么？”
鸭舌帽愣了愣，马上回答道：“没来过没来过，但我有朋友来过，都说这儿不错。
所以我是慕名而来的。”然后他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们个秘密，既然来了，有
一样东西不能不吃。”“是什么？”阿舟问。鸭舌帽说：“河豚鱼，是这里的特
产。如果到瀛山岛没吃河豚鱼，那简直就是白来。”“可是河豚鱼是有毒的？”
阿舟道。“有毒才好啊，”鸭舌帽说。“不是说拼死吃河豚吗？”“那多危险？”
林雁插话道。“放心吧，”鸭舌帽说。“做河豚鱼有专门的厨师，而且吃河豚是
有规矩的。鱼做好了，先让厨师尝，过一刻钟，他要是没事，你再吃，保险没问
题。”
“这么说，你是特地来吃河豚的？”阿舟说。
“也许吧！”鸭舌帽说。“不过按规定饭店是不可以卖河豚的，你们得暗地
去找。”
这时候，船终于又动了，很快靠上了岸。人群一起往前涌，林雁赶紧抓住阿
舟的手臂，他们才没给冲开，而鸭舌帽已经被人流卷得很远，只见他在远处回头，
喊了半句：“千万别忘了……鱼！”
太阳出来了，天刚亮的时候，船上曾有人嚷着要去甲板看海上的日出，但从
半夜就起来的厚重的云都让他们扫了兴。而此时，大家都在忙着上车进岛，谁都
没注意太阳却从云后面露了出来。码头附近有一片较宽敞的空地，停了几辆大客
车，客车总共两站路，先到度假村，终点是渔船码头。这些车差不多就可以将船
上的人全装下了。也有不喜欢挤的，他们可以坐旁边的电动三轮，车上安了两张
椅子，车顶是塑料棚，周围是敞开的，坐上去四周景色一览无余。开车的都是当
地的青壮年，只要谈妥价钱，喇叭一响，车一溜烟就跑得很远。
阿舟和林雁当然还是上了大客车。
车上的女售票员在卖票，为防止逃票，她一律从车的前端开始，一排一排地
收钱，虽然慢，但可以避免漏洞。到度假村5块钱，到渔船码头则是10块。等售
票员到跟前，阿舟问她怎么去天香庵，售票员说坐到度假村下车，再走过去。从
度假村到天香庵路上大约半小时。随后售票员又建议，到度假村先别下，然后再
往前开，中途放你下去，有条小路直达。
售票员说：“但那里没有车站，所以你买票要买到渔船码头。”
林雁说：“我们两个人，15块吧。”
售票员说：“也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们到度假村的票。”
阿舟和林雁相视一笑，两个快要发财的人居然为5块钱跟人费口舌，实在是
太入戏了。这时候，车已经开在公路上，正对着的太阳，将车厢照得亮堂堂的。
阿舟和林雁都取出了太阳镜戴上。
瀛山岛呈长条型，是一个从西南往东北摆放的纺锤。刚才的轮船码头在西南
端，最北端则是渔船码头。岛上最宽的公路修在岛的东面也就是右侧。如果从侧
面看，岛的主体由前后两座山峰构成，北面的更高一些，两者之间有一个凹陷的
山脊，所以岛的侧面是一个马鞍的形状。山脊下，岛的中间有两个沙滩，据说条
件比嵊泗和普陀的都好，游客大多冲着它们而来。因此就在沙滩附近形成了一个
旅游区，所谓的度假村以及许多公家和私营的旅店就在这里。
度假村很快到了。公路和海滩之间，大约还有200多米的距离，是一个缓冲
的斜坡，斜坡上，分布着十多幢别墅式的建筑，便是所谓的度假村。但车停下后，
下车的人几乎全朝路另侧的旅店的方向去了。然后，车内就剩下了没几个人。10
分钟后，售票员喊阿舟和林雁下车。公路旁果然是一条小路。小路在山坡上蜿蜒，
因为四周都是杂乱的树木，所以根本看不清远处，好在脚下的路没有分叉，而是
始终一条线往前延伸，不必耽心走错。走了有些时间，在树影之间出现了屋檐和
墙面，在往前走，他们已经到了天香庵围墙外的一侧。
天香庵正面却是大门紧闭。一旁的售票窗口挡了块木板，上面写着：每位2
元。但是没人卖票。好不容易，看见一白胡子老头在里面散步。阿舟喊他，老头
说还没到开门时间。阿舟与他商量，老头说再有半小时就开门了。阿舟掏出两张
2元钞递给他。老头说：“那好吧，你们进来，把钱丢在功德箱里就可以了。”
两人进到天香庵内，迎面跟所有的佛教寺庙一样是弥勒殿。从旁边的门走进
殿内，阿舟将门票的钱丢进弥勒佛像旁的功德箱内，两人站在弥勒像下的蒲团前，
一起跪下，双手合十，并闭上眼睛。这时，空旷的殿内隐约响起轻微的语声，原
来在弥勒背后的佛像下，匍匐着一个妇人，她身体前倾，脸埋在她双臂间，嘴里
不停念叨。妇人穿着简朴，上身白色的确良衬衫，下面蓝色卡其裤，脚上是白色
松紧鞋。
阿舟和林雁刚步出弥勒殿，就听见轰的一声，一片褐色的影子从地上升起，
一群原本在觅食的麻雀被惊动，飞向对面大雄宝殿上方。这个大雄宝殿比通常见
到的略小，但却是个很精致的建筑，抬眼望大雄宝殿的屋顶，梁上自右至左是四
个烫金的字：佛日增辉。阿舟和林雁走进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院子左边是一条
连通前后的长廊，廊下摆放了九座大钟，大中小各三个，钟全都由木头架子固定。
院子右侧，是一排外观普通的房子。大雄宝殿内传来琅琅诵经声，尼姑们正在做
早课。
旁边的门洞有个人影闪出，一个手里端着淘米箩的老尼姑，径直走向殿右侧
立的一根石头圆柱前，将箩中的米均匀地倒在圆柱的平面上，然后返身离去，始
终都目不斜视。屋顶上的麻雀似乎早等着这个时刻，它们从屋顶扑腾下来，狭小
的圆柱面根本容不下它们，米粒在争抢中落在地上。再也不把阿舟和林雁这两位
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林雁轻声问阿舟：“是这儿吗？”
阿舟说：“往前穿过大雄宝殿就到了。”
但他们也许只好先等在院子里，因为穿过大雄宝殿就势必要从那些念经的尼
姑中间走过。只有那些麻雀可以肆无忌惮，它们饱食之后，开始尽情嬉耍，并还
从殿里飞来飞去。刚才那个匍匐在地的妇人悄然从阿舟和林雁身边经过，她站在
大雄宝殿的门槛前，向内张望了一下，然后就迈腿走了进去。
林雁恍然道：“我们怕什么，那女的不是进去了吗？”
片刻之后，阿舟终于站在了祖父曾经一再和他描述的地方。
“现在对面是不是一个香炉？大约有一个半人高，铁铸的？”阿舟阖上眼睛
问林雁。
“对啊。”林雁说。
“其实香炉应该是三个，另外两个在稍后面一些，在天香阁前台阶的两侧。”
阿舟又补充道，“它们不是铁的，而是石头的，而且要矮一些。”
“好了，睁开眼睛吧！”林雁道。
“别急，别以为我在浪费时间。记住那三个香炉，它们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阿舟说，“再说别的吧，我们的左边是延生堂，右边是客堂，对面当然就是天香
阁了，大约100年前，一位云游四方的高僧路经瀛山岛，一日在他此山坡休憩静
悟，忽然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过来。高僧大惊，因为他知道此香不应人间所有，
而只可能是来自天上。天意不可违，高僧从此留在瀛山岛，天香阁便是他最初建
立的讲经处。你现在抬头再看一看天香阁上面，那里应该有四个大字，为‘正法
久住’，便是那位老祖宗的手迹。”
“你说的高僧是和尚吧？”林雁说，“为什么现在成了尼姑庵了呢？”
“这个我忘了问我爷爷了。"阿舟答道。
“你就记得那坛金子是不是？”林雁笑道，然后她又说：“快睁开眼睛吧，
有人在看着你呢？”
“谁？”阿舟警觉地问。
“还有谁？”林雁道，“当然是某个漂亮的尼姑了。”
阿舟睁开眼睛，果然视线中有一个尼姑，在对面天香阁敞开的门内，一年青
尼姑端坐在案前，手握毛笔，正潜心书写着。当然，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外面的两
个游客。
“没错吧？”林雁道。“别目不转睛了，快把图纸拿出来。”
“没图纸。”阿舟说。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带了吗？”林雁急了。
“原来是有图纸的，文革的时候，图纸被弄丢了。”
“你开什么玩笑。”林雁道。“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图纸上标明了藏东西的地
方吗？怎么现在你又说没图纸了，那我们怎么找？”
“别耽心！”阿舟道，“我爷爷已经把准确的位置告诉我了，东西就在这
里。”
“在哪儿？”林雁问。
“也许就在你脚下。”阿舟向下努了努嘴，然后他低声告诉林雁，要找到藏
东西的地方，首先要将中间的香炉和右边的香炉连线，然后将这条连线三等分，
重要的是靠中间的三分之一处的那个点。“然后呢，就是那两棵菩提树。”阿舟
说着转回头，顿时他惊讶万分。
“那两棵树呢？”阿舟疑问道。
按祖父所说，在大雄宝殿出来的台阶两旁，是有两棵菩提树的。但眼前的事
实是，那里根本就空空如也，什么树都没有。按照祖父的指点，必须将刚才确定
三等分的点和远端的那棵菩提树连线，然后再三等分，靠近菩提树的那个三分之
一处就是最终的秘密所在。
现在，三个香炉都在，但菩提树却了无踪影。
仔细看地上的砖，横向是26排，竖的是16排，总共应该有400多块。那坛价
值约50万的金子就藏在其中一块下方。但是哪一块呢？始料未及的是菩提树的缺
席，线索的中断，使最终要找的那块砖变得虚无飘渺起来。虽然越过庵墙，外面
四周可以看见不少参天而立的树木，但庵内却什么树都没有，最多只是一些砖石
和台阶之间疏落的野草。
看见阿舟毫无反应地呆立着，林雁有些急： “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爷爷说
的东西存在，它就必然在某一块下面。除非它根本就没有，那尼姑是开玩笑。”
“不会，谁临死会开这种玩笑。”阿舟道，“除非是你了。”
“我要是开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林雁说。
“有我呢！我相信你好不好？”阿舟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地面。两个香炉
连线三等分后的那个点，再与对角的树连线并三等分，无疑已经将大方向确定了。
设想有一个天香庵平面图，天香阁在上，大雄宝殿在下，那么藏宝处应该在院子
的左下区域。可是，总不见得将这四分之一的地砖都掀开吧。
随后，晨课结束了，也许天香庵每一天的运作就是从此时正式开始的。大雄
宝殿的人纷纷出来，尼姑们缄默地经过院子，然后朝各个方向散开去，刚才那些
麻雀们已没了踪影，饱餐后的它们可能都已飞回了附近的山林。这时，忽然有人
在哭，声音是从客堂旁，一间门框上挂着“办公室”字牌的房间传出的。原来就
是先前匍匐在弥勒殿前的妇人，正哭着恳求要出家当尼姑。办公室里的几个工作
人员显然对此已见怪不怪，态度很强硬地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也可以说完
全没有可能。办公室外不少人在围观，大多是庵内打杂的。妇人来时充满希望，
不料被当头浇了凉水，顿时有些沮丧，但又不甘心，索性往地上一坐哭嚎起来。
林雁好奇地站在人丛中往里看，旁边有个系围裙的老太说，庵里几乎隔三岔五就
有人寻来，有些女人是因为跟老公吵架，被老公打了，一气之下就要出家，还有
的是日子过不下去，便想到庵里来混口饭吃。如果都这样岂不乱了套，就算再造
几个庵也不够。
忽然周围静了下来，门外的人很自觉地闪开一条道。林雁一看，刚才在天香
阁内写毛笔的尼姑正走过来。围裙老太对林雁低声说：当家的来了。当家尼姑穿
一深灰色的袍子，步幅缓慢，她应该在30岁不到，中等身材，模样很端正，五官
细腻，眼睛里却有股临驾一切的光芒。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身进去，一直走到
墙边，那里的木架上放了一盆水，她伸手将手指浸在水里，眼睛对着墙，说：
“什么事？”她这么一问，左右顿时七嘴八舌汇报起来。当家尼姑洗完手，走到
办公桌前，弯腰坐下，低头看了看桌案，好像是要检查一下上面有没有灰尘，然
后她说：“你们都出去！”周围的人马上都闭上嘴，向门口退去。房间里忽然变
化的形势让坐在地上的妇人不知如何是好，她早已停止了哭闹，但又一时忘了站
起来。当家尼姑挥了挥手，示意妇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妇人马上站起，侧身坐
在椅子上。尼姑张开嘴，刚要说话，但声音还没发出她又停下了，她看见了站在
门口的林雁，面前这个陌生女郎的装束显然有些刺目。林雁这才发现就自己一个
人站在门口的了，于是赶紧挪步走开。
阿舟仍在院子中踱步，远远看去他就像一个宗教建筑的发烧友，正在为天香
庵古朴简洁的风格而陶醉。见林雁走来，阿舟做了个有把握的表情。
“有办法了。”阿舟说着，领林雁站到在中间的铸铁香炉前，两人一起面对着
大雄宝殿的后方，阿舟继续说：“估计那两棵树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死掉了。对
我们来说，重要的不是树，而是树的位置，而树的位置是可以假设也可以推理出
来的。你看，殿前不是台阶吗，台阶是干什么用的？是让人走路。既然要走路，
台阶前面就不可能种树。这样的话，那两棵树只可能在台阶旁。同样的道理，延
生堂和客堂前也有台阶。这么一排除，那两棵菩提树可能存在的位置就很小了。”
阿舟假设了菩提树可能存在的几个方位，然后依此去找藏金处。按他的估计，
他们可以着重到5块地砖下面去找。阿舟的话让林雁有些将信将疑，类似数学之
类的问题是她最头痛的，她不知道阿舟的想法到底对不对，平时她总是不相信阿
舟说的一切，认为他是个书呆子，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阿舟的推测还是有些道理，
至少是有了可以探索的方向。他俩走到阿舟初步估计出来的那5块地砖上，但怎
么观察都没发现它们有什么异样。
“应该没有才对，”阿舟说，“如果一看就有什么不同寻常，还不早给别人
发现了。再说，这么多年给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就算不一样最后也变得一样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大批游客们来了，他们大多手握一柱香，
一路从外面叩拜过来，显然他们中肯定有不少是早上和阿舟他们坐同一条船过来
的。办公室那边，妇人由旁人领出，朝庵后方向走去。随后当家尼姑也步出办公
室，她仍十分在意站在延生堂台阶前着黑背心，露肩，短裤下整条腿露在外面的
林雁，特地多看了一眼，但同时她那两个逗留已久的男女居然也在观察自己，于
是然后迅速转身，沿着走廊离去，在天香阁前转弯，走进延生堂和天香阁交界的
那扇门洞内，不见了。
“我们先走吧，”阿舟说。
“去哪儿？”林雁没反应过来。
“总不见得现在就动手吧？”阿舟说，“先找地方住下，然后为晚上的行动
作好充分的准备。”
20分钟后，阿舟和林雁走到了度假村，还没等他们去找，一穿绿军装的男子
就迎上来，问要不要夫妻房，80块钱一晚上。绿军装男人一双眼睛有些问题，焦
点总对不到一起，说话的时候一个眼珠朝着阿舟，另一个则好像在瞥那边的林雁。
“你这儿怎么比别处要贵，别人都是60块。”阿舟说。
“不会，60怎么可能呢？”绿军装说，“现在是旅游旺季，每天都有几百号
人上岛来，下午从沈家门还有一班船过来，到时候再找就不容易了。要知道我这
儿条件跟别处不一样，干净不说，夫妻房都是带彩电的，价钱比那些国营的要便
宜一大截呢！”
阿舟不以为然道：“谁跑这么远来看电视啊？”
“你那儿夫妻房里摆几张床？”林雁插进来问。
“夫妻房当然一张床，大床！”绿军装边说边比划。
“那就不要夫妻房，”林雁说：“还是给我们找两间房吧！”
绿军装没明白过来：“没问题，我们这里不要证。给钱就行，小地方要求不
是很严格，马马虎虎就行。”
阿舟马上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证？快带我们去看看。”
去一看，房间果然还干净。两人于是就决定住下。林雁挑了最小的一间夫妻
房，一张四尺的床，因为价钱便宜所以里面没彩电。阿舟住隔壁的一个大间，里
面有三张单人床，其中两张床上抛着些散物，显然是有人先占了，唯独靠墙最暗
的那个没人，阿舟坐到床上，敲了敲墙，果然隔壁就是林雁那里。
阿舟过去林雁房间，她已经盘坐床上在抽烟。阿舟取出纸笔，又找了块木头
当尺，坐下来仔细画起来。先画出天香阁和大雄宝殿之间的院子的地面，然后整
齐地划出地面的400多块砖石，标出香炉的位置，将香炉连线，三等分，找到那
个等分点。在另一边，阿舟假设几个菩提树可能存在位置。随后逐一将假设的点
与香炉间的三等分点相连，再挨个作等分。最后，他在这些紧密排列的格子中间
找到了5块他认为是最重要的砖石，而那坛金子无疑就在其中一块的底下。画完
后，阿舟如释重负，他将图举起在面前，欣赏了许久，然后交在林雁手里。
还得解决一下工具。出发时阿舟已经准备了一些工具，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行
囊那么沉重的原因。但要将地砖撬起来，还必须有更大些的工具。阿舟走出房间，
想去找找岛上有没有五金店，刚巧在门口就碰见绿军装，他告诉阿舟这里根本就
没有五金店。
绿军装问阿舟想要买什么？
阿舟也说不清究竟要什么，他心里模糊地想到了某种工具的样子，但是却说
不出名称。他试图比划给绿军装看，绿军装摇头不明白，问阿舟他要的东西的用
途。阿舟当然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好作罢。他然后在度假村附近找了一大圈，四
周有不少商店，但全都是卖食品的。不过，阿舟在国营旅店的旁边，却看见有个
民工在挖水沟，民工他手里抡着的东西不就像自己要找的工具吗？他马上跑过去
问：“这是什么？”民工停下手里的活，感到莫名其妙，说：：“水沟啊！”阿
舟摆了摆手说：“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镐子啊。”民工答道。
“对，镐子”阿舟说，“能不能将你的镐子借我用用？”
“不行，”民工道，“我得干活，说好的干完之后给20块钱工钱的。”
“我买你的镐子还不行？”阿舟当即取出一张百元钞。
民工傻站着，满脸费解地望着他，并不动弹。
阿舟又掏出两张10元钞，说：“你的工钱我也出。加上100块买你的镐子，
总共120块。怎么样？”
一件少有的好事出现在面前，虽然令人想不通，甚至有些像作弄人的玩笑，
但继续犹豫好事或许就会很快在眼前滑过，民工觉得必须作决定了，他突然往前
跨了一步，将镐子往阿舟面前一丢，伸手抓过钱，退了几步后返身就走，没走了
几步就跑起来，很快没了影子。阿舟捡起镐子，然后在旅店背后的山坡上找到一
个可以记住的位置，将镐子藏进了草丛。
阿舟返回旅店，林雁用开水泡了两碗方便面，两人就此将中午饭对付过去。
离天黑起码还有6小时，闲着也是无聊，两人便一起去了海边。海边早已经有不
少人了，沙滩上，插了些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伞下的人或坐着或躺着，慵懒地享
受着轻拂的海风。阿舟和林雁找了一圈，所有遮阳伞都被人占了。最后他们发现
了另一个去处，海滩边的更衣室，那里的宽宽屋檐正好可以遮阳。
两人坐在屋檐下看海，看那些游水的人随着海水漂浮。海滩上有个男孩在放
风筝，此时的风是从陆地吹向海，所以放风筝的男孩站在沙滩上，而绳子另端的
风筝却是在海水的上方。风筝被风吹得很远很远，男孩则聚精会神地拽着绳子，
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在阳光中，绳子是看不见的，而在遥远的天空中风筝也只是
一个微弱的小点。
海水当中响起一阵喧闹，人影当中有个男人试图在水中站起来，他正在爬上
一只浮在水面的充气橡胶轮胎上。旁边水里站着几个女人正兴奋地望着他，可能
是他的老婆和女儿。男人已经失败了几次，肥胖的身躯总是失去平衡滑到水中，
引得他周围的女人乐开了怀。但最后他又爬了上去，两腿叉开，站在了轮胎上，
得意洋洋地双手向空中高高举起。但这个胜利的姿势仅维持了几秒钟，他的身体
就突然倾倒，重重地摔到了水里。
这时，阿舟忽然想到一个与海有关的测试题，他问林雁对海的感觉是怎样的，
在没有看到海之前以及在第一次看到海后对海的感受分别是什么。这个问题针对
的是那些并非生长在海边的人，所有不是生长在海边的人和海的关系往往是这样
的，先是听人说海，看一些关于还的文字或图片图像资料，然后在心中向往着去
亲临大海，直到最终来到海边。
林雁想了想阿舟的问题，最后她却认为对她来说对大海的感觉前后是一样的。
阿舟说，的确很多女性对此问题的答案和林雁相似。
这道题目就是想测试人对性的态度。在真正性经历之前，人们总是间接地去
谈论性，在心中想像性和向往性，直到他们终于有了实际的性――初次的性经历
如同第一次面对大海。
阿舟说，其实人们对海最初都是太多美好的幻想，当海真正在面前出现的时
候，忽然很多人才发现，海太广阔太无边了，人自身的渺小终于使他觉得力不从
心。
林雁听明白了阿舟的意思，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行。”
阿舟说，“这只是一个测试题，我觉得未必能反映实际。你没觉得把大海和
性等同太简单了吗？”
但林雁却不想放过嘲笑阿舟的机会。
“我觉得你就是那种想法不少，而真正做起来未必行的人。”林雁道。
“你以为你性欲强了是不是。”阿舟说。
“我没说我，是你自己说力不从心的。”
“女人嘛，”阿舟道，“是接受的一方，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对付几个男人，
但一个男人满足几个女人就不那么容易，这是生理上决定的。”
“别找理由了！”林雁笑嘻嘻地看着阿舟。
“你那么得意做什么？”阿舟说，他伸手要去抓林雁，但她闪开了身。“等
事成之后，我们可以试一试，到底谁厉害？反正我们不是有一间夫妻房了吗？”
“去你的！”林雁扭头不理阿舟了。
沙滩后面离公路不远是一片高坡，高坡上还有几棵大树，旅店的绿军装不知
什么时候来了，正蹲在其中一棵树下抽烟，目光专注地望着沙滩的方向。阿舟过
去问绿军装借火。只见绿军装面前放了个木盆，盆里是许多饮料罐，四周塞了大
小不一的冰块。
绿军装将火给了阿舟，说：“我猜出来了，你刚才想找的东西，该不会是镐
子吧？”
“什么镐子？”阿舟装糊涂道。
“就是中间装一个把，两头尖的，挖地用的。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没有哇，我没说要镐子。”
“可你说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应该是镐子。”绿军装说。
阿舟朝空中吐了口烟道：“镐子我还可不太清楚，可以在地上挖水沟用是不
是？这对我有什么用？”
绿军装说：“如果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去找。”
“不用了。”阿舟说，取了支烟给绿军装，他接过烟，看了看牌子，然后将
烟夹在耳朵上，眯起眼继续朝沙滩注视。从他们俩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海滩
上的那些人，海滩上似乎更多的是女人，她们身着三点式比基尼，在沙滩上不停
地走来走去，有意无意地炫耀着秀色可餐的肉体。
“天气不错啊！”阿舟没话找话道。
“为什么不下去游泳？”绿军装问。
阿舟道：“这么看看也不错！”
“到这儿来的人都游泳。”
“有什么意思？泡在水里而已。”阿舟说。
正巧那边的林雁起身回头向他们这里望了一眼，绿军装于是问阿舟：“她
呢？”
“她怕晒黑。”阿舟说。
绿军装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林雁看见了阿舟，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有个女人从海滩上跑来，她身上的比基尼是浅黄色的，跟皮肤很接
近，所以她在沙滩上跑起来的时候，很像是光身没穿衣服。女人手里捏了张钞票，
笔直跑过来，到木盆前站住，但一时却不知道挑哪种饮料。这时绿军装和阿舟可
以很清楚地俯视她的一切，女人很肉感，臀部宽大，而饱满的胸部因为刚才一路
跑过来而起伏不停。女人知道面前的两个男人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她抬起头，
说：“你东西还挺多的吗？”
绿军装却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
女人终于买了两罐可乐，跑回沙滩去了。
“城里的女人就是不错，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就瘦，皮肤也那么光
滑。”绿军装啧啧称赞道，同时目光里充满了幻想：“如果弄起来，一定感觉好
得不得了。”
“说到底是一样的。”阿舟说，“其实效果也差不多。”
“我觉得差多了。”绿军装连连摇头道，“乡下女人骚起来也厉害，可她们
比不上城里人。什么时候我能弄一个城里女人干一下就好了。”
天刚黑下来，阿舟让林雁等在旅店，自己又出去了。通往天香庵原来另有一
条直接的路，路旁盖了很多小房子，门口一律都挂了发廊的标志，或圆形或柱型
的玻璃灯，不停地转动着。发廊里放着各种流行歌，阿舟一路走过去，不时有发
廊妹向他招呼。
等走到天香庵，同样是不太平。白天安静的庵门外，忽然摆了些桌球台，两
旁有两根电线杆各挂了盏电灯，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打球的人还不少，，桌子
旁还站了些围观的人。形成对比的是，背面的天香庵则已潜入正在降临的夜色中，
几乎要和后面更远的黝暗的山林混和起来。
阿舟就像一个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游客，装作饶有兴趣地看别人打球，一
边抽着烟，并在不同的桌子前走动，身后两条影子也在地上游来游去。山里的风
正从各个方向吹来，空气变得很凉爽。阿舟抬头仰视天空，好像是在辨别星座，
但头顶的两处灯光使天空都虚掉了。光线中，只有一些蛾子在飞舞。
几分钟后，阿舟才从明亮处走入旁边的黑暗中。他沿着天香庵的围墙走，仔
细倾听墙内，庵内没有任何动静。但最后在庵的墙脚下阿舟还是发现有两处下水
道出口，并且都在往外流水，其中一个水面泛着泡沫，另一个则夹着残破的菜叶。
看来，前者是庵内的厕所或卫生间，而后者是伙房无疑。庵内到现在还在洗菜，
可见天香庵的晚饭时间比想像的要晚。
由于内外情况出乎意料，行动又得往后推迟了。
返回的路上，阿舟拐进一家较干净明亮的发廊，他估计洗头至少可以打发掉
半小时的时间。洗头的是一位较胖甚至有些壮实的小姐，客人的到来让她来了精
神，她热情地取来好几种洗发膏，，阿舟选了一个绿颜色薄荷型的。转眼间，阿
舟的头顶已升起一团白色的肥皂泡沫，洗头的小姐撩起了袖子，十指插进阿舟的
头发开始不停地揉搓。两人通过镜子看到了对方，小姐朝阿舟笑了笑，然后开始
找些简单的问题问阿舟，诸如从哪儿来，有几天了，去游没游过水等，阿舟只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小姐见客人并不十分热情，便将注意力用在阿舟的头皮上
了。
阿舟阖上眼睛，根据记忆将天香庵内的位置想像了一遍。现在，有两个问题
是很关键的，首先是如何进去，最直接的当然是翻墙进入，但危险性较大，而且
可能惊动庵内的人，也容易留下痕迹。这也是刚才阿舟去察看的目的。其二，是
如何将东西挖出来，镐子准备妥了，撬开地砖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在菩提树没有
的前提下推导出的藏金位置必须准确无误。
有人推门进发廊问有没有按摩，阿舟没睁开眼睛就听出说话的口音是同乡。
发廊老板将客人迎进来，两人开始谈价钱，来人说：“太贵，我们那里才100块
一只钟。”老板连说好商量，就已经将他推进里面一个黑忽忽暗室里去了。
这时阿舟听见小姐凑近问道：“先生，还痒不痒？”
阿舟睁开眼说：“差不多了。”
小姐问：“可不可以给你冲水？”
阿舟于是仰坐到旁边冲水的椅子上。
小姐居高临下地望着阿舟，态度甚至有些爱怜地说：“你一定是累了，刚才
好像睡着了。”
“没有啊。”阿舟说。
“刚才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小姐继续说。
“没有。”阿舟继续否认。“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对我说话。”
小姐将食指伸进了阿舟的耳孔里，并且往里不断使劲，手指将耳孔全堵住了。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中止了，阿舟顿时处在完全的寂静中，他睁开眼，面前是
那小姐的笑脸，她面孔上涂了很厚的粉，嘴唇故意画得小且红。然后，小姐突然
将手指松开，她将两食指伸给阿舟看，原来她掏出了不少东西。
“看来你很有钱的！”洗头妹边说边用水将手指上那些钱的象征物冲洗掉。
“我有钱我怎么不知道？”阿舟道。
小姐再次笑了，说：“闭上眼睛，我替你冲面孔。”
然后水就从上方洒在了阿舟的脸上，沿着皮肤往下淌，这时他又听见小姐在
问：“先生想不想按摩？我们这里的小姐很不错的。”
“有些什么内容？”阿舟故意问，作出很有兴趣的意思，顿时让两人的对话
气氛又松弛了许多。
“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小姐说：“想打水炮也可以。”
阿舟迟疑了一下，笑道：“你们这里什么都有啊！”
洗完头，阿舟走回椅子。小姐在为他按摩头部前，先在胸口放了块毛巾，然
后将阿舟的脑袋靠在毛巾。其实毛巾作用不大，再加上按摩开始一用力，洗发小
姐的胸部很容易就可以感觉到。阿舟想，林雁肯定要等急了。可以想像，如果知
道他在发廊里洗头并惬意地享受头皮按摩，她必然会借题发挥，她会说：“当心
别染上什么毛病！”
阿舟会说：“什么呀！我什么都没干！”
“谁知道啊，你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林雁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要继续刺
激他，迫使他努力辩解，而辩解的结果当然是越抹越黑，阿舟被逼急了，只能以
攻代守，他会故意说：“你太过敏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地方，那些姑娘对你来
说是威胁？很多女人就是这样，她永远搭着自以为是的架子，等着男人去追她求
她，以此来得到满足。”他的话显然将恼了林雁，她当然也会不依不饶，反唇相
讥：“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了？跑到那种像下水道一样的地方去寻求安慰了？可
是你心里面想的却还是那些你想得到而没得到的。”
算了，阿舟没再设想下去，他回去也不准备跟她说洗头的事了，只需告诉她，
他在庵门口看人打弹子就可以了。
晚上出发前的时候，阿舟先去白天藏东西的树后取出镐子来。他没带林雁走
发廊前的路，而仍走后面原来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他们一前一后在小路上走，
路上很黑，周围的树木将光线全遮住了。
阿舟伸出没拿镐子的那只手来，对林雁说：“抓住我吧。”随后，两人将手
携在一起。很快小路到了尽头，天香庵出现在面前。林雁将手从阿舟那里松开。
阿舟说了句：“你好像出汗了？”
其实，两个人此刻都有些紧张。夜色中，天香庵黄色的墙体横在前方，使他
们一时竟停止了脚步。 林雁问：“你想好了吗？我们怎么进去？”
阿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再次抓住了林雁的手臂，带她贴着天香庵东侧的
墙往后面走，一直到了庵最后的东北角上。这里是一扇边门。阿舟显然已有准备，
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插进门框的缝隙中，上下来回移动，找锁舌的位置，找到
后，转而将身份证往锁舌里插。过了一会儿，“咔嗒”一声，锁舌动了，门于是
开了。他们悄悄走进门，
林雁凑近阿舟耳朵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再看周围，门内是个小天
井，大约五、六个平米，西面和南面是房子，且各有扇门。阿舟在两扇门上仔细
摸了一遍，情况却不妙，门上都没锁眼，看来是用老式的门栓锁从里面锁上了。
先前来勘探时，阿舟以为这是一条捷径，但显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俩只
好退出天井，站在了庵外。唯一的办法，只有翻墙了。他们沿着天香庵差不多走
了一遍，发现除了正门比较低以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墙都筑得很高。但从正门方
向进去却又是最不可选择的，一则是因为庵门前太宽敞，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
一旦有人经过，必将暴露无疑；其次是因为即使从正门进去了，距离要最终到达
的大雄宝殿和天香阁之间的院子，还有很多路，弥勒殿是需要通过的第一道阻隔，
但弥勒殿的前后门晚上很可能是锁上的，这就势必要翻越弥勒殿，即便这是可能
的，然后又是更高的大雄宝殿，翻越它困难更大。所以，阿舟和林雁又返回到刚
才那扇边门处。在门的南侧，抬头可见墙的上半截，也就是第二层是一排格子玻
璃窗户，这可能是相对最佳的突破口了。
阿舟蹲在地上，林雁站上了他的肩膀，待她双手撑住面前的墙后，阿舟缓缓
站起来。
“行不行？”林雁在上面问。
“行。”阿舟回答，本来他还想就林雁的体重之类开个玩笑的，但他马上发
现自己的双腿在试图站直的过程中不住颤抖，于是只好闭嘴憋紧呼吸。
阿舟站稳后，林雁从墙上腾出一只手，从牛仔裤袋里取出准备好的一块碎砖，
准备将头顶最下方的那块玻璃敲碎。但林雁刚举起手，却听见远处想起几声狗吠。
“用力砸！”阿舟催促着，却仍未见上面有动静，他埋怨道：“你怎么了？”
林雁说：“好像有人来了。”
阿舟说：“别怕，快动手砸！”
但就在此同时，阿舟也听见有声音传来，他抓紧林雁的脚踝，身体随即下蹲，
让她下来。两人一猫腰，跑进庵旁的林子里。果然，一个声音正由远而近来。他
们从藏身的树后面往庵的方向密切注视着，林雁紧张地趴在阿舟背脊上。随后在
庵墙的背景，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小心翼翼朝这里走过来。那人走到刚才那扇边
门旁停下，朝四周环视了一遍。在他面向林子这边时，黑暗的面孔部位刹那间闪
过两片反光，估计是戴的眼镜镜片。
来人停立在那里，仿佛正试图从空气中嗅出些异样来。
周围静得可怕，连风声也暂时停了。阿舟甚至可以感觉到背上的林雁砰然的
心跳。
远处，又传来几声狗吠。狗似乎也是不经意地，好像刚从瞌睡中醒来，例行
公事地张嘴叫唤了几下。
来人终于转过身去，向那扇门走过去。他在口袋里找出件什么东西，伸向门。
使他感到奇怪的是，手中的钥匙刚碰到门，门却是开启的。那人似乎觉得纳闷，
但还是进了门。现在，阿舟和林雁都看不见他了。过后不久，传来两次间断的哨
响，像是借助某种管状的物体而产生的。这时，左侧庵墙上方格子窗内，忽然闪
过的一道光亮，似乎里面有人正经过。
再以后便没有任何声音了。
阿舟说：“过去看看吧！”
林雁说：“可是……还是再等等吧。”
又等了些时候，依旧没动静，阿舟道：“我先去看看。”
不久，林雁看见阿舟在那里向自己招手，于是她也跑了过去。他们又来到天
井内。但南侧的门现在是虚掩的。推开门，依稀可看见对着门的是一条楼梯，楼
梯往上，似乎通向二楼的一条走廊，那走廊的一侧就是外面的那排格子窗。估计，
方才在里面开门的人就是从走廊和楼梯过来的。门内右侧，什么都看不见，是一
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也不知道通往何处。阿舟先是想上楼去的，但刚踩到第一格
楼梯，楼板就咯吱乱响。于是他改变主意，和林雁一起向右侧的黑暗中摸索而去。
大约走了10多步，脚下过了三个门槛，左侧透来亮光。再走过去，光线亮了
许多，前方出现了又一处天井。从这个比先前大许多的天井穿过，经过一道上半
截是弧形的拱门，他们恍然发觉已经站在了天香阁的左首，那个白天麻雀们抢食
米粒的石柱就在几步之遥。
为预防不测，阿舟拉林雁回天井内，在墙后叮嘱她要记住刚才进来的路，一
旦有异常情况发生，就马上循原路出去。出庵之后，决不要走正面的路，而走早
晨来时的通往公路的小路。慌乱中很可能失散，如果那样的话，一种方案是在小
路和公路交界的地方会面，另一方案就是分别回旅店，在林雁的房间馆碰头。
阿舟举了举手中的镐子：“好，可以开始行动了！”
但林雁仍不放心刚才那个神秘的影子。
阿舟说：“想那么多干什么？看他偷偷摸摸的，肯定也没好事，说不定正和
尼姑幽会呢！”随即他让林雁将实现准备的袜子取出，两人将袜子套住脑袋，这
样即使被人撞见，也可以不被人记住模样。
两人分头去察看动静。林雁往天井后探去，找到两间睡人的屋子，尼姑们和
庵内打杂的分别睡在里面。但有些奇怪的是，两扇门外面居然都挂着锁。与此同
时，阿舟经过天香阁，到了庵西北角，那里是观音堂所在。这座观音堂在祖父回
忆中从没提及，阿舟是白天来的时候才发现的。这是栋两层楼的建筑，和整个庵
相联但又相对独立，观音菩萨肯定供在二楼。阿舟走近观音堂的楼梯口，忽听见
有说话声，声音正是从二楼传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先听见男声说：炮5平8。
女的说：马7进8。
过了一会儿男的说：卒7进1。
女的随即说：上右士吧。
……
阿舟穿过观音堂前的内天井，靠近楼梯口往上看，没看见丝毫光亮。显然那
两人在弈盲棋。阿舟对象棋其实很在行，在中文系念书的时候还得过亚军，仅输
给了一位退役的职业选手，但进行中的棋局因为是从中间开始的，他一时无法判
断双方的优劣。可是那男的似乎总是在进攻，而女的却在招架，似乎是被动地兑
子。但每轮到男的下，总会停较长时间，而女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所
以，表面上是一攻一守，但攻的一方仿佛又没有占优势。
果然，在一段很长的静默后，男的说：“不行了。”
女的却没说话。
男的又说：“再来一盘吧！”语气中带着恳求。
阿舟返回院子，林雁从躲藏的黑暗中跑出来，因为阿舟好长时间没出现，她
有些紧张，以为出了什么事。阿舟告诉她说：“不可思议，那两人在下象棋。”
不管怎样，这两个对弈的男女是目前唯一的威胁。必须防范他们突然出来。
于是阿舟让林雁守在通往观音堂的过道拐角，只要发现上面有动静，就向他发出
信号。林雁手里拿的是一枝笔式手电，手电电珠很细小，打开的话光线只对某一
方向有作用。
随即阿舟在院子一角动起手来。移动第一块是最难的，砖与砖嵌在一起，相
互间缝隙很小，而且也塞满了泥土和垃圾，用薄刃插进砖缝，逐渐将缝弄大，直
到能将更大的工具插进去。足足用了20多分钟，阿舟才用镐子将第一块砖撬起来。
林雁蹲在观音堂前的拐角处，她可以远远地望见阿舟，但看不清他的动作，
所以也不清楚他的进展情况。阿舟做得不错，至少在林雁这里一点儿都听不见什
么动静。反而是那两人对弈的话语仍间或从楼梯上方飘落下来。林雁不懂棋，那
两人的说话在她听来毫无意义，她听见的，只是交替的男声和女声，两个声音都
有些怪异，前者似乎充满了紧张，后者却冷冰冰的，它们在空气中一来一去，间
歇的时间忽长忽短，也许那是棋局进入到最后的对杀阶段，双方步步进逼，但在
林雁听来，却好像是两个说话者都在被某种压力逼迫着，几乎都进入了窒息的状
态，就等着某一个先咽气了。
林雁忽然联想起了一部不久前看的录像电影。影片讲的是一对男女，他们在
相遇不久后边上了床，并且日复一日地做爱，欲罢不能。为了增加刺激，他们在
做爱过程中想出种种花招，最让他们着魔的，就是在做的同时，用绳索互相勒对
方的脖子。最后一次，女的正用力勒男的，男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却还是喊女的
继续勒下去，于是他在达到极度快感的同时死去。
电影只是由人演出来的。但是那种窒息状态中的快感也许是可能的。世上有
很多事物，当你不知道的时候，它们就像并不存在一样。其实，它们却以各种隐
秘方式藏在某个角落，它们甚至可能分解开来，其中一部分就潜伏在你内心，一
旦时机成熟就里应外合，到那时你就再也离不开它了，最后将一切全交付出去也
心甘情愿。
忽然，她的肩膀肩膀给碰了一下，林雁忙张开眼睛，几乎要惊出声，但阿舟
马上捂住了她的嘴，说：“别慌！又不会是别人！”
林雁跟随阿舟走过院子。地砖给撬起来大约6、7块，但下面空空如也，显然
没有出现他们要找的东西。
“别是那老尼姑跟你爷爷开了个玩笑吧？”林雁说。
“不知道。”阿舟显得又累又失望。“其实上午没找到那两棵树，我就预感
不妙。”
“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金子。”林雁说。
“也许吧。”阿舟道，他扯下了脸上的袜子。
两人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上，就像是疲倦的游客。
稍后，阿舟起身将撬起的地砖逐一复原。完了之后这些，他们准备离开，在
经过观音堂前时，听见上面又一局棋结束了，结果是和棋。
少顷，男的开口了：“这样总和下去，难道没有尽头了？“
女的回答：“和为贵嘛。“
男的说：“但是总该有个结果吧？”
女的说：“该有的总会有的。你可以走了。”
男的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阿舟和林雁赶紧离开，从原路退出到了庵外。阿舟将镐子和其它工具都藏在
树林深处。两人在黑暗中牵住手，一路无话朝旅馆方向走去，这时，忽然从好几
个方向都响起了狗的狂吠。
刚到旅店附近，情况就十分异常。先是有辆车迎面疾驶而过，好像是朝发廊
方向而去了，模糊可见是警车，却没开警报器，车顶的灯也都给熄了。再往前走，
在度假村和旅店之间的的路当中，还停着几辆车，看情形也是警车。好在路那里
较亮，阿舟和林雁可以趁着这里的黑暗跑回旅店。旅店门口有水龙头，两人稍稍
拧开水将手洗了，然后就进了林雁的房间，刚坐定，外面又有了动静。阿舟从门
缝往外看，警车里的人都下来了，站在公路当中，好几束手电光柱从他们手里射
出来，向四处不停扫动。
林雁也一起朝门缝外看着，她轻声嘀咕道：“会不会是刚才的事情给他们发
现了？”
“不可能这么快吧！”阿舟说，“我们才出来，还没回旅店他们就已经来了。
难道警察事先知道我们的行动？”
“那他们紧张兮兮的要做什么？”
“管他们了！”
说归说，心里未免有些不踏实，两人将房间的灯关了，随后默然坐在黑暗。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响起车马达的发动声，随即车就远去了。他们
跑到门口再看，果然警车不见了，但路当中的人影仍在，像在站岗放哨似的，而
有几个站得离旅店更加近了。显然，阿舟如果现在就出门的话，肯定会让警察发
现。
林雁坐回到床上，她问了声：“你是不是累了。”但她没有听见阿舟的回答，
好像看见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然后，林雁躺下倒在床上，她说：“这么等越等
越急，你现在是走不了的。”她拍了拍床，继续说：“不如先在这里躺一会儿
吧！”
阿舟于是走过去在床的外沿躺下，床板很硬，好在里侧的林雁马上给了阿舟
一个枕头，他才舒服了许多。随后林雁就将脸朝向里侧，好像真的要睡了。阿舟
刚闭上眼睛，面前就出现了那些紧密排列的砖石，然后，他的意识稍稍一动，那
些砖石自动翻转过来，将底下的空洞显露出来，但这些空洞太深太暗，什么也看
不见，更不能从中找见那坛金子。
忽然林雁说：“我们明天就走吧。”
阿舟这里没任何反应。
林雁翻过身来，拍了拍阿舟，说：“跟你在说话呢！你睡着了？”
阿舟说：“什么？我可没睡着。这么快就走？既然来都来了，就再玩玩。”
“有什么好玩的？”林雁说，“我想走了，留着也没意思。”
阿舟朝黑暗中的林雁白了一眼，说：“难道除了那东西，你心里就再没别的
了？”
“本来我们就是为此而来。”林雁转回身。
稍后阿舟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总是很无聊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林雁扭头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心里其实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些金子，回去马上换钱。
我想，若不是为了钱，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有病啊？”林雁道，“以前我不是也和你在一起，那是为了什么？
你是不是因为没找到就冲我来发火？”
阿舟笑了笑说：“其实，就是因为想能和你在一起。所以呢，我编了个我爷
爷和尼姑的故事，想出了一坛令人神往的金子，最后把你骗到这里来了。”
“完全可能！”林雁说。
“就是因为想把你骗到睡在同一张床上？”阿舟用胳膊支起身体，然后说：
“那我现在该怎么了？”
“随你干什么了？”林雁说，“你还能怎样？”
“那我动手了？”阿舟道。
林雁依然哼了一声，避而不去看他。但阿舟随即抓住了林雁的手，整个身体
往前一挪，俯在她的上面。由于动作过猛，他一下子就压在了她的胸口，可以想
像她那结实的乳房霎时间被压扁了许多。这时候他们彼此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但
却都猜不到对方的想法。林雁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阿舟甚至感受到她呼出的气，
而她的呼吸正无可避免很钻进了他的肺中。
“好了，“林雁尽量柔和地说，身体往上动了动，试图将紧张的形势减弱些。
“别闹了。”她说。
“谁跟你闹了？”阿舟说。
林雁道：“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反正明天也没事。”阿舟答道。
林雁忽然说了句不搭界的话：“哎，你现在还相信你爷爷的故事吗？”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了？”阿舟笑道，依然不放过。
林雁不再退却，反问道：“怕什么？”
阿舟说：“你怕自己难以控制。”
林雁道：“明明是你控制不了自己了。”
“没错。”阿舟说，“跟你这么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能没感觉吗？”
林雁说：“得了，你不是常说对我没感觉吗？”
“不是没感觉，”阿舟说，“是感觉比较复杂。”
说完，阿舟又退回到原先的位置躺下，只是没有松开捏着的林雁的手。林雁
也不去挣脱，就让自己的手让阿舟拨弄着，由他在手心上不停地划着。
林雁笑了，说：“你把我弄痒了。”然后她突然一抽，就将手逃脱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并有人在外面嚷着。两人愣在床上。但敲门声更
响了，不开是不行了，阿舟只好下了床。门一敞开，几道手电光束刺进来，同时
有好几个人影挡在门口，并喊道：“把衣服穿起来！”
几分钟后，阿舟被请到旁边的一间空屋子里，开始接受两位警察的盘问。
警察一老一少，年长的有50多岁，年轻的约30左右。问话的是年轻的，年长
的始终在旁边叭嗒叭嗒抽水烟。小警察开始就打心理战，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阿
舟看，显然是想把他看得发慌。
阿舟抗议自己的公民人身自由受到侵犯。
小警察道：“我们只是请你来问问，并没有强迫你什么。”
阿舟说：“怎么没有？我现在想睡觉。而你们却一定要我来回答问题，你说
可笑吗？”
但对方一句话就把他问倒了，小警察道：“睡觉当然可以，可是你好像不应
该睡在这个房间。你和那位姑娘结婚了吗？你们有没有结婚证？”他用暧昧的口
吻继续问：“为什么一开始你们分别开了两个房间，但后来又住到一间里去了？
你说这么做对不对？而且，据我们刚才问你同房间的人，整个晚上就没见到过你。
你去哪儿了？你一直都在你女朋友房间里吗？具体地说，昨晚8点到12点，你都
在哪儿？”
阿舟看了看手表，已经近2点了，他回答道：“我们在海滩散步。 ”
“两个人？”
“对。”
小警察点了点头，朝年长的警察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老警察突然起身，出
了门。
“ ……散步，”警察重复阿舟刚才的话。“在海滩上走来走去？那有什么
意思？”
阿舟没好气地说：“有意思没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 ”
年轻警察一愣，但显然他不想让阿舟引得发火。所以他起身去倒了杯水，并
问阿舟要不要。阿舟根本没答理。不久，年长的警察返回房间。两人耳语一番，
而且不断地注意阿舟的反应。他们似乎是要给他这么一个感觉，即在附近的另一
处房间里，林雁也在接受同样的讯问，只要将两人的回答简单地对照，就可以知
道有没有人说谎了。
“早晨，你有没有向人询问五金店？”
这是阿舟比较担心的问题，他于是答道：“我想去买把螺丝刀。”
“噢？”小警察突然有些兴奋。“找螺丝刀做什么？”
“我太阳眼镜脚的螺丝掉了。”
“那后来你找到螺丝刀了吗？”警察追问道。
“没有。”阿舟说，“就你们这么一个破岛，连个五金店都没有，我只好用
水果刀把螺丝马马虎虎拧了一下。”
约摸半小时，阿舟从房间里出来。见绿军装在门外，绿军装说：“现在好了，
我的营业执照怕是保不住了。”阿舟没顾得理他，径直到了林雁房间。房间里亮
着灯，林雁坐在那里。
“没事吧？”阿舟问。
“你走吧。”林雁道。“我想睡觉了，你回自己房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