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
1
天剛黑,明勇就與妻子容容躺在了床上,席夢思軟乎乎的。明勇滿懷激情要與
容容做愛時,卻意想不到地提前將激情釋放了。
明勇與容容都在列車上過日子。同在跑上海的直快列車上打對班。明勇是一班
的列車長,容容是二班軟臥車的列車員。兩口子出退乘都是在車站的站臺上交接班。
為了這一夜,容容捨棄了一個月的奬金,請了一天的病假。
容容開始是沒好氣地在床上翻來翻去,後來竟然坐起身來抽泣了。本來明勇正
在重新抖擻,準備東山再起,嚮容容發起第二次進攻。聽到妻子嚶嚶的哭聲,興趣
就全沒了。
“我說你這是咋啦?幹男人活就不興有個失敗?”明勇摸亮了床頭燈,笑看着
滿臉淚珠的妻子。
容容仍然抽泣着,興許是動了真格的,她抽泣的幅度還挺大。桔紅色燈光下,
兩座渾圓的乳峰在質地很軟也很透明的睡衣裏,傷心地顫動着。
明勇頓時再次涌起一股衝動,他伸出手想攬過容容的頭,不料容容將頭一扭:
“你別動我!”
“唉,我說你保留點激情行不?”
“呸,激情?你這樣的男人還配說激情?去找你的小妖精吧。”說着,雙腳出
其不意地嚮明勇踹去。明勇沒有提防,“撲通”一聲滾到了地板上。
明勇本想說句“我正要去解手”之類的幽默話,見容容動了真格,那股情緒頓
時無影無蹤了。他站起身來,聳了聳赤裸着的雙肩,從床上拖了一床毛毯,睡到了
客廳的沙發上。
睡在沙發上,明勇想到了妻子駡到的小妖精。
小妖精,是明勇車班裏一個令人喜愛的女孩。這女孩有個好聽的名字:柳柳。
柳柳是鐵路運輸技工學校旅遊班畢業的學生。本來鐵路技工學校不應該開設旅遊班,
但為適應鐵路對外開放的需要,就被勇於改革的校長破了先例。柳柳是旅遊班的第
一期畢業生,畢業時計劃設有旅行社的鐵路賓館還畫在紙上,柳柳就被分配到了客
運段跑車,在上海車隊的二班當實習列車員。柳柳人長得俊,又是學旅遊專業的,
在列車上待人接物有板有眼,得體得法,在同齡人中就很顯眼。上車沒幾天,車長
就將柳柳從硬座車調到軟臥車,讓容容帶着她。容容開始還保持着做師傅的一臉嚴
肅,跑了兩趟後,就與柳柳難捨難分了。柳柳吃食堂住單身樓,容容怕柳柳寂寞想
傢,退乘時就讓柳柳跟着自己回傢,同吃同住,形影不離。明勇第一次在站臺上見
到柳柳時,容容拉過明勇對柳柳說:“這是你明大哥,是個臭車長。”明勇說:
“喲,看不出你還當師傅了,看把你美的。”柳柳就對着明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再次見面時,柳柳可真的大哥長大哥短地叫了起來。一次,明勇在站臺上與妻子交
接班會面時,沒見到柳柳。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周瞧了瞧。容容眼睛特毒,盯着明
勇說:“別找啦,柳柳參加段上的比賽去了,瞧你這丟了魂的樣子。”明勇就有些
尷尬。事也湊巧,柳柳參加完段上的普通話比賽後,車隊竟然安排柳柳上了明勇的
一班當上了廣播員。容容知道後,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也說不出一個啥來。她總
認為是明勇不懷好意地做了手腳。
明勇剛有些迷迷糊糊,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明勇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開門一看,原來是本車班的餐車長咪拉蘇。咪拉
蘇姓名有些外國味,名在前姓在後。他的真實姓名叫蘇米臘。蘇米臘喜歡吃豬脊骨,
吃脊骨時還特別愛吸那脊骨筒裏的骨髓,吸骨筒時就容易發出一種“咪拉蘇”的響
聲。這樣,大夥就贈給了他一個洋名字。
“明車長,出事了,今早我從餐車米桶裏發現了一粒老鼠屎。”咪拉蘇說着將
握得緊緊的右手掌伸開,一把雪白的大米中,黑黑的一粒老鼠屎特別紮眼。
“怎麽會呢,防疫站不是剛剛上車滅過鼠麽?這米是不是剛上的?”
“不是,是米桶的米。”咪拉蘇肯定地搖了搖頭。
“咳,真是越怕鬼越出鬼,眼看鐵道部檢查組要上車了,偏又竄上了老鼠,走,
看看去!”
2
一年一度的“全國鐵路進京進滬列車評比”就要開始了,客運段上上下下弄得
沸沸揚揚。不時傳來有關鐵道部上車檢查的各種信息。客運段裏不僅上海車隊的人
關心鐵道部的檢查組,上至段領導下至單身宿舍的門衛,也都在操着心。上海車隊
能拿到名次,段上每人半級工資不說,什麽農轉非指標、住宅樓計劃等等,分局都
會重點傾斜,給些優惠政策。這是明的,暗裏上海車隊上上下下還有更關心的事,
就是車隊主任已五十有餘了,據傳上面已經有了很明確的意思,這次上海車隊拿到
名次,車隊主任就有可能提副段長。車隊主任位置一動,顯然這就不是動一個的問
題,定會引出一連串的人事變動,這是充滿誘惑的。當然,還會有許多說不清道不
明的好處。
既然檢查評比這麽事關重大,也就少不了有個備戰的問題。比如說,輪換着把
進滬列車的車底扣在庫裏整修搞衛生。這就是備戰之一。明勇所在班的車底這趟就
扣在了庫內備戰。
明勇趕到庫內時,不少休班的列車員已在車上忙開了。
“明大哥,真急死人了。”明勇正要爬上餐車的門,不料身後被人拉了一下,
明勇惱怒地回頭一看,原來是廣播員柳柳,明勇的臉色立即就緩和了一些。
“柳柳,你說誰急死了?”
“《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唱片滿街都買不到,你看這……”
“唉,我當是啥呢,死了張屠戶,還吃活毛豬不成?不行到時就放《東方紅》。”
“放《東方紅》?那還不讓旅客們笑掉大牙?”
“我說柳柳你怎麽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你看着辦吧。”明勇說着就要上車。
“就依你的放《東方紅》。還有呢,如果有人發現部檢查組的便衣上了車,由
誰通知我放《東方紅》?”
“你呀你,連這個也還要問,發現情況都要嚮我報告,當然是我通知你。”明
勇的手指頭幾乎挨到了柳柳的鼻子尖。
明勇走進餐車時,副車長白靜已將鐵路防疫站的矮個子陳大夫請來了。白靜是
年初剛被段長破格提拔起來的,二十四歲,高高的個,長得白白靜靜。白靜當軟臥
列車員時,鐵路局的一位副局長上車檢查工作忘帶了“公用乘車證”,白靜查票發
現後,微笑着十分有禮貌地讓副局長補了票。回到局裏後,副局長立即給白靜的段
長打電話。這位副局長在電話裏說了些啥,沒人知道,衹是不幾天,白靜就當上了
明勇的副手。幾天前,防疫站的幾位大夫被請上車來投藥、布籠滅鼠時,白靜陪同
接待。吃飯時,大夫們提出“四菜一湯”,不喝酒。白靜就聽實了,讓餐車上“四
菜一湯”,沒有上酒。事後明勇聽說,心裏一緊,就批評白靜:“你這樣死心眼,
非要捅漏子不可的。”當時,白靜還挺委屈的。
跟在白靜後面的陳大夫滿臉是灰,白大褂上黑一塊黃一塊,髒兮兮的樣子,看
來真是在車上忙乎了一陣子。陳大夫與明勇是老熟人,見明勇來了,大聲說道:
“明車長,沒事,可能是衹過路老鼠,在你車上歇歇腳,說不準已走了。”
明勇雙手一拱:“有勞陳大夫了,一大清早就驚醒了您的好夢。”說着朝身邊
的咪拉蘇使了使角色,咪拉蘇心領神會,拿來兩條“紅塔山”裝進了明勇的黑色手
提包裏。明勇讓白靜去車廂看看衛生搞得如何,自己送陳大夫下車。
分手時,明勇將黑色手提包遞給陳大夫:“這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不過……”
“不過什麽?”陳大夫將接包的手警惕地收了回來。
“沒什麽,看您又想多了不是。”明勇順手將黑包遞到了陳大夫的手裏,“我
是說假如部裏的檢查組上車時,這過路老鼠又來了,豈不是麻煩了?”
陳大夫哈哈一笑:“沒事,沒事,這鐵路上上下下,論在車上逮老鼠,我老陳
不是吹,看老鼠的爪子印,我就能分出公母,信不?”
“我信,我信。”明勇十分恭敬地看着陳大夫。
陳大夫朝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擺了擺手:“你忙就別送了,上車去!”陳大夫
的口氣挺重,明勇就收住了腳步。
陳大夫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回過頭來:“哦,明車長,你們班什麽時候走車?”
“後天中午。”明勇趕緊回答。
“這樣吧,以防萬一,後天我跟你的車走一趟,咱們再圍剿一次,怎麽樣?”
“那太好了,謝謝陳大夫,有勞您的大駕,鄙人實在不好意思。”
“算了吧,你肚裏有幾根蛔蟲,我還不清楚?”陳大夫將提在左手上的小黑包
掂了掂。
明勇感激地一把握住陳大夫的右手使勁地搖着:“理解萬歲!知我者老兄也。”
明勇談鼠色變不無道理。明勇的前任車長就是栽在老鼠身上。前任車長姓王,
是個女中豪傑,是段上紅得發紫的人物。一直傳着上級要破格提拔王車長當副段長
分管女工工作,據說分局人事部門都派人來考察了。可在這節骨眼上,王車長出了
事。王車長出事時,明勇是車班的主任列車員。那天,車上上了一個美籍華裔訪問
團。夜間行車時,車上的老鼠鑽進了外賓的包廂,先將一位外賓的西服咬了一個大
洞,接着又將另一位外賓的耳朵咬傷。一怒之下,訪問團的幾位外賓聯名嚮鐵道部
長寫了一封《坦誠的建議書》。當時正值全路進京進滬列車評比,由於這起涉外路
風事件,致使上海車隊名落孫山。王車長也因此被撤職。
3
送走陳大夫後,明勇來到列車廣播室讓柳柳通知各車廂的列車員清掃衛生時,
註意看看有沒有老鼠屎。車廂角落、凳子底下及車廂的連接處,不可放過任何一個
死角。廣播員柳柳一改往日甜甜的聲音,用播送通告的語氣反復廣播了幾遍。明勇
還是有些不放心,親自到餐車兩頭的車廂同列車員一道認真檢查,沒有發現一粒老
鼠屎,這纔鬆了一口氣。他想,也許真像陳大夫所說的,是一隻過路老鼠所為。
到了中午,明勇有些疲勞地往回走,快到傢門口了,明勇的心裏有些緊張。一
想到昨夜裏容容那喪心病狂的樣子,明勇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妻子抓到了什麽
把柄。特別是容容潑婦般地駡柳柳小妖精時,他就感到是自已傷害了柳柳。他看柳
柳挺順眼,作為一趟進大上海的列車,明勇以為應該有柳柳這樣拿得出手的姑娘在
車上裝點門面。要說對妻子有愧,就是自己不該找段長開後門,把柳柳從妻子身邊
挖了過來。讓明勇弄不明白的是,女人的臉咋說變就變,妻子怎麽突然對柳柳如此
痛恨。
門開着,明勇一眼就見到容容笑盈盈地迎接自己。明勇不自然地笑了笑。進屋
後,明勇見車隊主任齊步足坐在沙發上。“小明,辛苦了。”
“齊主任,您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興來討杯酒喝,嗯?容容你說呢?”
容容的應答聲從廚房裏擠了出來:“您這大主任,我們可是請也請不來的貴客
喲。”隨着容容的聲音出來的是,四個囪菜涼盤一瓶洋河大麯。容容動作麻利地擺
好酒菜,說:“你們邊喝邊聊,我去炒幾個熱菜。”
幾杯酒下肚,明勇的臉上就有些發燥。齊主任沒有什麽反應,興趣正濃,“小
明,喝喝喝,我就喜歡你的豪爽勁。”明勇受鼓舞一連又與齊主任幹了兩杯。
齊主任有些醉意,往明勇身上靠了靠,說:“小明,這回一錘子買賣就看你的
了。”
“此話怎講?”明勇臉通紅。
“車隊的六個車班我掂量來掂量去,就你們班我最放心。我已通過內綫嚮部檢
查組打了招呼,讓他們盡量上你們的車。”
“能行嗎?”
“你還信不過我老齊,我老齊幹了一輩子鐵路,別的沒啥,就落得個朋友滿天
下,你說呢?”
“我信,我信。衹是……”
“衹是什麽?”
“衹是……”
“關鍵時候你想打退堂鼓?我告訴你,良機不可失。你想想,到時評比得了名
次,要奬金要升官,我憑啥提你的名?”
“我是說,怕砸了鍋對不起您的厚愛……”
“別說了,我不許你說不吉利的話。”齊主任猛地放下酒杯,“今兒個就喝到
這,等得了名次我們喝他個海闊天空。我今天來可是要敲敲你,檢查組要上車了,
你知道現在關鍵是要抓什麽?抓職工隊伍的穩定,知道麽?小心一粒老鼠屎壞了一
鍋湯喲。好啦,我該走了。”
齊主任突然提到老鼠屎,嚇得明勇出了一身冷汗。再一想原來主任是在比喻不
要因小失大,明勇收緊了的心又放了下來。但是,主任這個比喻又真是切中要害,
令明勇不由暗暗佩服主任的遠見卓識。
齊主任走了幾步就執着墻站着,見明勇夫妻倆不放心的樣子,挪出左手揮了揮:
“你們進去,怎麽?你們想看我的笑話,沒門,你們都給我進屋去!”
明勇夫妻倆躲進屋裏,從門縫裏瞧着齊主任搖搖晃晃地遠去,扭過頭來相互看
了一眼,想笑沒有笑出來。
要說齊主任到明勇傢喝酒這也不是第一次。明勇結婚不久,容容就吵着要下車,
兩人都跑車,你回我走,哪還成個傢?容容揚言,明勇不設法將她弄下車,就別想
抱孩子。明勇無法,衹要退乘回傢,總少不了找點藉口清齊主任來傢喝幾盅。每次
酒後,齊主任都要主動告訴明勇,丁容容下車的事已差不多了。這時主任就少不了
說幾句某某要下車,就送電風扇電烤箱來賄賂他,都被他頂回去了。有幾次喝醉了,
齊主任就大駡段長,駡段長不講良心,誰要能幹就在一個地方幹死,不能幹的反而
東挪西挪地爬上去了。口口聲聲上海車隊少不了老齊,我老齊也就衹能幹一輩子車
隊主任,日他娘的!一晃就是兩年多,容容還是下不了車,容容下不了車肚子就老
是癟癟的。明勇想兒子都快想瘋了。正在這時,形勢出現了轉機,明勇車班的女車
長因老鼠事件被撤了職,副車長也受了牽連,調到慢車上去當副車長。明勇這個主
任列車員不知怎麽就當上了車長。明勇當上車長時,齊主任正在北京老傢休探親假。
後來,齊主任找明勇討功,說是他從北京打了電話,明勇就飛黃騰達了。那份親切
與關懷,硬是讓明勇兩口子送去了兩瓶“茅臺”酒纔完事。一次,齊主任乘容容的
車班,坐在包房裏與容容打趣:“你就快給小明懷個兒子吧,不出一年,你就是主
任太太羅。”弄了容容一個大紅臉:“瞧你這老不正經的。”齊主任一怔,知道容
容誤會了,連忙說:“不,不,我是說,衹要今年我們上海車隊評比得了名次,我
上調了,這主任的位置就交給明勇,你不就是主任太太了麽?”車到上海,趁停車
的空隙,容容趕到南京路為齊主任買了一臺進口袖珍錄放機以示謝意。
這一晚,明勇的男子漢威風表現得十分出色。丁容容十分舒心,也就忘記了對
那個小妖精的仇恨。兩人精疲力盡後依偎在一起,明勇問:“容容,你在想啥?”
“能想啥,我想你若當了主任就不必跑車了,日後有了孩子也有人接送幼兒園。”
明勇嘆了口氣:“真是女人之見。”。
4
這天中午,明勇的車班走車。
陳大夫在車上車下忙了一陣子,餐車裏的那粒老鼠屎終究還是一件無頭案。好
在車上再也沒出現第二粒老鼠屎。關鍵的時候,車上有許多事情要做,明勇就把註
意力轉移到其它工作上去了。
列車在隴海綫上風馳電掣,車廂內歡聲笑語。明勇帶領車班的全體同志全神貫
註以其周密細緻的工作迎接着鐵道部檢查組的上車。這時,車班裏卻又發生了一件
意想不到的事。
餐車上有個炊事員叫魯酒瓶,暗裏看上了同車班七號車廂的女列車員小美。為
了討好小美,魯酒瓶值夜班時總少不了做點好吃的給當班的小美送去。本來,小美
看不上魯酒瓶,單說他這名字聽起來就讓人倒味口。魯酒瓶就解釋,名字是爹媽給
取的,身不由己。吃人的嘴軟,時間一長,小美覺得魯酒瓶對自己一片癡情,就對
魯酒瓶有了點把子意思。小美休班時有個早上跑步鍛煉的愛好,魯酒瓶對小美說:
“下趟乘到上海,就去淮海路給你買一雙‘博士’旅遊鞋。”小美一笑,臉上就露
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魯酒瓶就陶醉了。這些都是上趟乘以前的事。
這趟乘一出車,大夥就發現小美有點躲着魯酒瓶的意思。列車過了鄭州就進入
了夜間行車。車到徐州時,已是半夜了,魯酒瓶按照慣例,煮了一小碗麵條,煎了
兩個荷包蛋,給當班的小美送去。魯酒瓶端着麵條穿過八號車廂時,見小美與八號
車廂男列車員路赤膊很親密地交談着。魯酒瓶沒有理會路赤膊,靠近小美身邊輕輕
地叫了聲:“小美。”
小美仍然說着她的話。魯酒瓶以為小美沒聽見,就用腳碰了碰小美的腳,不料
手中的碗一斜,麵湯潑在了小美的皮鞋上,也就那麽幾滴。小美好似觸了電一般
“倏”地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你,你瞎了眼?”
“小美,是我,我給你送麵條來了。”
“我知道是你,我討厭你,知道不?”
“小美,你這是為啥?”魯酒瓶有些莫名其妙。
“為啥,誰不知道你們餐車米桶裏有老鼠屎,惡心!”
“你……”
魯酒瓶將面碗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魯酒瓶返回餐車先是砸扁了米桶,接着從菜
桶裏舀了一勺回鍋肉,從食品櫃裏拿出一瓶酒,一個勁地喝了起來。喝夠了,他猛
然跑進廚房,喪心病狂地將鋁桶敲得“咚咚”作響。半小時後,魯酒瓶來到八號車
廂,小美已不在了。他又來到七號車廂,見小美坐在車廂底部的一個空位上,雙手
捧着雙頰,雙肘支撐在茶几上想着心思。魯酒瓶的臉讓酒精刺激得變了形,一雙閃
着火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美。魯酒瓶將手中抱着的一個大紙箱猛地砸在地上,
“嘩”地一聲,紙箱子裂開了,白的,黑的,黃的,藍的,五顔六色大大小小的鞋,
散落一地板。“給!你不是找我要鞋穿麽,老子給你送來了。”
“啊,你、你到哪兒弄這麽多鞋?”
“那兒,臥鋪車裏,還要不要?老子再去給你拿。”
小美一聽差點暈了過去:“酒瓶呀,你真是一個酒瓶,你闖禍了啊!”說着,
小美嚎啕大哭起來。
一節臥鋪車睡着六十個旅客,也就是說在夜深人靜之時,一節臥鋪車的地板上
要擺着六十雙鞋。魯酒瓶喪失理智之舉,很快引起了臥鋪車廂的一陣恐慌。先是睡
在上鋪的一位中年婦女下床上厠所,發現無鞋,驚慌之中弄醒了下鋪的一位小年輕。
小年輕是一雙剛穿上腳的“老人頭”皮鞋,他十分警惕地隨手摸了一下放在鋪下的
鞋,抓了一手空。緊接,整個車廂裏都騷動起來。駡聲、叫聲響成一片。
正在行李車幫助行李員清點貨物的明勇,聞訊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出事的臥鋪
車廂。在此之前,小美已將幾十雙鞋送回了臥鋪車廂。
明勇果斷地讓人叫醒了宿營車中的休班人員,分頭為臥鋪車的旅客清點歸還鞋
子。遺憾的是,人多手雜,許多鞋子已無法物歸原主了。
慌亂之中,明勇不失機智。他站在車廂的一角急匆匆地寫了幾句,讓剛從睡夢
中驚醒的柳柳快去廣播室。很快,列車廣播響起了柳柳有些睡意的聲音:“旅客同
志們,剛纔臥鋪車裏由於一位精神病旅客突然發病,影響了旅客的休息,這位病患
者現已得到控製,請旅客放心休息……”
5
魯酒瓶對自己的酒後行為一點記憶都沒有。
當時,小美的一陣嚎啕大哭,竟然將魯酒瓶嚇得暈倒在車廂裏。在場的幾位旅
客把他擡進休息車後,他吐了幾口白沫,就睡着了。
凌晨,明勇在處理完臥鋪車廂的鞋子事情後,剛坐在餐車裏喘了口氣,小美顫
顫驚驚地找來了。她還沒開口,眼淚就好似斷了綫般地流了下來。“魯酒瓶說要給
我買一雙‘博士’旅遊鞋,沒想到他竟然幹出了這樣的傻事來。”
“什麽?想要旅遊鞋就去偷旅客的,還一偷幾十雙?嗯,原來都是你幹的好事
啊。”明勇兩眼充血,在場的人還沒有見車長發這麽大的脾氣,都怔住了。
小美一見這陣勢,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白靜走過來,拉小美坐下:
“不哭,不哭,到底咋回事,慢慢說清楚。”
小美止住了哭聲,說出了事情的經過。原來,上趟乘退乘後,小美把自己與魯
酒瓶的事給父母親說了,母親還沒容小美說完就問:“他叫這麽一個怪名是不是愛
喝酒?”小美老實地點了點頭。誰知,母親果斷地吐了兩個字:不行。她對小美說:
“我這一輩子就是討厭喝酒的男人,你要是不中斷關係,就再不許你進傢門。”小
美的父親在傢裏沒有發言權,母親不同意,這件事就衹能告吹了。上車後,小美本
想用發脾氣來氣氣魯酒瓶,好讓他死了這條心,哪知道他……。小美說不下去了又
哭了起來。
“你知道不,這件事要是有人捅上去,就是一件大醜聞,一起駭人聽聞的惡性
路風事件,你……”明勇真想給小美兩耳光,“你知道這是什麽時候,鐵道部檢查
組每時每刻都有上車暗訪的可能,事關重大呀,你們,你們倆竟然還有這份心思?”
明勇正在火頭上,柳柳出現在餐車門口。柳柳用小手指朝明勇勾了句,明勇就
起身走了過去。“啥事?”
“明大哥,我聽說,剛纔臥鋪車發生的不是你廣播詞寫的那樣,你撒謊了是麽?”
柳柳小心地問道。
“是的,我也是沒法子,要不,臥鋪車的旅客就更要鬧翻天了。”他見柳柳仍
然有些不理解,口氣緩和了一些,“你還年輕,今後跟你哥多學着一點。”明勇突
然有了幾分得意。
柳柳不吭氣了。她露出整齊的小白牙朝明勇笑了笑,回廣播室去了。
魯酒瓶是在天大亮後醒過來的。在魯酒瓶昏迷期間,路赤膊一反常態,主動地
守候在魯酒瓶的床邊,用自己的洗臉毛巾為魯酒瓶擦口沫,還像那麽一回事地為魯
酒瓶拿脈。並讓人告訴忙碌中的明勇,說魯酒瓶沒事,是醉了酒一會就醒。路赤膊
是在明勇來到之前走的,他走出休息車,穿過臥鋪車時,聽到旅客還津津樂道地講
着凌晨發生的丟鞋事件。
“喂,旅客同志們,”站在一旁的路赤膊突然插上了話,“那位列車員為製服
精神病旅客受傷了呢,你們也不去慰問慰問?”
“真的?我們該去看看,請問那位受傷的列車員現在在哪兒?”那位女旅客有
些激動。
路赤膊用嘴朝休息車示意了一下,迅速離開了。
明勇進到休息車時,魯酒瓶已坐起來了。明勇問:“好些了不?”
“沒得啥事,我這就上臺子去。”魯酒瓶說着就要起身走。
明勇見狀氣就上來了:“好一個魯酒瓶,你是真醉了還是裝傻,你知不知道你
幹的好事?”
“啥好事,我沒幹好事呀?”
“沒幹好事,我問你,你當班的人咋就睡到休息車裏來了?”
“這……”魯酒瓶竟然認真地想了起來。
“我問你,你跑到臥鋪車裏去幹啥?”明勇忍不住提示道。
“哦,我想起來了,深夜時,我突然感到餐車內臺裏有響聲,好像是老鼠在啃
東西。可我走進廚房後,又感覺響聲在外臺。這樣我出出進進了幾次,響聲就消失
了。過了一會兒,我又感覺到旁邊的臥鋪車有響聲,走到臥鋪車後,我就記不得了。”
“老鼠?你真的是聽到了老鼠啃東西的聲音?”明勇又是一驚。魯酒瓶肯定地
點了點頭。
這時,臥鋪車的一幫旅客涌了進來。明勇大驚不已地站起身,雙手把住臥鋪旁
的小鐵梯,堵住走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列車長同志,我們是來看望那位受傷列車員的。”
“是呀,他的傷重嗎,讓我們看看吧。”
明勇似乎明白了什麽,雙手一抱,十分動情地說:“謝謝大傢,我們這位受傷
的列車員沒有生命危險,現在需要休息,請大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旅客都離去了,明勇面對着不知所措的魯酒瓶丟下一句話:“哼,都是你幹的
好事!”明勇來到餐車叫住咪拉蘇:“你告訴魯酒瓶,就說我讓他回去休假十天。”
“你這是……”
明勇把話接了過來:“你餐車的人手不夠,到時我派個列車員給你幫忙。”
6
柳柳上明勇的車跑第一趟乘時,明勇就暗暗地指着路赤膊說:“這個傢夥背上
紋着兩條竜,少理會他。”柳柳就問;“他在身上文竜幹啥?”明勇說:“還不是
想為自己幹壞事壯膽唄。”柳柳就不問了。路赤膊果然被明勇言中,柳柳上車不久,
路赤膊就對柳柳幹了一件壞事。柳柳與調走的老廣播員辦交接手續時,老廣播員特
意從衆多的磁帶中挑出一盤《咱們工人有力量》,鄭重其事地對柳柳說:“這盤磁
帶一定要保存好。”柳柳問:“這是為啥?”老廣播員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柳柳心裏放不下事,她見老廣播員話中有話就去問明勇,誰知明勇哈哈一笑:“連
這個都不懂還想當廣播員,這首歌是車上的聯絡暗號,平時衹要有人發現上級檢查
組和領導上了車,就趕緊通知廣播室放這首歌,列車員們聽到了這首歌就會心中有
數了。這叫不打無準備之戰,你懂不?”
可是柳柳接手廣播室纔跑了兩趟車,就突然發現那盤磁帶不見了。柳柳本想悄
悄地買一盤補上,車到上海後,她跑南京路跑淮海路,可就是買不到這盤磁帶,無
奈,柳柳衹好紅着眼嚮明勇報告。明勇聽說丟失了一盤磁帶並沒在意,他一笑:
“你也太膽小了,一盤磁帶看把你嚇的。”
柳柳說:“是那盤《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帶子。”
“還丟了其它東西嗎?”
“就那盤帶子。”
這時明勇纔引起重視:“為什麽獨獨丟那盤帶子?”
明勇又問這兩趟乘有那些人到過廣播室,都去了多長時間等。柳柳一一回憶着,
當點到路赤膊時,明勇十分肯定地說道;“就是他。”
柳柳說:“無憑無據的,你可別冤枉人哪。”
明勇說:“他那點花花腸子我還看不出來,還當個狗屁車長。”明勇這麽一說,
柳柳真還相信路赤膊是偷磁帶的賊。柳柳記起來了,有天當班,她離開廣播室去打
開水,回來時見路赤膊的人影從廣播室閃了一下。柳柳認定路赤膊有不好的毛病,
就很是警惕路赤膊,很快,她又發現了路赤膊幹的壞事,一位背大包小包商販的旅
客上車沒買票,一上車就悄悄地塞給了當班的路赤膊大票子一張,路赤膊竟然哼着
小調收下了。
當然,柳柳也有看得重路赤膊的地方。列車上的男列車員一般都有個對女列車
員動手動腳的毛病,對女列車員拍個肩摸個臉的沒人見怪。這也難怪,男男女女的
長年擠在一個休息車裏,兩人若要對面通過休息車走道,側着身也還要身子挨身子,
特別是夏天衣褲又穿得薄,那肉挨肉也是常事。可路赤膊不一樣,從不跟女列車員
動手動腳,也從不與女列車員對面過走道。車上發奬金,是以各車廂列車員所得旅
客的表揚留言多少計奬,路赤膊公開說是全他媽的摻了水的假的,他甚至將本車廂
的《旅客留言薄》藏起來,以示抗議。為此路赤膊一直衹能拿基本奬。
柳柳就這樣想着關於路赤膊的事。明勇走了過來:“他媽的,中國人也是太忠
厚老實了,受人戲弄了,還硬要感恩戴德表什麽心意,真是的。”明勇衹要見到了
柳柳心情就好,他倚在廣播室的門口,看着柳柳笑。
柳柳知道明勇說的是剛纔臥鋪車廂的旅客擠到休息車要看望魯酒瓶的事。柳柳
要開口,嘴唇動了動,但沒吐出聲來。明勇接着說:“也怪我這幾天強調滅鼠工作
太過了些,弄得魯酒瓶神經兮兮的,硬要鑽進臥鋪車裏抓老鼠。”
“不是說小美不與他談朋友了,他纔要的酒瘋麽?”
“不是,不是,對外我們說是精神病旅客鬧事,對內我們可要表揚魯酒瓶一心
想在工作上的主人翁精神,我已經奬給了他十天假,讓他回傢休息休息。”
“可是路赤膊他……”明勇似乎明白柳柳要說什麽,急忙打斷了她的話,“路
赤膊我也要奬勵他。”說完離開了廣播室。
明勇走到八號車廂。八號車廂窗明地淨,路赤膊正和幾位旅客調侃着,引得笑
聲陣陣。有旅客見車長來了,連忙問道:“車長,我們這車廂咋沒有《旅客留言簿》,
這位列車員的服務可真好,我們要表揚表揚。”
“謝謝大傢,謝謝大傢。”明勇本想說些什麽,卻硬是找不出新鮮詞來。”
這一趟乘務,柳柳的廣播室又沒能播放《東方紅》。
7
列車上的日子有些平淡起來。
一粒老鼠屎加上魯酒瓶製造的“鞋子事件”,把列車上的日子打發得有了一點
佐料,接着一連兩趟乘務,列車便是戰事無消息,不說鐵道部的檢查組上車,就連
老鼠屎也再也找不到一粒了。列車員們一顆顆高度警惕的心放鬆了些。
對於眼下的平靜,明勇卻感覺到了平靜下的波濤。
明勇習慣地朝廣播室所在的臥鋪車廂走去。這是中午時分,列車廣播的第二次
播音剛剛結束,柳柳正在填寫廣播記錄。明勇敲開門同往常一樣倚在門口:“柳柳,
各車廂裏有沒有啞廣播?”
“我都查過了,沒有。衹是……”
“衹是什麽?”明勇十分警惕。“其實沒什麽,衹是八號車的廣播總是時好時
壞,我暗暗地觀察了幾次,發現是路赤膊在搞完。”
“他又在搞什麽鬼?”
“他把一根廣播綫弄斷了,想聽時就用手連上,不想聽就將綫拉開。他還不讓
我告訴你。”說完,柳柳有些害怕。
“列車廣播是全列車的指揮綫,在這關鍵時刻,出了事你擔當得起?”明勇一
聽,氣不打一處來。柳柳的眼圈紅了,緊接,一顆晶瑩的淚珠就滾落下來。明勇要
立刻趕到八號車廂找到路赤膊問個明白,可一看到柳柳這副樣子,心就軟了:“好
吧,我放他這一馬。”
明勇離開廣播室,還是身不由己地走到了八號車廂,午間的車廂是一派昏昏入
睡的樣子。明勇掃了一眼車廂,沒見路赤膊,想必他又是在車廂裏貓着。明勇按柳
柳說的,很順當地找到了那根被處理的廣播綫。綫分為兩截,該車廂的廣播顯然處
在斷開狀態。這時在車廂的另一頭,幾個喝着啤酒的旅客見列車長來了,神色有些
不安,停住酒瓶竊竊私語着。其中有一個坐在走道邊上的高個子站起身來,與明勇
對視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又將啤酒瓶對着了嘴。明勇走了過去,有意地將他碰了碰。
“我,我可是要買票的,是那位列車員……”幾個人一齊把目光投嚮了旁邊的乘務
室。
“沒什麽,我不是來查票的,你們放心坐車吧。”明勇很和藹地說道,走出了
八號車廂。
列車一如往嚮前飛奔着。當《東方紅》那首遙遠而又親切的旋律突然在全列車
響起時,各自為戰的列車工作人員在瞬間的麻木之後,即刻處於一種緊張的亢奮狀
態。列車員儀表整齊地筆直地站在各自的車廂通道門前,迎接檢查組的到來;餐車
廚師迅速從冰箱裏拖出了早已備好的雞、肉化凍,以便檢查組來之能戰。全列車彌
漫着濃濃的戰事空氣。當然也有例外,這就是路赤膊的八號車廂。八號車廂的廣播
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此時,路赤膊正斜躺在窄小的乘務室裏,呼哧哧地抽着鼾。
明勇帶着副車長白靜、乘警、餐車長咪拉蘇及主任列車員等人出現在八號車廂,路
赤膊纔被重重的敲門聲震醒。
顯然,這是明勇有目的地組織的一次突然行動。明勇等人進入八號車廂後,兩
名乘警當即堵死了兩頭的車門通道,由明勇等人-一對每位乘客驗票。睡得昏頭轉
嚮的路赤膊以為真是檢查組上了車,嚇出了一聲冷汗,衹能狼狽地跟在明勇他們的
身後。那幾位喝着啤酒的乘客還繼續喝着,剛纔已與列車長對過話了,此刻也就把
心安放在肚子裏。“現在查票了,請你們出示車票。”明勇嚮喝啤酒的旅客敬了一
個文明禮。
“車票?在他那兒呢。”那高個子旅客將手中的啤酒瓶朝明勇身後的路赤膊指
了指。
“什麽?誰拿你的車票了,你簡直是血口噴人!”路赤膊臉脹得通紅。
“啊,你還說誰拿了車票?我們每人給了你二十塊,你說是車票都有了,你還
想翻臉不成?”另外幾個也都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誰要你們的錢了,我是要給你們補票。”着急中路赤膊也就承認了拿錢之事。
“那就對了,你快給我們車票。”路赤膊還想說什麽,可喉嚨硬是被什麽東西
塞住了,說不出來。明勇和氣地問路赤膊:“事情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明勇敲山震虎,平靜的列車掀起了一陣波瀾,好多天都沒能散開去。儘管許多
人指責明勇這種“狼來了”之舉,但是,路赤膊的錯誤事實又讓人再次看到了“階
級鬥爭”的長期性和復雜性。明勇明察秋毫也再次給全體列車工作人員敲響了警鐘。
返乘時,柳柳找到明勇悄悄地問:“你這樣幹都為了啥?”
“這你都不明白?這是領導藝術,懂不?”明勇盯着柳柳天真嫵媚的臉龐。
柳柳認真地說:“藝術?這也稱得上藝術?”在柳柳的心底裏,藝術應該是一
個很神聖的字眼。
“這你就真不懂了不是,比如說,這火車輪印在地上是車轍,印到了紙上就成
了藝術。”柳柳睜大眼睛看着明勇,想了想,不吭聲了。
也活該路赤膊倒黴。
8
返乘後的一連幾天裏,路赤膊一直耷拉着腦袋等待着一紙處分或罰款通知單。
路赤膊感到有些窩囊,列車員帶幾個人上車,本是小事一樁,跑車的那個沒有
個三朋四友的,人傢求上門來了,能說個不字麽?再說如今的人也精怪精怪的,上
車往你口袋裏塞上幾張錢,講認真不要?不要白不要。按章補票,你又多得不了一
分錢。可這次他栽倒在了明勇手裏。錢道部三令五申,禁止列車工作人員以工作之
便帶無票旅客或收取好處費。這又是在部檢查組要上車的關鍵時刻,人倒黴????罎子
都要生蛆,是罰款還是受處分,路赤膊都認了。
在返乘休息的幾天日子裏,路赤膊曾碰到過明勇和齊主任。明勇看見了路赤膊:
“喂,路赤膊,說曹操曹操就到,我與齊主任正談着你呢。”
“嗯,想必是痛打落水狗吧?”路赤膊本想說句溫柔的話,出口卻帶着氣。
“小路,你這是說啥,明車長剛纔還誇你呢,說是要提你當主任列車員,我同
意啦。”齊主任又是哈哈一笑。
“什麽?提我當主任列車員?”
“是的,是的,你還不相信我?你呀你呀,你可要改改你那壞脾氣喲。”齊主
任打了一個酒嗝,搖搖晃晃地邁開了步,明勇趕緊跟了上去。
齊主任的酒話還真當了真。路赤膊再次出乘時,他從沒乘務室裏領到了一塊寫
着“主任列車員”字樣的胸章。路赤膊還在八號車廂上班。列車上的辦公席設在八
號車廂的頂頭,一米多高的木板圍成了一個角,裏面放着一張桌子和一個凳子,就
是路赤膊的工作天地。路赤膊坐上辦公席,總感覺凳子上好像有尖針紮着屁股。同
車的哥們走過來打趣道:“喲,攀上啦?”路赤膊衹是送上一個傻笑。攀上啦,就
是攀上哪個頭了的意思。若要問攀上誰了,路赤膊自己還真說不明白,但他明白,
官位不就是一個套子麽。
路赤膊在辦公席屁股還沒有坐熱,廣播員柳柳就找來了:“路主任,明車長讓
補一張到鄭州的票,從始發站補起。”
路赤膊顯然還適應不了這種官稱,連忙問道:“小柳,你叫我什麽?”
“叫你主任呀。”
“哎喲,小柳你可是要羞殺我也,我不就是一個補票的麽?”柳柳發現路赤膊
一改往日的那種蠻橫粗野,說話靦腆還有些文氣。
路赤膊接過柳柳遞過來的錢,對照票價表開好票後突然問道:“前面就是鄭州
了,這是給誰補的票?”
“明車長的老丈人。”
“車長的老丈人?”
“其實老人是從洛陽上的車,明車長發現老人沒買票,硬要從始發站補起,老
人坐在車廂裏正生氣呢。”
“你也是死腦筋,明車長還不是做做樣子的,我重開一張票,就從洛陽補起。”
“不,明車長說了不行的。”柳柳抓起開好的票,一溜煙地跑了。望着柳柳的
背影,路赤膊對明勇有了一種好的感覺。
柳柳前腳走,後腳就過來一位商人模樣的人。“哥們,抽一支。”商人扔給路
赤膊一根“三五牌”,接着“嘎巴”一聲,火也給點上了。
一你是新上任的主任吧?好氣派喲。我是這條綫上的常客,這是我的一點小意
思,見笑了見笑了。”說着商人兩頭看了看,將一札錢塞進了路赤膊桌上的票本下。
“你這是一…”
“沒意思,沒意思,說穿了就沒意思了羅。”商人穿着一件高領套衫,套衫上
套着一個由一顆顆碩大的珍珠穿起的項鏈,一晃一晃的。
路赤膊盯着面前的那串項鏈看了幾眼,似笑非笑,猛然間,他一把抓起商人塞
來的那一札錢,狠狠地朝商人臉上打去。
商人一驚,趕緊躲身一張一張撿起了地板上的錢,連連說:“沒意思,沒意思。”
悻悻離去。
9
列車從上海返回時,車過徐州,明勇在八號車廂裏突然發現了防疫站的矮個子
陳大夫。陳大夫正同幾位旅客閑聊着,顯得有些興奮。明勇很驚奇:“陳大夫,真
的是您呀,您這是從那兒冒出來的?”
“你看你看,我又不是地裏長的莊稼,咋能說是冒出來的呢?”明勇立刻拽着
陳大夫進了軟臥車廂,剛在四號包廂坐穩,女列車員就端來了一盤紅富士蘋果。
明勇動作嫻熟地給陳大夫削好一個蘋果:“您辛苦了。”
“不,不,還是你們辛苦。”
“您上車也不打個招呼,咋就當起普通旅客來了,是誰得罪您了還是想搞點暗
訪?”
“看你說的,多心了不是,哦,對了,你還記得那粒老鼠屎麽,現在結論出來
了,可以肯定了是過路老鼠留下的。”陳大夫神情很輕鬆,說話時手指還敲着茶几
桌面。
“你又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