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的日子
前 言
经常是在早晨,其实已经醒来可我的一半仍还留在梦中。这个时候,我的感觉隐隐约
约却异常清晰敏锐。从头发里指缝间睫毛下滑过的往昔都会纷沓而至,我的清晨总是无比
丰富,色彩绚烂得让我不得不重又盖上眼睑。那是一份水晶年华,我软而湿的心如一颗颗
玻璃球散落在那里,所有的心情和故事都在上面投下影子,永远也不会褪去了。现在,我
把这欣远也不会褪去了。现在,我把这些玻璃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任我在天涯海角的
哪一方我都会呵护着它们。也许在很久远以后的一个日子里,倘若是有闲适的心情迷人的
景致,我会将它们重又抖落开来,以会心一笑再会心一笑或是有热流冲破眼帘且喧哗成河
——这一段玻璃心的日子。
作者1995年三月于南园樱花阁
白云无尽时
校园里是一片寥落,那种离悉别绪让人感到有莫名的压抑。这些日子电台里老是播放
《梅花三弄》曲子,凄婉之意一如这不爽朗的天气。毕业班的人都走光了,和他们同窗了
两年,此时心中倒生出一种平静。《钟文》的特刊我看了,满纸的“我该走了!”读罢有一
份烦躁。还是冯睿智:“如果没有人开怀大笑,那就让我自己笑自己吧。”陡生出一个怪
念头,让我这个从来不会喝酒的人酩酊大醉该是如何的滋味?
校园里转一圈下来是满目的冷清,心烦意乱至极。过几天也要收拾一下准备开学,依
然要来这个熟悉的地方,算是一份幸运吧!校园是个奇妙的地方,我几乎和每个人一样对校
园有着一种近乎死皮赖脸的缠绵。其实细想起来真是一份欣慰,可以继续过几年纯净的生
活,一想到要到茫茫人海中去讨生活真是一份若役,能做梦并非坏事。可是蓦然回首,朋
友都走了,却是一份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的悲哀。自此天各一方,也许一开始还会鱼雁往
来,久了便会只存淡淡的依存,兴许有一天真的只存记忆,没有联系了。匆匆过客相彼
此,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了。
杨晚上来我这里闲聊,好的娴静和意趣一直是我比较欣赏的,听好侃侃而谈,口吻中
那褪不尽的朋友情义无价所引发的情感让我有一份想哭的冲动。于是我们两个女孩打上伞
出去散步,雨很瘦,软软地飘着,路也被我们走成寂寞。时而会被自己打动,那份感念触
得神经隐隐发痛。杨说,我们一起去青海作个旅行,我听的时候心中充溢着慵懒与疲惫,
仿佛去与不去都不太有意义了,想到大家都要作鸟兽散就有些无聊至极的愤恨。
最舍不得的是莹,难得情义难得相知的朋友!莹说唯一能拯救我们这些性情中人的就是
爱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总渴望自己有一个悲剧式的情感历程,那短暂的辉煌是一
生的所求,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这个梦依然萦绕心间。梦还未绝,有梦毕竟是好的,等有
一天连做梦都懒得了,那也许就真正老了。生活有时真是空乏得让人想哭,光采照人依然
可以感到象乞丐,也许一旦成了文字就在无病呻吟之嫌,但感受却是真实的!莹走的那天,
我没有去送,只是坐在寝室里默默为她祝福。
临放假的前一天我一个骑着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感到寂寞的日子是我柔软而脆
弱的心所不能承受的。相信友情一定是可以浓缩成一个杯醇酒藏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里,时
而会散出一点清香来便足以有美好的回忆了,想起王维的那首诗:“但去莫复问,白云无
尽时。”仔细想来,这也就足够了。只是不知道,远方的朋友是否也有了这份感受?
那一晚星星好亮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蓉、军、小蓓和我相约来到相辉堂前的草坪。天上缀满了星
星,空气中揉合着一份沁香,沉默是主旋律。似乎大家都还在回味聚餐时的那份嬉戏。但
现在却谁也无法道清彼此的感觉。
蓉和军要毕业了,要离开整整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校园。无限的留恋和感慨比天上的星
星还多。
记得还是在春末,我在蓓的寝室聊天。走进一个纤细而又美丽的女孩——蓉。那时她
的伤感和要离开校园的落寞已不时地在她的双眸中掠过,我和蓓都极想知道经过四年大学
生活的她现在的感觉,曾经历过复旦辉煌时期的她,心扉终于划开一道 口子。她的声音总
是如小溪的流水一般,我们谈人生的选择、困惑和百无聊赖的生活中那依旧不灭的梦。我
们谈生命中亘古的话题:为了爱为了信仰可以舍弃生命,还有学业、事业在人生的座标中
是否能永远理想,一如往昔般令人心驰神往。她薄薄的镜片后的双眸亮得可爱而动人,我
们谈的很投缘。于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聊到熄灯,谈到不得不回寝室休息。那一晚星星亮
得耀眼。
和军的认识有点缘分。源于在一本杂志上我的文章经常和她的文章发在一期。她有个
笔名——柳无心。好象有一部武侠片中有位女孩也是这个名字,那种古衣古裙的样子马上
会跃上眼帘,想象中的她是那种长发飘飘纤柔如水的女孩。在学校的一次观摩演出中与她
巧遇是出乎我的意料的。她是一个略带男孩子气的俏皮的女孩,话语间总有一种象浸在梦
呓中的喃喃音调却极富女孩味,明朗的个性一如她那剪得短短的头发。她曾有的伤心感怀
足以化为她未来的财富。她有着同龄女孩不常有的坚强个性,那迷茫的眼中蕴着一种力量
是我不太懂的。
就这样我们四个号称“文学女孩”的朋友总是匆匆又匆匆的生活,时而也聚首一起,
每次总有一点收获。
有一次在我再三的要求下蓉将她曾发表在校报上的一篇文章给我看。这是一篇纪念梵
高的文章《论我们为什么不再有激情》。我看了很是震动,惊惶于她将那么深邃的思想融
于一种平淡语句的能力,感受到她那种对生活的热情所带来的略带沉重的思考。我愈发觉
得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孩。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已是六月了,六月离七月不远了,校园里的氛围越来越有一种调
合不出的艰涩。蓉将她的毕业留言册递到我手里时她的眼中有晶莹闪动。我的不知所措亦
如她的茫然。终于谈到分别,蓉和军都说毕业后一定要经常回来看看。好象是一个出嫁的
女儿定要如期回娘亲家中一样,但也许不会再有象待字闺中那样可以任意挥洒一切的任性
了。时间也罢,荣耀也罢甚至春岁月,好象只能是客而不是主了。她俩很羡慕我和小蓓,
因为我们还可以留在这里,依恋有时会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看着那么多人的言行举止间流露出来的难舍,便会有一种自责。是否自己太不珍惜现
在的岁月。握在手中的东西往往是会被轻易忘却价值的。
考试一结束我就匆匆地异地旅行了。我不忍面对那离别的伤心,心中却是挂念着七月
那情到深处的一幕。等我外出归来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只是听学友说那几日校园里
随处可见泪水涟涟的人;只是听说那些日子啤酒的销量似乎特别的好,好多男生在毕业聚
餐时都喝得酩酊大醉继而是痛哭一场;只是听说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彼此拥抱、抽泣、
道别离,那种情景没有人能够忘却没有人想接受可又不得不面对。寝室里有蓉和军给我留
下的礼物:一个是神态可爱的小熊,另一份是一盒泥人,我把它们分别吊好挂在帐子
里……
蓉和军也终于可以感到欣慰。蓉进了一家股份公司的董事会当秘书,军终于进了一家
大报社圆了她的记者梦。我又想起那一晚我们坐在相辉堂前宽阔的草坪上,彼此沉默不语
地听风。那一晚的天气是那么好,天上缀满了星星,那么亮,那么亮……
寻找“乐饭碗”
好几种暑假打工计划放在我的面前,却没有一样能让我定下主意。
屹说我们不能受束缚要找个有新意的事,薇说最好是文书之类的,涵不想干抛头露面
的事,而我只想找个“乐饭碗”,工资可以低一点,但这个“饭碗”一定要充盈快乐和新
鲜。
于是一放假我们便四处张罗。横竖排了几种方案还是打算自己去找。一个盛夏的黄
昏,我们几个在乍浦路食街上停住了脚,平素一向较为老练的我们此该却谁也不肯进第一
家。你握我搡终于决定“共赴前程”,于是四个女孩同推入那扇玻璃门。厅堂里坐满了正
在用餐的客人,一位小姐微笑着走上前来:“请问几位?”“不……不是,我们,我们想找
你们老板谈谈。”十几双眼睛同时转向我们。窘得很无奈,好不容易的来意告诉那位老
板,他只是打量了我们一番便说:从上午十点到凌晨三点,午饭在我这儿吃,一个月一百
伍十元。我看到她们三个几乎同时嘴都成了O型,我第一个“醒”过来说了声谢便退了出
来。“干到凌晨三时?我老爸不吓死才怪?’屹嚷道。“一天十五个小时简直是小童工嘛!”
薇愤愤然。第二家店那位盛气凌人的女老板一见我们就说:“看你们这种书生样,在家什
么也不干,不行的!”我们面面相觑又一次落荒而逃。第三次踏进的是一家刚装修完的店,
设计新颖又华丽。店主的和蔼和谦恭和前两家老板形成极大的反差。他正需人手,不过只
要两个,且工作的时间只到晚上九点,九点以后有几个外地人继续帮他干。薪水也较合
理,不过不能有一天不来,如果不来还得找人顶……有了点信心我们便一家家的跑了三个
小时,已经有三家店请我们次日就试工。夜已很深了,星星也睡眼惺松的样子,那份初战
告捷在每个人脸上都堆成笑意。
这一宿我几乎没睡。这只“饭碗”会储满快乐吗?爸爸妈妈一定会以为我发疯了!第二
天还未醒就接到薇的电话:“我父母不同意……”“小姐!一大早电话就占线嘛,我觉得实
在有点亏”是屹调皮的声音。涵总是最斯文,她说:“我只是觉得太辛苦了,不过如果你
们都去我也去。”妈妈正好走进来对我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厦门好不好,鼓浪屿很
美……”
那一长串打工计划的单子依旧在我的抽屉里,依旧是纷繁而又让人羡慕,也许这种飘
忽不定和真挚坦诚是我们现在所不能逃离的。我想那只“乐饭碗”已经有了,我的欢欣已
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煲电话粥
这次去南方的一个城市旅游,从几个会调侃的朋友那里学得一个新名词——煲电话
粥,是指那些和朋友们通起电话来可以聊上半小时一小时也不肯搁下电话的人——如同煲
粥,同行的女友和我听后笑不能止。源于我们都是这样的朋辈。
住读在校,于是周末便成我的电话世界。周末的声声电话铃时常让我感受到生活多彩
的另一面。佩佩的电话总是如约而至,同在一所学校念书,虽不同系但我们常常见面,或
神聊或念书,但隔着话筒那样侃依然温馨不舍放弃。海屹的一声“嗨——”总让我倍感亲
切,于是一周来她的欢乐和伤心及更多时候的平淡总让我陪着一起欢喜一起忧。当然还有
我挂出的一个个电话,常是一句“你还好吗?”诉尽心中的挂念,谈论着极琰碎的一些事,
一部电影或一首歌。爸妈已经不止一次“警告”我,因为周末我老霸住电话机不知有多少
电话打不进来,而我总是一面装着鬼脸一面握紧话筒,以一同才回家一次为借口,保住我
的周末电话世界。当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此该我正在听梅那变了调的校园歌
曲的。
那一次全家在看一部名为《雪珂》的录像。戏拍得真挚感人,情到深处随着女主人公
坎坷的命运我们陪着一起掉眼泪,连一向对此类电视剧不以为然的爸爸亦神情严肃。正在
此时铃声骤起,那位仁兄因一个小误会而引发的一连串的滑稽事逗得电话这头的我“转悲
为喜”,最后竟然笑出声来而且笑得不可收拾。这下可了不得,气氛全被我破坏了,爸妈
看我笑得竟到了不能坐直的地步也像得了传染似的,他们也随着笑起来,于是脸上挂着为
戏流的泪却笑得前俯后仰……平淡的生活就因为有这些零碎的片断而变得有滋味,无数次
听着朋友们的话筒里讲述过无聊、寂寞的心情,我的百无聊赖他们也一并包容。总是要到
帐单寄来时看着上面的数字,瞠目结舌间知道这又浓又香的电话粥中,是无论如何也少不
了我那一份调料的。
煲电话粥——一个可爱的名字。我不知道多年之后等我不再年轻时,是否还会有这样
恬淡的心情,在每个周末或是节假日里和我所有的挚友会依然欣赏千里烟云一线牵的温
情,聊上许久只不过是谈一些极平凡的事。也许只有少不更事的浪漫才会留住这一切?但是
我由衷地想留住这份“煲粥”的醇香,伴依着几许纯真在我现在和今后的生命里,永远!
甘 蔗 汁
那是在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前夕。在临行前的一个周末,我去看一位老朋友。我们从
午后一直聊到黄昏。她的母亲不停地为我们煮牛奶咖啡,还有桂圆莲子汤。夜幕降下的时
候她送我回家,在离她家不远处一条还算僻静的小街上我们居然看到了有卖鲜榨的甘蔗
汁。孤陋寡闻也罢,好奇新鲜也罢,可这确实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街头卖鲜榨的甘蔗
汁。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摊子,停在一个车站旁。站上有不少等车的人,闲来无事般地看着
几个年青人在榨甘蔗汁。这活儿好象并不太轻松,那个榨汁机完全是要靠手操纵的,天气
很冷,可那几个年青小伙子都将外套撂在一旁的板凳上,他们正轮着干,头上全冒着热
气。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这种冰凉的饮料少有人问津。那张桌上已放满了榨好的甘蔗
汁,可那几个年轻人还依旧辛苦地干着全然不顾是否能卖掉。一位中年人走上前去要了一
杯,他们是用手势交谈的。再仔细旁边竖的一块小牌子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聋哑
人。
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我们各自要了一杯。那是一种喝了让人打颤的凉,而且凉意直渗
入心肺。我们并非渴,彼此只是想对这份具有点人情味和浪漫情调的饮料致以一点热忱。
我们一边吸着甘蔗汁一边踱步回家,聊得东西很琐碎我已不太记得。我只记得好友反复地
对我说:“你要记得照顾自己,心疼自己。你不可以让自己生病和忧郁。你要记得给上海
的朋友写信。如果你恋爱了,你不可以重色轻友。只要你快乐,我们会很开心。你可不可
以再胖一些,我希望看到你很健康的样子……”我只记得我的泪落在甘蔗汁里,泪水也可
以是很甜的。
不久,我来到了北方的这座城市。当我在这所著名的学府安置下来并且忙碌而又疲惫
地上完第一天的课时,我感到无限寂寞和伤感。别人的羡慕推崇和祝福都不起作用,唯有
我凄凄冷冷的感觉是真的。我独自度过了一段阴冷湿暗的日子,我对自己说,所有不快乐
的时光都会渐渐逝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朋友们的来信纷沓而至,有好几位因办公事
路过这里就会来看我,甚至有专程来看我的朋友。我觉得我实在幸福得可以。
天气略为转暖一些后,我开始有心情上街走走。很意外地我居然在这里也看到了有人
在卖新鲜的甘蔗汁。继而我又发现,这样的摊子遍布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这多少又唤起
我心中一些温馨的记忆。我再度品尝这种甘甜的饮料时,我的脑际中浮现的是第一次和我
的好友在寒冷的街头捧着它的情景。一杯浅浅的甘蔗汁被我慢慢地饮了很久。
我把在这里能喝得到新鲜甘蔗汁的事在给那位朋友的信中不经意地提了一下。几天以
后我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她在明信片上画了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杯子,杯上写着“甘蔗
汁”,随后是一行小字:天凉多加衣,有空多想想自己!倚在床边,眼前顿是一片晶莹!
剧社二年间
进大学的第一年,学校里铺天盖地的艺术团体招新的广告没有让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动
心。有一天中午,在中央食堂前花花绿绿的招贴中我注意到了一份不太起眼的启示:复旦
剧社招新。记得从幼稚园起到小学、中学,学校里只要有文艺节目总是少不了我的,每逢
元旦、国庆等文艺晚会主持人也大多是我。对话剧的喜爱是在中学时代就萌发的。那时我
母亲有个朋友是话剧演员,她常带着我去看话剧演出,有时候他们排练也会带着我。我觉
得那么多叔叔阿姨聚在一起或悲或喜大声嚷嚷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我母亲的这个演话剧
的朋友不是很漂亮,但风度很好,我那时老是学她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希望有一天能象她
那样的风采。本以为报了名就可以进去的,没想到还要考试。报名的不少可剧社只招十个
人。表演了一段小品,主考的老师说:你的普通话标准,声音也挺好听,形象也可以。于
是我就成了剧社的一员。
真的排起戏来才知道排戏原来是那么复杂与辛苦的一件事。从接到本子的那刻起,就
得反复地念台词,以至于熟到能倒背如流。不仅要记住自己的台词,而且还要记得别人的
台词,以便很自然地接上。常常是一个晚上,一个剧组的人围坐在一起串词,练得大家口
干舌燥,心烦意乱,导演还说:下次还要再来一遍。也在这种过程中我知道其实说话也是
需要学的,而且还有很大的学问。很平淡的口吻也可以来表达很激动的情绪,同样的文字
因声调的不同停顿的差异所产生的效果是迥然不同的。练完台词就要走台。一开始我们就
象木桩子,被导演一会儿挪到这儿一会又挪到那儿,然后好象慢慢地从木桩变成活人,并
且能够走着说话,再过一段时间总算可以带上表情了。
我演的第一出戏是与阙合作的一出短剧。演一对夫妇,他演一位医生,是位过于考究
有点迂腐的书呆子,我演他的妻子。这是一出喜剧,可演员在演戏的时候是不能笑出来
的,我常是演到一半不是忘词就会笑出声来。最后导演下了最后通谍:这次绝对不能再笑
了!可排到一半我还是实在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而且感染了全组,连导演也被逗笑了。后来
阙想了一个主意:想笑的时候就用牙齿咬舌头——痛得只想哭,再也笑不出来了!这出戏后
来排的很不错,还有外校请我们去巡演。那次在华师大演出的时候获得了满堂的喝采。戏
结束了以后有几个女孩买了饮料让人带进后台来,并附了一张纸条美美地夸了我一下,我
觉得都被夸得要飘起来了!我把饮料分了一半给阙说是他的崇拜者送的,他也是一副自我陶
醉的样子。演戏的人多少是有点虚荣的,明知自己不怎么样,可是在掌声与赞扬声中总还
有点飘飘然的感觉。这一次,实在是让我们过了瘾。
最受苦的那一次演出是与阿俊搭档演的那一出《机器人的妻子》。戏讲的是在二十一
世纪中期,人类的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一位相貌堂堂的公司经理一直希望找一位貌美贤淑
的妻子。然后他找到了一家专门为为人介绍妻子的公司。该公司推荐的都是一些机器人妻
子,机器人哪怕再先进也总是要出故障的,其中冒出了各种各样啼笑皆非的事。最后这位
公司经理挑中了该公司的销售经理(即我饰演的这个角色),以为销售经理是个真正的人而
不是机器人,没想到这位销售经理竟是一位高级智能型的机器人。演出的季节是在圣诞前
夕,可我们必须穿着夏装演出。大礼堂里没有暖气设备,在开演的前一分钟还披着厚厚的
军大衣,冲上台去的一瞬间舞台上所有的灯骤起,场里坐满了观众,一紧张竟全然不觉得
冷了。戏演得还算成功。我忘了一段台词,于是自己编了一段凑上去,没有露出太大的破
绽。谢幕的时候才感到冷得浑身打颤,为此得了重感冒,同剧组的几位女友也都生病了,
我是最重的。我在寝室里躺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这期间我收到一个女孩写来的一封长
信,谈的都是她对戏剧的偏爱以及看了我们这出戏后的感受,并且谈到不少中外名剧,希
望我能与她共同聊聊话剧。可是我一直是高烧不退,居然把回信的事给忘了,后来病彻底
好了却找不到那封信了。事后想想觉得有点负了别人的盛情,很不好意思。获得掌声的是
我们,可是那些灯光、调度和舞美所付出的劳动是别人看不见的。剧社就象一个大家庭,
彼此都是一些性情中人,对生活的热情特别高涨,大家处得很好。我们的社长老耿先生为
人很好,就是脾气不好,性子急起来会骂人,虽然我从未被他骂过,可我很怕看到他训人
的样子。
二年的剧社生活很随意地就从指缝间滑过了,它让我慢慢养成一种挑剔的眼光去看
戏,甚至看一场普通的文艺演出。在剧社的那么多个日子里我才很具体地领会到一件很普
通的工作,其中蕴含的劳动量也许是超出人的想象的。所以不可以轻易地去否定一件事,
在我们还没有彻底了解这件事的全部内容时不要轻易下结论。真正的演员应该具备的绝不
仅是一个良好的外形和一副动听的嗓音。
离开剧社的时候我很是不舍。那时候剧社正在筹措要排一场大戏,好象是莎翁的《威
尼斯商人》。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排演莎翁的戏,很可惜我要离开校园了。我对剧社新招
来的学友说:以后,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演出,我的鼓掌一定是最热烈的。
伤 感
那个明媚的午后,我怀着恬静淡如水的心情从教室回到寝室。远远地就看见宿舍门口
围满了人,嘈杂声充溢着整个走廊。原来,一个小偷破窗而入,全寝室的财物都在劫难
逃。校保安科的人把寝室作为作案现场保护起来,又是拍照又是测量而我心爱的WALKMAN也
在那么多个朝夕相伴之后不辞而别,甚至连一句伤心的再见也未来得及说。
在那一瞬间,我的伤感在这种突然袭击之下还没来得及凝固成一团,它只是零星地散
落在身体各处。直到事隔多日以后,这份伤感才慢慢聚拢,既而又渐渐弥散开来,它最大
的功效就是让我在无可奈何之下一直惋惜下去。
三年以前,父亲曾将它送给我作为我进大学后的第一件礼物。这个飘洋过海的礼物很
精致,那种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显得与众不同。它在家中安安静静地搁置了好几年一直没有
启封,是因为它凝聚眷父母亲的爱心,他们把这个我在念初中时就买回来的第一个WALKMAN
一直留到我念大学时才政 增真郑重地送给了我。它成为了我最亲密的朋友,也是我与音
乐牵手的最自然的方式。舒曼那些梦幻娇柔且有一点点俏皮的音乐曾在无数个黄昏黑夜熨
平了我波澜起伏的心痕,因为有了它我可以轻易地找到一个很私有的完整的自我空间。古
典音乐就象茶,流行音乐如同咖啡,茶和咖啡都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
我把它丢了,不是我的过失更不是我愿意的,然而我实实在在地丢了它,永远也找不
回来了。小偷偷走它,我不知道他倒手后会换来多少钱,可是无论如何他一定是亏了。这
个旧物中有父母亲的情谊,我的珍惜,音乐的灵性--这是小偷在折算价钱时一定没有考
虑到的,这与他如此冒险--冒着可能被锒铛入狱的风险相比,他实在是大亏特亏了。我
不仅憎恶这个小偷而且为他感到可怜。
父母亲好象对此事并不很在乎,忙着劝慰我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尽早忘却。母亲特地去
买了一个新的给我,也是日本生产的AIWA,功能远比那个丢失的全而且款式也很新颖。更
巧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在女孩节那天从东京给我邮寄了一份礼物,也是一个漂亮的随身
听。这一个更不同凡响,机身是亮丽的玫瑰红,这是AIWA公司新推出的彩色机身的新型
WALKMAN。有了它们,我依然可以在任何嘈杂喧嚣中避开烦恼,重返我那宁静美妙的音乐世
界中来。新的东西总是有一些魅力吸引着你,让你对它产生喜爱,可对旧物的依恋却如棉
线细软平凡但无比悠长,这种依恋缠在心头久久打不开结。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我又痴痴傻傻地陷在舒曼那柔情温婉的呓语中。想到第一次在
那个如今不知在谁的手中的WALKMAN中听《童年情景》,想到那些悠扬凝重的乐曲也许更吻
合那种有点陈旧的银灰色,想到被那个旧物牵手踏入音乐天堂时所感受到的默契与心动,
心中的伤感又渐渐弥漫开去。
洪 僖 鲜
洪僖鲜是一位韩国少女的中文名字,她来我们学校学习汉语,在别人的推荐下我成了
她的中文课外老师。
我曾经兼过家教,大多是一些念初中学生的英语课,但洪僖鲜却是个比我还要长二岁
的女孩子。她第一次来我宿舍的时候,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就弯下身子深深地鞠了
一躬,我从来未受过如此“师长礼遇”,实在有点不知所措。我立刻意识到这一次多少有
些特别。我们的上课时间约在晚上,每周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留学生公寓比较宽敞,
比起我们五个人一间的宿舍要好多了,于是就约在她的住处。第一次上课,我刚走出宿舍
的门就看见她远远地站在宿舍大门口,她说,她来接我。她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眼
睛眨一下都不敢,生怕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把我给“漏”了。我问她:“不是说好了我到
你那边去吗?”她笑了一下说:“让老师跑那么多路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我是应该来接
你的。”
她的中文底子打得很好,在来中国之前,她已经在汉城学了一年的汉语了。只是发音
很不准,要纠正过来还需要费很长的时间。经常把我的“董懿娜”念成“董芋艿”,每次
都让我笑着更正她的发音,要好几次才能慢慢咬准。每次上课她总是很认真,我在讲的时
候她从不打断,如遇到需要我再讲一遍的地方她总是很歉意地向我打招呼。我按照她平时
上汉语课的教材给她作一点补充,此外就是找一点课外书籍,进行一些对话或是念给她听
然后让她简述。虽然我一句韩语也不懂,她的中文也不很好,但我们的交流似乎并没有太
大的困难。有时可以借助英语,有时则利用字典。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汉城念了二年神学
院后再辍学改念中文的。她高中毕业后,由于对宗教学十分感兴趣就报考了神学院。神学
院的招生有些与众不同,除了要相当优异的成绩之外还要有虔诚的宗教信仰。洪后来告诉
我,那时候的她觉得只有学习神学才可能达到平静、从容、崇高的境界。她自小就相信有
上帝的存在。在她还是念小学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场大病,百般求治都无济于事,眼看着
就要衰竭了,医生们也都觉得回转的可能愈来愈小。年幼的洪就跪在窗前,祈求看在她母
亲善良,仁爱的这一面上能让母亲好起来,整整一天一夜。母亲奇迹般地从死亡边缘逃了
回来,所有的人都感谢医生的倾力相助,唯独她相信是上帝拯救了她的母亲。那时候,她
就相信上帝是最仁慈的人,她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去神学院念书。这样的愿望陪伴了她好
久,后来她也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然而她抛却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却是为了她的父
亲。洪的父亲是一位制表商,有着一份不小的产业。她父亲将把业务扩展到中国来,他希
望女儿将来能携助他,所以学习汉语仅仅是第一步。洪还有一个弟弟,目前正在参加为期
一年的军训。洪说,父亲从来不干涉弟弟的意愿,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对于洪,
父亲自小就是苛严有加。我问洪,是否为此而感到伤心。洪说:“一点儿也没有啊!父亲
希望我学习汉语后能帮他做事,我当然应该遵从他的意愿的。”她绝对是个孝女,和她相
比我实在算是很不孝顺的了,常常是自己定下的主意就去做,美其名曰“有个性”和“独
立能力强”。洪还告诉我,在韩国,男子的地位是很高的,有很多女子在结婚以后便不出
来工作了。在同一家公司里做相类同的工作,往往是男士的工资要比女士高很多。很多中
国人只知道这样的情况在日本很盛行,其实与韩国比起来,韩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记得我的一位老师在汉城当了一年的客座教授回来后告诉我的事。有一次他去拜望
一位韩国教授,教授的夫人准备了好多的菜肴,到了吃饭的时候夫人是不上席的,只有两
个男人在桌面上你喝酒我吃菜。我的老师很不好意思,就请他的夫人一起入席。可是讲了
好几次,那位温柔的女子总是端上菜来笑笑又退了下去。最后一次也算是给我老师的一个
面子,那位夫人从桌上端了一小杯酒,背过身去慢慢地饮完再转过身来,而且连连向我的
老师致谢。我的老师既诧异又不好意思,他想:是我上你家来吃饭,怎么搞得象我来逼债
一般。后来象这样的情况在不同的韩国家庭中都遇到过,他这才明白,原来在韩国若丈夫
的朋友来家中用餐,妻子一般都是不入席的。韩国的知识女性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赋闲在家
的太太族,养花弄草,侍奉老人照料孩子,她们认为这也工作,只是工作的环境是在家中
而已。韩国的男子虽然颇具男权风范,但是却不因此而霸权,也不因为自己挣钱养家就感
到有多了不起,他们尊重女性爱护女性也是有口皆碑的。
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何洪僖鲜会放弃她钟爱的专业而改学汉语了。也多少被她纤柔的个
性中闪烁出来的一种传统的美而感动。她说来中国以后她经常在街道上看到男士和女士在
大声争吵,看到男士和女士在争抢公车,看到女子在公共场合大声训斥男子,她不懂为什
么会这样,在韩国是绝对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在公众场合男士是相当尊重女士的,而且
女士也是加倍地尊重男士。有一次,她在街上看到一男一女竟然厮打起来,旁边的要么走
上围观,要么就是旁若无事。她惊讶得目瞪口呆。我无法回答洪的一系列疑问,我只能告
诉她在二个不同的环境下生存的人,观念和习惯都是存在很大差异的。这牵涉到整个文化
背景,人的素质,传统观念等等。有很多东西你会发现拿它们作比较根本就是一件意义不
大的事,惊奇也罢,悲哀也罢,事实就是事实。
洪的聪慧和努力使得我们之间的教学进度发展得很顺利。她的汉语进步相当快,白天
上完系里的课晚上要么到我这里上课要么就去图书馆。我经常看到有一些韩国来的留学生
喜欢跳迪斯科或是喝咖啡闲聊,洪的空闲时间就是捧起那些神学院里的课本,细细地读,
然后还向我这个门外汉传授一点。
我们并不是师生而朋友,渐渐地友情也在升温。她的汉语的发音和表达都日趋准确和
流畅,她开始了解了某些中国文化的特质,她开始迷恋中国民乐和麻婆豆腐,她开始喜欢
了汉语,喜欢中国--是真正的喜欢而不仅仅是为了需要才来学习的。她经常把她男友的
照片揣在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她说,她愿意在结婚之前为父亲的事业而倾注全力,待
好结婚以后,她要为丈夫而倾注全力。她的男友学的是城市建筑规划专业,也有打算来中
国留学。洪的身上着东方女性所具有的传统美,这种美也许并不很完整,在这个女权意识
大张旗鼓的时代显然有很多地方是要遭批判的。然而洪就这样静静地握着它们,却让我感
觉到是那样地美。我是不会选择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的,我并不生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没
有那样的性格,对于那种在家赋闲安逸的生活也不向往,甚至会解散出全身的力量来争取
自己的一片天空。但我骤然感觉到我是由衷地欣赏洪的人生原则。如果男女彼此都觉得那
是合谐顺理成章的,那就是美的,我们也可以追求并实现我们认为美的生活原则,两者之
间并不是不可调和的,女权主义并不是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适应的,倘若
别人觉得一切都很好,而女权主义非得去唤醒那些安静而幸福的女人们的“女权意识”,
结果是男人们被激怒了,那些本来可以做梦的女子被莫名奇妙地“唤醒”后也没有感到比
原来幸福,这倒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悲哀了。这是我从洪身上领悟到的,这也是我和她相
处那么久以来的一种收获。
一年的进修汉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洪要回国的时候特地将一盒泥塑的卦像送给
我,在韩国这是祝福别人吉祥如意的最好礼物。洪说:“董,你是不是将来准备当记
者?”我说我还没有想好,洪说:“你可以在结婚之前作一名优秀的记者,结婚以后就不
要再当了,否则你怎么会有时间来照料家庭陪你的先生呢?”哦!温柔的洪,她是向我灌
输一种令天下当先生的人大为喜悦的生活方式。
一个温柔甜美的韩国少女从我的生活圈子里消失了。我把她的一些看法讲给我的那些
女友听,那都是些才气颇盛,意气焕发的女孩,大家听过后很少有附和的。后来,好几个
都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撞得不堪一睹,闺中密友写信来说:其实我也很想过象洪的生活,
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没有权力,独立但能够享受尊重的国家里,如果我遇到一个不霸权的体
恤呵护的人,如果我不努力就能拥有丰裕和幸福,我也愿意安静而温柔。其实生活在单纯
的梦里真的是一种幸福。
更 衣 记
在大学里念书,生活自由而落寞。
住宿的生活我是过惯了的。从高中到大学我已经慢慢地学会了独立地安排生活内容,
以至于最心疼我的父母也说:如果你现在出国留学,我们可以放心一些了!后来去了外地
继续大学生涯才感到同是在大学里过独立的生活,可是一个是生活在有家的城市,一个是
生活在无家的城市,微妙的差异却蕴含着不同的结果。真正的独立也许应该是从远离家门
的那一该算起的。
寝室里的地方很小,没有衣柜。我带的二个大皮箱存满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和必用物
品。天气渐生寒意,自然是要将薄的存好,厚的取出。可是衣服若仅仅能将之归成厚与薄
两类倒是一大好事。在介于厚与薄之间还有稍厚,稍薄和加厚、薄如蝉翼等。气候除了冷
暖之外还有寒、严寒、凉、温、热、酷热等等。于是每逢季节更替,寝室里就会有一次较
大规模的更衣记。五个女孩一起行动,气势倒还真不小。
洗净的衣服晒好以后叠齐准备放好待到明年再穿,因气候的反反复复于是原本的打算
也就只好跟着迂回前进了。穿过了一次就必须重新再洗过,这样的徒劳不知要重复多少
次。千万不能不先净就存入箱底的,那样会蛀掉的,最后再取来樟脑丸包在餐巾纸巾中放
入箱底。记得以前每逢季节更替都是母亲这样辛苦地将一家人的衣服归整好,我虽不曾参
与过,可所有的环节我都是记得的。如今一人在外,有了一个临时得以依存的空间,我在
这个空间里依样学葫芦地学着母亲的样子象模象样地照顾自己的生活。
终是秋意很深,气温趋于稳定且一日愈一日的寒冷,一次大规模的更衣活动就在寝室
里展开了。难得那么好的天气,很早,我们就起来大张旗鼓地洗,外面的晒衣架上在太阳
还未来得及升高时就已绽开了各种各样娇妍的花。然后换棉絮,取羽绒被,将厚的衣服置
在太阳底下晒。不时还过去胡乱得拍打一阵,既而又翻过来煞有其事地捶几下。阳光透过
窗棂斑驳而至,带有质感的毛衣从我的手中滑过,一种带有家居感的温情顿从心头掠过。
以前母亲无论多忙也不会让我插手,在一整天的忙碌之后她脸上的那种笑意给我留下很深
的印象。现在这份欢喜在我的心中涌动,原来普通的家居劳动也可以给人带来莫大的欣
喜。琐碎而恼人的家务在一次不经意的操作中也会显得生动而触发人的诸多感慨。
深夜,汲取了一整天太阳光热的被褥在黑暗中释放着白天积聚的能量,在黑夜中让我
的肌肤能够与阳光亲吻,一切都是畅达而舒心的。在那天的日记中我这样写道:倘若有一
天我真的成了一位主妇,但愿上帝让我能够始终拥有如此纯静而美好的心情去面对将来生
活中的一切琐碎和烦恼,永久一些,再永久一些!
鹭岛采撷
厦门有个很美的名字--鹭岛。
向往它已经很久了,今年的夏季怀揣着梦和对它神往已久的期冀踏上这个小小的城
市,心中洋溢着难言的欢喜。每一处的景点都让从都市里嘈杂、喧闹中走出来的我由衷地
羡慕,走在这里的每一处,眼中的绿意从不会褪去,风是柔和的夹着海风吹来的潮湿和淡
淡的咸味,阳光明朗但不会灼人,没有一条公路是笔直的,曲径通幽处又可见一丛丛自然
的造化。城市很小,稍一登高处便可望见海,隐约却又不失灵气。最为羡慕的是厦大的女
生宿舍,背面是一座山,推开窗就可看到海,黄昏时海浪击石的声音此起彼伏,绝对是如
诗如画的世界。
来了鹭岛,鼓浪屿是一定要去的。黄昏时分登上它,一切的景致都有一种如蒙薄纱的
缥缈。一座小岛上到处是南国特有的葱郁和茂盛,还有一些以打渔为生的人。暮色愈来愈
浓,景致显得模糊而又幽远,稀稀疏疏的有一些人走向海滩游夜泳,可惜我与水一向不投
缘。然而心志却依然高涨,换上泳衣套上一个厚实的救生圈在海里扑腾依旧是很开怀,这
时候天的蓝色很纯,我索性躺在那个救生圈上望天。满目收进的是无垠的墨蓝和晶莹的钻
石。然后,我们坐在沙滩上点起篝火,跳跃的几抹红显得特别亮丽,海味的香醇至今难
忘……
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想起那些平凡的生活中的琐事烦恼,只是心平静气地去接受一份大
自然的馈赠,难以抑制的遐想便会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可以有很好的心情去体味人生,
想一些关于永恒、关于生命的莫名奇妙的问题。我全然记却了我是身处异地,在一个除了
几个朋友我一无所有的异地。我很快乐,没有想家,心绪亦很平静。想到多年以前的第一
次离家远行--也是一个温暖的南方城市,那个城市虽然美丽但不可爱,因为它没有绿意
更没有海。那次旅行我始终怀揣着一份不安,和家里通了长途竟然潸然泪下出门时那种闯
世界的豪情早已不知踪影,于是年少不更事的莽撞好象总是能够被轻易原谅的,但是每一
个假期来临时,我还是抑制不住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依旧是一次次打点好行装远行,父母
的牵挂和嘱咐一如往昔般切切。渐渐地我不再茫然,也在岁月不经意的流逝间体味到一些
关于旅游与人生的美妙牵连。
现在我在这个南方的城市,是暮色浓浓有篝火的海边。抬头可以看见星星,再旁是海
的呓语,风不时吹拂起飘然的长发,我想起诗为曾无限感慨地说:年轻--真好!
温暖情意在冬季
当校园的冬季还沉浸在一大片的凄清和寒意中时,我的梦境中便一次复一次闪现出南
方的那个城市的春意盎然了。
这个远在南国的秀丽的城市——昆明,呈现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间扫却了我整整三天
二夜的漫长颠簸所带来的“艰辛”。于是昆明的每一个景色便成为我观光岁月中浓抹重彩
的一笔笔。昆明人都说昆明的天特别的蓝。就在这蓝如湖的天绿如水的地的交相辉映间,
呈现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世界闻名的石林。一排排一丛丛突兀着的千姿百态的石头在你的周
围一层层又一层层,感到自己的渺小而又惊诧于它的宏伟壮观又不失飘逸俊秀。在这样一
个有关款款浓情的春城里,石林在我眼中已经一如这儿的风这儿的空气一样不再是硬朗而
没有活力的了。站在阿诗玛的石头像前,又随着十六七赠撒尼族的小女孩的讲解,每个观
光客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古老的传说 中去,被阿诗玛的善良忠贞而触动心弦。阿黑
哥和阿诗玛的爱情故事成为当地妇孺皆知的故事,而如今的撒尼族的少女换上当年阿诗玛
的服装在石林的洞中与换成阿黑哥当年装束的小伙子们的对歌的情形又使每一位旅客驻足
而又久久不舍离去,那婉转清脆如银铃在风中摇曳的歌声在一阵阵嬉笑声中成为春城特有
的乐曲,而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旅人也换上了五彩的民族服装俨然是撒尼族人中欢快的一
员……
还没有从石林那无尽的眷恋中解脱便又置身于西山的顶峰。跨过龙门当昆明一览无余
就在脚下之时我如同踏上云彩一般。平素作为女孩特有的娇弱在这里顷刻间成为豪放,血
脉里的血液飞快地变速载着一种难以言尽的兴奋,周围的一切都是空蒙而素雅的,唯独是
我绯红的脸颊映在这绿的世界里。风由轻抚转为跳跃一如此时我的愉悦。在这里永远不会
有喧闹和嘈杂,从繁华的都市中逃亡出来的我仿佛掐脱了一种束缚,第一次与大自然离得
那么近,陌生而又亲密…青春的岁月总是一如梦境的绚丽,我原先来时空空的行囊此刻却
载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还有无尽的依恋。昆明的天真的蓝而明亮一如我对它的难舍对它久
久不能散去的感怀。
小方先生
小方先生本姓高,他是教授我们古代汉语的老师。高先生课讲得好,对学生又和善,
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治学严谨。在跟他学习的这一年,无论是学问上还是人品上都使我
们大受教益,那种深刻的程度是很难让人忘怀的。高先生经常在改过的作业后面盖上一个
章--小方,于是大家有时就称他为小方先生而不是高先生,他也很乐意,觉得这样更亲
切一些。
第一次上先生的课就使我们班的全体同学颇为感动。原本定好的下午二点开始上课,
所有的同学都在一点五十八分以后蜂蛹而至,好象每个人都算好时间一样。小方先生早提
前半个小时就来了,要抄的板书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在黑板上。他穿的衣服极普通,可是非
常整洁,裤子永远是烫得笔挺的,无论冬夏,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永远是扣紧的,他爱穿布
鞋,几乎很少看见他穿皮鞋。系里的老师平时来上课都穿得很随意,象他这样极考究的人
是少见的。
先生的课讲得很好。古代汉语是一门比较枯燥的课,除了那些文选还有一些故事情节
外,文论和常识都是乏味的。先生居然有办法让大家非但不感到厌倦反而愈来愈爱听。至
于讲到文选,他更能引古证今,让大家豁然开朗。他的课很少有人不来,平常逃课最多的
那几个男生也按时来上课。课讲得好倒不是小方先生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最主要的原
因。我们背地里说小方先生的客气和“迂”是从未见到过的。他看到每个学生都会作揖作
礼,这使大家都诚惶诚恐,第一次逢到这样的场面是在开学后没多久。一日我从教学楼出
来,恰巧小方先生迎面走来,我刚想迎面向先生问好,没待我反应过来,先生向我作了个
揖。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一时慌了手脚,竟然就这样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作揖礼好象是
一种很久远的礼仪了。平常遇见老师通常是问声好,也多半是学生向老师鞠躬行礼的。Hi
--,或是简略的一个微笑致意是最常用的,后来我才知道,并非只有我一人遭此礼遇,
班上有好多同学都受过小方先生的揖礼,大家都感到学生受先生的礼实在有些承受不起。
于是我们纷纷在各自的寝室里研究最标准的揖礼该是怎样的,应该是左手抱着右手还是右
手抱着左手,鞠躬应该成多少度。反复地揣摩商讨以后就暂列了一个标准。于是都按着这
个标准学,大家你向我作揖,我向你作揖。商量后决定,以后在路上与小方相逢,我们也
要以作揖礼相回报。我总以为,揖礼应是小辈向长辈的礼,或是同辈之间行的礼,小方先
生年愈五十,为何会向我们行这样的礼呢!后来系里有位学兄告诉我们,小方先生无论对
什么人打招呼,作揖礼是他唯一的方式。好在我们从没看见他穿过西装或是茄克,一年四
季都是很中国化的服装。所以他行起揖礼来就让人感到诧异之外还能承受。其实,班里的
人都怕在路上遇到小方先生,倒不是怕做不好揖,只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别的同学看到
后会笑话。所以我们的揖礼永远做得那样不伦不类,你是可以想象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行
揖礼的滑稽状的。先生那种自然、漂亮的揖礼我们一直没有学会。
有一次,班上二位男生不知为了何故竟动手打了起来,不仅伤了和气而且反目为仇,
系里好多老师出面调解都没有用。这消息传到了小方先生那里。先生想要出面劝和。那时
已是夏天,外面正下着雷阵雨,先生赶到他们宿舍的时候,全身溧透了。同学们看后都十
分感动。有人问小方先生,是否来的途中忘记带伞了。先生说:“不是这样的,我出门的
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我是故意不带伞的。“伞”与“散”是谐音,我是来劝你们讲和
的,怎么可以把“伞”(“散”)带来呢。希望我的诚意能够让你们和好如初。”后来听
班上的男生说,当时在场的男生个个都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先生的“迂”也就
在班上传开了。可是每个人觉得这个和蔼的与众不同的先生真的是让人敬服。
逢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各门课的老师都或多或少给我们漏一点口风,哪个章节是重点
复习的内容,哪个章节不太重要等等。唯有小方先生丝毫不提及这些。他只将考试的日期
和时间讲了一遍,别的就再也没有讲过别的什么了。也没有一个学生敢去套近乎。先生的
严厉是一贯的作风,一个学期的课下来,每个人都知道的。于是只得挑灯苦战,每个人都
不敢懈怠。考试的那天,小方先生特地在前面留了三个座子,并指定了班里三个男生要坐
这几个座位。这三个男生平时念书是最不用功的,作业也是经常抄袭别人,先生对他们很
是不满。那几个男生也没说什么就坐了那三张特席。考试进行得还很顺利。题目不是很容
易,但只要好好复习是一定可以过关的。小方先生给了五个人不及格,其中有一个是五十
九分。这在系里是爆炸新闻。中文系的学生要考优等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可是要考不及
格似乎更难。谁不知道中文系的考试比起那些理科的考试要容易得多。况且五十九分也不
拉一把,在系里是破天荒的。可是先生的分数已经打出来了,要收回也是不可能的。只有
通过补考来争取过关了。那五个不及格的同学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可终究是自己没考好,
也怨不得旁人的。
放了假来上第二学期的第一堂课,小方先生的开场白是:“今天,我要在全班同学面
前向三位同学道歉!”小方先生指的是按他指令坐在那三张特席上的同学,“我原本想这
样一来,可以更好地监督他们,防止他们做弊。也是因为这半年来他们不认真学习,我想
籍此给他们一个警告。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妥,做为老师,我伤害了学生的自尊心。我
本想单独向他们三个致歉,后来觉得只有当着全班的面才能让我愧疚的心得到些许平静。
如果这三位同学能原谅我的过失,请举起你们的左手。”班里是许久的沉寂,只有那三位
男生的左手高高地举着。那几位通过补考的人也都通过了。这样一来,第二学期的课我们
更不敢放松,到学期末的时候,我们全班不仅全部合格而且成绩是相当的好。
到了和小方先生作别的时候了,大家都觉得有些依依不舍。最后一节课,小方先生的
眼眶都已泛红了,他说:“我想仅以这样一段话来作为临别之:我们都像一条古朴的河
流,质朴地流淌着,如果还有一天在海洋中汇聚,让我们就为当初的擦肩而过欢呼雀跃
吧,唯此,我们才深感生命的有情有义有爱--”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坐着,许久没有人发
出一点声响。
没有结局
这个城市变得愈来愈丰富绚丽。所有的人都希望生活能变得舒适一些娴静一些。这本
来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当一切都走向一种极端的功利时,在这种过程中,感情所受到的
撞击是难以言喻的疑惑和伤感。
在我将进大学的那年我就知道了婉。她是个很开朗外向的女孩。因为不是同级所以并
非很熟,偶而上课彼此在过道里擦肩而过微笑致意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我每次都很清晰地
感受到她的热忱,言语中有着一份跳跃的青春动感,让旁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这是一个生活
在新 幸福之中的女孩。后来从学友们那儿知道,婉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其实在大
学,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唯一让人感到欣羡的就是他们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这一
段感情的积淀至少在时间方面而言是太深厚了。我也经常看见他们在校园里携手相依的样
子,同学们背后都说他们是一对璧人。
后来的故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毕业了,婉的男友留校读研,婉在毕业后的三个
月与一位香港商人同居了--一个富有的商人。她的男友几乎为之对生活彻底绝望了,我
听说他不停地用头去撞墙,并责骂自己的无能。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聚合离散的爱情故事
在校园里传散,竟会那么轻易地动摇那么多人对感情忠贞的信任。我记得那一天,我的学
友们和我坐在寝室里,沉默如憋闷的空气。在那天的日记中我曾这样写道:也许爱情真的
是手中握不住的沙。海誓山盟与白头偕老也许根本是两回事,爱与婚姻也许真的有太多不
通融的地方。
秋末的时候我遇到汪君,一位比较出色的文人。记得我还在念中学时他就对我寄于很
大的希望和帮助,而且还不时给我指教。我刚进大学时,他送我全套的《鲁迅全集》和
《红楼梦》,并对我说“你聪慧而有悟性,一定要努力,你的作家梦一定是可以圆的。”
时隔二年我再见到他时,他刚从南方归来,来我家做客。他在二年前下海,如今已是一个
非常成功的商人。这期间他与父母倒是经常通电话,而且经常在南方的那个城市有机会谋
面。与我,是久未谋面了。他明显地消瘦了,这倒是比较符合生意人的形象。他给我带了
礼物,很昂贵的服饰和礼盒。我们共进晚餐的时候,他无意间说了一句:“我看到你写的
文章的诗歌,比以前的要老练一些!”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吃惊,他这样忙的人居然还有闲
情去翻杂志或去看报纸的副刊?我几乎忘了--他曾是一位文人。这以后我们聊过好几
次,却是一次比一次不快乐。以至于最后一次我竟被他说的潸然泪下。他对我说:“也许
你应该去干点别的什么,有朝一日你真的终日与文学为伍,你会寂寞的。你要让那么多人
知道你的名字,肯定你的价值干什么?你一点都不会快乐的。有一天即使你真的成了名作
家又怎么样?更何况你有太大的可能会中途放弃,即使你不放弃你也未必能走向辉煌。”
我觉得他是那么严厉地指责我的生活方式,尽管他知道我对于他的生活方式也不推崇。我
知道他并不希望我去从商,只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对我说一些心里话。他说这些年来他看
到太多人生活的改变,他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白领丽人然后闲暇时可以写写文章。我觉得
他试图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的梦,然而我的泪就这样莫名奇妙地滑了下来。
我想一定还是要感谢父母给予我优裕的生活,以至很多时候会崇高一番而不知轻重,
多少是要有虚伪之嫌的。不过这种云雾里的生活还是几多可爱的。在大云雾里飘,可以俯
瞰商海涛天的诸多景观。也许有一天会摔下来,坠入其中便不知会如何的。但我尚属乐
观,只要还没有摔下自然还是要作高雅状。这恐怕永远是一个没有结局的轮回,萦绕在我
的脑际久不散去,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象又瘦了!
善待自己
我的一个朋 友曾在和我聊天时谈起西方人和中国人在对待“自我”方面的不同。这
种不同是存在着本质差异的。西方人对“自我”极其崇尚。他们认为每一个人都是万物之
灵,他们珍惜自我,爱护自我,从不轻易地伤害自己。中国人似乎是一个视自我为漠然的
民族,祖父为父亲而活,父亲为儿子而生存,而儿女呢?等他们为人父母后这个循环又周
而复始了。我的那位朋友在和我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的主旨并非是在谈论关于奉献
或大公无私之类的问题。而是由衷感慨:为什么人会疏视善待自己?
我已经忘却了这次闲聊距现在已有多久了。我甚至怀疑在阐述上面的观点时我是否断
章取义。最近这个问题再度困挠我是因为我又一次被身边发生的事而深深触动。
就在前不久,我的一位好友的母亲去世了。她还很年青,才四十八岁。我知道她生前
十分的克己,不舍得在自己的身上多花一分钱。能省的都省了,不能省的也省了,她几乎
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家人和事业。她是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赴新疆工作的,在艰苦的
环境下,在那儿人才十分匮乏的情况下,她成了当仁不让的主干。她的两个女儿都在上海
借读,姐姐便是我的好友。她每年要省出一大笔钱供及女儿在上海求学。许是工作的压力
太重了,许是长期超负荷的工作,许是营养不佳,许是……她患了乳腺癌。这本是治愈率
较高的一种癌症,况且她被发现时是在早期,她兄弟姐妹中有好几个都是在沪的医生。如
果她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如果她在第一次手术后能在上海安心而彻底地治疗,也许最后的
情况全然不会是后来那种可怕的局面。她一心牵挂着的是在新疆的工作,于是第一次手术
后不久她就匆匆返回新疆了。非但没有静卧修养反面加倍努力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
-每天要进行六小时的电脑操作。后来的事实证明,癌细胞不仅扩散至上肢而且所有的淋
巴都被癌细胞侵占了。六个月过去了。她带的一批高中学生有好几个考入了大学,这在当
地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她本人的论文得奖了,然而她却倒下了。再度来上海就医时,医生
所能给的只是有限的拖延……
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三十天,我穿越半个上海赶到医院探望她。那时在病床前,我
看到她的脸已经有点走样,许是因为化疗的缘故人莫名的“胖”起来,让人看后心都有一
种被抽紧的感觉。那一整个下午和黄昏我都陪着她,她将我的手与她一双女儿的手握在一
起,反复对我说的就是以后有机会要关心她的女儿。我的手一直被她牵着,她好象总是要
努力地对我说些什么可明显的体力不浏,被我劝阻了。她实好在是个母亲,为了孩子几乎
费尽了心思。以至于在她手术后,家人为了替她补身子买来的鸽子她也不肯吃,看着女儿
将那美味咀嚼以后只剩残骨她才在脸上露出笑意。她应该可以得到安慰的是,她的两个女
儿都很优秀,纷纷从新疆考回上海和北京的两所全国重点大学。可如今,我的好友和她的
妹妹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生命的边缘打转,而且就要坠落下去,心中该是如何得伤痛啊!暮
色中我跨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泪不自觉地迎着夜风挂满脸颊。我无法想象当一个人得知
自己的生命已成为屈指可数的极限该是怎样的感觉。如果当初她肯将爱心多留一份给自
己,如果她能够善待自己多一些,是否就不会有如今这般无可挽回的悲哀了。
这以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我会时常想起曾和那位朋友聊起关于“善待自己”的话题,脑
际中也时常浮现出对生命陨落的恐惧。住读在校一周内竟打了十几个电话回去,仅仅想对
公务繁忙的父母说一声“千万不要太辛苦了!”新得的稿酬全部用来买上一撂口服液和美
容品递到妈妈的身边,尽管我知道妈妈还有没有喝完的健康饮品和未启封的化妆品,但我
只是想这么做,仅仅是想做!突然发现爸爸妈妈真的不再年轻,于是会跟他们聊护肤养生
的秘诀直至夜深……我想那段时间我多少是受了点刺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对家人
和朋友反复地说:“善待自己,不要伤害自己,也许你是为了献出爱而去伤害自己,那也
不要!!”
珍惜每一天中的每一个你,你是你自己的上帝,你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精灵。为了所
有爱你和你爱的人而善待自己。因为我们都是凡而非圣贤,当面对善意的不善待自己所造
成的悲剧,我们都孱弱得如同婴儿!我只是想对所有的人--尤是是那些善良过善良,仁
爱过仁爱的人说一句:请你,请你善待自己好吗?
浓情永不淡
母亲去西安出差,不料却在那儿突然大吐血不止。周末等我回到家父亲已经连日乘飞
机赶了过去。和那边的朋友通了长途才得知母亲已经严重到了不得不立即动手术的地步。
无奈之下在异地动的手术却是出乎意料的成功。我一次次听着父母在西安的朋友打来告之
母亲日愈康健的电话,心里却一直不能平静下来。
有一个被称为“女强人”的母亲,我的确自豪过,然而这么多年来我们彼此都感到强
人也许真的太难当了。现实生活中我也许更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天天照顾我的母亲而不是一
个女经理。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初夏,我突感腹痛(得了急性阑尾炎),家中空无一个,
父母都在公司开会,几番电话打去都被别人挡住。我痛得从床上滚到地板上,气得眼泪挂
满脸颊。晚上快要十二点了他们才赶回来,说来也怪痛好象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偶尔一阵
阵的痛亦被我忍了下来。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来他们又去工作了。正好有位朋友来拜访才
把我送进医院。这时的我已经阑尾穿孔了,医生说如果再有耽搁就会腹膜穿孔,后果不堪
设想。等我睁开眼,手术后麻醉失效正疼得死去活来时看见母亲赶来,她苍白的脸上已是
泪眼朦胧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我将置在床头的一块手巾朝她狠狠地掷去,委屈、怨
恨,各种异样的感觉在我脸上喧哗成河……
曾几何时那份温馨的亲情被一次次的远离一次次的擦肩而过而冲淡。我住在学校里一
周方回家一次,而她却创下一个月踏遍四个边远城市的出差记录。偶尔彼此碰撞的是我从
菁菁校园里带出来的绚丽但不切实际的梦与她的社会经验所击起的火花,却没有一次能发
出耀眼的光华。那年夏季。在持续高温的日子里,母亲因业务繁忙不得不顶着骄阳一家家
企业跑,为了一份合同,她从市区的西南角赶到东北角,在一周内整整五个来回。家中的
电话一直是声声不断地招呼她洽谈,签约。人晒黑了,熬瘦了。家人无论如何规劝都于事
无补。夏季过去了,她的业绩斐然,可是人却大病一场。为她的一丝不苟和兢兢业业而感
动,更为她每况愈下的身体而担忧。心存的那份爱却因她不好好珍惜身体而用另一种形式
来表达:“谁让你那么起劲,为了一个‘女强人’的头衔,何苦呢?”事隔多年回想起来
这曾是多么深的伤害啊。
也许我们太相似了,倔强而好胜。就象两块太相似的齿轮无法恰到好处地吻合在一起
一样,我们还是一如往昔的和睦、平静,但仿佛彼此都是独立的世界,认都难以跨越对
方。然而现在的我感到日子的茫然。西安来的每个关于母亲的消息哪怕是她今天吃了什么
菜都成为那些岁月我唯一的牵挂。她实在是太辛苦了,机遇往往偏爱好些付出辛劳的人。
她本来可以安定下来,有一份较好的职位一份丰厚的收入。然而一年四季依然是她忙碌的
身影匆匆又匆匆。我想人在奋斗的过程中体验那份艰辛的历程所积累起来的点滴幸福都是
最为快乐的。然而一切的成功都是要有代价的,譬如,健康!但是,对我而言会有什么比
要一个健康的母亲更重要的呢?虽然我未曾亲眼目睹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的面容,但是我
能感觉到她所尝受的那份苦楚一样噬着我的心。毕竟我们血脉相连挚爱深沉。爱有时也是
一份难言的深沉。淡淡的生活中那份彼此的牵挂便是一种柔情。也许普天下的独生女都希
望自己的父母能轻松一些,也许所有的父母都想着为了儿女多奋斗一些,然而珍惜身体珍
视生命便是对家人的最大负责。因为由于你的病痛会牵连家中每一个人的痛楚,他们将为
你牵挂而没有止息……
又一个云淡风清的日子,我接到西安的长途告诉我母亲已经拆线了并能下床走动。食
欲亦一天好过一天。我大为喜悦,赶到邮局发了电报是加急的。我的欢欣伴着瞳仁间的那
份晶莹写道:昨日梦中有你病愈后的笑靥
阿 凤
阿凤是隔壁好婆的侄女,一位年届四十五岁的妇人。她是从绍兴乡下到上海来做事
的。她给我的一直是一种淡淡的农村妇女勤劳和朴实的印象,很难找出很典型的材料来,
她所给予的很多帮助都那么琐碎,然而日积月累却在我的心中留下挥不去的影子,一种无
以名状的感激也油然升起。
第一次看到阿凤是在一年半以前,她刚从乡下到上海来做事,就住在好婆那个放杂物
的小阁楼上。她是个很显老的女人,在上海象她这样年纪的女性大都保养得很好,打扮又
时髦。而她皮肤很黑也很粗糙,目光也显得有些浑浊,行为显得很不自在,终日套着灰色
或深褐色的衣服,乍一年全然象个六十开外的老妇人。可是她来到我们这幢房子没多久,
我就被她的勤劳所打动。父母的工作都很忙,而且要经常出差,妹妹和我都在念书,况且
我又是一周才回家一次,家务事认都没有办法顾及周全。不知何时,煤气间的灶具、碗橱
都被擦洗过了;油盐酱醋的瓶子再也不会空着;晾着的衣服经常是叠得整整齐齐地递到我
们手里。清晨她去买菜时总忘不了给我们带上一份,缴牛奶费、电话费她都会照应着,公
共楼梯总是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收拾得井然有序,生活好象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这一
切都是阿凤的功劳,但她还是那样不善言辞,有时甚至显得有点木讷,偶而露出的一丝微
笑也是很淡的。
一个周日的午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显然有点寂寞,我看见阿凤就坐在晒台上一个人
孤零零的。我便上去和她搭话,刚一走近,恰巧看见泪水嵌满了她那很不平滑的脸。看见
我走近,她连忙举起袖口擦了擦眼泪,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那儿显得有点窘迫,
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我为难的时候,阿凤颤微地轻声说道:“懿娜,你……你,替
我写封信吗?”“好,好啊--”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台阶。“要写信你早就跟我讲好
了,我正好没事。”阿凤不识字,每次乡下来信都由我念给她听再帮她回信。可是,这一
交阿凤是特别的伤心。她的小儿子是个木匠,在村里找了个对象,本来挺好的,打算十月
份结婚。可女方突然变卦了,嫌他们家的彩礼太少了,最起码再拿出二千元才肯同意,儿
子已经“弹尽粮绝”了。信上写道:儿子有骓,姆妈若这次不帮儿子一把,我想这辈子也
没啥意思了……如此言语,为娘的又怎会不伤心呢?“那--怎么回信呢?”我无助地望
着她。“你就说钱我会帮他四处借的,很快会给他寄去,叫他勿要急,身体要紧,勿要急
坏身体,我……”她的眼泪又溢了出来,我便不再问什么,知道了她的意思,便给她儿子
写了封长信。写完了信,我问她准备到哪里去借钱,她顿了一下说她打杂的那个饭店老板
人还是挺好的,阿凤在那儿做了一年多了,老板一家都觉得阿凤人很好,老实本分,活又
做得干净利落故很愿意帮她。可以借她一部分就算以后八个月内每个月只给二十几块钱的
工资来抵,另外她自己身边还有些积蓄,筹在一起差不多一千三百元,再加上乡下老伴还
有一些,差不多可以筹齐二千元。她的神色极颓丧,叹着气说:“本来打算在上海积点钱
回乡下留着养老的,现在……”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故意说了许多俏皮话,她终于笑了,
只是笑得很牵强,挂在脸上象僵了一般。我感到她的世界是灰蒙蒙的。
以后我还是照样一周回家一次,很久没有机会同阿凤再坐下来聊,碰了面就打个招
呼。她不仅把好婆的杂事做得很好,而且一幢楼里能照顾到的事她都抢着做且不愿收取一
分钱。好几次我都发现放在洗衣机里的我带回来的厚衣服不久就有人帮着洗干净了,而且
是用手洗的。又是阿凤。我越发不好意思了,而她总是说每次要麻烦我看信回信,洗衣服
是算不得什么的。
过了数周,周末我刚到家,阿凤就跑上楼来,手里捏着一封皱的信让我给她念。当然
是好消息,钱到了女方,那姑娘终于同意下嫁了。阿凤开心得什么似的,从我与她相识以
来,从来没有看见她的脸上有如此灿烂的笑容。至于那宗婚姻是否真的很幸福在阿凤看来
并非很在意,她想的只是她的儿子这下不会伤心下,她最小的儿子也终于可以结婚了,她
--熬出头了……她浑浊的泪水又映在那布满皱褶的脸上,但我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高
兴。
父母亲都说象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太缺乏劳动观念。阿凤那样无时无刻帮着别人干这干
那不图报酬和感激,为了子女肯把自己榨干的举动让我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感慨。她没有文
化更不懂高雅的礼仪至于落寞、空虚、怅惘是她听不太懂的名词。也许劳动就是她的一种
生活方式,她即便有空余时间也都是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打发过,她似乎没有嗜好,不识
字无法看报,电视节目除了绍兴戏她都不太懂,她的世界也许真的好寂寞,但她身上蕴含
着一种纯朴的感情一颗善良慈爱的心。看着她终日忙碌的背景和那蒙上灰色的眼睛,我的
由各种情绪掺合起来的那份情怀又会涌上来。阿凤也许永远不知道,她所给予我的是我在
别处无法学到东西。而且很多,很多……
珍惜拥有
萍是四年以前从横沙到上海来打工的,在沪上除了一个远方亲戚外便一无所有了。
时至现在我还是忘不了四年以前第一次见到萍的情景。那时她的头发剪得很不整齐,
梳着两条辫子配一身灰红的套衫,一双很旧的蒙着灰尘的皮鞋,脸色微黑发红,人挺结
实。
在上海要打一份工也许还不是最难的事,但是要在上海长期地住下来并且改头换面使
别人看不出你是“外来妹”,并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的确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萍一开始是
在一家里弄的打包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凭着她念过职业高中的底子,在这家弄堂小组的
打包站里当了名管帐的。当然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也是一个她在上海的老乡帮她找
的,不用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第一个月拿100工资,萍买了一份“厚礼”酬谢了这
位牵线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和日用消费去掉后,一个月的工资也告罄了。好在打包站晚上
可以让萍留宿,否则租房的钱恐怕也难筹了,不管怎样萍终于在上海留了下来。
半年之后她离开这里,来到一家个体户开的饭店打工。食宿是老板供及的,虽然每天
累得死去活来,可是薪水是原来的一倍,更重要的是萍开始向上海小姐的装束和礼仪迈
步。上海话这一特殊的语言萍已渐渐驾轻就熟了,话中的乡音却是一天比一天少。又一年
后萍炒了饭店老板的鱿鱼,通过一个熟人的介绍进了一家合资企业在上海的办事处。主要
的工作是跑腿,诸如拿发票、送支票,从某某单位赶到某企业,发资料,搞托运。这一年
萍为了保持美好的形象有四双高跟鞋变得满目疮痍,从对上海地图一窍不通,变成终日在
市是“环游”的“活地图”。人是一天比一天瘦,这倒是让许多上海小姐羡慕不已的。这
期间我偶尔也碰到萍,每次见到她那疲惫的神态总有点为她心疼,其实她只长我三岁,我
总觉得她肩上的负荷远远重于我这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
繁忙孤寂的生活总算给她送去一份浪漫温馨。原先在打包站的一个男孩终究是人散情
未了,于是萍开始了她的沪上恋。这以后她有好几次来我的学校有时还带上她的男友,我
感到她很明显变得开朗。每每谈起那个敦厚、朴实的男孩,她的脸上会有一种会心的喜
悦,看着她能过得好一些我着实为她高兴。
萍告诉我她在外面租了一间房,是在比较偏僻的近郊,好在离那个办事处不太远。办
事处的工资和奖金还是比较高,于是每个月的钱她大多用在添置衣服上。在上海住了快三
年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那份“老土”,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全套的新潮时装,举手
投足之间再也没有那种局促不安了,日子好象过得一天比一天顺心。无奈好景不长,两年
多的恋爱要走向终点时,那个男孩的父母因萍的户口不在上海为理由提出强烈反对,而且
态度十分地坚决。最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男孩倒是将他的敦厚连同懦弱挥洒得淋漓尽致,很
快就向父母妥协了。萍委实是受了莫大的打击。那些日子我正忙得天昏地暗,我也不知道
何种劝慰可以让萍舒心一点,于是给她挂电话便成为一种最好的方式。电话中她的哭泣总
让我不知所措。历经辛苦还是一场空的萍还是比较坚强的,几个月以后出现在我面前的她
很是让我吃惊。那一天我和几个同学从图书馆中揉着酸痛的眼睛走回教室,萍着了一袭粉
蓝碎花的时装,浓妆的眉和眼显得有点夸张的艳,在一大群清汤挂面的学生中间实在是很
显眼。她告诉我她同时兼了两份工,一份就是原先办事处的工作,还有一份是在一家宾馆
的迪斯科舞厅里打工,这份工是从晚上六点做到十一点。这样她的收入一下子便跃上了一
个新台阶。我想她一定是很辛苦很累,但是一旦她空下来,那么那份孤寂也许会让好闷
死,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晚上我一个人待着,勿要发疯啊?”我实在没有办法把现在的
她和四年前见到的那个纯朴的“外来妹”联系起来了。
最近一次见到她,我几乎与她擦肩而过都没认出她,倒是她一认出我就大叫起来,全
然不顾街上那么多人。想想我们有近一年没有谋面了,她的人是越发地瘦了,新烫的发型
怪怪的但我知道这是今年最流行的,一身的名牌和金饰包装的她站在街头,我想很少有人
会知道就在二千个日子以前她_�糯故抢锤铣 钡摹巴饫疵谩薄K嫠邖我几周以后她就要
南蠉轮楹#鸵桓龇康夭睦习逡黄鹑ゴ呈澜缌恕W詈笏粛知怎地冒出一句:我粛嵯
肽愕模虮鹜宋遥∥夷坏乜醋潘壑新硬蛔叩膷忧郁一如我的无奈。
暮色中匆匆赶到家早已是过了晚饭的时间,父母都等急了,嗔怪我怎么也不打个电
话回家,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十分地担心。连忙端出刚热的饭菜,热气打在我的眼上我
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许手中时常握着的一份幸福,很简单很平凡却是最实在的。想到萍
这几年来辛苦和艰难,想着平淡的生活中蕴着的温馨琐事,却变不是从能够拥有的,那
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珍惜,珍惜拥有……
我 的 家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有着世上顶好 顶好的父母,可我生活着的这个家却实在
不够温馨。我的父母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我们没有很多的时间
聚在一起。现在,我长大了,我慢慢地理解了父母的若衷,他们需要自己的工作,他们有
着自己的追求和梦想,他们要挣更多的钱来让我和妹妹过得更舒适一点。我们在得到丰裕
的同时把一些温馨无可奈何地牺牲掉了。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我父母的选择,虽然我曾在
寂寞中很多次的埋怨过他们。
我的父亲年轻时英俊而精干。我现在来翻看那些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时,父亲当初的
英姿真让我感叹,那是一种很俊朗挺拔的美。时光真是可怕,父亲现在已经鬓角有白发
了,每每看到那同几根如果不在意就很难发现的白发,心里总特别难受。他的聪明和善良
在我的血脉里留下因子,这曾使我感到非常自豪。在我进入大学以前的岁月里,我一直觉
得父亲爱我胜过我的母亲。父亲偏爱我,依顺我并且从来就是迁就我的。那时母亲出差的
机会多,家中多由父亲照顾。我以前在书上看到的男人要么是事业心很强可在家中却象个
老爷,要么就是没有事业可言却能把家务事干得井井有条的。这一点在我父亲的身上是比
较好的融合在一起。他工作与家务一直就是做得很好,很多且从来没有任何怨言,而且宠
爱我的母亲到了一种很深的地步,我从小目睹的爱情就是应该男士迁让女士的。
我母亲的能干是出了名的,以到于后来得了“女强人”的称号。与她较为相熟的人都
会觉得她是个固执有余但的确很有能力的人。母亲的字写得很好,极秀气又不失钢锲,而
且她的文章亦写得好,表达之流畅文笔之生动是我年幼时所崇拜的。母亲的脾性是不好
的。因执、任性且带有点刁横。固执帮她取得一定的成功也给她带来莫大的害处,多年后
她的一次重大失败就是源于她的固执。这以后,她开始变得好很多,也许是因为实实在在
地感到固执的危害了。而且通常女性所具有的爱激动和浪漫的幻想她都有。她遇上了我的
父亲,她说这是一种幸福。二个本来都不很完满的人因为互补而组成一桩和谐的婚姻,和
谐就是一种幸福。
我的父亲年长我母亲八岁。我想,在很多的时候,母亲在父亲的眼中就象一个孩子。
我所听到的他们的争执通常我父亲廉让我母亲,我有时被这种争执搞得心烦了就会站出来
替忠厚的父亲说几句“公道话”,这常常惹得母亲不高兴。到后,他们总是隔一会儿就好
了,又是和睦而愉悦地有说有笑,我反倒被晾在一边。母亲常常记我的“仇”了,说我偏
心。父亲也不见我的好,我成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这样的傻事做多了几次我便再也不做
了。后来,我学得乖了,每每此时,无论母亲是对是错我总是要帮几下,惹得母亲笑了,
父亲也笑了。
在我念初中以前,我记得家中的生活是非常平静。后来,我父母的工作起了变化,他
们双双离开原来的工作岗位进入深圳的几家公司。于是当生活变得多彩的同时生活中的平
静也被带走了。忙碌与忧虑与日俱增。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当人被工作占取所有的
时间后是如何得狼狈不堪。好在我的父母亲均有着很强的忍受力,并且好运气总是围绕着
他们。
我失去了很多同龄人所享有的快乐,比如和父母一起上公园,看电影或是经常在一起
说话谈笑。我最好的朋友便是书,家中有父母买的书,而且我也有足够的零花钱买我想看
的书。这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也就是这种选择让我与书结下缘份。我在书的海洋
里找到很多朋友,我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陌生又新鲜的世界。那时候我就觉得文字是最
奇妙,它可以组成各种各样的故事,让人哭让人笑。
我小时因为过于文静而让我父母担心我将来会不会是个孤僻的人,现在看来,他们的
担心是多余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家长都要管束自己的孩子,不肯让孩子在外面玩。或是
限了时间,到傍晚时分总可以听到楼下巷子里有大人叫孩子回家的声音。而我总是放了学
就回家,从来是不愿出来玩的。常有小朋友来唤支跳橡皮筋,我总躲在屋里不愿开门。父
母后来竟为了鼓励我出去玩定了一个奖励政策。如果每天出去玩半个小时坚持一周我就可
以得一份丰厚的奖励——多半是一套书或是带我上公园去一次,如果坚持一个月我就以任
点一样自己喜爱的东西。即便如此,我也不曾动过心,现在想来一小半是我生活不爱运
动,一大半是我对同龄人总有些不愿为伍的心态。直到现在,我的大多数朋友都是年长于
我的。倒是每当有父母的朋友来,我总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那时候希望自己快
快长大的愿望是很厉害的。
我念中学以后,父母的生活因被商务所缠而变得忙碌。我理想中的生活应该是恬静
的,可以给自己留充裕的时间看书和休息,而不是象父母亲那般忙个不停。那时候我还没
意识到,如果没有富足的经济基础,再理想的生活也会变得不理想了。我那时就想,将来
我可以写文章为生——那时候我对当作家还没形成概念,我只是想我喜欢写就写吧,况且
在学校里总爱到语文老师的夸耀就更有信心了。我的这种怪念头很轻易地就将父母寄于我
的希望击碎了——原来他们是指望我学商或是出国留学学习管理之类的学科。多年以后,
我的妹妹学了外贸专业,这多少给了他们一些安慰。事实上,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的才华并
不弱,只是一点儿性情都提不上来。一想到如果从了商就会没有时间看小说没有时间与朋
友闲聊没有时间写一点自己的心得,就有了一种本能的抗拒。父母亲曾花心思想调教我,
可后来他们就放弃了。父亲说,我的倔强非常象我的母亲,除非我自己作出选择,否则,
一切外在的力量都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我就这样很安于我的生活,经常象个深身绑满汽球在空中飘的人。我的努力开始有成
绩了,我的文章开始在报纸和杂志上刊出,而且越来越多。我的亲戚们读到后就会用电话
来,多半是我父母接到,于是他们感到很高兴。后来他们的朋友知道了,也会送来溢美之
词,他们感到有点骄傲了。这样一个古怪的不听话的爱折腾的孩子终究还是有了点出息。
妹妹和我的个性是迥然不同的。我是时而静时而动,妹妹是彻底地开朗而可爱。我到
了念大学以后开始听到有人夸赞我是美丽的,往往还会这样说:人长得还可以,气质是很
好的。我知道了气质对于我比美丽更重要,这可以理解成一种赞扬也可以理解成没有天生
丽质的一种自我解脱。可妹妹却是真的很靓,天生的白净,无论是在太阳下暴晒多久也见
黑,浓眉大眼,秀气中略带点英气,唯有牙齿长得不好。小时候,我和她吵架总要挖苦她
有一副“恐龙牙”,是“窟窿牙”的谐音,这样说来可更添些狰狞的感觉。我们俩长得很
不相像。她自小就有小男生的习性,聪明但不好学,可是因为太聪明的缘故,老师对于这
样的学生往往是束手无措的,她也自小懂得察颜观色,很少惹得父母生气,不象我性格中
有那种耿直的成份,犟强是很厉害的,我总怀疑她的细胞中有商界人士的天生禀赋,要不
然十八、九岁的她怎就能对繁复的商务掌握得得心应手了呢?我向来就是迁就她,觉得她真
是一个可爱无比的精灵,她找我聊聊她的想法或是钻到我的被子里来搂着我说一些悄悄话
的时候,我感到有妹妹真是一种幸福。她经常在她的同学们中夸赞我,有时她的同学从报
上读到我写的东西便告诉她,她会得意洋洋的,有时候我也会被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搞得
心烦,甚至会火冒三丈。我曾经动手打过她一次,那次离现在已经很久了,现在想来很是
悔意。看到她饱含着眼泪愤愤然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心就立刻软了。我们不知吵闹过多少
回,又在一起欢笑嘻戏变着法子蒙父母多少回,互相牵挂、担心过多少回了。我有一次对
妈妈说,幸亏你生了我们俩,要不然想吵架都找不到人,俩个孩子有独生子女所不能享有
到的快乐。
当我念大学以后,我对家的感觉是日愈感到亲切和难舍。当我到外地去继续我的大学
生涯的时候,这份感觉更加浓重地缠绕着我。我惧怕疾病和意外的伤害来袭击我家里的
人,经常打长途回家,家中自然是一切安好。我突然发觉我骨子里是极恋家的。也日愈感
到父母这么多年来对我付出的辛劳是永远无法偿还的。离家远了,有了距离,彼此平时不
太相容的习性都变得恍惚起来了,唯有一种浓厚的亲情经常在平常的日了莫名奇妙地涌
起。我甚至感到,我已经到了应该照顾我父母的时候,尽管他们还正值中年。我几次遇到
困难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对自己说,我不可以辜负自己,更不可以辜负我的家人。
血缘是一种最奇妙的东西,无涯海角,时光荏苒,物换事迁,它不但不会疏远、冲
谈 、更改,反而日愈浓烈而久远。
世上顶可爱的女孩
我有一个漂亮任性的妹妹,在我二十岁以前,她是一个爱和我争夺一切天下美好事物
的小调皮鬼,可是在我入大学以后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她成了我经常牵挂的人也是
我觉得最可爱最淘气的女孩。
小时候,我总是沉默寡言而她则是活泼好动,有时候和我吵了架总是恶人先告状。我
向来就是迁就她,觉得自己是姐姐凡事是该让着她的,可她日愈得逞,常常是惹恼我。我
什么都不怕就怕看到比我小的人在我面前哭,妹妹掌握了我的规律常常在万般无奈之下就
使出绝招嚎啕大哭起来,我总是在无可奈何之下依顺了她的无理要求。长大以后,她开始
变得可以理喻了。我们终于从对峙状态变为了对话状态。她变得愈来愈尊重我,有时爸妈
的意见她任性而不能接受,只要我讲的她大半还是会听一些。遇到什么事也总是会来征求
一下我的意见。
我学了文,这也是她喜欢的可她去念了外贸,她对商务方面的事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
的领悟力,可她总是不太珍惜她的聪明,母亲以前常说倘若她有我一半的努力与刻苦她就
可以学得比我好,可是她没有,因为聪明已经给她带来了幸福和可观的前景,她有她自己
的志向任何人都是无法阻挡的。父母亲有时会迁怒于她,并且嘱咐她要学学我的安于书桌
的耐心,她总是当面立即就承诺下来,可是永远也改不了她的活跃。她喜欢穿牛仔裤和短
裙,而我几乎从不穿这样活泼的服装,我们没有办法象别的姐妹那样混着穿衣。那一年,
她将一头及腰的秀发剪去只留了个男式的齐耳的游泳头回来时,我朝 她看了半天也没反应
过来,为此我差不多有一星期没有跟她讲话。本来这是她的头发她爱怎么理都可以,可是
我真的感到好可惜,而且我一向喜欢女孩子能够留长长的头发。她不知从哪儿收集了一大
堆美女像且留着都是短发的,其中最著名的是奥黛丽·赫本。然后就是变着法子在我面前
晃来晃去,摆的理由有三条,第一条是为了衬托我的斯文她甘愿牺牲秀发权当绿叶衬红
花,第二条是她收集的哪些国外寄来的头饰都将无条件地给我以示对我的爱,第三条她无
需再去做护发的工作,所剩的钱都给我做加倍护理之用。她全不提其实是为了她想改变形
象才这么做,好象全是为了我才去壮义凛然一番的。好在她天生丽质,怎么样的发式都蛮
好看的。直到后来我倒觉得比她原来的长发形象更为靓丽,我反而开始欣赏起她的短发
来。
妹妹是姓了母亲的姓,这也是我们家实行民主政策的一项内容。为此还闹出了一些趣
事来。妹妹念中学的时候,他们班里每人订了一份报纸,那时我经常给那张家报纸写文
章。每次到发报纸的时候妹妹就会对她的同学说,这是我姐姐写的文章。有些调皮的男生
就同她开玩笑:“你别吹牛了,她姓董你怎么姓周呢?”妹妹与他们辩解,可怎么也说不清
楚。后来她磨蹭了半天对我说:“姐姐,我可不可以带一些同学来见见你,他们都不相信
我们是姐妹,我……”她的眼泪就滑下来了,我只有把她揽在身边安慰她。过了几天,刚
到家就看见屋里坐了 七、八个她的同学,于是就郑重其事的作了一次自我介绍并且很清
楚地说明我们是亲姐妹。那些孩子是被妹妹强行拽来的,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撒
谎。
那一次我无意间将钥匙顺手扔在屋子就出了门,才走到大门口就想起钥匙忘拿了,返
身则回去看到她正拿出我的日记本翻看的是第一页,那一年她十六岁我二十岁。这恐怕是
我记忆中最厉害的冲突了,我从来没有象这般恼怒过,我狠狠地教训了她一下。她也从来
没有象那段日子般沉默过,无论她怎么向我认错我都一概不理甚至于她的眼泪也没有打动
我。家里的空气也变得异乎寻常的凝重,后来她开始给我写纸条。“姐姐,我只是好奇,
我并不是故意的。”“姐姐,你不要整天就是不理我,原谅我好不好?”“姐姐,我以后再
也不敢了!”“姐姐,我们和好吧!”她就这样用一声声的轻呼小唤让我气恼慢慢化为平
静,然后她会耍一点点嗲,让我不但不再气恨她反而会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歉疚。
我们不知道为多少事而欢喜和气恼过,我把这样的过程称为纠缠,亲情的实质也许就
是一种纠缠,那份久长的情谊在纠纠缠缠中变得醇厚而紊乱,这也是为何亲情总是无法替
代的一个原因吧。她开始有了独立的能力,她学的专业也帮了她的忙。她赚第一笔钱的时
候曾对爸妈说:“将来我要加倍地报答爸爸妈妈而且我可以帮姐姐,如果姐姐一直愿意写
作那也可以,反正我有钱可以资助她!”事实上她也是一个很孝顺的女儿,只是脾气不太
好,个性比我还强,常常会顶撞父母惹得爸爸妈妈不高兴,其实心底是很善良温柔的人,
不象我,常常会静下心来陪爸妈说说话,也有耐心听他们的诉说。家务事也是她比我会
做,只是做得不讨巧,做了一点事都要放在嘴上嚷嚷。我是不善于做家事的,只是逢到父
母亲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我就会陪在一般,跟他们说说话,父母担心厨房里太油腻了就把我
劝回去,虽然没有做事可他们也依然觉得很高兴。从这一点上说,我要较她“坏”一点,
她率真的程度较我更厉害,耍小性子的时候也很多。其实家里的人多少还是宠着她,因为
年幼总是能让人生出几分怜惜的。她在学校的时候总明好些男性围着她转,家里也经常有
小男性打来的电话。爸爸妈妈一开始还以沉默为之,久了就感到有些不安,生怕哪一天自
己的女儿会被人骗走一般。在这样的问题上我们姐妹总是很自然地结成统一战线,也常常
是我出来向他们保证,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们有自己的头脑。妹妹经常搂着我跟我谈
起那些小男性的诸多轶事,然后我会问她是怎么想的,她总是一脸的不屑,一副开心果的
样子。
我到外地去念大学以后常打电话回家,她柔柔细细的声音总是告诉我她的近况,她的
趣事,她的欢喜和一点点不高兴,还有,她想我。她也会写信来说,她真的想念我们在一
起的时光,她觉得我比父母更能理解她,以前我对她的不满、烦忧甚至训斥她现在也都一
一拾起来好好收藏。我也是经常在每一处牵动手足情的细节上想起她,我不能够要求她一
定要如何勉强地去做那些我以为是很对的事,我也不能够要求她一定要认同我觉得是最完
美的生活方式。我只希望她能够永远象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快乐而美丽。我甚至希望我可
以呵护她,我不要任何伤害降临到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孩身上。当我们掌心对着掌心的那一
刹那,彼此的血液就好象能流到对方的那一边,这就是亲情,这就是姐妹。
无论我会和多少女友——或年长于我或年幼于我的女孩在一起聊天谈心,无论会有多
少女孩让我为之牵挂,无论会有多少女孩会让我感到心意相投,可是在这个世上妹妹我只
有一个,我有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妹妹是我的幸福。这份唯一是一份珍贵。
无论如何,在我心底她是世上顶可爱顶可受的女孩。
沙发与板凳
家中有一套红木家具,是父母结婚时爷爷送的。虽然不齐全,可父母都十分珍爱。
父母的一位朋友有 收集红木家具的嗜好,这种奢侈的爱好让执迷不已。他看中了我家
的二张单人沙发,憋了好久终于很不好意思地向我们提出要重金收购。父母亲为此很为
难。后来,那位朋友不知又从哪里觅来了一个可以与那二张沙发配套的茶几。他每次到我
们家来,眼神多半是停留在那二张沙发上,说如果和他的茶几配在一起简直太盖了。看到
他那种无比垂青的样子倒使我们全家不好意思起来了。后来父亲说:君子贵在成人之美,
既然他那么钟爱,况且又是很好的朋友,就把沙发给他吧。更何况我们这一套本来就不
贵,留下几件作纪念就可以了,沙发给了他倒可以了了他的心愿,我和母亲都为父亲忍痛
割爱的状举狠狠地感动了一下。于是等到他生日的那天,我们全家决定把沙发送给他作生
日礼物,他执意不肯,于是半买半送地拿走了。他异常兴奋,说这是他收到的最贵重也是
最心爱的生日礼物。
父亲决定去买一个双人沙发来填补这块空地。从要买到买来,当中差不多 有二周的时
间家中处于无沙发状态。
我的不适应是最先表现出来的。没有沙发就意味着没有一了个舒服的看书、看电视、
闭目养神的地方,于是顿觉这样东西的重要性了。平时,我总爱把整个身体都蜷在沙发里
看书。这下,手里捧着书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看了。其实家中可以倚靠的地方还很多,有
靠背椅,有床,甚至拿一个软垫坐在木质地板上倚在墙角也是很舒服的。可是我却不习惯
了,而且感到非常得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似乎是没有道理的。我一周基本才回家二天,平时都是在校往读的。寝室
是自然是没有沙发的,连靠背椅也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板凳。看书、写字、听音乐、吃
饭、聊天等等,背上始终是没有依靠的。我的床又在上铺,午休时常因为懒得爬上去,就
伏在桌上睡一会儿。我一年中有大半时间是在学校过的,我大半年坐的都是没有靠背的板
凳,我非常习惯且没有丝毫怨言。可是,一回到家,回到了这个暖暖的氛围中。我可以找
到有靠背的椅子坐了,我却反而不习惯了——因为没有沙发。
二周以后,父亲把一张雅致实用的双人沙发搬了回来。我一个倚在上面,霸占了好久,好
一副久逢知已的样子。惹得父母都笑了,嗔怪我依赖性太强了。我的储存赖性真的很强吗?
没有他们在身边的时候,我独自在异地的大学求学,把一切生活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所有
见我的人都说我的独立性很强。可是,在沙发这件事上我却将我的依赖性一不小心就拌了
出来,并且表现得淋漓尽至。
当一个人说:我的依赖性很强。这多半是有些矫情。他(她)是在撒娇似地炫耀:我有
可以依赖的东西。当一个人说:我的独立性很强。这多半是有些酸有些对依赖性强的人的
妒羡。如果你给他(她)一个很安稳的的依赖,也许他(她)就不要这份优点了。
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离开上海赴外地念大学,所有的思念都被我强迫地压到记忆的最底层。我告诉自己:
我要用努力来证明我是最优秀的。我没有时间去浪费——就像以前坐在窗前一愣就是好
久。可是想念却化作缕缕清香,很轻易地就从那些套上很多把锁的记忆的大箱子的夹缝里
不经意地钻出来,氤氲其中,被它缠绕。 最牵挂的是父母,最想念的是家。平时家居
生活中所有的的细节都很清晰地印在我的眼前,我甚至会整夜整夜地难以安眠,想念父
母,也想念给予我关爱的友人。这种想念很彻底地很纯粹。
元旦的时候收到父母和友人们的贺卡。有五、六个彼此互不相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在
贺卡上写道:我在这里等你归来。好久已与眼泪告别,在遇到再大的挫折也已学会不 掉一
颗眼泪的我终于忍不住地满目晶莹。
坐在归家的列车上,心早已飞出窗外和火车赛跑以致将一只旅行袋丢在列车上再也找
不回来了。里面有我珍爱的书和手记还有新买的礼物。我很沮丧。整整半年都没有丢过一
样东西的我居然在最后出了这样的差错。也许是上帝因为给予我欢喜而要讨回一点公道才
能平衡吧,以这样一个借口来作为解脱自己粗心的理由,心情也就开朗起来。
妈妈从南方公差和我几乎在同一时刻到家,爸爸和妹妹亦已望眼欲穿了。于是终于可
以有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聊着久违的日了以来的琐事、烦恼和欢喜。家是港湾,
是我唯一可以任性、撒娇、无修饰、睡懒觉、躺着书、卧着写信,随意到极的地方。纵然
见了面又会让父母感到我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团聚的感觉就像看到一张亲切自然洗
净铅华的脸,也许不很美丽,可真实中蕴着最真最切的情谊。
所有的情谊在幄幄之中总被轻视被疏离,从指缝间滑落时就被追忆被思量,也许这也
是一种规律。好在还有节日,所有的节日都是一种提醒,让你有心情去拾起那些久违的珍
贵,在这样的日子里让温情荡漾起来。我们的节日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究竟是什么节日
也许并不很重要,无论是传统的春节、元宵还是圣庭节、感恩节,重要的是节日的时候有
团聚,有真情,有被人祝福有祝福别人,周围的人都是得有情有义。
一个其实也很平淡的日子因为感情的增浓而显得与众不同。
一厢情愿
邻居的小孩不慎在新年里打碎了碗,遭到年迈的祖母的训斥。那老太太平时是极疼爱
孙子的,这次之所以如此是觉得这是犯忌的事。后来这件事无意间被我得知,看到那个被
训得愣愣的孩子心 里就感到有点怜惜--孩子本来就是好动的,更何况他是根本不懂什么
叫犯忌的。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得知要把这样的霉运赶走唯有一个办法,需买到和那只摔碎的碗
一模一样的碗,且要买六个,还必须在元宵节之前配到。这样方可一年平安吉祥。我对这
种关于吉凶的占卜并无很多的信仰,只是想若能帮上点什么是挺好的。于是特地上邻家端
详了他们使用的碗的样式和花纹并记下了,然后开始满街地寻觅。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怕万
一邻家这一年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偌大的罪过就要让那个孩子来负担了。这对于一个年幼
的孩子而言是过重的,也许还会在他的心上留下阴影。于是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拯救别人
的大事,很投入很无怨。觅了几天还是一无所获。其实,那是一种很平常的碗可就是找不
到。离元宵节越来越近了,我开始有点着急了。一日,从友人家归来,在一条小巷的拐角
处有一个卖瓷器的地摊,我要的东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在昏暗的路灯下 ,它就
是我要的宝贝。
小心翼翼地捧了六个回家,郑重其事地送到邻家。 那位老太太说她从未听说过买六个
相同的碗就能消灾的事,再说她家还有好多新碗放在床底没有用过呢。我问及为何要那么
苛严地训斥她的孙子,“训的时侯自然是很生气,训过了也就忘了。”--她不经意地回
答。我知道我的一厢情愿落空了。她执意不恳收碗,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悻悻地捧着六个碗回到家,父母都很奇怪。然后我就老老实实地把这件事 告诉给他们
听。他们愣了一会儿,丝毫也没有体会到我的用心良苦。隔了一会儿母亲说:“你是不是
还在指望别人的感谢?新年里,好端端的给别人送什么碗呢?老年人认为这是犯忌的,给
别人送碗是叫人家这一年都去讨饭啊!新年里买碗和送碗都是犯忌的,别人谅你是孩子不
与你计较罢了。”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的一厢情愿在别人的宽容之下躲过了一份责
难。最后我只能说:“那我把这些碗扔了吧,总不能让我们家这一年去讨饭吧!”全家顿
时笑作一团。
人的生命里最初总是有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或是抱着一厢情愿的想法去实践一下的
事,多半是会闹出点趣事来的。我想那是一种健康的思维方式,比较单纯。之所以这种比
较自然的东西会渐渐消磨掉,那是因为它没有得以滋长的环境,也许只有在孩子的天空里
还有一席之地。固执地坚持一切都要以一厢情愿为宗旨的人就只能以花痴和傻子的方式存
在了。我们都要做正常人,适应这个社会,即使是英雄或豪杰也是社会中的英雄豪杰。
只是常会在一些安静的日子想想以前做过的一些一厢情愿的事,还是忍不住有会心一笑,
尽管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种一厢情愿的事了,可毕竟也曾一厢情愿过。
鱼 汤
我将第一次离开我住了整整二十一年的上海那么久。我酷爱旅行,在往昔的寒暑假
中常常象小鸟一样南来北往的飞。我曾经去过很多的城市和乡村,这在我的像册里都有机
记载。可这一次我将要去北方的那座城市并在那里作二年驻留。我要在北方那所著名的学
府里继续的我大学生涯。父母亲送我上车时的依依惜别的神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夜夜梦
见,久挥不去。
学校的伙食很不如人意。我爱吃鱼,可食堂里很少有卖。偶而有也满是腥味。记得以
前周末回家父母亲总是备好新鲜的鱼等我共进晚餐。家中除却我,他们都是爱吃肉类不爱
吃鱼的。平是我住读在校,他们就很少记得买鱼。但周末的餐桌上一定是会有特地为我准
备的鱼,为了让我尽兴,爸爸妈妈总是陪我喝他们并不爱喝的鱼汤。有几次,他们因事务
繁忙忘了备这份佳肴,次日一大早父亲就会去买来,关照阿婆快快煮上赶在晚上我返校之
前能喝上可口的鱼汤。
学校的旁边有一条长街,有好多个体餐馆。平时同学聚会都集于此,价格 很是公道。
有一家店的鱼汤煮得不错。伙计从水缸中捞起一条新鲜的鲫鱼,当场开膛剖肚,十几分钟
后一碗新鲜的鲫鱼汤就置于眼前了。老板说,他向来不赚学生的钱,薄利多销即可。
这是我离家后第一周的星期天,挂了长途回去是母亲接的电话。离得远了,才感到彼此的
牵挂是那么深,聊了很多,我听到母亲哽咽的叮嘱。我把鱼汤的事告诉了她,感到营养和
美味皆可两全了,想让她高兴一下。她说:“咋天,我们又烧了一大碗鱼汤而且父亲还做
了拿手的葱烤鲫鱼,后来做好了才想到你已吃不到了……”
这以后我还是常去光顾那家餐馆。老板已经认得我了,不用我开口就会吩咐伙计去做鱼
汤,而且每每还要加上黑木耳、笋片、香肠干等,可我总觉得最味美的鱼汤留在另一个城
市里。
信 念
这是一则爱情故事。当我第一次听朋 友讲起这则故事的时候,我还不认识薇,当然
我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和薇成为朋友。
两年半以前,在我刚入大大学后的那个寒假 ,我遇见了久违的程和他的女友蓉。我和
程是中学里的同学,蓉却是我以文会友接识的,程和蓉都考取了外地的一所大学。那个假
期,我们经常聚会。聚在一起的都是中学和大学里的旧雨新知,可我们谈论最多的却是一
个除了程和蓉谁都没有见过的女子——薇。薇是蓉的班主任。
蓉将薇的故事告诉了我们。她是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校的。用蓉的话来形容就是:她的
优秀和优雅是那所大学里无人能比及的。蓉一到那所大学就听说地关于薇的一则柔肠寸断
的爱情故事:薇深爱了多年的男友去了法国,已经好几年了还没有归来,而薇又无法申请
到机会去法国。虽然身边不乏追求者,可她总是以礼相待,敬而远之……恋爱故事在大学
里并不是个新鲜的话题,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年轻而优雅的老师,故她的故事在学
生中显得浪漫而极富神秘色彩。
半年以后的一个暑假,我在一家颇为有名的独资企业是找到了一份兼职。我的工作是文
书,同样担任此工种的还有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小姐。蓉亦回来过暑假,她告诉我的第一
件事就是她的班主任在寒假过后就离开了那所大学,回到了她原来的居住地,也就是说薇
我们现在都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上海。
蓉到office的那天,她和那位小彼此间的讶异和惊喜才让我明白,薇不仅与我同住一
座城市,而且同在一室工作,我们已经做了大约十余天的同事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
处得很好,彼此也很投缘。薇的坦城是我始料不及的。在我们相识大约一个月后的一个周
末,她将她的故事告诉了我:薇是在中学的时候就结识了浩,他们是同班同学。中学毕
业,他们以同样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异地的那所大学,虽然两个人念的专业是风马牛不相及
的。本科四年,硕士三年,然后浩在姑母的担保下去了法国,而薇则留了下来任教。三年
的中学生活中积淀的朦胧情感和七年浪漫的大学生涯,十余年的情谊在薇的心中扎了根。
浩说,他拿了博士学位后就回来。薇的眼睚已经泛红,欲言又止,我劝她不要再说了。我
只记得薇最后哽咽地说:这个世界上我再不可能遇到一个如此相知的人,这种信念是支撑
我那么久以来孤寂无聊痛苦岁月的唯一支柱。当时的我很被打动,但我以为这个故事会在
这份等待中不了了之,又是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并且
我为自己曾以一种无比世俗的眼光去预想过这个故事而深感惭愧。
暑假很快过去了。当我的兼职生涯快要结束时,薇告诉我,她等了整整五年多的浩回来
了,这实在给了薇莫大的惊喜。而当我第一次看到浩时,我的讶异甚至让我连起码和礼仪
都显得有些仓促。这是一位长得极不端正的男士,他与薇同龄,可明显地衰老而憔悴,更
让我不可置信的是他的左眼失明了!尽管如此,他的风度还是宜人的,那是深厚的文化素养
带来的浓厚的书卷气。
薇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显得兴奋而喜悦,我这才知道她苦苦等的就是已经失明的浩,
薇将那个爱情故事的后半段告诉了我。浩到了法国后的求学很不顺利。他必须攻克法语与
学位两道关,还要自己打工付一部分学费。本来两年半就可以拿到的学位,浩用了三年半
的时间才好不容易争取到。更致命的是在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学位后不久 ,一场意外的车祸
使他的左眼失明了,他跌入了生活的万丈峡谷,世界对他而言存在与否都仿佛已不太有意
义了。这几乎推垮了他所有的信心和勇气,他无法再面对昔日的情人。于是他骗薇,只是
说由于学进业上的困难而一直不能拿到博士文凭,而不拿下博士誓不归来这是他当初立下
的誓言。他知道象薇这样优秀的女孩是不乏追求者的。为了让薇死心,他甚至故意制造出
一些绯闻让那边的朋友传回国内。他没有料到是薇知道他失明后还一如往昔地盼他归来,
于是又经历了两年痛苦的折磨和犹豫,浩终于有勇气回来了。他太需要那份感情了,尽管
他自卑得不不敢再度奢望。他是幸福的,一个为他守候了五、六年美丽而优秀的女孩依然
是那么痴情地爱他,并且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在这个感情可以用金子等价折算的时代时代里薇让我折服而感动。信念无比可贵,爱
甚至可改变世界。初秋的一个午后,我接到蓉的电话,她说——薇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是那
一年这座城市中五百多名丧身于车祸中不幸者中的一员。我记起薇对我说过,她要将婚礼
安排在浩的生日——那是在深秋。
离开那个秋天已经有一年了,今年的冬天正肆虐地侵占着这个城市。我是极怕冷的,
天太冷我就常躲在寝室里,泡一杯茶暖暖手。桌上的小说或美文常谈到的就是一些悲欢离
合的人间情愫。读到特别好的,我就会停下来细细地想想。窗外一片寂寥,每每此时薇动
人的笑意总会时而掠过眼前,她的那句话我依然记得:信念是支撑我那么久岁月以来孤寂
无聊痛苦的唯一支柱!
收获心情
一个本来绚丽的假期被我熬成了一场苍白的梦境。
已经有三、四年了。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离开上海,外出旅行——看看外面的风景,
到 外面的世界去散散步。于是对于旅行我有了一份自己的积累和感受,亦被这份美丽而旅
人的活动而深深吸引。
而这个假期的一开始我便进入一种犹豫的状态。友人们结伴外出的计划一个接一个定
下来,相约同行的邀请也如期而到,可我却不知道如何作决定,总感到有一份温馨而略带
缠绵的情愫在隐隐地牵着我。文的相约是在这个假期中最酷热的时节。后来的事实证明,
整个假期除了这几日是酷热难忍之外,剩下的日子都是略带冰意的,据说这样的夏季是沪
上几十年未遇的。也许那时的我 正被酷热和忧虑折磨得心力交瘁,想到远行,虽有些许神
往,却怎么也提不上情绪。我没有答应文的相邀,后来的事实证明也许这是我这个暑假犯
的最大的错误。剩下的日子我必须一天天地过。我以极好的耐心与那些音乐与文字为伍游
戏了一阵。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获取些什么,只是每日在过一种生活的方式——于我而
言已经是很熟稔的方式了。没有多少日子取后,我感到这种休憩非但没使我精神起来,反
倒使我愈来愈感到疲惫,愈是疲惫愈沉浸于这份毫无生气的修身养性之中。这期间我也应
约写了几篇稿子,寄出去之后没几日编辑们来电。说他们都很满意,来了还附加一句——
你的文笔老练多了。我当时听后,心中有一种被抽紧的感觉,忽然觉得有点悲哀,也许我
正在失去一种原来可以称得上纯真的内涵。就这样,我每天过着一种极有规律的生活。
我不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要守着电话,因为那份温柔的问候会不期而到!这几乎成
了这个假期唯一带点浪漫色彩的一笔。其实对于一个追求浪漫的人而言,这份精神的慰藉
远比实在的拥有来得绚丽。那声间宛苦从很远的地方隔着水声传来,不清晰但绝对存在。
我知道我毕竟还没有疲倦到不去认识自己的感悟。不见阳光自己就不会被晒黑。记得有一
年的暑假我因外出旅游而晒得很黑,想来那时一定失了几分女孩的雅致的。此时,我的肤
色白里透黄,那是一种苍白无力的黄,孱弱而寂寞的黄。没有运动,本来想也许会胖一些
却反倒疲了下来,而且疲得很突然很无奈。我真是觉得好象在梦境中游历了一回。在假期
临近来了的时候我大病一场,被送到医院抢救。其实那时的我清醒而无痛感,我记得那时
我流泪子,且喧哗成河。我流泪主要是看到父母亲的神情悲戚而忧虑,顿有一份委屈和愧
疚自心中来。病愈之后没几日便开学了,我知道我的神色苍白而心情亦如一份纯水——没
有色彩往往会有一种想象不出的华贵。
那一日,是我安静了两个月之后第一次踏车在校园里逛。文默不作语地骑着车陪我,
我突然觉得我连骑车的技术都迅速地衰退了。文说:这个暑假你真不该待在家里,你的一
切都乱了。我没作答。只是感到应证了一个事实: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并不是因为没
有去旅行,而是本该放飞的心被紧固在一个狭隘的盒子里。盼着奇迹会出现,但幻想的风
筝和现实的细线总是那么轻易地被扯断。不是我失望,而是本来就不该存这份期冀的。我
想让自己健康起来,快乐起来,其实当我决心那么做时候,竟然感到是那么的容易,我轻
而易举地做到了,而且又开始了一种生活方式——与音乐和文字为伍。只是这一次不是游
戏而投入。于是朋友们都说我依然是一如往昔的快乐而明媚。我只觉得这个假期如同在荒
冢里多踱了一圈。寒冷也罢,失望也罢,痛楚也罢,欢欣也罢,成功也罢,还有幸福——
心情若不去想,原来是根本没有的。
那天,我们相识
这个题目中含着二首歌的名字:《那天》和《我们相识》。这是一位已赴美的校园歌
手在好几年前写的二首歌,它们被收入在校园民谣第一辑中。
离开家来来北方的这所著名的大学继续我的大学生涯。我的行李中有一个大盒子,里
面装满了这些年买的磁带,我把我的音乐世界搬到这里来。记忆最苍白寂寥的时候,音乐
会来牵我的手,孤独的时候我在音乐中沉浸并可以很冷静地去想一些往事。曾经铭心地爱
与被爱,曾经享有的荣耀和付出的辛苦,曾经难以释怀的家人和朋友。我在音乐的世界里
找到一些感动,这丝丝的暖意尽然能燃烧我整个冗长的冬季。
记忆中有这样一个朋友。他会写诗谱曲,他创作的歌曲很好,谈的都是音乐与作曲,
他从来不在乎我是否给他回信。他说我是个把音乐当作面包的人,不吃面包还可以吃米
饭,自然是不会饿死的。可是我的口味是偏爱面包的,他很想经常送一些好面包来给我尝
尝,后来,他的信越来越长,我却越来越惶恐,怕收到他的信也不再接受他送来的面包。
后来,他的天份终于被媒介肯定,我看到他在电视上唱歌并得了奖。他来征求我的意见,
想把我的诗拿去谱曲变成歌,我不置可否。我想我的冷漠一定是让他伤心了,可他表现得
很君子。我那时候正被一个人全身心地爱着,我因此而感到每一天的阳光都无比灿烂。我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说他做面包的技术还不太高明,不过他会一直努力下去,他说想
看到我因为听到好的音乐欣喜的神情。他留下一些绝好的磁带给我作纪念其中有特地为我
写的歌。
来到这个城市,又认识了一位写歌的朋友。他爱抱着吉它到我的寝室里来弹唱自己写
的歌。他写的好唱得也很动情。寝室里的人一般是不欢迎外人来访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
做的事,爱看的书,要写的文章,唯独他是例外。寝室里的女孩子都爱听他唱歌。他对音
乐的投入和真诚是我所十分推崇的。那时,我正从一份迷惘中渐渐挣扎出来,我的激情已
经有大半被燃成灰烬,我很忧郁,始终无法快乐起来,他说音乐对我而言就象是康泰克对
于感冒,音乐是唯一能让我迅速开心起来。后来,他同样拿着我的诗当作歌词,歌真的很
动听,他亲自到电台里去唱了,感觉很奉。作为一名出色的校园歌手,他的愿望是要出专
辑,他希望能用一些我的诗作歌词。他说——他爱校园民谣,他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
我的朋友们自己所作的这些歌大致都可以划入到校园民谣中去。校园民谣究竟是什么
样的概念,我不太清楚。怎么样的歌才算得真正的民谣呢?可这并不重要,就如在文学当
中,很多人将小说归类成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新写实、新状态等等。重要的是作品
本身,校园民谣的魅力在于轻盈而无矫饰,她随笔而不粗糙,她深刻而不晦涩。
那天----
那天 有你一封长信
说了那么多淡漠的话语
那天 我沉默握笔
是不知道怎样来回答你
那天 翻看从前的日记
好长一段踌躇的年纪
那天 我只写下一句
原来我们自己不明白自己
说了世上一无牵挂为何有悲喜
说了朋友相交如水为何重别离
说了少年笑看将来为何常回忆
说了青春一去无悔为何还哭泣
那些给我带来忧悉和快乐的朋友们,那些让我铭心的感谢与珍惜的朋友们,那些和我
同在青春岁月里共欢笑共哭泣的朋友们。我们相识在校园里,相识在音乐里,相识在彼此
的真诚之中。而那份让我真正执着而后又迷失的感情也会留在我往昔的岁月里, 久挥不
去。每当音乐飘然而到,我还会涌思念和心痛的泪。我本是三生右上的旧精魂,单薄的形
骸早已脱胎为云,换骨为雨。
我们相识——
一个伴着期待的平静日子
我们相识
两把老吉它两把爱吉他的心
我们相识
你到我家里轻轻唱了你的歌
又在你家里就那么随随便便合了一曲
……
你送我一首你写的长诗
我们相识
等了两年后我却才写这首歌
我们相识
比肩接踵的人群
孤独忙碌的尘世
能有多少人共着同一份悲喜
相隔又相知
能有多少人唱着同一支心曲
常离又常忆
好多的话想说可是没有时间说
我知道你不要问是不是愿意永远这么着
不要回答我将来会有什么事
只愿今夜
不留一点闲谈的兴致
擦肩而过
认识Y的时候,我正从一个爱情的废墟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用赤城去
拥抱一份感情。一段不太长的日子却仿佛燃烬了我大半的热忱。我因此而心如止水。
我将要离开所住的城市,去另一座城市继续二年大学生涯。忧郁和伤感已经占据了我
全部的白天和黑夜,容不得再留出空地留恋故土了。所有的伤心对我而言就象落叶对秋天
有一种辉煌灿烂的毁灭感。我也就是在这样惨淡的心情下与Y相识的。
他起初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后来我知道他念的硕士专业就是我现在的专业,毕
业后他得到了一个很多人都羡莫的工作。他差不多要长我十岁,我以为他已为人丈夫了,
真的没想到他孑然一人,所不同的是他快乐而充满活力,我寂寞而忧郁不堪。他常来我们
寝室聊天,我常常是是怕喧闹,总是一个人拿上书去图书馆,他总是算好了图书馆关门的
时间,就这样,无可奈何地与他碰见。他的样子很斯文,人也英俊挺拔,可是举止就是一
个大孩子,我没有在意他的用心良苦。我常常追忆我曾有的用心良苦 ,刻骨地爱与被爱,
一切都已远去,唯有记忆不会衰亡。
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总是精心准备好话题多半是关于文学与哲学的。看得
出,他是一个有识之士,谈的东西很耐听,室友都说他很有才华。我觉得他并不讨厌,若
是一个讨厌的人倒好些,可以让我有比较顺当的理由拒绝他的来访。可是,他的表现的确
很出色。所有的细节都如水从指缝间滑落,我找也找不回来了,他就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将
他所有的情意都变成了一朵朵纤细柔美的花。他总是说:我很怕看到你忧郁的样子,我喜
欢看到你笑的样子,你笑得时候真的很美!
我知道他已经莫名奇妙地爱上我的时候,我并不讶异。他对感情的表现执着而认真,
他说,我的聪明、才华、纯真和努力上进的精神,我的气质和我的固执、冷漠、任性是他
爱上我的理由。在我所听过的恭敬维话中他是唯一将我的缺点也当作欣赏条件的人。我不
可能因为他爱上我我就会产生特殊的感情。我十分无措,我不想再见他,也不再让他有任
何机会见到我。我感到累极了。然后我看到的是一个莽撞、颓丧、焦灼的大孩子的形象。
这倒让我宽心了些,毕竟拒绝他我可以有很顺当的理由了,他还很不沉稳,不沉稳的人是
不适合我的。出乎意料,他一如往昔,虽然工作很忙可还是常来看我。他知道有一些男生
对我很好。他们会给我借来好书,有话剧和文艺演出的票子,我也会同时收到几份票子,
我会欣然地接受别人的善意,并且把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他很认真地听,然后会
问:“那些男孩很优秀吗?很英俊吗?很疼爱你吗?”我说:“是的。”他愣愣地看着我,顿
了一下,说:“你应该出去走走的,只要你高兴就好,我想看到你快乐一点再快乐一
点”。我告诉他我很深地爱上了一个人,也被那个人深爱着,可是我们分开了。他象是了
挨了一棒,许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段安静而单纯的岁月,每日除了听课、看书、写点文章就是听音乐。我以为一
切就这样过去了。可他还是来了,带着他不好的脾气和略显急燥的性子。他说:“我不知
道那个让你爱的人是谁,他真幸运。可是他残忍,如果是我,我除了爱你,更重要的是要
让你快乐而无忧,如果爱你反倒让你日愈苍白我绝不会那么做的,我想让你精神很好,每
天都可以看到你笑。”他竟然不知道有爱就会有痛,他就象一个大孩子。一个优秀帅气的
大男孩,比我年长那么多却无法让我心悦诚服地说他成熟的大男孩。我生气的时候,他会
说:“你如果实在不能消气,就不如拿书捶我几下消消气吧,不要把身体气坏了!”就这
样,我莫名奇妙地被他逗笑。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漠然实在太过份了。他从不掩饰他的缺
点,他的优点和缺点融合在一起是个很立体的人。我亦从不掩饰我的任何缺点,因为我不
在意所以感到很轻松很自在。莫名奇妙地在异地生了一场大病,远离父母的我一下子感到
是那么孤立无援。那时他成了最照顾我的朋友,病中的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和
他那焦灼得欲哭无泪的神情,他每天都熬好鱼汤送来陪我聊天。室友们说:“如果有这样
一个人对我,我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为我读非洲童话和一系列
幽默故事,我会被他逗笑。病好以后,我回家度暑假,几乎每天都收到他的长途,为了在
报上看到我的一篇文章,他会兴奋地在电话里用他标准而具魅力的声音为我大声朗读。我
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有点被他的率真而打动。我问他,你为何要选择我,在我之前
你一定应该遇上比我优秀的女孩,在我之后还会有更好的女孩等着你。他说:什么叫比你
好的女孩,那必须在我与你深深交往后才知道,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让我知道你到底有
多好,然后我再想想会不会有比你更好的。我的泪滑下来,那是我很久很久以来不会大喜
大悲后第一次泪流满面。他在电话的那头,我在电话的这头,他看不见,幸亏他看不见。
我知道,我们终将擦肩而过。他很好,可是他的真情让我黯淡的日子重又见到阳光一缕。
我的心开始柔软,他的情义纯真而清澈。我说:我们只能是朋友,也许还能是很好的朋
友。他说:爱一个人比接受一个人爱更幸福。我的心为之一颤,这曾经也是我为之履行的
人生原则。
我听到他为我唱歌,故意逗我生气然后让我罚他去买巧克力,在餐桌上表演戏剧小
品,陪我逛书店淘旧书。我开始感到生活本来的单纯,没有牵挂也没有被牵引。感谢Y让我
认识到生活的一种自我解脱的方法。他总是说:能看到自己喜爱的人快乐起来,不求任何
回报,即使牺牲自己的快乐也是很值得的。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喜爱的人太不容易了。他是
一个特别的朋友,我无比幸运。 擦肩而过也可以留下很美的回忆。他好象对自己充满了信
心,无花果的感情也可以是淡淡而隽永的情谊。我无比幸福,承受着一份关爱,一份坦荡
的情谊。
茫茫人生路,无数的尘缘将会掀起多少的感动。我们终于交错而各自前行,没有道再
见没有欢喜和悲伤,不再相逢是为了能让这份情谊就如此纯真。无数的尘缘中的这一个,
我会记住,温柔的尘缘。
柔情手记四则
(一)
我就象一个停止了追逐自己尾巴的猫,清醒但不快乐。我苦苦追寻的到底是一个怎样
美丽的神话呢?我孤独寂寥地走着,让一往情深的心去忍受失望、等待、痛苦和寂寞的煎
熬。以到于一旦发现某天内心失去了这些体验,我就会陷入更深更切的恐慌。我怕会永远
是自己挥舞的长鞭下宿命的陀螺,再没有停止旋转的余地了。
往昔的岁月,所有的柔情都是一颗颗永不干涸的露珠,在我心田荒芜的日子里,仅需一颗
便让觉得如逢雨季的丰润了。曾经拥有过的,可以丢弃却如何也忘怀不了。那些日子即便
褪了色也将是最显华贵气质的。我努力地想把那一切锁进一个小匣子里,然后套上很多把
锁再压到记忆的最底层。可是,那些往昔柔情却成了一种淡紫的烟雾,轻而易举地就从匣
子的缝隙里钻出来,既而氤氲在我的四周——在每一个可以牵动往事的细节和每一段安静
的日子。
我把这种绝望的伤感看作是生命对于我的恩赐。感激上帝赐于我聪慧、敏感、温柔与
善良,感谢生活给予我的幸福和痛苦。我因此而比别人得到更多的欢快和眼泪。生命如长
途,我的路上有更多的驿站,每个驿站都将是我蓦然回首时心潮起浮的往昔。这一个驿
站,有一盏昏黄的灯,始终在那个安静的角落里闪着微弱的光。我会越来越远,驿站离得
我也越来越远了,可是那微弱的光却一直是那么清晰,永远如此,无论天涯还是咫尺。即
便我满含热泪,它也将是我眸中永不逝去的温柔的光亮。
我把手盖在你的眼上,就这样,轻轻地告诉你:我要走了! 我把你所有的浓情、关爱
和呵护都带走了,连同你的微笑。我要把这一切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我不再回来了。
时间软成水,涌起波澜,击向你我构筑的梦幻的堤岸,是水将我们分开了。
我把手盖在你的眼上,就这样,轻轻地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我把对你曾有过的哀怨和不满也带走了。我要把这一切都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甚
至扔到海里,我不再回来了。原谅我的任性和多愁善感。用你的宽容和温柔包容所有下雨
的日子吧!我不再是你苍穹里的星星,但愿你的天空依然明朗灿烂。
我把手盖在你的眼上,我的手已冰凉,你的眼是温热的,就这样,很轻很轻地对你
说:我要走了。
我已决定要把自己放逐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就这样,我走了——没有回
眸。
很多日子以后,我在读法国杰出的诗人阿波利奈尔的那首《米拉波桥》时,郁积了许
久的无法释怀的惊痛和沉潜着的忧伤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
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流逝
我们的爱情
还要记起吗
往日欢乐总是在痛苦之后来临
夜来临吧听钟声响起
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
手握着手
在手臂搭起的桥下闪过
那无限倦慵的眼波
夜来临吧听钟声响起
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
爱情象这泓流水一样逝去
爱情逝去
生命多么滞缓
而希望又多么强烈
夜来临吧听钟声响起
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
消逝多少个日子多少个星期
过去了的日子
和爱情都已不复回来
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流逝
夜来临吧听钟声响起
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
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任我跋涉和游荡,我终于发现我始终未曾走远过。有一
种东西在生命中凝重地沉积下来,这就是生命的全部了。
收到你的只言片语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知道你多么想用你的力量来支撑我孱弱的天
空。你的冷漠中蕴积的激情,平静中隐藏的剧痛,选择中积淀的无奈,以及无奈之后的悔
意和伤感是一种力透纸背的爱怜,透过那些最平常的言语我依然是可以那么清晰地感觉
到。
我几乎就要犹豫了,几乎就要逃离那份孤苦无援的拓荒的折磨而狂奔回来,几乎就想
以你的形同枯槁作为我改变决定的籍口时。你毅然转身离去,你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我,
提醒我,永不要再回来!我的热情在你最沉重的致命一击之下倾刻冷却,这一次我是伤透了
心,我也为我的柔弱而哭泣。我知道,你要忍受的伤痛远比我来得久,来得深,即便如
此,我也不能原应该生活的残忍。为何我们永远是源头水尾难以相逢般的宿命。死别是无
法改变的,生离却是可以挽回的,我们就这样永久地背道而行了。人生有轮回吗?要经过多
么漫长的路我们才可以相逢呢?这一辈子不够还需几个生死的回合呢?到那个时候,你能是
你,我还能是我吗?
赫尔曼·黑塞说:我除了要想按照我内心自然产生的愿望去生活之外,别无它求,这
为什么如此艰难?他说出了生活中本质的疑惑。
很多时候,我们为繁华、名誉、地位、财富而忧郁。我们终究不能摆脱它们的诱惑。
可是,如果得不到它们中的某一样,我们总能找到自我宽慰的理由。即便我们都得不到,
我们也会对自己说,我尚存有自己的生活。人只有找到一个可以生活下去的理由,才有资
格去谈论生活得美好或丑陋,幸福或悲哀,成功与失败。倘若连一个内心最单纯的愿望都
没有舒展的余地,那么,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一种永远无法解脱的悲哀?
抒情抽象派鼻祖康定斯基说:凡是由内在需要产生并来源于灵魂的东西就是美的。他
说出了生活中本质的美。因为很多时候你无法触及到它,更不可能去实现它,它永远是天
堂里的海棠花。
我走以后,你告诉我城市里一直阴雨缠绵。久挥不散的沉郁让你特别渴望和熙的阳
光。我有一把你赠的伞,那是我们一起上街时忽缝大雨时你去买来的。我还记得我们一起
在雨中艰难地行走的情景。你说,你真想像伞那样能为我遮风挡雨。后来,这把伞一直陪
着我,你知不知道,每到下雨的时候我就记起你说的话;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我都打着伞
出去,回来整个心都被淋透久久不能喘过一口气来;你知不知道,我甚至害怕下雨天,那
把伞被我扔了出去又捡了回来;你知不知道,在云淡风清的日子里我也是如逢滂沱般的无
依无援。
我走了——没有回眸!这一次是永久地告别了!
我没有留下什么,是想给予你忘却的理由。我经常在徘徊的时候听到你依稀的鼓励我
向前走的声音,我经常在阴沉的小径尽头看到你说的那一小簇胜利与成功时的鲜花,我经
常在心情颓丧的时候听到一种如同天籁的声响在前面悠扬回荡。我知道,我应该往前走。
后面的每一寸土壤都在我走过之后山崩地裂,后面的每一座桥梁都在我走过之后堕入深
谷,后面的每一个花季都在我走过之后枯败衰萎。我只有前行,这是你让我做的,也是我
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回眸。只是,有一日的梦中,我蓦然回首,我站在断壁残垣的边缘,一切都是
百草皆衰,你站在遥远的另一处断壁上,凝视着我,神色俱伤,泪雨大作。雾很浓地袭上
来,在我四周弥漫,我还能依稀见你恍惚如往昔,你却再在望不到我了。
(二)
昨天,我整理东西的时候,我的那本熟悉的本子一不小心又跳入眼帘。这是本诗集,
里面有我为你写的诗。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写诗了,曾经写过,发表过的,都象一些烟雾飘
散得很久远了。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那些诗句又份份聚拢顺着思维的绞索迅速往上
爬,既而占满了我的思维空间。
我的灵感被你的激情点燃,然后有了耀眼的光芒。速度之快数量之多连我自己的也瞠
目结舌。我想那些诗也许不都是好诗,只是一种情感的流淌,可那些诗都是真诚的。你
说,你喜欢。我记得这一句,只记得这一句。现在,我独自一人翻看以前写的诗,这让我
又回到往昔的一些片断中去。
我最初开始写诗是还在念中学的时候,那时我把写诗看作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每次写
完还要修正然后后抄在一本大练习册上。念大学后我的诗被一些报纸和杂志选中,我觉得
很高兴。在认识你以前,我只是把诗看作是一种写作练习或是为了记下我的一些感受而
已。后来写的诗是为了你,这时候写诗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需要这种形式
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情。我怕我的腼腆和含蓄会让你产生我在疏忽你的错觉,我需要一种雅
致一点又清晰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诗是我的闰中密友,也是你唯一可窥探我的小
孔。
我们在诗里第一次握手,第一次凝视,第一次相拥,第一次垂泪。我们也是在诗的天
堂里永远地分离。你在送给我的那本漂亮的带锁的日记本上印着:Live today
to the fullest and make it beautiful, S
o that it will be worth remenbering。我是
在许多个清晨记得你对我说的这一句,我说让我们都记住它,我们曾经拥有过最美丽最充
实的日子,我们以后还会有这样的生活的——虽然彼此再也无法相守了。
那一首《幻觉》写在一个午后,那个教欧美文学的老师絮絮叨叨讲个没完,没有逻辑
没有文采的课还不如我念书来得好。好几个同学都躲在寝室里睡觉,到的人也大多在看小
说或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在笔记本上写道:阳光灿烂人马稀!然后把老师生气的样子画在
旁边。阳光极热烈地拥往我,让我没有办法逃脱,我被晒得有点头晕,然后我的思绪又飘
回到你的身边,想到你读我诗的那种略含得意的神情温柔而俏皮。你会说这个字可以改成
另外一个更好的字,然后用铅笔很工整地划一个小圈。我知道你需要这种形式来掩饰你内
心的激动,我就迁就你,从来不愿捅披你这种假模假样的行为。让你相信我感觉到你仍然
是平静的。我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写下了这首《幻觉》。
像是梦中的情人散不尽的微笑
如你抹在我的眼梢
那顿然的闪烁和消失
一如扯不断的云絮萦绕
如果有一日我成为游离的影子
你定我疯狂时唯一记得的歌谣
生命的主干面临窒息和枯竭的你
却不失却微笑
那笑意在我的眸中映成未痊愈的创口
我悲痛和忧伤也只能对你微笑
想化作无形的巨人携你远行
用尽缠绵填埋你的彷徨
梦一旦散去
那是一个感觉中才能存在的地方
晚上,你来看我,带来了你小时候的一些照片。这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你才勉强同
意的。你说:那时候不好看,我翻着那些照片笑得支撑不住。那时的你没有现有的斯文和
儒雅全然是调皮样子,不过已经显露出英俊的气质。你的母亲很美,美得出乎我的意料。
他把这种美遗传给了你。我们就在谈论着你的童年,你的父母和你那些照片,天暗了下
来,我留了其中的一张——你照得最好的一张。你要走的时候我才想起白天写的诗,给你
看了。你凝视了我好久,说,原谅我吧!脸已经有心碎的神情这是你我相识那么久以来你最
温柔最无助的话,我看到你的心在哭泣我在你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说,你该回家了!你走
以后我又写了《傍晚的情绪》和《如夜的心情》。
傍晚的情绪
没有可相信的预言告诉我
生命中的纯情能否换来真诚的呼应
好多年前的一个夏季我开始领悟
生命的本质
于是从那个傍晚起我懂得了
残忍是自我的清醒
无数次站在风里听
永远模糊的呓语
紫色的我换不来黑色的你
曾经有个传说
南方的一片无名荒野里盛开着一种花
等了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秋季
却只见花不凋零
于是有人告诉我它只开花不结果
厌倦了我不再年轻的心
我的身影没有去游荡是为了在
临海的这个城市里有一盏昏黄的灯
留着给在傍晚的时候
想你
没有去远航和追逐却已倦意
心中弥漫着你的身影和叹息
心力交瘁的时候我甚至会
折磨自我脆弱的神经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
你会用你坚强的双擘扶起我柔弱的躯体
你一定要用低语来安抚我沉重的心灵
我是不是一个残忍的天使
用尽力量来绞碎自己的心
流出来的鲜红映成眸中永不残落的玫瑰
在注视你的时候一如往昔的
美丽
如夜的心情
苍茫而沉静的墨蓝裹往一切景致
还将那
柔弱敏感的脆弱不安轻拥入怀
没有月光和星光听得见风在低吟
这是温柔的怜爱
送到我手中我怕握不住又怎舍丢弃
慢慢地将一切舒展开来
不是欣赏如夜的温馨景致还有感怀
只是
只是伤感的思念在丝丝缕缕的慌乱中
找到停泊的港湾
后来有个诗歌竟赛,我的朋友们帮我报了名,我就把这三首诗都送去了。诗得了奖,
这并没有出我的意料,出我意料的是我的那些女友,她们强迫我要“交待情况”,以为能
打动我心的人一定是有具大魔力的。我没有因她们的软磨硬缠而松口,我说——那仅仅是
诗而已。我一向纯真无比,她们都相信了我的谎言。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诗是诗,生活是
生活,诗离生活太远了。我用得奖的钱给你买了件礼物。我知道你会永远留着它。那时候
的我简直被诗给迷住了,我相信自己前生一定与诗结过缘,我的诗句是那么轻易地不可遏
制地流淌出来,你常常看我看得出神的时候说,我们的女诗人又在胡思乱想了。你还说,
我的聪明让你惊讶。其实在你面前我是最愚笨的,经常是语无伦次,手足无措。要说的没
说,不要说的却讲了一大通。
我写下的《岛屿》也许会成为我所写的那么多诗中的保留作品,后来有人给它谱了曲
变成歌,我非常喜欢这首诗,你也喜欢——你亲口告诉过多的。
你是我久盼的岛屿
那么久的飘泊我柔弱的心绪可以休憩
远行的孤舟总算找到傍依
我御下所有的重负那里盛装着梦呓
积聚的憧憬在岛屿上永久凝聚
你是我久盼的岛屿
躲避风浪的袭击在你的怀里没有恐惧
无论天苍地茫你我是唯一的相依
风暴袭来的时候你是否会委屈自己来关爱一个飘泊的躯体
你是我久盼的岛屿
这一次我想我是疲倦至极
不知道可作永久的驻留还是匆匆地过客
即使你我迷惘的相视我也要告诉你
你是我久盼的岛屿
在很多日子以后我到一个地方去旅行,那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宁静无比,那里真的有一
处小岛,那时的我已经形单影只,想着远方的你的神色俱伤。暮色渐浓的时候我把这首诗
写在一张卡片上,然后埋在了这个岛上——它将永远躺在这个岛上,永远也不会有人知
道,有人曾经为此悲泣不已。
我把为你写的一百多首诗誉写在一个本子上,这里是最完整的记录了我的心情,至与
你分别以后我只写过一首诗,就再也没有写诗的激情了,好几次我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要
与诗歌再见了,那份激情在瞬间被泯灭之后,我已经无数次地与诗神美丽的双臂擦肩而过
了。
我为你写的最后一首诗是《这一季有多长》
我们在这一次的失之交臂意味着
真正的分离
幸许以后还会相逢在雨季
可真的不会再有心悸
看到你离我而去
我也只能留给你背影
没有落泪伤痛已在徘徊的岁月里疲惫不已
我无比怀恋那个盛夏
你的笑意灿烂情谊纯真无比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消瘦而忧郁
没有我岁月还是一如往昔
也不要在我孤寂的时候动摇我
定下的决心
我把最纯真的誓言和微笑
留给你收藏
爱实在需要太多的学习和等待
这一季有多长啊
当你我从爱的惶惑中告退
无声无息
我曾经发誓,至此以后我再也不写诗了。的确,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后
来我发现根本不是我写不写的问题,而是我再也写不出来了。
(三)
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还有很好的前程,你忘了我吧——再也不要为我牵挂了……
这是你对我说的话,我记得。我还记得你说这一切的时候神情悲戚,声音干涩。你苍
白的脸上有温柔的神情,瘦而宽大的掌把我的手握住。
我仿佛听到外面开始下雨了,是一种如墨汁一般的水,张扬飞狂地舞。它们在窗上狠
狠地划上一道又一道的斜线,我从那些斜线中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是浑沌一片。
你离我是那么近,可我看不见你,甚至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的思绪被扯成破棉絮
状。有一些闪回到久远的旧梦里。我们是在一个美丽的季节相逢,你轻轻地踏在我的梦
上,就这样——不邀自请地来了。我想拂去它,可是梦中的你总是会追上来,不言不语。
任我如何逃循,停下来总是可以看到你那令我心跳的眼睛。你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走来,
满身的灰尘和伤痕。你说你的心已经有茧了,你好久都不懂得痛了。我看到一些岁月的痕
迹很残忍地在你俊美的额头践踏,你无可奈何的表情触痛了我,我开始心疼。我想离开的
时候才发现已经四周覆水了。岸在身边,可是你握住了我的手,你温柔的肩膀第一次紧紧
地拥住我。我没有跳上岸去——虽然我知道我能够。你的平静和我的安宁都被打破了,我
们在海里受着风浪无情地驱赶。你把我搂得很紧,海水冷彻骨髓,是你让我感到温暖。
我无法忘却那个深夜,我们夜行晚归。依在车厢的后部,整座车厢只有几个人,车子
载着我们一天的快乐飞速疾驰,路灯微弱的光急速射进,你我的脸都半遮半掩。如果突然
遇上歹徒怎么办?我问。那自然是跟他们拼命罗,你不加思索地回答。我笑出声来,你那么
斯文,你怎么会打架呢!你也笑了,你说:“我从来没打过架,不过到这种时候是要拼命
的——你是最重要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你说完以后丝毫没有查觉到这句话对我
的意义,你仍继续跟我说了些别的,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写着什么。我已经慌乱了,
后来的话我没有听清。你是最不擅长于用甜蜜的话来宠我的人,傻傻的,笨笨的,教也教
不会,这是我记得的你说的“动听的”话。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你,这一句话刻在我的
心底了。我还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我等了好久的相约在雨中受着煎熬。痴痴地等
着,想着你也许不会再来了,心中又是那样焦灼地盼望,你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欲哭无
泪。骤然间我感到无比委屈,万分无助。就这样,你望着我望着你的眼,我原本是那样脆
弱的。一次的相逢却要让我千百次地在你走后重温。我没有哭,是怕你伤心,怕你痛。我
知道你也想跋涉,也想从那倾斜的昏暗的角落里爬出来。我想扶你,可是我真的太孱弱
了。你常说,我就象个孩子,我连自己还不会照顾。
我总是很细心地记下你对我所有心存爱意的细节,哪怕是一次回眸,一次道别。所存
有的实在是没有我给你的多,可是我很知足了。我总把这些细节在追忆里串起来,反复地
思量。后来,这一切就变成了一块丰润的玉佩,在我反复地揣摩之中越来越柔和和温婉。
我把它一直挂 在胸口,任何时候都不曾离过身。直到最后,玉佩被击成碎片以后,我也是
含着泪一块块地拾起,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藏到记忆的深处了。
我们是飘摇了很久的船,很疲惫地在寻觅平静。你总是说我象鹿,太跳跃,你不知道
可以留住我多久。我经常会看见你心里的血映在你的脸上变成一种紫色,有点凄惨。我感
觉得到你生命的燃烧,我相信那是真挚的召唤,热切的渴望——我真的感觉到了。我已经
好几次在你面前哭 了,我知道我哭的时候有点丑怪。你总是轻轻地拂走我的泪,无言无
语。我仿佛看到你心里的河流开始冲垮了岸,你的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你经常会用
你的儒雅不时地给我一点惊喜。我也经常给你赞许,然后你就笑,浅浅地那一种。那是在
上午,单薄的阳光细细地撒在你的脸上。我说,我为你的眼睛而陶醉,我固执地坚持这一
点。
我们真是携手相伴地走了一程。我经常觉得你的出现就象一种幻觉,我怕这种幻觉消
失之后会有更深更浓的迷惘笼罩住我。我也怕你落寞,你一落寞我就发慌。我们不是插肩
而过,而是彼此的伤痛成为匕首,扎在各自的胸口强迫着对方不再靠近。很残忍的一种美
丽。彼此都升华成为高贵无比的圣徒。你知不知道,那个枯败的季节再度相逢,你的消瘦
和憔悴是如何痛得扎伤了我。我真的不忍心给你带来哀伤。我说:你太瘦了!你勉强地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无比怀念那个盛夏。那个沉寂的有魅力日子。我已经不再记得你说的
话。我只记得你英俊的脸第一次让我看得清晰,看得长久。暮色渐浓的时候我静静地听你
讲过去的故事,我们从以前谈到现在,感受到一种相逢的可贵。仿佛是挤过了众多蜂涌的
人群,为了一个前生的约定来赴此生的相识。你比我坚强得多,以至于让我怀疑你的真
诚。其实,我知道你的伤痛比我深。我们相逢时,你说我化解了你尘封已久的心,我真的
怕,这一次你的心会被冰包裹起来再也不会燃烧了。
这以后,每逢到了四月和七月就是我最伤感的季节,我经常在阴阴的天气出去随便走
走,想着往昔中的一些欣喜和忧郁,我感到生命所赐于我的真的很多。好几次,披星戴月
汲着露水归来,在昏黄暗淡的小路上我的幻觉又隐隐袭上心头,朦胧之中仿佛又看到你的
背影你的笑,耳旁回荡着你轻轻的一句:“我爱你——”
(四)
我从未从你手里得到过一支玫瑰,或是一份情人卡。你从未用这种方式向我表达到你
的感情。你可知道,我曾经非常在意的。我也知道我们的情谊真挚而醇厚,我也知道你是
个不善言表可内心极其丰富的人,我也知道你不想用一种通俗而泛泛的方式来表达你的独
特的情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是多么盼望从你的手里接到一支你精心挑选的玫
瑰,或是有着你柔情蜜语的卡片,我要永久地失望了。
你以前总是说,形式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有情到深处,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铭
刻那才是真正的感情。我是一个既要内容又要形式的女孩,并且我固执地认为女孩子都会
如此的。我是一个极浪漫的人却被你这样一个最不懂用浪漫来哄我的人无形地拴住了。我
也曾经因为这个缘故在心底无数次地埋怨过你,虽然我从未在嘴上说过一句,并且装得一
点都不在乎。我知道我这种伪装的技巧一点儿都不高明,你是明明白白知晓的,可是你愿
意什么都宠我,唯此,你不迁就我。我愤愤地从唇缝间挤出几个字:“自私且虚伪。”我
看到你的神色都变了,一副冤枉的样子,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话。我的心立刻就
软了,我为自己的刻薄和无理取闹而愧疚。这样的举动也没有改变你的习惯,我知道玫瑰
和卡片还有那些甜言蜜语都会变得飘渺,我无法让你屈服,我只有屈服了。在我已经彻底
断了这种念头,相信你说的只要情谊扎根在彼此的心中,那些花哨的形式并没有太大的意
义时,猛然间拾到的一句柔情的话就会让我兴奋良久。你说,只有在情到深处不自觉地说
出一声爱来那才是真的,天天挂在嘴上说,那一定沉沦为一种口号,没有太多的真情了。
就这样,我非但没有责怪你而且更为佩服你,你总是那样不经意地就让我对你心悦诚服。
你送的几件礼物,每一件我都真心的收藏着。这也是你唯一可以留在我身边的几件东
西。我经常在那一段梦游的日子里把它们拿出来,每一件都代表了你当时的心情,每一次
送我礼物的时候你也通常是不知所措,好象是很艰难的说出话来。人有的时候这是这样,
听惯了恭维话偶然遇到一位木讷的人,便以为这种木讷中隐藏的情义是最真最浓的。其实
你根本不是讷的人,平时你的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地指点我或是和我共同讨论文学的那种
神情到这时就没有了。我接受了你的木讷,也就意味着接受了你的冷酷。
你经常说,我象一个小刺猬,冷不防就把你扎痛了。其实有时我是故意的。好比说告
诉你某个男孩对我如何呵护,如何细致。好比说告诉你我收到了某位男士送的价值不菲的
礼物。好比说告诉你我正在和某某通电话聊天,当你打了半天也只能听到盲音。我喜欢看
到你那种酸酸的神情——尽管你总是掩饰自己,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别人眼里我是斯
文、沉静的,在你面前我还可以淘气,顽皮。我经常做一些让你头痛的无可奈何的“小刺
猬行动”,你总是极具风度的承受下来,偶尔实在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你会说:我实在不
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教我吧!然后是一种很平静的神色带一点点的无奈。我也有经常惹你生
气的时候,这都是我顽皮的结果,可是我总是掌握好火候,恰当的时候只要我莞尔一笑,
或是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脸上的神情就象幼稚园的孩子犯了错一般,你是一定会来安
慰我的。这样的事情我做了好几回,每一回都是胜券在握的,你说,你永远也不会生我的
气,即使有,只要一会儿就过去了。我说,如果 有一天我离你而去你会恨我吗?你说,不
会的。你回答的时候非常坚定。
这样的一问一答已经成了过去,我仿佛觉得它时而是那么久远,时而是如同昨日。现
在的我们真的是如同两个装在不同的玻璃罩里的人,彼此朦胧可见,却再也无法触及了。
我经常想起以前的那些和你喜怒哀乐的日子。尽管有很多时候我的苦心不被你理解,我的
浪漫不被你认同,我的委屈会被你疏忽,我的哀怨不被你包容。可是我还是觉得那是我最
快乐的一段往事。其实我的心很小,你的情义是深沉而广博的,只要一点点,我的心就被
装满了。离开你以后的那一个盛夏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一个人背着包去登峨嵋山。
坐在旅行车上,常有人问我为何一个人出来走走,我总是笑笑,有点尴尬。从来没有怕过
会遭劫或是遇到心怀叵测的人,以为那时的我心情颓丧一定也是脸无佳色,劫匪也会不屑
的。峨嵋山很美,是一种秀气文雅的美。经常可以看到猴子窜下窜上的。我手里的相机就
拼命对着那些顽皮鬼。回来后才发现有一大半的照片都是为猴子照的。途中有一对学生模
样的情侣,也是在校就读趁假期出来玩的,那女孩居然是与我同年同月生的,这使得我们
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硬是要我与他们同行,说可以帮我拍照路上也有照应。我本来是
坚决谢绝的。这种电灯泡一样的事我从来就未做过。可是从金顶下来的时候不慎扭伤了
脚,这样是想谢绝也无法了。脚又是痛得厉害有人帮一下真是太好了。我与这个女孩住在
一个房间。晚上,她用热水为我敷脚然后按摩,做得极细致,她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学生,
原籍是福州。由于白天实在太累了,我的倦意很快就袭上来了。我看到她好象有什么话要
说,心里就有些疑惑。那个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方手帕,手帕里是几颗相思豆。这是山上
的小贩手里随处可见的。“我回去以后送给他!”我笑笑。心里却一下子被拉回到那根相思
链上,所有情义都在那颗相思豆上凝聚过。它曾在你我的心里停留过,也许要留很长很长
的一段时间。这一个很细微的情节却让我想要愈合的伤口又被重重划开了。那个女孩注意
到我有些神情不安,很关切地问了几句。我笑着唐塞了过去。她说:“毕业了我要分回福
州的,而他则要留在学校里读研。我有很多同学大学里都是恋人,毕业了就更奔东西了。
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回福州老家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邀出来旅游。我送红豆给他,并
不是要他永远地记着我,只是为了这段感情留一份纪念罢了。”这是出我意料的事。这女
孩的洒脱让我吃了一惊。她也许也是轰轰烈烈地投入,可是她却能这样潇洒地面对是我所
不能做到的。
这一次的旅行我玩得很好,我在山顶的时候对着日出说,我把所有的烦恼、忧郁和伤
感都留在这里,不再带走了。我要把整座山的青翠、秀丽、泉水的清音和这里特有的安宁
与平静都装在心里带回去,让它在以后久远的日子里慢慢地渗透到我未来的生活里。那个
女孩的话给我一种猛然顿悟。我真的那么孱弱吗?为什么别人可以轻易承受的离别在我却要
那么长久的追忆和感伤呢?我有更多的理由可以是坚强地走不回眸,我的毅力可以去承受那
么多的学业、工作的挑战为何不能挪用一点点给我的感情呢?度假回来以后遇到小枫,她在
得知男友移情别恋后依然能微笑面对,既而找了一个干部子弟,婚期指日可待了。她说:
“再悲伤也没有用,只有自己受折磨,为何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是注定了要痛心,要伤感,要被相思纠缠受其苦累的。你没有移情别恋,你也没有
要远走他乡,你甚至比以前更加珍爱我,可是我们就这样背对着背,誓死相离了。是你让
我离开你的,是我让你离开我的。是你命令我离开你的,是我命令你离开我的。我们的苦
痛不是我们柔弱,不是我们没有坚强与洒脱去面对,只是我们蓦然回首时,这相伴的一程
已在红尘中恍苦隔世,无法追寻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不要再为相思受太多的苦,能够挣脱迷雾,任意追逐。
所以我们彼此都对对方说:忘了我吧!
终有一日 ,我会离开这里,到一个美丽的国家去留学去完成我的梦想。这是我父母
所盼望的。我终究是要走的。那时候,时间的流逝和相隔的遥远真的会让一切都会模糊起
来的。如果你渴望得到某种东西,你就必须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的身边,它就是你
的,如果它不回来,你就从未真正拥有过它。
海屹
海屹是我最好的朋友。
海屹本名是单名屹,她喜欢海,所以在屹字前面加了个海,海屹是她的乳名,熟知她
的人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名字。
那是高中的最末一年。海屹插到我们班来就读,她是上一年的落榜者,再补修一年准
备复考的。她成了我的同桌,我们的情义就在这里埋下了种子。尽管学习生活繁重,可我
们总还会挤出一些时间来闲聊。大家都发现,在阅读、赏析、嗜好,以及各种事物的审美
方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后来,海屹考进了一所大学的夜大学,攻读的是计算机系五年制
本科。
她晚上要念书,白天则有很多空余的时间。一般念夜大的人都在白天找一份工作,这和
上全日制大学的学生是不同的。要找一份如意的工作并不太容易,几经周折,她终于在一家
五星级的酒店里找到了一份工程部秘书的工作。她白天晚上都被排满了,我一周有五天半是
住在学校里,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通常只有在节假里聚一聚。打电话是我们在周末最方便
的见面方式,一个小时以上是家常便饭的事。她长我一岁,可是要较我成熟得多,且很善于做
家事,尤其擅于烹饪。礼拜天常上我家来露一手频频让我父母赞叹不已。她的耐心也是出奇
得好,总是能把事情做得周全细致,遇到再揪心的事也很少急躁。母亲常在我面前夸耀她,我
也是心悦诚服。她也总是很照顾我,有什么地方有画展或是话剧,不管多远的路她总会把票
买来寄到我学校里。她工作的宾馆对面就有一家上海顶尖的音乐厅,她对肖邦迷得发疯,凡
有盛大的音乐会我从来就不用担心漏掉的。我的霸道在她的迁让之下日愈得呈,爱不释手的
书和磁带,雅致可人的信笺和饰物,别致不俗的衣服,只要我喜欢,她都会原价转让,从不取任
何“车马费”。连我父母都觉得我实在霸道得可以。海屹说,她一半是上班族,一半是学生,
她有比较多的时间逛街,不象我经常被无形地关在象牙塔里。
海屹的二次爱恋都以失败告终,她为此伤心不已的那段日子我只能通过电话或信帮她开
心一下,其实我也知道那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感情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了忙的。第一次,是一位
年愈三十的男士,那人我见过几次,是宾馆里另一个部门的部门经理。海屹说她为他的人
品、学问、风度而倾倒。那位男士也是珍爱海屹无以复加,无奈那位男士已有家室。相见恨
晚的愁怨是无法解开的结。海屹为此苦苦挣扎了良久。海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面容憔悴,,
我没有给她任何劝慰,我知道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实则都不能起作用。后来,那位男士被派往
新加坡接受管理训练,时间是半年。这半年海屹很少来我们家,事实上她很少外出,时常一个
人待在小屋里。她的父母不知道这件事,见着她日愈愁闷便来问我,我编了一些瞎话把他们
唐塞了过去。半年以后,那位男士因成绩优异被批准留在新加坡总集团里任管理工作,并且
可以带家属同往。他回来了一次,给海屹带了很多的礼物。他并没有抛妻弃子的打算,他是
回来给妻儿办去新加坡的手续的。海屹倒因为这反而少了伤悲多了份清醒,她半年多的相思
和忧豫也无法与现实相抗挣,事实是,他要携妻带子去另一个国家安居乐业了。海屹突转后
的平静让我更加领悟到她是一个成熟的女孩。爱是无怨无悔的,不爱也是一种凤凰涅磐般的
再生。
她的第二次爱恋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个只懂得迁就海屹却根本不懂得爱海屹的男孩。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有点可怜,是一个牺牲品。海屹需要这样才达到心理平衡。她与那个男
孩分手以后的平静是真正的平静。我又可以看见她纯美的笑,我们又可以恢复到以前那种逛
街、淘旧书、听音乐的时光了。看见她从阴暗的角落徘徊良久终究又走了出来,我实在是很
宽慰。
那个夏季,家晟从香港来,很少有象他这样耐心的男孩,这么长久以来,我的平淡甚至冷
漠都没有让他灰心。他的父母与我的父母是好多年的朋友。他有一个很殷实的家境和一份
很多人都仰慕的工作。他大学毕业后致力于商界也是颇有成果,仗着他父母的产业,他在商
界如鱼得水。他可以到我们家来与父母一起吃饭聊天,和父亲下棋打牌,和母亲谈谈他的工
作业绩。他的父母也是视我如同女儿,每年的新年总是有礼物从那里寄来。可是,我们注定
了只能成朋友而不能成恋人。他的本性中依旧有些一份很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他对于文学这
类东西是漠视的。他希望他的太太将来无需工作,只要通晓琴棋书画,有浪漫的性情,有闲暇
时写写文章也是蛮好的。他看不到我沉静柔弱的外表下实则是一颗意气焕发的心,我是极想
做一点事的人。他对于商业投入得过多,并且很是迷恋,这不是我所喜欢的。我们注定了只
能成朋友。只是香港的女孩那么多,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海屹见到家晟后,问我是否会
去香港,我说,我不会去的。她说,你真的不会去吗?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况且他的条件很
好。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乱想。
海屹说,她隔壁办公室里有个女孩,一天到晚想嫁一个香港人或台湾人——反正是想找
一个有钱人。海屹跟我讲这个的时候,我根本没在意。我也想不到她后来会那样做。她瞒着
我,偷偷给家晟打了电话,说是我让她打的,约好在一个酒店里喝茶聊天。家晟丝毫没有怀疑
就按时赴约了,海屹就带着那个想嫁阔人的女孩来了。这使得家晟很惊讶也很气愤。好在他
的修养比较好,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孩很漂亮举止也很斯文,而且也
学商的。由于家晟的顾全大局,直到最后那个女孩也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海屹一手安排的
一次见面而已。那是我与家晟认识那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他生气。他为这样的尴尬而感到
十分气恼。直到后来,他知道这全是海屹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又好气又好笑。他说:“连你的
朋友都不帮我的忙,看来我是输定了。不过,你的朋友真是待你象亲姐妹。”我后来问海屹
为什么要这么做。海屹支吾了半天,说:“家晟真的很不错,可是他不合适你,你也不爱他,可
是我有点担心他的诚意终究会打动你,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愿意你被他打
动。这样,你不会幸福长久的。那个女孩的美丽是非同一般的,很少有男人不被如此美的女
孩动心的。我以为……”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为我着想的海屹,说:“你不懂家晟,很美丽的女
孩香港和上海都很多,可是每个人的命就象一张牌,往往是一张克一张,家晟的一张克在我的
这张下面!”后来,我的这张牌克在另一个人的下面,我也为此而受到痛苦。我更加相信,冥
冥中的缘份是很难求的,有缘无份或有份无缘都是枉然。
家晟说:“你来香港念书吧,然后你还可以去别的国家留学。”我说,我爱的一个人在这
里,我想留在这里。家晟返回香港的那一天,海屹和我一起去送她。海屹哭了,这使我们都很
奇怪,海屹说,她做了一件荒唐的事,她想请家晟原谅她。家晟笑着说,我为你们的友谊而感
动。家晟走后,海屹说,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
每逢新年,家晟都会给我寄卡片。这一年,我从我的爱情废墟中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我的爱恋
的幻影被击碎了。新年过后,海屹来我家玩,看到我的桌上有家晟寄来的贺卡。卡片上写着:
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机会邀请你到香港来观光,过了97年以后,人人都有这个机会了。我想
在别人不能享有的时候,你能够享有。我对海屹说,我以为家晟已经放弃了,可是我错了。就
象现在,我以为我已经放弃,其实我怕我心中的烙印很难再磨平了。海屹说:“其实我错了,
家晟真的很好,如果我当时帮他在你面前说说好话,也许……”她仿佛为了这件事而感到愧
疚,其实这根本就不存在。其实并没有“也许”。可是海屹的情谊我是领略到了。她可以和
我共同分享我的快乐和悲伤,甚至我的一些秘密。有这样的朋友是我的一份幸福。
我去外地念大学的时候,海屹做了一大罐幸运星送给我。说,这一定能保佑我幸运的。
我因为忙于上课,写稿,有时就会忘了给她回信。即便回了,也经常短短的几句。可是,我总
是能如期地收到她的来信,长长的来信,告诉我她的近况,她的心情。她新买的外套是如何与
众不同,她亲得到一盒磁带是如何让人痴迷,她又一个人出去逛街一天里吃了十个冰淇淋,有
位男生送了她一件礼物等等。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从身边流过的时候,把一些细节就不经意地带走了。留下的只有
各式各样的情谊,友情是很难割舍的一种。我一直相信,多年以后,回首这份少女时代最纯真
的情义一定会驻足浪久,感怀不已。
永不寂莫的文字
——读苏青的散文
有谁会知道一个在四十年代,锋头最健的女作家居然也会生活得寂莫而冷清呢?张爱
玲的名字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与文字稍有点缘份的人都为她的才华而折服。可是与她同
时期的女作家苏青却是较世人所陌生的。“苏青既写水说,又写散文,水平不太整齐。相
对说来,苏青的散文比小说要好一些。她在散文创作上的成就所赢得的声雀,当时甚至超
过著名的女作家张爱玲。”(编者语)
她得到过的溢美之词很多。她本人的生活虽不能说五彩斑澜但也绝非静如止水。她经
历过爱情的磨难,婚姻的破裂。后来她改行为越剧团编写过历史剧《屈原》和《司马
迁》,因同贾植芳先生通信讨论创作问题,一九五五年“胡风事件”时受株连,吃了一年
半官司。十年动乱,她当然是在动难逃。一个在青年时代就受到社会的肯定,并且也尝到
了如张爱玲所说的那种“成名要趁早”的快乐的女子,她是不会想到瞬间的光芒越耀眼存
留的时间就越短暂的命运正等着她。
读苏青的文章,往往被她那犀利的目光带入一种推向极至的理解。她的女性意识特别
强烈,总是会不直觉地站到男性的立场上去抨击女性的弱点,然后再回到女性的立场上来
阐述做女子的甜酸苦辣。于是刚柔相济,文章便显得丰满而立体。她对女性的优点与缺点
有一种少有的敏锐的洞察力。能穿过皮肤,直入五脏,深至精髓。“五四一代的女作家和
‘四五’一代的女作家,几乎都是浪漫的女权主义者。而苏青,则是她那一代现实的女性
主义作家的代表。这是苏青与大多数女作家首先不同的地方。完全不像别的女作家那样,
在作品里老是唱些‘男女一样’、‘权利平待’之类的高调,相反,苏青却始终注意写出
她所坚持的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她的语言很纯净。没有婉约繁华的词藻也没有清新仪
人的风格,例更象是一位表情严肃,训词苛严的先生在教诲你一些世俗风情、为人处事及
做好一个女子的要点。有时会被她太深刻的洞察力和毫不留情的揭示而微微激怒——许是
中了要害的缘故。同是女子,也会由衷感叹:为何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纵然貌似沉鱼落
雁,品性贤淑端庄也会令男子一再躲避。为何天下诸多男子都想找一个“傻”一点的女子
为妻。太咄咄逼人,聪明极至的女子且又受了文化的熏陶实在是难应付的。苏青恐怕便是
此类的女子。与她相对多少有些紧张,否则就会被她甩到后面了,且稍不留心,自己的缺
点就如水晶宫里初生的婴儿——绝对明了,对于男人而言实在是很没面子的事。
原来有时糊涂一些或愚笨一些也是有好处的。男人喜欢女人也欢喜。可苏青是一个不
愿让别人皆大欢喜的人。她唯恐自己的睿智挥洒得不够,她在《论红颜薄命》中这样写
道:“要知道一个好看的女人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一辈子过着平凡的生活,那么她
是永远不会成名,永远没有人把黑字印在白纸上称赞她一声‘红颜’的。必定在一个偶然
的机会里,她给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看中了,这个男人便把她攫取过来,形成自己生活的一
部分,于是牡丹绿叶,相得益彰,她因而在他而一举成名,他也因她而佳话流传 了。美人
没有帝王,将想,英雄,才子之类提拨,就说美到不可开交,也是没有多少人能知道她
的……女子为了求美,不惜牺牲一切,到头来总象水中捞月,分明在握,却又从手中流出
动了。时间犹如流水,外形美犹如水中月影,不要论任何女人不能把它抓住捏牢,就是真
个掬水月在手,在握的也不过是一个空影呀!至于真正的月亮,那好比一个人的人格美,内
心美,若能使之皎洁,便当射出永久的光辉。红颜女子不一定薄命,红颜而无知,才像水
中捞月,随时有失足堕水,惨遭灭顶之虞啊。”
没有按照简单的价值产评判去看待生活中的一切生活,在那个女权主义盛行于女作家
文章中的时代,苏青以很清醒的意识,独特的视角坚决地倡导女性意识。她对中国人讳莫
如深的饮食男女的一针见血,对平实琐细生活杂事的入微细腻都是耐人寻味的。据说她的
散文集,如《浣锦集》、《涛》、和《逝水集》以及长篇小说《结婚十年》等都已不再有
希望重版了,且已出版的也较难觅到了。但愿有一天这些文字能相聚一起得以再版。届
时,读者一定是有福了!
韦刃先生在编《谈天说地——苏青小品精萃》这本书的前言中这样提到:苏青尽管捱
过了文革的苦难年代,晚景仍旧寂莫姜凉,镇日莳花弄草打发余生。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七
日病逝于上海, 终年六十九岁。在殡仪馆火化时,灵堂里没有哀乐,没有花圈,前来送行
的人只有四五个亲友,全部送葬时间不过七八分钟。、生前名噪一时的苏青,结局是如此
沉寂,只留下她的文字将是永不会寂莫的。
用激情照亮生活
——读《梵高传》有感
希尔顿·克雷玛曾对高级艺术作过这样的阐述,“它总是精英人物的事,即使这里所
说的精英是指艺术感受方面的超常者,而不是社会地位上的上流人物。高级艺术要求非凡
的 才气,非凡的眼光,非凡的训练和献身精神——它需要非凡的人物。”
我在一个阳光灿 烂的日子读完由欧文·斯通撰 写的《梵高传》,感到手脚冰凉,许
久都回升不了一丝暖意。一个个非凡的生活狂热者的精神在燃尽最后一丝激情后骤然熄
来,辉煌而姜惨。我更加深刻地领悟到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首先应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有着
细腻而不同寻常的敏感。只有这样,他(她)才能对周围的事物作细致的观察,才能在平
凡、朴素的生活中发现真挚而深刻的美,美首先是出于一种热爱。
梵高的一生都在贫困和饥饿中度过。如果没有他善良的弟弟提奥的倾力相助,他的生
活将会更加狼狈不堪。她当然不会想到在他死后的第九十七年,也就是1987年3月30日,在
著名的伦敦克里斯蒂拍卖行,他的画卖出了三千九百九十万美元的高价。令人叹服的是,
焦灼困顿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到他对绘画的挚爱。他固执地坚持以自己的印象为唯一指南,
从不附庸潮流。虽然初期的作品像荷兰古画的褐色调,到了巴黎之后,受印象派画家的影
响,使用明朗的色调,有时也像修拉那样采用笔触分割,有时也像高更那样利用大色面来
构成,可即使受别的画家影响,他依然是坚持自己独特的个性,笔触激越,热情满腔,因
此有些作品随着感情的起伏而形成漩涡状,如同火焰的猛烈燃烧。他把自己的苦恼,把自
己交替出现的绝望和希望,都注入那些夺人心魄的作品之中,把一个备受折磨的人的生命
赋予所画的种种事物中。他不再是仅仅想到色彩,而是用画来展示他的精神状态。他摒充
了传统,寻求自我和独特的表现方式。他为此奋斗了整整八年,八年的结果是被人鄙夷和
贬低,甚至发展到他不相信自己具有绘画天赋。可贵的是无论嘲讽还是自我蔑视都没有让
他停止进绘画,他投入比往昔更多的狂热到他的绘画中去,他为一切让他感动的东西而绘
画——并非为了成为一名著名的画家而绘画。这种坚持成了他生命的形式,在疯狂的创作
中他表现出一种孩童般的纯真和执着。如果说他对生活越绝望,那么他的绘画中就越展示
出一种超越世俗的魅力,越显露出其传世之作的本质。
梵高的一生都在渴望爱情。不幸的是没有一位女子能爱上这样一个丑陋的生活的梦呓
者。无数次的失败伴随着他。当他割下自己的耳朵,洗净后送给了一位他认识的妓女后,
他被爱情彻底抛弃了。即使这样,他的一生都在赞美女性,从无丝毫埋怨,他用一种独特
的方式向所有他爱的却不爱他的女子表达了他的真诚,他在他的绘画中把他所有的悲欢爱
憎,堕落与挣扎,渴望与追求,融入他的绘画中,他的作品才是不朽的,充满激情的。
有很多人走在一条平常、安逸的道路上,有不少要走在一条充满艰险坎坷的道路上,
而天才则走在一条不可思议的路上。梵高不为他的时代而存在,他为将来所有的时代而存
在。
我们今天来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并不是说他本人有如何的盖世英才,也不是说他
的画表现了如何深刻的主题,而是他和他的画代表了一种极其难能可贵的精神,正是这种
精神引导了社会的发展。一种对生活的无限热忱,完整而充满激情的拥抱生命所赐于的幸
福和苦难,勇于捍卫真理。在这种激情中创造一种奇迹。在这喧嚣挤压着我们本该灵润的
心的时代,让我们能经常想起梵高的精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回到那儿不要
让它荒芜。只要我们不抛弃生活,不抛却生命中的闪动——哪怕是偶而的,我们是不会被
生活抛弃的。
由乔治·桑想到的
我是因为乔治·桑才开始注意肖邦的,在此之前,我只喜欢舒曼。舒曼过于率真而坦
诚,在众多的大师之中才情和作品都不算是锋芒很露的一个。但他的《童年情景》让我痴
迷了好多年。肖邦和舒曼是在同一年里出生的,1810年诞生了这两位杰出的音乐家。后来
肖邦的盛名要比舒曼大得多,而且留下的作品也是丰富而杰出的,可是我真的对他所知不
多,直到我读了乔治·桑。
乔治·桑吸引我的并不是她的作品,她一生写的作品既不多,也不算是很好。我读
《印第安娜》的时候有一种感受,大凡作家大概从某个角度可以分为这样两类,一是才情
绝对是高于一般人,他(她)的成就将永远不可能达到他(她)所具有的天份那样的高度,他
们的骨子里是诗人,他们任意地挥散自己的性情,所成之文有时是钻石有时是瓦砾,然而
他们从不去续貂,甚至也不珍惜,他们仗着挥散不尽的才气来度过整个艺术生命。另一类
作家的天份也许不算最高,可是他们懂得璞玉需经雕琢方可光彩夺目,他们用努力来完善
了本来的残美,这类作家可以创造出精典,他们骨子里是学者,严瑾而完整。乔治·桑显
然是前者,而且是一个过于自由放浪的诗人,她本人对生活对爱情对文字的一种期望远比
她的作品更深地吸引了我。
这是一个怎样狂荡不羁,既温柔缱绻,又冷酷无情的女子啊!她幼年丧父,希望在一位
敬爱的母亲身边接替父亲,因此而养成了一种男性的举止气概;她在十八世纪的理性主义
和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相交的边缘挣扎;她从不能忍受别人凌骂在自己之上,她对爱情遵
循一种母亲的义务;她尽管在私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都违反了习俗,却以天才、工作和勇气
使人敬重……她对肖邦的倾心始于1837年,这样的热情燃烧了八年。肖邦在此期间而写下
的乐曲留在音乐史上成为不朽之作,以致于后来我来听他的《降E大调夜曲》时才感受到为
何乔治·桑会对这样一位音乐家如此情深意长。这位来自波兰的音乐家也是一位诗人。他
诗意的音响就如同恋人们在夜空中诉说着充满柔情的话,感情的细致和旋律的优美以及技
巧的多变完全就象是一位进入痴狂状态的诗人的自我呤唱。肖邦是个保守主义者,在爱情
上,他多情而又羞怯,这和乔治·桑的张扬和激情是极不相符的。可是文字与音乐就象是
天使的羽翼,这宽广而温暖的羽翼为他们遮蔽了一切干扰,抚平他们互相因为爱而彼此折
磨后留下的创口。诗人和诗人注定了只能擦肩而过的,当他们各自的光芒在摩擦中产生热
量时要么就是使自己毁灭,要么就是毁灭别人,有可能这种光亮的确璀璨无比——可能消
亡的代价未免也太昂贵了。
肖邦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见过她三次。在我演奏时,她眼睛深情地看着我。
我演奏一着有点阴郁的曲子《多瑙河的传说》,我的心跟着乐曲飞回到故乡。而她忧郁而
奇怪的眼睛,老是盯着我,这双眼睛在说什么呢?她倚在钢琴旁,灼热的眼光使我的全身发
烧……”乔治·桑用一种自在而犯规的人生让肖邦由衷地感叹:“她多么漂亮,多么温
顺,对于一只爪抚摸,一只爪抓伤她的恶猫,以及拼命向她狂吠的狗,她都象月亮一样,
在高处,温存地望着它们……”
乔治·桑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无比忠实于她的所爱,就这个意义而言她从来没
有欺骗过任何人。无论是马勒菲依,李斯特,福楼拜还是肖邦,她素来为这样一种天性而
感到自豪,她干过不少值得自我责备的蠢事,却没有干过庸俗恶毒的事。她想拥有肖邦,
又保留马勒菲依,还找了些合乎道理的借口,企图使人相信她追求的只是这两个年青人的
幸福。她在她的《私人日记》中这样写道:“那么,所有象你们那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
呢?你们用眼睛、耳朵和记忆来做什么呢?你们说我厚颜无耻,那是因为我看见并记住了使
你们自 欺欺人的伪善行为,因为我为盲目地追随伪善的德行而感到脸红……”这算是一种
责难吗?一个被世俗伦理所彻底地鄙夷的女子的斥问让更多的人在拍案而起之后倍觉尴尬。
如果说一个人能将她的一生都象作诗一样激情挥斥到底,这可不可算是一种极其难能可贵
的方式,可不可以暂且抛离常规的审视而去发现她的美。她用自己点燃了那么多艺术家(男
士)的灵感,可不可以算是缪斯的再生?
我不知道肖邦著名的那首《A大调波兰舞曲》创作于哪一年,用李斯特的话来说,它
那“强有力的节奏,可以使最懒散和麻木不仁的人都被惊动和振奋起来。”它让我感受到
一个艺术家无论在现实中以怎样一种身份和面目出现,在艺术的表现中,他的剑拔弩张,
他的轻捷、潇洒,他的眷恋才是他生活的全部。没有肖邦,乔治·桑依然会如此,她的生
活到底会有多大的变化我实在想不出来,可是肖邦是如此地依赖乔治·桑,爱她也怨恨
她,乔治·桑是她的至爱也象是她的母亲,没有乔治·桑肖邦也许还是一个伟大的音乐
家,可是他会不会有那么多杰出的作品,也许……
逝去的时光里总有一些灵动的残片,它们也许被丢弃在一幢古堡的永不见阳光的角落
里,蒙着积尘。某一天你走了进去,不经意地发现了它又本能地拂去了积尘,你会被它古
朴的光泽永恒的魅力而震慑。总有一些往事者会让你为它的残败而久久不能平息一份激
动。生命可以创造艺术,真正的艺术里面一定有生命的脉络,无论多少纤弱,可是你仍然
可以感觉到有温热在流动——哪怕是气若游丝。不要再去追究孰是孰非,合理还是犯规,
为它的美而赞叹吧。鉴赏任何一种艺术,如果不能超越其形式,包含它的荣辱是非的过
程,如果不能体味深蕴的激情,那么艺术就不能诲人思考,指导人的心灵的生活,仅仅流
于一种欣赏愉悦了。正如只有伟大的艺术家才能做到这一点,而杰出的读者能才能帮助艺
术家完成这一目标。
伟大的艺术家永远是寥若星辰,如果我们有一天有这样的可能遇到那份让人为之惊怵
的一份美丽和激动,可不可以以真诚,以纯洁,以激情,以宽容,以爱……
孤栖与谁邻
松本太太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从她依然神采明媚的眼神中可以想象得到她年轻时
一定是位美丽的女子。
年轻时的她是大阪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家境优裕,书香为伴。她又美丽聪慧,知书
达理。可是这一切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婚姻的一再波折使她心灰意冷,膝下亦无一子
女。她是在晚年才开始研究汉文化,并想从大唐文化中汉取宁静、幽空和玄妙来作为她的
一种生活支柱。
我因为要学习日语,而得缘有机会向她求教。她说我长得象她一位好友的女儿,也因
此得到她格外的疼爱和辅导。她说,命运与她开了很大的玩笑才使她有了今天。她与她最
钟情的第一任丈夫共同生活了七年。七年内这个风度翩翩的名门公子寻花问柳的恶习耗尽
了她的青春她的美丽和她的财富,更重要的是击垮了她对生活所存的最大的期冀和梦幻。
她想用温柔、容忍、谦让来挽住希望最后的一丝细线。可最后丈夫终究还是离她而去,留
给她的是无尽的伤痛和被击成瓦砾状的心情。
在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位忠厚的男子以他的诚恳走入了她的生活。他也因一生能拥有
这样一位才貌均很出色的女子而欣喜。相安无事的生活,平谈如水的生活,谦让和宠爱的
生活。平静也许是能治愈人的伤口的。她以为生命会在这种平淡的生活中得到恢复——虽
然已不是勃勃生机,可毕竟还是能安稳地安排剩下的日子。没料到飞来横祸夺去了那位忠
厚者的生命。没有爱情毕竟还有感情,几年的朝夕相处,晶莹的眼泪只能是最后的送葬
品。
最后,她嫁给了松本先生。她成为松本太太的时候快要近五十岁了。松本先生是位对
中国文化颇有研究的学者,松本太太是在先生的鼓励之下开始学习汉语和汉字的。五十岁
的人了,可记忆力与领悟力都卓然超群,她后来成了松本先生不可或缺的帮手。书可以给
所有的人都带来慰籍,文化的脉博跳得坚强而有力,松本太太也因此而得到生命的另一种
寄托。红颜总要逝去,如若还能让心从死灰中找到一抹红光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生活
是轮回,风光也罢,美丽也罢,归于淡然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松本太太开始试着带中国学生,用她很晚开始学习却学得相当不错的汉语向中国学生
传授日本文化。几年以后的一个清晨,一向身体健朗的松本先生因脑溢血而永久地倒下
了。松本太太后来说,她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掉一滴泪,她觉得迷惘比悲哀更多更广地笼罩
住了她。
她终于离开了让她几度心碎的故土。她来到中国,在不少大学待过,最后留在这所著
名的大学里。六个春秋过去了,无数的学生在她的悉心辅导下得到了教益,在学生心目中
她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先生。除了日语系的学生,她还特别带了些对日本文化感兴趣的学
生。除了教日语,她还将茶道、园艺、插花、绘画、编织等各种艺术的学习心得毫无保留
地传给学生。听她谈往昔的岁月是在茶香缭绕、民歌袅袅中细细体味一种时光荏苒的苍伤
和无奈。我由于要准备一次重要的考试,那段时间的日语学习不得不暂告段落。我独自一
人在宿舍里复习。宿舍里比较冷,松本太太就来请我到她有空调的外教公寓去温习。好几
次,黄昏时分,她在自己的寓所里为我准备点心和香醇的红茶,残弱的夕阳透过窗棂斑驳
而至,在她那有着很多皱纹的脸上印成各种各样的暗纹。她满目的慈光充溢着笑,她弯曲
的侧影让人感到无比亲切。
一个曾经拥有过美丽、繁华、众人仰慕的女子如今已是双鬓染霜,孤栖无邻。可让人
感动的是几乎每日都可以从这样一位曾经沧海的老人的脸上读到微笑。她用极大的耐心和
宽容来承受生活和命运给予的一切美也与残忍。她的天空明澈无比,她为生活付出的是一
种无比的耐心。松本太太说:她喜欢学生喜欢教学,特别钟爱中国的学生。和年青人在一
起,她感到无比幸福。她没有孩子,但她愿意用自己的爱去关照所有进取的年青人。有的
人在繁华和喧闹拥有一切,也许他们依旧孤寂。有的人孤栖无邻,可却让人牵挂与尊重。
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活着的时候,发现世人没有一个人需要你。孤寂与繁华也只不
过是从河的这岸眺望河的那岸罢了。
含着眼泪微笑
一个女子在她年青的时候,父亲抛离了她与她的母亲。她自小在鄙夷、困顿、抑郁之
中长大。后来她学有所成,可是受到同行的嫉妒,遭受事业的磨难,她依然微笑面对。当
她为人妇后,她的丈夫在婚后的第五年被一位年轻女孩牵走了,她没有孩子没有家地生活
了好久。再后来,她的工作越来越出色,成了有名望有地位富有的人。 在这时也她唯一相
伴的母亲突然病故,她为此伤痛不已。她唯一的慰籍是她有很多学生,她爱她的学生们并
受到学生的尊敬和欢喜。她用她的才华和勤奋无时不刻地向别人展示着一种健康的生活方
式。她用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无时不刻地让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当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就要离开人世后,她依旧是顽强地面对,旁人还经常可以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她在接受化
疗时忍着剧痛,望着站满病床的学生,眼泪在她略带笑意的脸上滑下来,她安慰每一个为
她心痛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很有幸能够接识这样一位长者,她让我触接到生活中具有灵性和质感的一面。她的目
光柔和,笑意鞠人。多年来积淀的坚锲和对生活的热忱对友人的关爱在她含泪微笑的那一
瞬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尊敬这样长者,当他们经历过生活的风风雨雨,依然虚怀若谷。在那些布满皱折的
脸上总能看到慈爱的目光,浅浅的笑意,他们会包容你的错误你的过失,为你安排好生活
中最繁琐最不经意的细节。
我怜爱这样的小孩:当他们不小心划破了手或脚,或是跌了一身的泥。他们会大声地
说:“我不疼!”尽管眼里已经含有泪花。旋即又会跑开去继续嬉闹。幼小 的生命已经懂
得体恤别人的心情——也许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崇高的感情。
我欣赏这样的女子:她们不娇饰,不做作。她们最懂得柔情也懂得恰如其分的小鸟依
人。可她们可贵的是有坚锲的一面,敢于站出来面对生活的风浪,并且努力地去战胜它。
善于运用自己的智慧或善良去帮助别人,完善自己。
我推崇这样的男士:他们是生活真正的强者,他们有宽大的胸襟去包容所有的公正与
不公正。他们用智慧和爱心支撑起自己的人格。他们不虚伪不张扬。他们是女友最可信赖
的朋友,妻子最好的避风港,孩子的良师,父母的孝子。他们对生活始终有热情,他们善
于感动,也会落泪,可他们始终能够面含微笑地回眸生活,脸上有亲切的神情——哪怕眸
中有欲碎的光亮。
含着眼泪微笑是需要学会的一种生活方式。有的人以为他们从不掉泪,从不大喜大悲
就已经达到人生的一种高境界了,以为这样便是宁静致远的表现,可以不以物喜,不以己
悲了。可是在当今的社会里,超然物外就象要摆脱浮躁一般困难,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是一
种挑战。我实在很难相信,那些人真的已经到了那种境界。恰恰相反,我怀疑他们对生活
的热情度。是否你已经有些放弃?是否你已经有些懈怠?是否你的心已被生活的尖埃蒙蔽?是
否你的个性已悄无声息地被岁月的车轮磨平?
含着眼泪微笑是一种最具灵性、最有感情的生活方式。不掩饰自己的真情,然而又是
最能充分地理解生活的本质。不躲避它,也不屈服于它。
许久以来我一直为这样的场景而感动。那位妇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永恒的微笑中
有喧哗 的泪水——以一种彻底投入生活的方式拥抱着生命所有的赐于飘入天堂……
走过荒芜地
这个冬季归来,最让我吃惊的是婉仪已经嫁作人妇。多年的老同学,她是我们当中最
历经辗转的一个。依旧是恬静的样子,温婉的笑,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相恋比旁人多走了
几倍的风雨路,但愿她的婚姻能少走几倍的霜雪程。那个与她相恋了多年的男友在赴海外
留学的第二个暑假给她来信说:彼此各自珍重吧。她没有象周围的人想象的那般嚎啕,那
般疯狂。宁静中蕴积的愤懑在她的脸上转成阴沉的目光,木然的傻笑。有好一阵子,所有
的朋友都在为她担心为她伤感。当朋友们还没有从那份伤感中转过神来,婉仪的身边却实
实在在有了一位护花使者,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她就成了新嫁娘。
婉仪回答所有关爱她的朋友,都只有淡淡的一句:“我实在太累了,我想靠岸。”
后来我见到婉仪的丈夫,那是一个学理科的男子,极内向。视婉仪为珍宝,举手投足
之间足见他的细致体贴。他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偶尔插一句也要看看婉仪的神情。婉仪
的脸上春风荡漾,非但没有消瘦没有憔悴,反而比原来更白净,人也稍胖了些。那个温暖
的午后,我被阳光灼得眼花缭乱,我的思绪也被扭成一团乱麻。
婉仪从她的性格中迸发出来的坚锲让我为之一震。她说:这是一种命运,我只得接
受。况且现在我得到了意料不到的幸福。以前我所求的太美,太虚幻。现在我才知道平淡
的生活很好。婉仪说这一切的时候异常平静。我知道婉仪没有骗我。
有人说人生如潮,潮起潮落罢了。可是,人心有时就象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冢。百草毕
衰的时候总会到来,不是有古诗说“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人心就象野草,烧毁
了可以再生的。只不过有的人衰败的时间长久一些,有的人短一些。这让我在瞬间怀疑心
如死水这一个词,真的能心如死水吗?况且死水尚有微澜。我开始相信每一个人都将有能力
走过这段荒芜地,走过这一段无限哀伤阴暗的日子。有的用的时间短些,有的甚至用了余
下的全部生命。只要活着,心就是灵润的,他(她)只不过是在历经一种跋涉的过程而已。
与其终究要接受这样的局面,还不如及时地调整自己,让自己去面对这样的现实,承受这
样的命运。无论那段荒芜地多漫长,多坎坷,风雨兼程地走过它需要来自内心的勇气和毅
力,心中的明灯即是照亮那些漫天飞雪的航标。走过荒芜地的人是一种凤凰涅磐般的再
生。衰败的野草也许会化作土壤的一部分,走过荒芜地的人也许更懂得珍惜。
再深要的伤口也要靠自己来愈,再漫长的路也要靠自己走完。再有幽暗再婉蜒也要相
信自己终将有能力度过。不要以为自己总是天下最悲剧的人。再大的悲哀在悠长的岁月洗
涤之下终会褪色,再深的后悔终要在时光的淘洗之后沉淀。
所以我相信,从荒芜地走出来的人是英雄,是智者。
争当贵族
我的一位老师因积劳成疾而病倒了。在冬日一个阴沉的午后,我穿过钢筋水泥般森严
的寒冷去拜望他。他向我慢慢地聊着他这么多年之为执着的一份事业以及一个人一生的追
求与价值体现,言语间流露出来的那份沧桑感以及睿智和仁爱之心就如同是一股温暖潮湿
的气流,让我为之感叹又沉思良久。随即给我带来的一份启迪和触动留在了一整个冬天。
他说在他年青的时候,他非常仰慕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他最希望他的导师能带他去拜
望那些名人。他看到的那些名人大多是没有架子的,而且待学生是特别亲善,并且相当乐
于助人。他也得了他的导师如父般的爱心与指导,他靠着这份关爱加之自己的天份和勤勉
有嘉终于得到了今天众人倾羡的成就。他自此立下誓愿:倘若有一天自己有余力时一定要
提携那些有艺术才能的人。后来,当他自己也成了知名学者后他就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
人编书、看稿子、作推荐。这占据了他工作中的大半时间,但他仍然乐此不疲。他说,一
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薄了,一个人一生中如果能在一种事业中创造出一点点与众不同的东
西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大部分写的东西将来也许都会变为废纸的。文化工作的意义在于
借助大家的努力来推动它,而且需要一代人接着一代人。
可不可以有这样一种生活的方式。当别人爬上顶峰时你可以露出灿烂的笑容,当别人
需要帮助时你能够伸展出珍贵的双手,当别人失败时你能够真情实意地去慰籍。
长者对幼者做到这一点还相对容易些。如果是同龄人,且又是在同一领域之内求生存
的人就难免会有竞争会有高低。让我们多一点胸怀去承受成功与失败,每个人都进取一
些,而不是把别人拽下来自己却仍在原地不动。我们总是在比较,自小念书起我们的父母
就告诉我们,我应该赢,我要比别人聪明,比别人乖巧,比别人念得好,长大了我更要
比,比漂亮,比成功,比富有,将来还要用婚姻和家庭无限制地比下去,这种比较好累
啊。有的人暂且比赢了,有的暂且比喻了,可是这种赢与输都是那么恍惚。以为赢了的是
因为还没有碰到更好的——它是存在的只是没有碰到罢了,这种赢其实就是输;以为输了
的是因为还没看见更差的——其实它也是存在的只是没有遇见罢了。人生的缺憾,最大之
一就是和别人比较,和高人圣者比较使我们自卑自怯;和俗人比较使我们庸俗低下;和下
人比较使我们骄傲自满。一切只要自己尽力了,就是一种莫大的欣喜。如果我们能挪一份
比较的心思用于帮助别人,也许会给大家都带来一份欣喜的。
贵族这个词现在已经被大量地引入了我们这日愈发达的社会。不是有很多人对这充满
诱惑的词朝思暮想吗?也许这样的一种诠释可供参考——一种与金钱与权势无关的诠释。
贵族----我以为,更就该作这样的诠释——人类中,心灵很高贵的那一部分人。或曰
那一“族”人。他们和她们的心灵之光,普照着我们,使我们在虚伪、自私、唯利是图、
相互嫉妒相互倾轧相互欺骗相互侵犯的时候,还能受着羞耻感的最后约制。
从这一点上而言,你我皆有希望争当贵族。
面对死亡
从报的夹缝中看到一则讣告,是一位著名的青年诗人离我们而去的消息。名字跃入我
眼帘的时候我实在是吓了一跳。还记得在念高中的时候他出了一本诗集,好象也是在一家
大书店签名售书的。那天正好是下雨天,我所念的那种中学离书店很远,但是我的同桌依
然是冒着雨赶了过去,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捧回来的那本诗集中没有作者签名,确实
是一份遗憾,然而那城市诗的魅力依然在那个雨天的晚上使得我们寝室里每一个人都赞
叹,大家轮着念他的诗直到熄灯……
至此以后我亦听到这位诗人写诗的情况,也偶然地看到他写的一些散文见诸报端。然
而现在的我看到这则讣告却让我惊讶惋惜之外不无感叹。原本对这样的诗人我们所想到的
也许更多的是他如何生活得富有诗的浪漫,如何将生活中诗情画意般的点滴串成诗行,却
丝毫没有想过诗人也许在生活中也平凡得象普通人一样首先得好好地活着,原本活在世上
和活得怎样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那么一个本来可以为这个社会制造一点美的人如今如今已
经化作轻烟一缕飘散天涯,留下他的文字为这个世界作永久的回忆,那是怎样的一种突然
和悲哀啊!
坏的消息接踵而来。我认识的一位老师在年近五十时痛失爱子,那个才十九岁的年青
的生命意外地被辗碎在车轮底下,我和那位老师不熟,然而她此时悲痛欲绝的样子我是可
以想象到的。如同当你的心脏在被一点点撕裂,苦楚若用文字来表达真是太显苍白了。听
说那个儿子生前顽性极强,念书又极不用功,惹得父母很是伤心,平日里不知为他操了多
少心思。然而母子连心,无论如何儿子总是儿子,我那老师嚎吻大哭中直喊着在儿子活着
的时候没有给他吃好、穿好,没有给他足够的关心还打他,骂他……无尽的悔意。纵有千
万事端在亲情的死别面前真是无法解开的结,当面对死亡,人的血液都将凝固的中年丧子
之痛也许比那凄厉的哭声更让人不忍卒睹。
与我校接邻的那所大学里,在圣诞前昔有一位女孩自杀了。巧的是她的舅舅是我父母
的朋友。那个女孩我未曾见过,只是我刚进大学的那一年曾听说她想要自杀但未成功,那
时她好象是大二,正面对一份 痛苦不堪的爱情。她是用煤气将自己年轻得不能不让人羡慕
的生命送走,她的家仅她一个孩子,她是因为感到生活得太压抑太 空虚太无助,于是她走
了,她在给父母留的遗书上写满了“对不起”。她的母亲几乎是几天没有进食与安眠,家
里人都在担心她会精神崩溃……
一连串让人心痛的消息让我突然悟到一些平时不去感念的事。我们是否时常太疏忽于
生命,活着对于太多的人而言是一种天经地义,我们通常想的是别人生活得富与贫,高贵
与卑微,更多的时候是疏忽了活着与死亡。原本每一个人都 有义务为你所爱的人和所有爱
你的人而好好活着,否则你又何忍于将自己生命陨落的痛苦带给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们呢?
死亡真的是会毫不留情地击碎所有的梦,当我们静下心来,想一些关于生命的亘古的话
题,也许心情就会淡泊诜,拥有生命的人是何等的富有啊!也许这时候大家会有一份坦然去
面对生活中的名与利。面对死亡,面对着生命中无法折回的那一段,原本我们是否都还远
不够洒脱远不够轻松?
近于无事的感悟
从高中到大学的几年时间我几乎都是在校住读的。我是个怕出门轧闹猛的人,尽管所
有的上海人都在埋怨交通问题是如何让人头痛,与我而言也总是耳闻。偶偶挤挤车,好象
些许且短暂的疲惫不至于让我有太多的不满。
就在最近,我的生活突然起了点变化。一家报社的记者得知我与文字结缘不浅便力荐
我去跑采访,并且很固执地认为我在书斋里待久了出门去实践一下对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的,而且对我的能力是信任有加。于是当一份临时记者证递到我心里时,面对报社主任那
殷切的目光,我倒有点无措了。
我就读的这所大学在市区的东北角,而我所要采访的人不是在市中心就是在西南角,
这份兼职又不能耽误我的学业,只得在业余时间随着上班族一起挤车的经历就此开始。挤
车的第一天来回的路程整整耗了我四小时。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车象蹒跚学步的孩子一般,
慢而又慢地往前挪,可以磨脱你所有的激动和灵感。刚才在采访中还还大受感染和教益的
心潮从亢奋降至平和乃至冷却,在彼此的拥挤中感受到的烦躁将成为黄昏后情绪的主旋
律。
连着整整半个月,我从忍耐到憎恶以至于最后一天我甚至麻木了。在拥挤的车厢里望
着那一张张充溢着疲惫和倦怠的脸,想着他们在每天的劳作之后回到各自并不太宽敞的空
间,忙完一日三餐中最郑重的一顿晚餐。也许他们需要的只是躺下好好休息和快餐式的娱
乐消遣。他们象被固定在一些轴上,然后每日没有停息地转。文化的精萃故然是阳春白
雪,高则高矣,但他们实在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顾瑕——也许他们本来也是很想的。好
在不久之后我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再度又回到寂静的校园。这里宽敞还有轻松的氛围使我
的烦躁渐渐褪去,对生命本能的感动又会慢慢在心中涌起。实在是由衷地感激有这样的一
个避风港,想到有一日也要这样忙碌而不堪疲惫地去讨生活那时也许就会现实一些,而不
至于在指责他人的平庸时那样不屑,多了一份理解和体验。
记忆和憧憬将是心中永远的轮回,只要你愿意,心情却难以再演,无论你愿不愿意。
画家的故事
我的一位朋友是画家。他原先在大学里学的是国画专业,他的才华和勤奋不懈的精神
是他必胜无疑的筹码。事实上他最初在画界出名也是因为他的国画。一年半以前他负着同
行的诧异,师长的责问,以及更多的不顾一屑和谩骂他附庸潮流的流言毅然地投入到前卫
艺术中去。他疯狂地迷上了现代艺术,并且在这方面显示了出众的才华。在二年后的现
在,他的现代画开始引起别人的注目,朋友们称他:现代艺术家,而不是画家。
我曾在不同的场合多次看过他的画,严格地来说是他的艺术品。可是,每一次我都带
着无限的热忱去,回来时却是有了更多的迷惑。我几乎读不懂他的作品,每一次他总是耐
心地向我解构与诠释他在作品中所要表达的思想,只有在他的自圆其说中我才稍能得到一
些领悟。
梅雨季节来临之前的那段日子我的心情极不好,忽明忽暗,忽晴忽阴。时不时地会说
话撞人——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这位画家朋友经常打电话来与我聊聊他近来的作品,
得知我心情不好就说:“你出来走走吧!来看看我的作品吧!”
难得一个凉爽的黄昏,我走进了那个到处扔满了瓶瓶罐罐和画布的画室。我感到凌乱
之外隐隐飘来一些伤感。这是一幅正在进行的艺术作品,大约已进行了一半。它有一个名
字——话语。过去的岁月犹如一些飘逝而过的话语,是一些碎片。它是一个人对往昔岁月
最深刻的印象—— 一个中国艺术家的感受,于是广而扩之成为一个人所理解的生活,现在
通过艺术来表现就如同用一种话语在向别人诉说。画的规模很大,大约有近三十二张画布
构成。上面粘满了如指甲般大小的碎片。我站在画布前好一阵发怔,只是隐隐地感到有一
份难言的压抑在触得我的神经发痛。
既而我们离开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坐在他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客厅里听他聊前卫艺术。
周身是黑管柔和而略带沙哑的诉说,墙上挂着二幅他获过奖的国画和一些他后来创作的前
卫艺术画。国画中的线条是那么柔和,笔触间可隐约地感到有一份温婉而细腻的情感涌
动。对于他的国画我有一种特别的偏爱,他的那些束之高阁裱过或还未裱的国画我都看
过。我一直很固执地称他画家,从不叫他现代艺术家。我知道他曾被一份爱恋纠缠了多
年,后来一位搞前卫艺术的朋友用一些莫名奇妙的作品、打扮和处世态度轻易地夺走了他
爱的女孩,那是一个对艺术和爱情报以同样热忱的女孩。自此以后他消沉过很长一段时
间。待他不再消沉的时候他便发誓不再画国画而要去搞前卫艺术了。他要超越一个无所谓
存在与不存在的目标,尽管别人已经不再介意他的感情,可是他仍不罢休。他每日在他与
自己的作品之间对话,他选择了一种让人推崇的竞争方式,他没有伤害任何人,然而他选
择了一种自我伤害的方式来完成他的作品,每日复每日。他的现代艺术品一方面受到很严
厉的贬斥另一方面又得到莫大的礼遇,有人愿意出不小的价钱买他的作品。可他好象从来
没有真正快乐起来的样子,他也丝毫不为外界的评价所干扰只是每日投入到他的创作中。
后来我知道他又彻底地放弃了前卫艺术。那个女孩被她痴迷到极点的丈夫所弃,开始
了孤独的生活。我看到他的时候已是盛夏,他消瘦而颓唐,那幅作品依然是半成品。他说
自从听到那个消息后就再也没有握过笔,他感到身上所有的激情、灵感都已逝去了,一旦
目标逝去,所有的力量也都消解掉了。他说想调整一个心态,他依然要回到他的国画中
去,他认为他真正钟情的艺术还是国画。
好多朋友都在婉惜,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夭折了。我想也许不是这样,也许可
以找回一个真正的画家。
挑滑竿的人
在我所去的地方,峨嵋山是给我印象颇好的。它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飘逸、俊
秀、清朗。山上有泉水,整个美就灵动起来了。泉水清澈,清音阁里余音袅袅。满山的青
翠,浓郁与淡雅错落有致。峨嵋山上的猴子恐怕是别处没有的景致了,那些猴子已不是精
瘦灵活的样子了。由于每日都有大批的游客上山,猴子的食物是异常丰盛。它们根本不需
要再去从游人手中抢夺食物,仅是游人抛向它们的各类食物就能让它们饱食终日了。见到
的猴子都是胖胖的。很多小动物都可以胖胖的,很是一份鞠态可爱的样子,唯有猴子,一
胖起来就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样子。
峨嵋山的那些生意是让人生厌的。住旅店的人漫天要价,他们也知道游客总是要住店
的,总不能与猴子共憩,于是这种唯一的选择给了他们大发横财的机会。还有各种专门卖
药材的人,打的都是山中奇珍贵宝的幌子,到处兜售或蒙骗旅客。更有各种神仙纷纷下
山,说是得到峨嵋仙人的真传会占凶卜吉,常常莫名奇妙地胡说一通就算是为你算了一
卦,然后强行索要高价。这也算是峨嵋山上的独特风景吧。难以忘怀的景致和人生百态的
缩影固然是游峨嵋的收获,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些挑滑竿的人,我回来以后,那
些挑滑竿的人的一举一动还时常印入眼帘,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对此会如此诸多感触。
所谓挑滑竿,是指为了帮助那些爬不动山,或爬上去又因劳累走不下来的人准备的一
种工具,是用竹子和麻布编织成的一种轿子。通常是四个人合作。从峨嵋半腰到山顶,坐
一次滑竿大约要支付二百元。下来差不多只要一百元。我并不是体力极旺盛的人,可我毕
竟年轻而且体健,我只带了一个小背包,爬到半腰时已经气喘吁吁。越往上越感到艰难,
以至于后来腿就象踩在棉絮上。好在,处处有风景,让人驻足观望也不至于乏味,这样慢
慢地爬边看边走还是可以的。我看到一对来自加拿大的老夫妇,携手相依地走了好久。我
问他们为何不坐滑竿,他们说:“不忍心!”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年轻人不坐滑竿是
因为尚有余力,年老人因体力不支坐滑竿而上是很正常的事,滑竿本来就是为他们而准备
的。再看一下那些挑滑竿的人,清一色的都是年青男子,皮肤晒得黑得发亮。上山时,汗
水象雨一样一路淌过。而且还得保持一定的速度,太慢了反而受累也要遭客人的指责。后
面的两个人更是辛苦,要把滑竿高高举过头顶以便和前面的两个人执成一个水平面。这
样,坐滑竿的人才能平躺。我对他们的体力和吃苦的精神是绝对佩服的。我本来只是为了
这些挑滑竿的人为了求生存的一种无奈中的选择而感悟,可是那对老夫妇,一对来自异域
的加拿大老人提醒了我。再看看那些坐滑竿的人吧,极少有因体力不支爬不动的老人,相
反都是一些年青人。他们有的根本没有爬,从山脚开始就请人抬上来,他们是来享受这份
侍候的。彼此嬉笑着一路而过,也没有对峨嵋景致留恋忘返,全部的乐趣就在这坐滑竿的
过程中享受尽了。看到一位特别健硕的男子,完全像个运动健将的样子,他坐在滑竿上的
那一瞬间,挑滑竿的几个人起初的步子都有点打虚,渐渐地才稳实起来。那二个加拿大人
问我What's wrong with him?我无以回答,他没有病,他很健康,他是在追寻一种快乐。
在那二个老人看来,健康的人却要让别人付出如此巨大的痛苦来抬上去,简直是不可思议
的。所以我理解他们为什么说“不忍心。”那些挑滑竿的人,一路上拿着滑竿几乎是央求
游客来坐,价格一降再降。因为挑一次滑竿所挣得的钱对他们而言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平均挑一次每人能分到四十至六十元,运气特别好且体力旺盛的人一天可挑二三次。他们
也只有趁着夏季是旅游旺季才可赚到一些钱。一年四季的指望也就在这三四个月里了。他
们觉得自己的劳动能换来这样一笔钱是太合算了。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自嘲,我简
直是在杞人忧天,倘若没有人去坐滑竿,那些挑滑竿的人一定是愤怒的。我觉得我的想法
近乎有些荒唐得可笑。本来嘛,坐滑竿的人为挑滑竿的人提供了生存机会,没有挑滑竿的
人,坐滑竿的人可以靠步行上山,但若没有了坐滑竿的人,挑滑竿的人也许生存就要面临
困境了。我没有办法向那对加拿大老夫妇阐明这一切,这也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残忍。
从山顶往山下行进的时候,挑滑竿的真面目才让我领略到一份惊心动魄。先是前面有
二个人开道,一路是大声吆喝:“让开——让开——,”既而后面挑滑竿的人急速而下。
由于下来时有一种惯性,况且肩上又抬着人,只能是一路横冲直撞下来。本不宽敞的山坡
上到处是游客,开道的两个人就是为了让众人让开一条路。偶有躲闪不及的被撞着是常有
的事,你还没转过神来,他们已经下山很远了。我真的是既为挑滑竿的人提心又为坐滑竿
的人提心。坐滑竿的人被一根绑带拴住,一般是不会从滑竿上飞出去的。但那些挑滑竿的
人万一脚下打滑,不仅自己会连滚带爬摔下去还会将坐滑竿的人连人带滑竿甩出去,到处
都是山崖,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知道有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可看看就发怵。原来坐滑竿的
人多少也是要有点“不同寻常的勇气”的。
我爬山上去又从山顶下来,一路上不断有滑竿从身边走过。我看到的汗流浃背的挑滑
竿的人和春风得意的坐滑竿的人。坐在山旁的石头上休息。看到有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
子也在休息。他大约已近六十岁了。他的身旁有一堆半人高的砖,绑得好好的,显然他是
要将这砖搬上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以此为营生的。山上有人要盖房子,需要有人把砖搬
上来。这样一堆砖差不多近一百五十斤,搬一次可得二块钱。他一天只能搬二次——实在
是太累了,一天可挣四块钱。我非常惊讶,怎么会只有那么少的钱。我不加思索道:“既
然如此,你还不如去挑滑竿。”他沉默了片刻说:“挑滑竿的人都结成一派,只挑年青人
做,况且我也老了,万一脚下打滑是要出人命的。挑滑竿的人赚得是游客的钱,游客反正
也有钱,我赚得是山上人的钱,山上人本来就穷,二块钱一次已经很好了……”
凯恩斯说,“……人类的需要可能是没有边际的,但大体能分作两种——一种是人们
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感到必不可缺的绝对需要,另一种是相对意义上的,能使我们超过他
人,感到优越自尊的那一类需求。第二种需要,既满足人的优越感的需要,很可能永无止
境,但绝对的需要不是这样。
挑滑竿的人和坐滑竿的人之间是一种绝对需要对相对需要的需要,这种需要的互补达成
了一种平衡,诧异、忧郁担心、感叹都只不过是一阵夏风,对平衡的磐石不起任何作用。
——反正,就是这样的了。
永远的遗憾
经常会从杂志社的编辑手里接到一些由他们代为转交的读者来信。每一封我都仔细地
看过,然后收起来,留在一个大匣子里。我把这些本不相识的人对我的尊重和关心好好地
保存着。可我几乎从来不回信,每每想提笔写点什么可总也想不出该怎么写,于是就作罢
了。
那一次,有份杂志在内页的第一页上登了我的照片和介绍我的一些文字并且留了我的
学校地址。这一次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一下子涌了过来,仅寄到学校的就有几十封。我如
往常般慢慢地读着我所收到的读者来信,有一封是最特殊的。这封信来自内地的一所监
狱。信封上盖有一方宽整的蓝印,上面印着XX劳改局。来信的是一位年愈三十的男子。他
是因盗窃罪而被判了六年徒刑。他在信上说,他原先是内地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毕业
的,喜欢文字酷爱创作也曾经发表过作品。无奈大学毕业的第三年,因误入岐途,邪念缠
身而参与团伙盗窃,因此而沦为阶下囚。他从那份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和介绍我的一些
资料,他们狱中的图书馆订了那份杂志,我那时经常为那家杂志写点小文章,他因此而写
信给我。信写得很长,有八页纸。写他的过去,写他的悔恨,写他在狱中的痛苦和反思,
写他苦捱着盼出狱的那一天,写他对文学的执着,也写他对我文章的喜爱。我不知道他们
的信寄出来是否需要经过审查,我也不知道审查的人读了这封声泪俱下的信会是怎样的感
受。信写得酣畅淋漓,文笔流畅生动可见到他很不平常的文学功底,字写得尤其得好,挥
洒自如又不失工整。在信的最后他说,今年他就要出狱了,恳请我能够给他回一封信。他
一出狱后就到上海来见见我,希望我能把家庭地址给他,他要到家中来拜望我,和我好好
谈谈文学。
我一口气读完他那长长的来信,没料到一个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好几年的人,依旧
是没有磨灭掉一份充满渴望的执着。他给我留下了他所在劳改局的地址以及他所在编队的
号码。尽管我多少被他打动了,可我还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回
信。晚饭的时候,我随意地向父母提了这件事。父母的反应较我强烈得多,劝我不要惹麻
烦,至少家庭地址不要写。写一封回信给他问一声好是最妥当的做法。我应允下来,也就
准备这么办了。
这期间,各种各样纷扰的事太多,我实在无暇顾及。写回信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后
来,一切都忙完之后,我几乎就要把此事给忘了。一次去杂志社,又从编辑的手中接过一
些读者来信。他的来信比第一封更长,大意是怕我没有收到第一封信就再寄了一封请编辑
部转交的,信的内容和第一封相差无几,只是又写了新近的一些情况,他的表现很好,受
了表扬。随信还附了一篇散文,是写他如何思念父母的。写得很动情,这种沉重的真实,
真实的悲哀,悲哀的忏悔,忏悔的无力是一般人所无法表达的。他说,他一直在等着我给
他写信。六年来,除了在第一年里还曾收到过父母的一封信,至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
第二封信了。我觉得自己这一次是无论如何要写一封信给他了。我负担不起别人——尤其
是一个年长者饱含期冀的渴望,我已经决定给他写一封回信,谢谢他对我的信任,并想祝
他以后的生活一切顺利。
我把他的二封信一起夹在一个笔记本里,我准备在复信前再好好地读一下。那个没课
的下午,我倚在窗边拥着暖而亮的阳光准备写信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二封信连同那个笔
记本已不见踪影了。然后无论我如何辛苦地寻觅,它们就再也不见了。没有信就意味着没
有地址,我就无法与他联系上了。我的懊恼与遗憾将我严严实实地困住。就这样,我莫名
奇妙地使别人失望了。
这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以来我都盼望着他能再来一封信,然后我会立刻回信告诉
他:我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我只是因为疏忽所以才无法回信的,我不是故意的。可是,
他再也没有来过信。后来,过了新年,我知道他应该出狱了,我想我就这样永远无法弥补
这份遗憾了。很多日子以后,我渐渐地把这件事淡忘了。平平常常的生活就让我淡淡地轻
易地原谅了自己的过失。
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家杂志社的编辑打电话来说有一些读者来信还留在那里,
希望我有空就去取一下。时值新年,是一些贺卡。我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在编辑部拆开了
一封既没有落款也没有姓名的信,信中没有附言,仅是一张贺卡。贺卡上有很工整的钢笔
字: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很少有人会来理会的,如果我给你添了麻烦请你原谅我。祝创作丰
收,前程似锦——一个出狱一周年的人。
冬日的严寒从窗玻璃的夹缝里疯狂地挤进来,我是在这个冬日的下午被温暖彻底抛弃
的人。愧疚和自责也无法让我解脱。我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只是根据他信
上的邮编得知信是由石家庄发出的。这成了一份永远的遗憾,我也没有再补救的方法了。
自此,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信件。我真心祝愿他不要因为我的疏漏而产生所谓“我
这样的人是很少有人会来理会的”念头,更不要颓丧,这样我是会永远愧疚的。我甚至希
望有一天,他能意外地读到这篇文章,让他知道我的歉意。并希望他能原谅我的疏忽。
生命转弯的地方
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到了又一个生命转弯的地方。因为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犹豫徘
徊,倘若只有一种选择的绝境也许我也只有决定了,我在徘徊中疲惫至极,我仿佛站在一
处幽深的丛林之口,看不见前面的路,但闻得到隐约传来的花香。
俄罗斯有一句谚语:“同时追几只兔子,结果一无所获。”科学告诉我们:你爱人,
首先只爱你自己,因为世上一切都是以个人利益为基础的。你只爱自己,那你就会把自己
的事情安排好。经济学的真理补充说:社会上私人的事业加得越多,也就是所谓完整的长
褂越多,那么社会的基础就越巩固,社会上的公共事业也就办得越多。所以,为我个人谋
利益求完美,也就是为大家谋利益求完美,从而使亲友所得到就会比一件破长褂更多的东
西,这已不是个人私下的馈赠,而是普遍繁荣的结果。道理是简单的,但是可惜,这个道
理那么久没有传到我们这儿,被狂喜和幻想给淹没了,但这似乎并不需要多大的机智去理
解。
在生命转弯的地方驻足良久,无论我走向哪儿,我都对自己说,我要把自己还给自
己,希腊特菲尔神庙门上有一句名言:认识你自己。我只要让我的心既灵润又自由,任我
的躯体飘游到哪一方,我将都会快乐的。我别无所求,只求永远有进取而激动,洒脱而从
容。富兰克林说,世上有十三种有用的品德:不喝酒、沉默、有条理、果断、俭省、勤
奋、真诚、公正、温和、清洁、安宁、贞节和谦逊。我时常会拿这些品德来对照自己的生
活。我把这些怀揣在胸口以温暖以呵护,然后拥着它们走过真山真水。生活中最伟大的莫
过于激情和狂喜——去感受自己的生存——甚至在痛苦中生存——正是这“热望的空虚
感”驱使我们去游戏——去厮杀——去旅行——去实现自我,却又同时深感各种追求最主
要的诱惑力,那就是与成功不可分割的激动。
我期望长久地保存现在的这份热忱,不要让它渐渐冷却下去。我期望长久地拥有一些
幻想,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还能找到童话的王国。我期望长久地拥有进取和坚锲,在安逸
和闲适中不磨灭个性的棱角。很久远以后的一个日子,当我逢到旧人故友时,我还能够这
么说:水还是水,两岸的风景在变,可水是不会变的。
那个季节,沐仲隔三差五地就写信来,最后他赶到我求学的这个城市,问我:“你是
不是疯了?这么好的一次出国的机会你为何就这样放弃了?”我无言以对。眼神轻轻地掠过
他的肩膀。我知道为了给我争取到这样的机会,他和我表姐费了很多周折。我在一个无风
无雨无比平静的日子里打电话给我的父亲,我说,爸,我不想去了!我听到电话的那一头父
亲久未出声,他没有大呼小叫,他实在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的这一声“不”意味着很多
人的努力和一千多美金都被扔进海里了。父亲没有等我再说话就把电话搁下了。二天以后
的晚上,我正听着音乐吃着晚饭,我看到父母就站在宿舍的门口。我想,终究到了和他们
好好谈谈的时候了。我们在校园里散步,幽静中散发出来的清香无比舒心。父母就是这样
迁就了他们最多愁善感、最感情用事的女儿。父亲说:“我也不想问你的理由,不过我相
信你是慎重考虑后再决定的。如果是当初因为一时冲动就要走是一种错,那么现在留下来
是一种弥补,如果现在就走了,要再弥补遗憾就很难了。你那么年轻,出国的机会还很
多,只是不要留下遗憾。再说,你若真的走了,我们是很不放心的,也是很不舍得……”
父母亲的话在拥挤的黑暗中延伸着,我的双手一只被父亲握着一只被母亲握着,我感觉到
他们身上的所有的暖意都在流经我这里的时候驻留下来,我的心,我的眼,我所有的感情
都不设防,在他们面前任郁积的犹豫和迷惘化作雨变成霜终成雪。那种绝望的痛苦之后终
能释怀的感觉倾刻化作忽风飘尘,遥不可辩。那是一个长得不能再长的夜晚,疑惑是握着
一片云絮,轻柔得令人心怯,当时困惑于,一只鸟飞过去了,一丛荆棘已踏过了,千山万
水也已在梦中纷沓而过了,为何心还未曾飘泊,仍旧是被往昔的记忆占满,没有我遐想的
余地了。
我留了下来,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在生命转弯的这一处我留了下来。虽然那是一处
充满着诱惑的风景,也许错失了它真的是一份遗憾,甚至是一次失之交臂的错误。可是我
不得不就这样望着它从我的眸光中消失。那个风光旖旎的城市,灿烂的阳光,和那已经布
置好的宽敞的木屋将不知何时再能重逢了。我无法在胸中揣着那么多沉重的感情就这样离
去,我本想将它们抛到海里,只是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把它们从心里搬出来,除非我坠
入海底携着它们才有可能消亡。我即使走了,也是一个美丽的恍惚的影子飘到了那里,只
有把自己真正带走才是一种离开,否则就象是鬼魂的飘游。我怕到时候我的影子回不来,
而真的自我又无法去,我的这一生就要决裂成两个人了,两个都不是我,那么我到哪里去
了呢?我将永远地找不到自己了。
我留了下来。我不可以就这样任性地走。我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再想想,我的路
究竟该怎么走。在生命转弯的这一处,我留下来是一种命运所赐的挽留。无论是生活中的
哪个细节,只要能令自己长久地激动,能沉淀于记忆久挥不散,那么我就认定它已是我心
灵的一部分,我珍爱它们——永久!
一个季节以后,我和妈妈聊起这段折腾的日子,妈妈说:“你的决定确实太让我们吃
惊,可是我们真的很高兴看到你还有一份不世俗的心。”妈妈是指我居然可以轻易放弃出
国而为一份他们不知道的原因而留下来。其实我是世俗的,只是我的世俗不是在物质上而
是在感情上。我根本不知道退一步可以海阔天空,也不知道学会割舍是一种明智,甚至我
拒绝这一切。我的世俗让我变得固执,我在冥冥之中有一份预感,终有一日我要为这一切
付出代价的。在生命转变的这一个地方,我的父母伸出他们最有力的手拥住我,我留在了
这个地方。我只希望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当时心中的意念是单纯的。至于对或错也许在当
时并不很重要,也并不一定能看得清楚。倘若那时心中就存着犹豫和徘徊,那么尽量要多
想想,多停留。那个冬季我留在家中陪父母共同度过一整个寒假,几乎很少出门。每天都
和他们共同享受阳光和闲暇,生活单纯而充实。我给那个让我牵挂的人在除夕的时候默送
上祝福,我看到他已不再黯淡憔悴,那极短暂的一次相逢却让我相信我的驻留是一种正确
的选择。我给我的前程又定了一个坚定的目标,为此我努力地相信它可以给我带来一整个
盛开的花季。
生命转弯的地方我不经意地多留了一会儿,就在这样的时候,我看到了不曾看到的风
景,听到了几乎忽略的声音。我只相信自已的眼睛的心情,我也无比尊重它们。生命转弯
的地方,可以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想一想再想一想,你就是自己的上帝。
后 记
转眼就到了要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了,时光总让人在叹谓时就已经无可奈何了。
从念初中起我就开始写一些“豆腐干”文章,渐渐地文章越写越长,心情也愈来愈难
以演绎。那么多年来,写作是我的一种休闲方式,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和自己对话,只是有
时候借助笔把它们记下来罢了。
读书和写文章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是我喜欢在这种过程中体味到的一份领悟,那种
飘忽而至又转眼即逝的感觉奇妙无比,让我对此无比欣喜直至不愿放弃。这本小书里收的
文章几乎都是我在进入大学以后的几年中的生活与心情的故事,唯一共有的特点就是它们
的真诚。
感谢我的老师陈思和先生,那么长久以来如果不是他执意为我留下了这样一个机会,
我是不可能将这些零碎的故事收成一本完整的小书的。
所有给予我关爱,帮助和信任的人都是我心存感激的,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我平凡
的日子里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心情和领悟。是他们让我相信和认识了美。这份感激常常不邀
自来,给予我以温暖——很久很久。
董懿娜於一九九五年三月 南园樱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