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琪
這個孤獨的老頭總是這樣叫我。
米琪——米琪!用各種各樣的聲調。自從來到他這個傢以後,這樣的聲音已經讓我十
分熟悉了。我已經慢慢學會了不再隨時答應,因為我感覺到,其實,我是不是隨口答應
並不重要,他也就是這樣喊幾聲,衹要知道我在房裏就行了。
我是一個小鬆鼠,我們這個族群本來生活在北方,那裏的寒冷和參天茂密的森林曾
經是我幸福的傢園,那時的我沒有記憶,最多衹能記住當天的事,那是我們鬆鼠類的共
同特性,那時的生活無憂無慮,歌聲是我和我的同類們唯一交流的語言。我們是很長壽
的一類,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在話下,生活是非常單純的。後來,有一些從南方
來的尖嘴猴腮的刁蠻之客,手指素白尖長,心腸墨黑。專門來捕獵我們這些鬆鼠。然後
,拿到南方的集市上去賣,關在籠子裏,被人買回去,當作寵物。
聽說,我們一旦離開這片寂靜、廣袤、荒僻的傢園,去了南方,大約就衹能活一年多
,最多活不過兩年。所以,同伴們都很恐懼,一聽到有捕獵的風聲就惶惶不可終日。但
也聽說,一旦離開這塊雖然安寧,但衹有愚昧和混鈍的世界去到南方,就可以有記憶,
可以聽懂那些刁蠻之客和他們的同類們的語言,可以打開久為封閉的靈性。傳說,鬆鼠
曾經是百獸中最機靈聰慧的,因為嬌美優雅天資過人,故而持嬌而驕,得罪了神靈,被
降為衹能發出細聲,長得嬌小,作為陪襯的“小可愛”。我自幼是個孤兒,每每在空曠
的林間蹦來跳去的時候,心中常有悲戚。我渴望與人交流,打開那被封閉囚禁的靈性,
留住記憶,可以在孤獨的時候慢慢回味——哪怕是痛苦的。我想知道林子之外的世界,
那種有心靈的自由和理解溝通的世界讓我心生迷戀。雖然,會被關進籠子,但能聽懂語
言——人類的語言,留住記憶,這一切,深深地吸引我。我的那些同伴們害怕到南方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害怕短命,我也希望活得長久,可是這樣活着讓我厭倦,我心底有的
時候有一種可怕的念頭——讓那些人抓住我吧。去了,不久就要面對死亡,可不是說還
有將近兩年的時間嗎?我想,如果能滿足我長久以來存留在心裏的願望,離開這個沒有
語言、交流、記憶,讓人窒息的地方,哪怕衹活兩年也是值得的。我衹把這樣的念頭埋
在心裏,不敢對任何人講,我想旁的鬆鼠會視我為“瘋子”的。
我是故意讓那些捕獵者抓住我的嗎?我不敢確定。反正是我動作不夠敏捷——可能
是下意識裏有猶豫的成分。我被逮住了。很快被運到南方的這座繁華的都市。從離開森
林的那一刻,我好象就陷入一種睡思昏沉之中,幾乎沒有知覺。我還是處於沒有任何記
憶的狀態,對於過去一天以上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好象是過了很久,我感到周圍是
那麽熱鬧,呼吸變得異常睏難,一切都是那麽新鮮,讓我好奇、興奮。耳朵裏充滿了各
種各樣的聲音,可我什麽也聽不懂。
關於那些傳說中的離奇故事,是我到了這個叫歐陽翰的老先生的傢纔明白的,傳說
不僅是真的,而且還有更離奇的,我不僅能聽懂人類的語言,而且還能聽見他們心裏的
話。可惜的是,我衹能聽,不會說,依然衹能用細小脆弱的聲音來表達意思。這個叫歐
陽翰的老頭常讓我驚訝,他總是能理解我的意思——幾乎沒有任何偏差。
那一刻的到來讓我在頃刻間如遭電擊。
人類口中發出的讓人耳膜發脹的聲音轉瞬間變得悅耳,象有神靈附身,那些言語雖
與我們鬆鼠類婉轉細潤的聲音迥然不同,可我字字句句都聽得明白。一想到是用我幾十
年的生命換來的,心裏就頃刻間黯然下來。
我被這個叫做歐陽翰的老人領回了傢,不知是福是禍。我是豁出了命來,想聽一聽
人類的語言,感受那種彼此相通的情感,彌補在我和我的同類中的“本性缺失”,然後
帶着我的同類無法感受的情感滿足地死去——以折壽為代價。可是,他們傢很少有語言
交流,總共衹有兩個人,除了他和他的夫人間隙性的狂風驟雨般的吵鬧,大段的時間就
是沉默復沉默,房子裏是那種帶有凄涼的安靜。然而,他沒有停止過自己和自己的說
話——無時不刻的,哪怕是在上厠所的時候。他對我格外愛護。外出回來,一進門,就
大聲的叫,米琪——米琪,然後自己對自己說些話,像是說給我聽的,又好象不是。
人類並不知道我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而且真的能聽懂他們的話。他們對我說一些
什麽,在他們心底,並不認為我真的懂,他們衹是寂寞,需要有一個傾述的對象。歐陽
稍稍有些不同,他好象真的把我視作他的朋友,凡是能帶着我的地方都要帶我去。在傢
裏,他不太言語,除了看書就是沉默——這時候,我就聽到從他心裏流過的每一句話了
。他好象很害怕和他的妻子說話,沒說上幾句,彼此的分貝就急劇上升、然後一些不堪
入耳的詞彙就傾瀉而出。每一次,他都漲紅着臉,氣得眼冒金星,血壓驟升,躲到另外
的一個小房間裏,有一次,我看到他哭了。
現在是子夜兩點,我本來已經在我的籠子裏睡着了。隔壁的房間裏又剛爆發了一場世
界大戰,我被吵醒了。歐陽翰又從“戰場”上慘敗而歸,他躲在小房間的沙發上,沉重
的嘆息聲,心底裏是哀傷而憤怒的話語。
生活到了這樣的境遇,唯剩下死亡是最後最美的誘惑了。甜美、溫馨是早已蕩然無
存了。我衹想安安靜靜的過完餘生——已經是屈指可數的餘生了。忍受着常人無法想象
的屈辱和痛苦,是因為我終究對這個活生生的世界尚存依戀,我終究是懦弱的,沒有决
然的勇氣,最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唯剩的這一個,是我所愛的
。儘管,我沒有辦法看到她,更沒有可能和她共同的生活在一起,即便她現在去了另一
個世界,我們的心還是相通的,我答應過她,要活下去,我已經辜負過她,不能再不負
責任的撒手而去,雖然是氣弱遊絲地活着,很多重逢的場景衹能在夢中編織,但那的的
確確是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衹有她——衹有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讓我心中依戀,不
忍違背的,否則,我早就自行了斷了。
我是一個被社會遺棄、羞辱的人。各種各樣的謊言和誣衊象流行感冒一樣四處蔓延,
我早已被支離成碎片,任何的解釋都是沒有用的,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解釋。人們都不
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在我活着的時候,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我要帶着羞辱和嘲諷
離開這個世界——事實的真相將和我一起走,除了她,衹有她知道事實的真相,並和我
相知,同情我、理解並深深的眷戀。
隔壁房間的那個女人呢?是的——她是我的妻子,可是,我們早已是被囚禁在一個
屋檐下的一對充滿仇恨,互相厭惡的鳥。有的時候,在我們彼此狂怒爭吵的時候,我想
,我們簡直就像兩頭野獸。更加可怕的是,她同時還是我的牢籠。你問我為何不掙脫?
如果我告訴你即便是豁出了命,也無濟於事,你信嗎?你知道嗎?一走出那扇門,我就
有可能陷別人佈局好的天羅地網——而她是他們的同謀。她餘生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折磨
我,二十年了,我們有將近二十年沒有過任何親近,以前,我還能躲,躲到可以找到片
刻安寧的地方,現在,我的一些不和時宜的言論和行為惹得一些人很不愉快,為此,我
幾乎惹來了殺生之禍,現在,我失去了名譽,被囚禁在這個房間裏,出了門是天羅地網
,待在屋裏是受到嚴格的控製和隨時的辱駡。我這一生都在尋找自由——然而,卻是被
自由徹底拋棄的人。好幾次,我都想從陽臺上徑直跳下去,就此,所有的煩惱都解脫了
。聽說,離開這個“生”的世界,人就遠離了彼此折磨、怨恨、陷害,在那個“另它”
的世界,可以找到人類夢想的理解溝通的極地。善良。寬容。自由,最重要的是自由
。聽說,放棄了“生”,就可以實現夢想,我曾經是這樣渴望,如今,我在這“生”的
世界多了一份牽挂,所以,連去死也變得不可能,每天,就看着傷口流血,痛到麻木卻
不能了斷。我的妻子知道我的弱點,也知道我被視為社會上一部分人心中的公敵,她知
道愛情早就在我們之間蕩然無存了,可是,她可以挾製我,她如此地仇恨我,是為了報
復,因為,我背叛過她——是的,我背叛過我的婚姻,而且,不止一次——
我耳畔傳來歐陽的心靈的獨白是越來越輕了,輕到聽不見為止。他實在太纍了,終
於在憂心忡忡中昏沉沉地睡去。現在已經是凌晨五點了。我也被折騰得精疲力竭,那位
老太太在睡了一小會兒之後也醒過來。我通常聽到的她自己對自己的言語是充滿了憤懣
,和對歐陽無窮盡的埋怨咒駡。這是一個很可憐的女人,我能感受到的是她心底裏如阡
陌交錯般的傷痕,一點也不比歐陽翰的少,她如同一根孱弱的蘆葦,早已被世事滄桑歲
月更疊折磨得行同枯槁。然而,你卻想象不到,她脆弱的生命裏迸發出來的韌性。支撐
她的一個重要的信念就是要比歐陽翰活得長久,看着歐陽翰死在自己之前,了卻人生最
後一個願望。聽——天還沒有全亮,她就開始發泄了——
我把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都獻給了他,陪着他歷經這幾十年來的風雨。因為他和別人
不同,每一次“社會變革”都少不了他,而且都是惡運。這麽多年來我沒有過過真正幸
福快樂的生活。而他一直對我很冷漠,我是當了近二十年的“活寡”,無數次的,他提
出離婚——在我還沒有這麽老的時候,生活對我而言衹剩下一張“面子”,我也別無所
求。我就是和他一同去死也不會放了他,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知道這麽久以來,他一直
都在背叛我,他愛着別的女人——其實,私底下我都能感覺到。衹是這一次變成了一個
衆所周知的醜聞,我唯剩下的一張“面子”被撕破了,多年來淤泥般的惱怒和羞辱讓我
想到了死,仇恨掩埋了我所有的理性,我要托着他一同去死。命運對我太不公平了。他
對我說,他很早就不愛我了,甚至,從來都沒真正地愛過,幾十年來,他提過無數次的
分手,是我把他捆在這個墳墓裏,他的幸福被殺戮,我害了他一輩子。
你問我為什麽不同他離婚?年輕的時候,我曾經非常愛他,而且我也相信他愛過我,
儘管他現在不承認,但我相信他一定愛過我的,後來——我們結婚後不久,在我們生活
的這塊土地上,人的命運都不是自己所控製掌握的,我們就象是風中孱弱的蘆葦,在翻
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日子裏,人的尊嚴墜入萬丈深淵,而我們面臨的就是久別——長久
復長久的分別。我想,他就是從那時候起不愛我的,愛,是經不起分別的。我們不太相
同,當然,這是在婚後纔慢慢發現的,他總是嫌我脾氣暴躁、不理解他,還有,歲月的
蒼白和他的冷漠早已讓我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我無心打扮,經常是蓬頭垢面,將近十
年分別後的重又相見讓我們如同陌路。我們還需在一間房子裏共同生活,可我知道他從
裏到外都已經背叛我了。我憤怒到極點。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平和的溫馨自由的年代
,那麽,就不會分別,也許,他就不會愛上別人。可我的恨總是要發泄出來,“社會”
是一個空茫的詞彙,而他是我唯一找到的最合適並就在身旁的人。爭吵一旦開了頭,就
象無軌電車,我用最不勘的話來表達我的憤恨,我喜歡看到他被我激怒,讓他痛苦可以
聊以發泄我心中鬱積的仇怨。後來,我也慢慢意識到早已不再愛他了。但我已經老了,
失去家庭我便一無所有,兒子——這個世界上唯一讓我能騰生起愛的人,他在太平洋的
另一邊,他愛他的父親勝過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對我衹是一種天性中的母子之情。那個
死老頭依然風度很好的樣子,這兩年他開始有些掩示不住的頽唐和蒼老,也時常疲倦之
極,醫生說他的心髒出了問題,可我知道在他的心裏有一個人,我用盡了辦法想把“她
”掏出來,可他就是不說。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不能看着他去快活,我寧可和他同
歸於盡也不願讓他得逞——
我真的纍了,自從我到這個傢來,他們的吵鬧我都快聽厭了。包括在他們心底裏的
。原來,我以為傳說裏的話是真的——在人類的世界裏有非常豐富的語言,不象在我生
活的森林裏,交流的聲音十分單一。可是,我沒有想到這是一把雙刃劍,同時可以製造
出那麽多不堪入耳的話。我經常看到歐陽翰緊閉着雙眼,眉頭幾乎鎖在一起,臉上的皺
紋深陷,神色蒼白,有時就象死過去一般。這個時候,他的心裏也是十分安靜的——死
寂一般的。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連心跳也聽不見,讓我害怕。
我實在太睏了,是在他們的埋怨聲中慢慢睡着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每天這個時候,我總是很開心。歐陽翰有散步的習慣,除了傾盆大雨才能阻止他。他
總是把我揣在懷裏,親呢地撫摸我的毛,不時地和我說上幾句。他一踏出傢門,心情就
好象輕鬆很多。可那個老太太平時總是看着他,不許他出門,說是他出門是為了會“婊
子”,然後,又是一頓大吵。每一次,歐陽總是十分痛苦。她還盯過他的梢,搞得歐陽
在朋友們當中很沒有面子。很多時候,為了息事寧人,他就把自己反鎖在小屋裏哪裏也
不去,為了耳根清靜。衹是,散步這一習慣他不放棄,反正總共也衹有一個小時,那位
老太太也不再管這件事。我是從歐陽的那些朋友那裏知道,歐陽是一個很不容易的人
。除卻外表所看到的瀟灑外,他還是個別人尊重仰慕的人。聽說,他曾經非常有名,不
過,他自己好象總是不自覺地在周圍的人情緒都往高處走的時候,頃刻間黯然下來,好
象總有一根無形的繩索,重如磐石,牽着他的心,讓他無法從一種無望和驚痛中徹底襬
脫。
歐陽帶着我,就這樣逍廷地走走,不時的會在這條寂靜的小街上碰上一二位認識歐陽
的人,與他打招呼,他們叫他“教授——”,歐陽並不認識他們,但他的臉上始終都是
那種淺淺的溫和的微笑,衹有我知道,其實,看到的人,聽到的招呼,他都沒有裝到心
裏去,在臉上滑過的一瞬間也就滑走了,他的心裏不是平得象一塊玻璃就是山崩地裂,
日常的情感的漣漪對他是不再能輕易“經意”的了。他總是走到拐角的街心花園的石板
凳旁,然後拿出事先就備好的報紙鋪上,把我從懷裏掏出來,讓我隨便走走,他靜靜地
坐在一旁。他也知道我走不遠,從一進他傢的門,我就開始有些失望,我是做了一個“
巨大的犧牲”纔換來今天這一切,擠到人群中,想感受人類的情感和語言,可在歐陽傢
卻偏偏是最缺的。然而,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溜走。其實,要從他們傢溜走是最容易的
,幾乎沒人管我。我也經常因為沒有他們的照顧而沒有吃的。我總覺得歐陽翰很寂寞,
他把我這個小鬆鼠也當作可互相憐惜的對象,晚上,他一個人睡在小屋裏,我就在他床
邊的一個小木櫃裏——那是他為我特製的床。我經常聽到他輾轉反側的聲音,還有在心
底裏的哭聲。
我就在這個街心花園走走,偶爾,也會爬到樹上去玩一會。衹是,這裏的樹太矮了
,一點意思也沒有。歐陽會間隔幾天帶我到稍遠一些的一條安靜的街角的盡頭。那是一
幢有些殘破的歐式建築,可能是很有些年頭了,故而,房子顯得很舊,好多窗戶都破了
,院子裏雜草叢生。顯然,房子裏沒住人——以前住過的,現在沒有了。我衹聽到歐陽
在心底反復念着兩個字:安琪——安琪,有的時候,他的眼眶都濕了。不管有多動情,
也要趕在一個小時內回到傢,否則,就要被那個老太太訓斥了,稍微過一點,就有可能
挨駡,她可能又要翻老賬了。她每天都要問,今天碰到什麽人了,歐陽就說,在街心花
園坐坐,他絶口不提在老房子面前站了很久,還經常掉淚的事,他從來都沒提過。我想
,那是歐陽的秘密,也是他為何常常黯然神傷的原因。
我到南方的這個繁華都市已經有三個月了,我開始感覺到自己開始有些虛弱,常常
是呼吸睏難,極易疲乏。我想到了那個可怕的預言:生命變得屈指可數。和歐陽翰好象
是越來越象,他也常常在心底為自己的遲暮而傷感。
今天,歐陽翰要帶我去會朋友。他不常出門,朋友也不多。衹有一些固定的朋友的
聚會——通常是一個月一次。他總是很淡然的樣子,也知道朋友們有時會在背後編排他
,他衹是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每個月的頭一個禮拜天,在這傢五味齋飯館聚會。
我不知道歐陽是不是真的很清楚地明白那些人心裏的意思,他也衹不過是揣測而已
。可我卻能聽清楚他們每個人心裏的話。不聽倒也罷了,越聽,越生氣,心裏既難過又
失望。明明在心裏充滿了妒忌和猜忌,還時常在心裏發出輕衊的嘲諷,可堆在臉上的都
是象山花一樣爛漫的笑,還有嘴裏發出的聲音也象是從蜜罐裏剛剛撈出來的。讓我感到
渾身肉麻,這就是傳說中,人類之間的真誠和理解之邦的極地嗎?歐陽翰是在他們心底
裏編排的最多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麽。聽——那個幹癟得像黑棗一樣的男人又開
始在心底嘀咕了:
這個歐陽翰總是那種瀟灑風流的樣子,也真是奇怪,再大的打擊也擊不倒他。聽說
他現在是“虎落平陽遭犬欺”,不過,外表倒也看不出來。這個人一輩子都在風雨裏折
騰,和他相好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別人說,他的祖上是滿人,又有說有混血,難怪精
力如此旺盛。他嚮來很高傲,不愛搭理人,甚至不愛和人說話。有什麽了不起,如今,
幾十年風水輪流轉,他也會有今天。他是個硬骨頭,老是和時事過不去,遭了惡運。聽
說,是吃了個啞巴吃黃蓮的苦頭。像我們這樣的人,想的就是太太平平過日子,什麽國
傢興亡,匹夫有責。我最看不得那些平日裏出頭露臉的人。瞧他那神情,我們這些人出
不了頭,就是因為那些神氣活現的人擋着道壓着頂,現在,他挨了整,我好象無形中出
了口氣。
他一邊嘀咕一邊走上前來,很熱情地握住歐陽的手,許久不放。寒喧着,像老朋友
一樣。將問候體帖的話貼在歐陽的耳朵邊講。更讓我生氣和不安的是,歐陽好象全然沒
有發現他的虛偽,還不住地和他點頭,將近來的生活中的趣事與他分享。一旁,那個長
得像球一樣的矮個子又開腔了。他每一次都把歐陽捧得像天一樣高,場面上,都要和歐
陽靠得最緊。他也知道,歐陽在很多時候就像一塊招牌,還是很管用的。然而,在他心
裏,那種踩在雲端上的感覺常常冒上來,他特別想讓那種企羨的目光投嚮他。歐陽就象
一道無形的屏風,擋着。他心裏不甘,又奈何不得。臉上的笑就如僵了的花。他心底裏
常常是千轉百回,表面上波瀾不經罷了。這會兒,他的心思又活起來了:
這個歐陽已是遲暮夕陽了。他可能是有點老糊塗了。都一大把年紀了,還一天到晚過
不了“明志”這一關。我們這些人當中,現在麽,要論名氣、地位、人品,我無疑是蒸
蒸日上。大有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滋味,總算可以和歐陽校校勁了。歐陽麽,也就那麽回
事。多少年來,他是在浪尖上顛着,都找不到方向了。這下,一下子跌得慘不忍睹,我
早就說過,人不能得意忘形。人呢,活着,就要學得乖一些,先得為自己想想。我原先
也挺佩服他,不過,我終究不太明白他怎麽會這樣糊塗?為了那麽點不着邊際的“理想
”,聽說,還有個女人,一個讓他動情的女人,他失掉的東西太多了。人們都在說,歐
陽翰是個情場高手,瞧他那個模樣是挺招女人愛的,又聽說他很癡心,為了一份感情糾
纏了多年,最後,那個女人死了,歐陽像丟了魂,甚至很墮落過。在我們這個圈子裏混
,名和利都是得來不易的,誰也不願為了這些粘着香粉的事自毀前程,有什麽相好的人
,都是私底下藏着,不能上臺面的。歐陽是出了名的癡情種,有人說他特別重情,纔會
鬧得滿城風雨。也有人說他生來好出風頭,至於緋聞,更是從來沒有斷過,惹出了事也
是活該。我倒是有一次聽知道內情的朋友說,是有人想整他,好多年了,一直無從下手
,結果找了這麽個理由,在這裏 ,這是傳得最快的流言,堆起來,可以把人頃刻間淹
沒——
每次跟他去參加那些聚會,總是替他報不平,也不知道歐陽是真傻還是根本就是糊
塗了。他難道不明白那些人並不是和他心靈相惜的,他們實在是不可信任的。我本來以
為傳說中人類的世界是善良理解的極地,我真的太失望了,尤其不能見到那種表面上阿
腴奉承,背地裏卻冷嘲熱諷的人。我真希望有神靈附身,能學會說人話,我可以伏在歐
陽耳邊說悄悄話,告訴他那些人在心裏編排他的話,讓他不要把心裏的話說給他們聽。
我感到越來越虛弱,原先在林子裏那種身手矯健的感覺好象再也沒有了。人總是有
一種往下墜的感覺。我開始對當初的選擇有些後悔,但每次看到歐陽翰充滿憂鬱的眼神
,心裏又有些莫名的感動,自我來到他的身邊後,我成了他唯一每日的傾述對象,他常
常對我久長的瀋默和傾心相述,他以為我是個小鬆鼠,聽不懂人話,所以覺得我很安全
,哪知我聽得明明白白,而且完全懂得他呢。
又是一個凄冷的夜。歐陽近來身體很不好,常常胸悶氣急,偶爾是低燒不退,高血壓
和哮喘一直睏擾着他。傢裏常常象硝煙彌漫的戰場。他常常失眠,整宿不能安睡。這會
兒,他又把我擱到床邊,自己半仰在床上,喃喃自語:
我承認,我是背叛過我的婚姻,那個睡在隔壁房裏,天天和我吵架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我是背叛過她,而且,已經很久我們就形同陌路了。我愛的是一個叫安琪的女人,她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心的女人。我的妻子早就知道我們夫妻之間的愛已經死了,可
是,她說就是死也不能讓我如願,她還威脅我,如果我一意孤行就和那些要“整”我的
人一起置我於死地。我承認,一個人有忠於家庭的責任,那麽多年來,要不是為了兒子
,為了這個傢的門面,我寧可去死。我們的結合有很多的偶然因素,那時年少不更事,
我想選擇這門婚姻可能是我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其實,我的心裏對她也有很深的愧疚
,她也很可憐,多年來,我們爭吵相互傷害,彼此都傷痕纍纍。我因為老與時事不能合
拍,還常常背道而馳,所以這個傢一直以來都是惡運不斷。她因為我,也受了很多罪,
這也是我每一次想要和她絶然時所猶豫和顧忌的,故而會一拖再拖,錯上加錯。然而,
當我鼓足勇氣想分開時——因為我的忍受已經到了盡頭,我纔發現成了一種奢望。她把
多年來對我的失望變成了一種瘋狂的折磨,在這種折磨中倆人一起終老是她活着最後的
願望。她給我套上枷鎖,如果我再有任何想决然離去的念頭,她要和我一起去死,用她
的手親自做了斷。好幾次,我想的就是從自傢的陽臺上跳下去,有幾次,甚至走到它旁
邊,腦子裏都是紛亂的畫面,實際上是一片空白——
待我冷靜下來,我的心就象在利刃上磨。往事不堪回首。我是一個一輩子都仰仗情
感支撐的人,然而,我也深知我的弱點,在情感上軟弱、多情、猶疑、太易衝動,有時
是有些不可抑製的濫情。為此,我曾經傷害過我最不想傷害的人。我已經為了這一切付
出了代價,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連人活着最後一點的尊嚴都被重重地踩在腳下。還要
我怎麽樣呢?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安琪,如果沒有她,我想,我也可以找到一種解决的途徑—
—死,義無反顧地去死,也是一種解脫。死了,就不用再活在這個世上遭罪了。然而,
我遇見了安琪,我這一生唯一不含任何邪念,真正從心底裏傾愛的女人。我幾乎沒有辦
法用任何語言來表達我對她的感情。我衹想說,是她讓我有勇氣在這地獄般的環境中,
騰生出最後也是最驚人的力量來活下去,並且把我這一生最後的情感燃燒起來,我平生
第一次感覺到純淨的愛是這樣甜蜜,我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為我曾經有過的荒唐和
錯誤。在我認識安琪後,這種後悔象鑽在心裏的蟲子,時時咬着我的心。安琪總是用她
的柔情和寬容安慰我,讓我相信往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去想它。我多麽希望我能重又
恢復年輕,往事的諸多錯誤可以當作從來也沒有過,為了安琪我可以重新活一遍。我一
定會加倍地珍惜。不辜負她。其實,安琪越是不提以往的事,我越難過,她是那麽敏感
,她心裏怎麽可能不為之傷心呢。安琪用了她所能用的一切愛和誠摯來對我,我們之間
無話不談,理解溝通是在這個時候給了我最大的安慰。她對我說:請你活下去,一定要
活下去——哪怕為了我,也請你一定要答應活下去。我不僅答應她要活下去,我還請求
她給我機會讓她能夠接受我的感情,我要想從那可怕的地獄裏逃出來,我什麽也不要,
衹想要自由。安琪說得對,就這樣死去,就等於是徹底放棄了生活,一個人,愛着也被
愛着,是不可以輕言死的。我答應了,並許下重誓,永遠不會辜負她,永遠。
我沒有想到我的妻子會用這樣牢固的鐐銬鎖住我。安琪積鬱成疾患了重病,我卻不
能去看她,我不想她惹上任何麻煩,如果隔壁那個人知道了一定會殺了安琪。我衹能偷
偷地給她打電話,還不能在傢裏打。我的電話非同尋常——它是沒有任何隱私可言的
。我知道很多年前我的所有的秘密就是通過它傳出去的。在這裏,我可以隨時出門,和
自由的人看上去沒有什麽分別,然而,我的一切都在別人的監察之中。在傢裏,是受妻
子的監查,出了門,有人盯哨。我的電話被時刻監聽。事實上,我已經感到很纍了,特
別是認識安琪之後,我已經感到有限的生命變得更加有限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還以為
我有無窮盡的力量,而我常常為了爬幾格樓梯而喘不過氣來。我想的就是能好好照顧安
琪,能夠在她身邊,我也需要她的安慰和體貼,我平生第一次感到我離不開一個人,否
則,心就空了。當我在傢裏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地震般的咆哮幾乎淹沒了這幢公寓,
我的妻子寧可與我共赴黃泉也不願給我自由,她的理由是我已經和她過了大半輩子——
她為此付出了青春。我知道在世人的眼裏,我是不被理解的,而且,很多的罪名都可以
套在我的頭上。見異思遷、用情不專等等。關於她的種種讓人難以忍受之處我從來不對
別人說,甚至對安琪也很少提及,已經到了連言說的興趣也蕩盡的地步了。又有誰知道
我心裏的苦,當你跌進一個牢籠,又永遠不能擺脫,受着無期徒刑般的苦痛。我要為一
個錯誤的選擇背負怎樣的懲罰纔夠呢?我也明白我曾經很荒唐過,所有的人都將唾駡扔
給我,倘若我可以選擇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過,也許就不會讓我寧可過遭塌自己,放縱
自己的生活也不願回到那個傢了。安琪曾說我實則很懦弱,天生有很猶疑的個性,凡事
,沒有勇於果斷的勇氣。我想她是看透了真正的我的弱點。也正因為這樣的性格讓我吃
足了苦頭。
我背棄了諾言,傷了安琪的心。我曾經許下重誓——永遠照顧她,陪伴她,决不辜
負她。現在,這一切都被我親自撕碎了。雖然,我也為此努力過,然而,我還是不能原
諒自己。安琪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鬱悶壓在她的心中,我痛苦地想和她一起去死。安琪
留下一個囑托——也是唯一的囑咐。她要我活下去,活着,就還有希望,她說,如果現
在就死了,就遂了很多人的心願,要堅強地活下去。有可能看到世界會變的。
我沒有辦法在安琪最需要我的時候陪在她身旁。她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我覺得
活着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想死,安琪的囑咐又在耳旁響起,我甚至有些怨恨了,為什
麽要我還活下去呢?讓我承受這樣的懲罰和災難。
我經常想念安琪活着的時候,我們共度的很有限的美好時光。現在,我每天帶着我
心愛的寵物——米琪,黃昏時去散步的時候,就到安琪以前住過的房子去看看,不管颳
風下雨都會去。我已經根本不會在乎周圍的人是怎麽看的了,想的就是按照安琪生前的
願望活下去,看看這個世界究竟能變成什麽樣,可能是什麽也不會變,到那時,我可以
嚮安琪交代了,到了另一個世界,我要和她一起生活,再也不分開了。
米琪——這個我從農貿市場買回來的小鬆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疼愛它嗎?它時常
用一種很溫情的眼神凝望着我,以前,衹有安琪這樣看過我。我感到這個小鬆鼠好象特
別通人性——最起碼,它好象有點瞭解我的心,默默地陪在我身邊,讓我減少一些孤獨
。
我的心裏象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可憐又可愛的歐陽,你那麽重情誼,又那麽重
視我。我想要的被理解、關愛、溝通的世界就是這樣的。而你,為什麽會想到死呢?想
要去另一個世界尋找你渴望的有愛的世界呢?
我的身體越發孱弱,我開始意識到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除了陪伴歐陽
翰,我覺得該在有限的時間裏出門去看看,去瞭解一下這個喧鬧擁擠的世界。去聽聽更
多的人說出來和還沒有說出來的話,看看他們的生活。這原來是我“捨生”來到這裏的
一個願望。雖然,我對已看到聽到的很失望,但好象還有丁點兒的一點願望在心裏飄着
。
接下來的日子,我總是在歐陽午睡或是看書會朋友的時侯偷偷地溜出去,在大街小
巷跳來跳去,有時就停在別人傢的窗臺上。我還得特別小心,生怕被人抓住,逮回傢去
。我的靈敏性也越來越差了,有時會感到四肢不聽使喚。
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常常在他丈夫不在的時候出門,他的丈夫好象很忙,經常
不在傢,而她,幾乎也不會空守在這間房子裏。她和情人幽會,穿吊帶低胸的半透明的
內衣,說很撩人的情話,她對他的情人說,她不想離婚也不想放棄這種風情萬種的浪漫
。等到他丈夫回來了,她就頃刻間變得象一個生澀的蘋果。含情脈脈地對他說,在這個
世界上,她衹愛他一個人,說話輕得象貓,他解一顆她的鈕扣,她的臉就漲得通紅,使
得丈夫每一次親吻她就象扶着宋朝的汝瓷,他以為自己娶了個羞澀的新娘,不知他看到
她那種放縱的樣子會怎麽想。
那個年輕的書生才分到這傢大公司,他躊躇滿志,對沉積已久的種種不當的管理方
法很有自己的看法。然而,他的言行無意間得罪了那些在公司工作了很多年的“老法師
”,他們說他衹是一個沒有經驗的毛頭小子,需要好好鍛煉,瞭解最基層的工作。於是
大學畢業的他,被下放到郊區的一傢分廠,在那裏,他最起碼要待上兩年。有心善的長
者對他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靠他這樣的幾個年輕人是不會改變的,識時務者為俊
傑,年輕人滿腔憤慨,說,倘若所有的人都這樣,那麽社會就象生了蟲子的果子,很快
會爛掉的。
不久,他就碰上麻煩了。可能要成為新娘的女友提出分手,因為對他的前途沒有信心
。昔日的同窗已經升職,並在溜虛拍馬中獲得豐厚回報。他開始黯然神傷,激動的神情
越來越少了。
有一位長者說,很快他就不會痛苦了,衹要他做一個聰明人,憑他的智力絶對沒問題
,等他做了聰明人,他的日子就好過了——
那個衣冠楚楚的公司總裁,還兼了某個大學的名譽教授。多年來,他利用職權收受賄
賂,不僅欺上瞞下,而且還私設陷井,讓那些想要揭穿他的人背上不白之怨。同時,他
也嚮和他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大肆行賄,於是,關係變得十分撲朔迷離,就象一張經
緯交錯的網,異常牢固。他每個月都要在這座全國聞名的高等學府裏上關於管理方法的
課,間或談一些人生理想和未來發展計劃。底下坐着的學生對他充滿敬佩之情,有一些
年輕的女生甚至有一些愛慕從純淨的心底滑過。他們還以得到他的簽名為樂,把他在課
堂上講的話當作警句記在本子上。希望將來成為他那樣的人。
那個為生計苦苦奔忙的婦人,早出晚歸,面色枯黃。因為沒有一技之長,所在的工
廠又即將倒閉,故而她每個月拿到的錢連自己都養不活。她有一個孩子,纔念小學,丈
夫不僅性情粗暴而且對她不忠。她為了孩子衹能忍,常常在夜裏躲在被窩哭泣,有幾次
竟然想到了死。看到年幼的孩子她衹得打消這樣的念頭,失去丈夫她就為孩子的前途憂
心忡忡。有幾次,丈夫把她打得遍體鱗傷,希望她無法忍受可以同意離婚,然而,她還
是忍了。丈夫更加放肆,將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來,當着她的面羞辱她。她已經沒
有淚了。孩子一回傢,她的臉上就擠出幾絲笑容,怕孩子看出她悲戚,為此擔憂。
那對晚上躺在一張床上的夫妻同床異夢,多年來情同手足的師兄弟為了一份出國進
修的名額而同室操戈,人前人後的面具更換讓人觸目驚心,那麽多人都在夜裏哀嘆理解
和善良的遙遠。我想起在北方,茂密蒼涼的森林裏的日子,雖然寂寞卻沒有那麽多的傾
軋和虛偽,感到莫名的心酸和惆悵。
我來到這座城市已經有一年多了。這裏渾濁的空氣和噪雜的環境已經讓我無法忍受
,傳說中的咒語開始靈驗,我到了要為我的好奇心付出代價的時候。
歐陽的身體也越發孱弱,他好象除了堅持每天還去安琪以前住過的老房子跟前伫立
一會兒之外,哪裏都不去了。常常是把我捧在手中,彼此安慰。他經常默念基督的箴言
:要寬恕一切人,要寬恕無數次,因為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是自己沒有罪,因而可以懲罰
或糾正別人的。
我們都在彼此安慰和一些絶望中度過很多個平淡的日子,而且也都明白這樣的日子
不長了。我不僅虛弱而且視綫開始模糊,經常是頭痛欲裂。有時候,我把毛絨絨的身子
貼在歐陽嵌滿皺紋的臉上,纔感到那裏經常是濕的,他混濁的淚水已經冰涼。好幾次,
我是用尾巴上的毛為他檫幹眼淚的。
這條最後的路究竟要走多長,我也不知道。我真希望能比歐陽翰晚一些離開這個世
界,否則,留下他一個人,他太孤單了。我們究竟還能相伴走多久?誰也說不準。生命
與生命之間,就像星星那樣互相照耀、互相溫暖的時候才能得以延續。當然,在生命的
過稱中,生命之間也會有碰撞、疏忽、妒忌、怨恨和不如意。如果,世上沒有常演常新
的悲喜劇,生命不是也就終止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