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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片
那個年輕嬌美的女子昨天從七樓那扇窗戶飄下來——象蝴蝶一樣飄下來.整幢樓房頃
刻間被各種各樣的聲音融化了。我就住在她房間的對門，一想到倏忽這個人在頃刻之間就
永遠也見不到了，心裏有一點隱隱的疼。
那個年輕的女子好象很少出門，我們這幢公寓底下有一個花園，非常安靜，一年四季
都開滿了花，公寓裏的住戶都有在花園裏散步的習慣，我也經常去。我搬到這兒來已經兩
年了，卻沒有看到過她去散步——哪怕一次，也沒有過。很偶爾地，我在過道裏與她對面
走過，這時候我可以看到她的臉，那是一張蒼白的臉，但很美，好象從來沒見過她那神情
很燦爛的樣子，總有些許的憂鬱，她顯得很單薄，兩頰有些陷下去。我很奇怪，她為什麽
老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極少數的幾次，她從樓下的長廊裏走進來，影子比她的人更消瘦。我的心裏曾有過好
奇，想知道這個孤獨美麗的女子更多的故事。然而連和她偶然相遇的機會也很少。瑣事和
公務讓我難以脫身，心中總有些許的不滿和煩心的事纏得沒有閑暇再去顧及別的人。漸漸
地這份好奇心也就黯然下去了。
她死了，人們議論紛紛，但好象誰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麽而死的。據說，警方的人來
質詢的時候沒有在房間任何角落裏搜到一張她留下的紙片，好象她對於這窗前的一躍早有
準備了，早把有關的東西挪走了。又聽說，她在這個城市好象沒有親人了。她也沒有工作，
她原來不是這個城市的人，象無根的浮萍飄到這裏來一樣的。關於她的履歷和檔案再也無
處可查詢，事實上，衹要有人願意出面查個水落石出，是可以究竟到底的。她已經死了，
誰也不願意再這麽做了。
一個像謎一樣的女人又像謎一樣散在霧中了。樓裏的人都在議論，這麽美的女人怎麽
沒有愛人呢？甚至連一個男朋友都沒有，是不是，她有病，或是神經有問題，哪裏有這麽
安靜的神經病患者啊？想起來，都叫人有些後怕。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好象有一次，已近子夜了，我因為加班晚歸，在底下花園的長
廊的盡頭，有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我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夜太靜了，那聲音被壓得很低，
像哀怨的蕭聲，那個男人的背影我瞥見了，很分明的輪廓還感到有些蒼老，那個女人是她
——雖然我衹瞥見了一眼——但我幾乎敢肯定，一定是她——
那一天，我又纍又急，這件事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會心跳急驟加速，那個女
人並不是如浮萍一般沒有牽挂的——她有一個情人，她一定和他有非同一般的感情，那悲
慟的哭聲讓我印象深刻，為什麽？
我甚至莫名奇妙地想到了謀殺？
天哪，這個奇怪的女人突然地跳樓自盡，揪得我的神經發脹，我想，也有可能是那晚
上我看錯了，或者是我的感覺出了問題。
——反正，我不想再為這個問題傷腦筋了。
事情差不多過去了很久。好像有一年了。對面曾經出事的哪個單元一直沒有人搬來住。
我也因為有另外的安排要離開這幢樓，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有一個黃昏，我下意識地走到對門那個曾經出過事的房間，看到門虛掩着，有兩個清
潔工在打掃，聽說，是將房子低價出售給了一個異鄉人——他可能不知道這個房間曾經有
人跳過樓，在本地，這間房子租也租不出去，知道底細的人都有些害怕。
房間裏到處是灰塵，我不自覺地走進去，感到空氣都似乎已經凝結成塊狀了。聽說，
那女子死後，警方曾派人來搜查過，結果除了滿房間的書之外，就是一些誰也讀不懂的卡
片，上面寫的句子和文章都是殘片似的。現在這個房子拆空了，連一張破紙片都沒有了。
就在我想要退出房間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床頭櫃的夾縫裏好像有一個紙袋，我屏住氣，
一邊和那兩個清潔工打哈哈，一邊走過去，看清楚了——好象是一個牛皮紙的口袋。我像
做賊一樣，不知道那來的勇氣和速度用力抽出它，夾在腋下，佯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好
象那兩個清潔工正在忙着做事，什麽也沒發覺。心跳的聲音已經蓋過了周圍的一切，我幾
乎是逃出了這個房間的。
這是一個揉皺了沒有被人發覺的紙袋。紙袋裏有一封信，像是一封信，但沒有落款，
也沒有註明是寫給誰的，又像是一篇日記，可為什麽沒有記在日記本裏，紙上好象沾過水
漬，故而有化開過的痕跡。許是淚水。是那個女子寫的嗎？字跡很秀氣，但顯得很凌亂。
陽光總是像打碎了的銀盤，讓人暈眩。心底裏有幾處迂回的花園，永遠就像是在潮濕
的陰雨時節。我看到你走來，那樣的執着、狂熱還有着病態的孱弱，我也是蒼白無力的。
幻想的真諦、力量、美。你都給全了。
事情居然那麽簡單。
本來我已經要飛走了，飛到很遠的地方去。在你灼熱的目光裏我留下來開始了一場生
與死的掙紮，本來就這樣真的死去了也無從知曉原來生命裏還會有這樣的跌宕和驚心動魄
的痛楚。
我沒有死去，衹是像昏睡了過去一樣，然後是窒息逼迫而至，衹有是做一個破繭而出
的蝴蝶。那種在刀刃上疾飛而過的痛，是置至死地而後生的毅然决然。
慢慢地，就變成了一隻憂傷的蝴蝶。
每個晨曦未明的時候，你的問侯就如期而至，這麽久以來，就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痕跡就像三葉草的氣息，心醉神迷卻又可以致命的。所羅門說：普天之下並無新事。正如
柏拉圖闡述一切知識均為回憶。所羅門還有一句名言：一切新奇事物衹是忘卻。
愛是為了留給明天的回憶，還是今天的忘卻？──濃醇得可以讓人就此長眠不醒的
愛。
人間的一切事情本來是沒有什麽苦樂的分別。你希望時是樂，經歷時是苦，臨事時也
是苦，回想時纔是樂，換一句話說，眼前所遇的都是困苦，過去、未來的回憶和希望都是
快樂，即使是久別、背叛、分離這樣的事情都有快樂在內。所以不必嘆息，要把眼前的事
情看開纔好。
在這世上倘若有倆個人註定要彼此相愛。那麽在相遇之前，他與她的每一步都在朝着
對方走去，不偏不倚。無論有多麽的不可能。
我想起那句著名的臺詞：我這一生，也許衹做了一件事，就是──不斷地走近你。
那麽多的山巒疊障，那麽浩渺的海洋，那麽廣袤的荒原灘塗之地，還有數不盡的黑夜
與迷茫的日子，我們是沒有可能相逢的兩株草。是風，衹有風，纔有這般充滿神奇的力量，
她將氣息揉在一起，衹一瞬間，海角無涯就成為近在咫尺了。很早以前就在等待你了，你
說。好像從來就沒有陌生過。我是心境慌亂，有着些微微灼痛的，是一個正在關心夢幻的
映像是否能準確無誤的呈現在畫布上的敏感而羞怯的孩子。每天我都在聆聽各種聲音，我
還沒有介意到，你的心跳加速，甚至開始滴血了。
那封信還像斷翅的蝴蝶一樣安靜地躺在我的書裏。
我衹知道蟋蟀在極度痛苦的時候會振翅悲鳴，它是那樣卑微、弱小，聲音卻大得使自
己吃驚。
我衹知道爆竹在被點燃的時候會不惜粉身碎骨，它衹有一次心，一次身啊！雖然最後
是一聲雷鳴！
但我卻忘了，在那悲涼和絶望的一瞬，我忘了有一朵幽𠔌百合，正依偎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不會悲鳴了，也不會粉身碎骨。衹會像陽光下的冰塊，一滴滴地溶化，那水是
紅色的。為了不驚了你。
我現在纔知道，最初的相識裏有那麽多的契機那麽多的謎，我們居然在執手相握的同
時腳上早已被叢叢荊棘刺破了，流了好多的血啊。所以我們都是蒼白如紙的。那一定是如
同堤岸崩潰一般的驚奇，欣喜和憐愛，所以忘了痛，忘了有一天會有如臨深淵的絶望，忘
了繼續做一個善於思想，聰明伶俐的貓。
誓言，可以用生命來等價交換的誓言，你是這樣沉重而急切地許下，就像閃着銀光橫
亙在我眼前的利刃，好像你的頭顱隨時都會撞上它，來讓我這個對言辭依然信任的人做最
後的决定。
我們是迎着刀刃輕輕一握的。
我的心碎了。
痛得讓我忘卻呼喊和放手，銳利的刀便順勢在我的掌心勾了一個咒符，那是你親手繪
製的衹有我們倆個方能讀懂的紋絡。至此以後，我時常遭受到咒符的懲罰。愛，同樣是可
以置人於死地的。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和我一樣，被你親手刻下的咒符所籠罩。
誓言是重如泰山的。
承諾。然後是漫無盡頭的蒼茫的日子。每一次那迎着刀刃的輕輕一握就在峰回路轉間
沒有路了。我無數次地站在懸崖峭壁上，兩衹手衹有緊緊的握住刀刃方纔得以生還，早已
是傷痕纍纍了。為了不讓你太過心痛，我還會故弄玄虛，有一些故意的任性或是沮喪──
都是為了讓最心痛的我在這一幕幕中掩飾過去。怕你憂傷，怕你憔悴──都是為了我呀。
有的時候真覺得天地那麽大，我們本該是渺小得可以毫無留情省去的二個小黑點。可怎麽
會那麽醒目，那麽多的關註和無可輓回的遺憾，無路可逃？
我看到承諾在風中被一片片地撕破了。
所有的支柱都垮了，我居然還伫立在那裏。居然還沒有倒下去。我聽到江海决堤一般
的吼聲在你的心中發出轟鳴。我聽到你整個人都掉進深淵的絶望的痛楚。我還看到你哭了，
我的心就像有利刃在縱情地舞蹈……
我們這一生，也許註定要做這件事。彼此走近，走近，再走近。沒有盡頭。即使走得
再近，好像也在擔心須臾的分離就要將那麽多漫無盡頭的跋涉一掃而光，將思念和疼痛塵
封起來。
一棵枯藤斜倚在懸崖上，還有一株嬌嫩的百合俯在它的腳下，不要走近百合，遠遠地
看一眼吧，並且把她深深地銘刻在心上，衹一眼，她就要先於那棵枯藤而死了，所以──
特別美──撼人心魄的。
眼看着百合憂傷地落淚、憔悴、無聲無息地就要被泥土融合了。
我們這一生，還是註定要做這件事。越過世事滄茫，衹是為了走近，彼此迎着刀刃輕
輕一握，彼此凝望，然後茫然無措，直至有一天永遠地分離。
每一天都靠回憶來度過。今天又成了以後的每一段回憶。
回憶像是鑽進了蜜罐的蜘蛛，又像在陽光裏徜徉的露水，也像是玻璃碎片上孱弱的蘆
葦，是絢爛的，被風吹落的鳶尾花。
你說，從來沒有這樣忘情地投入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醒明智過；從來沒有這樣無可
輓回的遺憾；從來沒有這樣深入骨髓的心痛、焦慮、擔憂和不安定；從來沒有這樣珍重過；
害怕轉瞬之間就物是人非……
從來，從來沒有這樣愛過！
你說，如果可以時光倒轉，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親愛的，正是有了那麽多的遺憾和無以彌合的傷痕，我纔為今天的相逢而感到珍貴，
我纔這樣在刀刃的頂端伫足，寧可血流成河也不先說告辭，既而又被誠意相邀留下，再留
下。
我經常倚在那窄小的喧鬧的窗臺上無所期望的凝望，鼕天的殘敗被春趕走了，然後是
瘋狂的夏日，秋意淅濃的時候，又一個鼕天要來了。我感到周身的力量被漸漸抽走了，好
像有一天也要成為無意飄落在窗臺上的落葉一般。想到我們在迷宮中攜手相依的樣子，你
的摯愛和耳邊的囈語就如同活躍在田野間的月色，讓我即便在最黯然的時候也會猶疑地走
下去，直到有一天，哪怕衹留下一襲輪廓，蒼涼而嫵媚地印在記憶裏的一個背景。
想着你瞬間從心裏迸發出的由哀的寬慰和微笑，還有你的淺斟低酌，那種急切的憂慮
之中的惴惴不安，夾雜着懊喪的心痛和愛憐，心中的激浪就如百川歸海一般的日漸平息。
想着，如何去承受命運的驅使，不再怨尤，僅僅是──為了愛情，為了你！
倘若前方是懸崖，你跳──我也跳！
不要擔心我會粉身碎骨。我所憂慮的是：我像一隻凌空的雛燕，縱身一躍的時候，愛
如浮雲會將我托起，我可以折翼卻依然可以翺翔，真情如浮雲細風，會將我托起。我怕你
看不到我會黯然神傷，衹有思慮方纔是重如千斤的磐石，是你讓我如此憂慮，讓我沒有方
寸乃至墜海身亡。
人生最終都是一種長短不一的延宕，意外事故不過是將結局提前罷了──所以，重要
的不是去面對事故和災變的打擊，而是設法延宕最終期限之前的那一小段時光。
愛可以讓人無畏！
像一株沉睡過去的蘆葦，那麽孱弱、蒼白。卻是有着思想的韌性，千百種的思量就這
樣迂迥輾轉。
有件事我一直想做，而且堅信認為必須得做，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就是尋求人
最終被理解的幸福之邦。這個時候，我明白了，女人為什麽無數次地要問：“你愛我嗎？：”
莫裏哀說：女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有人愛她。為了愛可以瘋狂、憔悴、愚味、醜惡、
善良、聰慧、才情橫溢……為了愛也可能犯罪。
思想的蘆葦正是依賴着思想纔在千百種的迂回中沒有倒下，我想就是這樣的。
我愛過您：也許，這愛情的火焰
還沒完全在我心裏止熄
可是，讓這愛情別再使你憂煩──
我不願有什麽引起你的悒鬱
我默默地、無望地愛着你
有時苦於愁悵
又為嫉妒暗傷
我愛你愛得那麽溫存，那麽專一
呵，但願別人愛着你，和我一樣
那個敏感、多情、悒鬱寡歡的普希金這樣說過，你這樣對我說。
還想起葉芝的另一首絶唱：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軟，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衹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
我的耳畔還回響着帕斯的呻吟
寒冷而迅速的手
一層又一層拉回
黑暗的綳帶
我睜開眼
我
仍然活在一個
猶鮮的傷口中心
我看到你血脈裏純真、溫和、儒雅還有些軟弱的因子，你的才華橫溢，你的宛如天籟
一般動人的低吟，我深深地迷醉，並為此激動不已。
有一類人是有着上蒼賜予的榮幸，從繆斯的羽翼下幻化出來，感知常人無法感知的，
遭遇常人無法承受的，然後滴着血唱歌，就像荊棘鳥一般。那種本性中與藝術的相融，斷
了塵世般的脫俗，常常讓我在冥想的時候，心裏如暖流奔涌，這是你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
物，最難忘的銘記，最長久的甜蜜。
在我們許多的談話裏，思想半受殘害，思想是天空中的鳥，在語言的籠裏，也許會展
翅，卻不會飛翔。
幾乎我們所有的錯誤都比我們藉以掩蓋這些錯誤的方法更值得原諒。
我曾那樣拋棄了所有的憂傷與疑慮，去追逐那無傢的潮水，因為那永恆的異鄉人在召
喚我，他正沿着這條路走來。我曾那樣堅強和純真，直至粉身碎骨，一無所有，也微笑如
往常。
你仍然伫立在我煙濤渺茫的背景裏，間接地是一種力量……間接地你任憑自然的音
韻，顔色，不時的風輕月白，人的無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斷悠續的仍然在我們中間繼續着。
一片的沉靜，永遠守住我們的靈魂。
我想告訴你一個猶太人的智慧。
鐵被製造出來的時候，世界上的樹木為之驚慌顫抖，神對樹木說道：“不用害怕！
要你不提供柄，鐵就傷不了你”。
不要憂傷，也不要垂淚。
我看到我們正在失去那些能象徵永恆的東西，而且好像我們已經漸漸失去。我們在熟
悉歲月的同時，正消磨着歲月能藉予人的精華。我每天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它和我們
真正得過的生活擦肩而過，卻沒有融合。我常常懷念我從前是多麽堅強，根本不顧時間的
腳步如何匆忙──它要求人們有目的，而我依然沒有。我更多地在想人究竟為什麽活着？
想得毫無趣味和結果。可是，我無法停止這樣的思索和想像。
一遍又一遍地溫習你對我如浩渺江海一般的深情、愛意。反復在一遍又一遍的溫習中
猶疑、驚痛和驀然回首時的凄楚。
我聽到你含着驚恐的低低的自語，請不要離開和决然，倘若沒有你，再也沒有以後的
延續了，千裏决堤的江海會凝固在瞬間──倘若沒有你的愛。
我們一次次握別，仿佛是為了一次次的聚首，一次次的離開是為了等待再次歸來。你
永遠伫立在那裏，滿含熱淚，激情暖意地伸展雙臂，等待我這個任性、疲憊、心痛的孩子
被你寬大的羽翼全然呵護。
看到眼淚從你的臉頰上滾落下來，猶如遭遇滂沱一般驚恐蒼涼。
我常在細節的追憶和回味中躲過一場又一場的孤單寂寞和被掏空心一般的無助──
當誓言與承諾如萬層樓宇轟然倒下的時候。在無數個分裂的我之中去尋找一個支點，我堅
持着對人性中最真誠善良一面的珍重和尊崇，所以我相信“可以被原諒、寬容、理解”是
人類幸福之邦的極地。我固守我的崇尚，並且相信她將是支撐我整個人生的最後的支柱，
好像在為一個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耗盡心力，這種虛幻的力量竟使我有勇氣和力量承受我
無法承受的，接納我無法接納的。
我原以為衹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跳下懸崖，那將是一個溫柔寬廣的海的懷抱。然而
迎接我的是充滿叢刺的峽𠔌──我沒有碎骨，衹得接受生命最嚴峻的考驗。傷痕、痛苦早
已在縱身一躍的時候註定。
這樣濃醇的愛戀和命懸一綫的執着，是你留給我的至死不忘的紀念。即使在我最痛苦
的時候，我也可以想像出你為了我所付出的一切的真情，生命是溫情為我而重新返回氣若
遊絲的軀體。頽敗、沒落的人生本身，便是對人的一種懲罰。故而，我相信，我所有的付
出都是值得的。我們都在極度的孤單裏體味到人生的種種況味，在思念和思索的的黑暗狹
窄、逼仄的甬道裏感知為愛而存在的本質，在這樣磨人的時光交替裏完成一次次的蛻變。
你大聲地疾喊：不要離開，如果一旦失去，除了失魂落魄就是對生的絶然。
我在你痛苦的呻吟裏將自己的生活輾碎，居然也是一種甘心情願。
執手相握的一瞬，無意間的戲語歡笑，驀然的凝視，無數個如天籟般的鈴聲，還有那
些老套的情話。是沉默的，安靜的，平靜之下的翻天覆地，即便是在最豪華的盛宴上，在
華衣錦服璀燦燈火閃耀之間，投在杯盞的微微示意也是讓人怦然心動的。
我是這樣柔弱的、微顫的，帶着倦意和病容的，你把我畫成了一個天使，無與倫比的
美麗和出衆。那種破繭而出的感覺真的是那樣的芬芳，是衹有我聞得到的。不要以為那些
恭維話是僅僅送給我的，是你讓我在病中依然能綻放出神采和柔美，即使是低到塵埃裏也
不會被吞噬掉。
無數次我已經痛下决心要轉身離去了，不願再在這樣的漩渦裏駐留。是你含着愁容的
凝望和一次復一次的切腕之痛讓我停留再停留。
這一生我們註定要被這樣的咒符所籠罩：彼此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是為了
一次無望而久長的凝望。
從來就沒有這樣的絶望和無助，那種痛的感覺是不可言說的，失去信念的感覺就像在
自己的人生構架上拆去一根根堅固的柱子，然後看着自己墜落成一片片碎片。
比起這一切，我的怨尤實在是太過於輕淺了。
想不要再言說，想無須再堅持，想就這樣在無數個黑夜裏凝望黑暗，想學會讓愁慮無
緣由地升起又無緣由地飄散。驀然間，又想到你往昔裏種種的付出與執着，於是，一次次
又做回一個寡斷痛苦的自己。
走嚮人類的心路，永遠比走嚮外部世界漫長得多。我開始遺憾，為了自己。為我將來
的人生擔憂──如果健康允許我能還有久長的將來。
每一次當謊言和怯懦還有虛偽在這條本來已逼仄的甬道上出現的時候，即便是一丁點
兒，我就覺得像童話裏的公主，哪怕遇到霧氣也會變成魔鬼，是裂帛的聲音，從周身響起。
我這纔發現，這麽多年來，我還是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在構築的同時失去最美好的。
是一種無處傾訴的悲哀，讓我失去神采乃至憔悴，美麗被凝固成幹花，是帶着殘忍的未來。
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我都在對自己說：堅持下去，崇尚一定是可以堅持的，信念是值得
奉獻的。即便是屬於我的破滅了，也不能說這一切是不可信的。個人的不幸是不足以否决
人生信仰的，在不幸之中繼續，是一個信念的殉道者的本份。
我至愛的人，你看着我在荊棘遍布、刀刃林立的荒原上縱情地舞蹈，是否可以回饋你
給我的愛情了？
想像着像個精靈一樣，柔若無骨被捲入洶涌澎湃的藍色的漩渦裏，在深邃裏，陽光的
滾動，天堂的流水聲，呼嘯而過的塵土飛揚，黃昏最後一縷光綫的出現，柔美絶塵細膩精
緻優雅的輪廓，是我們共同留在畫布上的傑作。我把這些凝固的傑作珍藏，是為了相信自
己曾經有過如此的幸福，曾經這樣美麗和憂傷。不僅僅是為了回憶。
黃色的玫瑰在我的房子裏彌漫嬌嫩芬芳，滄桑的柴可夫斯基不時地訴說往事，路易馬
盧的濃情智慧偶而也會給人帶來歡喻，可這裏永遠彌漫着海水的嘆息聲。
我最怕子夜風吹打窗欞發出的聲音，好像要與一個入侵者隨時進入廝打的境地，我有
沒有告訴過你，恐懼是促使一個人從膽小變成無畏的最好的良師。我是在無數的恐懼中蛻
變成熟的。
我並不想做絮叨的樹枝，然後憂鬱和嘆息，就像綿延的海潮無休止地此起彼伏，知性
使我不會瘋狂，感性使我沉潛得沒有方向。我聽到那個來自心靈深處的你的呼喊──我們
不可以分開，斷裂的自我將化為幽靈永難以彌合。
你這樣一個多情、懦弱，溫和、有天份和才華，有着憐香惜玉的本能，卻又為此付
出代價的人站在我的對岸，我想着如何讓你在凝望我的同時讓我們互道珍重，緊緊地握手，
然後再讓我從你的掌心抽回，讓我在驚痛和遺憾中也能忘卻怨恨和悲哀，讓我能堅強地對
自己說：一個人一生中可做的事很多，眺望風景或是凝望一幅畫足以耗費掉大半個生命。
愛，從某種角度而言，意味着永恆的失去。
我已經不是那個盲目承信諾言的人了，你不知道，這是我最大的悲哀，最深刻的憂傷，
最痛苦的記憶。
但我還是相信你是那樣地獻出你生命裏所有的最後最熾熱的感情來愛我，這樣的愛情
曾經是如此熾熱和純真，所以讓我可以像飛蛾撲火一般的堅毅。我很憂慮──曾幾何時，
已然春墜？
我站在懸崖的頂端，不知道前面的路在何方，也不敢挪開原來的位置，生怕稍有閃失，
粉身碎骨。愛──不會虛榮地將自己展現出來，最大的人生愉悅就是給予一個人比他所希
望的更多的東西，使他感到驚奇。音樂出現在最沉寂的時刻，歷史總是重現在最破敗的地
方，愛和生命總是強烈在最荒蕪的感受中。
我相信生活中有一些原則是不可動搖的，有一些追求是值得犧牲的，有一些經歷是無
可避免的。我不想虛偽、朦朧、卑劣地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堅信，有一些純粹是必須的。
親愛的，我又聽到心碎的聲音，如裂帛一般。我們站在一起，為了那無法言語的愁怨，
我敢肯定，我們彼此的思量不一樣。雖然，情感已如决堤的江海將我們淹沒，然後，我感
到心已沉到海裏去了，是冰涼的感覺。感受着你擁抱的力量，看到你眼中的柔情和無奈，
聽着你的囈語，我把痛和對痛的失望留在齒間。當錯誤也能被我寬容，當滿地碎片的誓言
和承諾也能串起當作華美的項鏈挂在脖頸上，當我固守的追求嘲笑我是一個生活中的反角
的時候，我是無言的凝望，無聲的抽泣，是沒有人愛憐和體恤的個體。
你說，我拯救了一個無望的生命，給他勇氣、力量和生的欲念。如果真是這樣，那麽
感謝上蒼所賜，我還可以有一個得以依存下去的幻像。那些聞着茶香，低聲細語的午後讓
我回味起來永遠是最動人的。心的距離幾乎就是疊映，我病弱的軀體忘卻了勞累和興奮是
一種自虐，最初的那份坦誠裏有着我們共同諦結的盟約。所以，我决定跳下懸崖，是一次
對生命莊重的許諾，對責任勇敢的擔負。
這一生，我們註定了要做這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衹為了一次無望的凝
視。
我摯愛的人。我已經感到有些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我想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裏固守我
的崇尚，擁有我的生活。喧嘩和“兄弟友愛”般的熱鬧以及名利的攀升都使我厭倦，我衹
想自己回腸蕩氣般的柔情能找到一個呼應者。對未來的生活我少有熱望，生命是太過孱弱
的東西，悲劇時刻都會上演──雖然我們必須樂觀地活下去。我們曾在茫茫人海裏相遇相
知相愛，我們曾是悲歡與共的知己，相依而存的個體。我不想再在漩渦裏掙紮──無論還
有什麽樣的籍口可以掩飾。
我還是决定原諒你，也原諒我自己。
記住所有的往昔，無論是歡欣還是悲愁，我都不會忘記。我想留在角落裏，看着你去
為人生最後的輝煌和榮耀做最後的努力，或是有一天看着你暗淡下去。我都把最誠摯、美
好的祝福送給你，希望你能實現你的心願，你的快樂和寄托。寂寞和孤單對你而言是太過
重的負擔，你無法把她當作每日的早餐一般享受。
我真的為你感到憂傷，也為了我自己。
我擔心終有一日你會遺憾，在人生的所賜裏，你我可能失去一次最珍貴的愛情，最值
得的捨棄，最永恆的回憶。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手裏如果握着沙子，即便再多，終有一日
也會從指縫裏流走。我擔心有一天，你會為那些無謂的付出而悔意不淺。
我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如此堅強。失去一切的一切衹為了一個盟約，一次怦然心動，
一個懸在半空的誓言。為了信念可以如此堅决。我開始有一點為自己驕傲和驚奇。
我想念着那份氣息間彌漫的帶着甜牛奶香味的黃昏，一次背後的擁抱，一個讓人忍俊
不止的笑話，一次散步時指間若有若無的牽引，一年四季的玫瑰，一盞濃醇的茶……
我還想說，還有好多好多愛意我要表達。親愛的，信仰不能摻假，人的摯愛、勇氣都
要貫徹到底，那種為某一句話而激動，兩頰發燙，徹夜不眠的感覺，是一種純淨得讓人心
顫的感覺。藝術和信念的海洋使我們僥幸得以生還。
我們往事的往事，過去時光裏睫毛上的一滴淚珠都銘刻在我的記憶裏，這一切使得我
始終無法釋懷。我一直想做信念的追隨者──哪怕不被人理解甚或被世俗放逐到荒僻的遠
方。親愛的，請再像往日那樣給我力量，讓我有勇氣與粗糙的石頭相磨合抗拒着將歲月的
庸常變得驚心動魄，讓我有勇氣繼續愛你。人們總是貪念着以後的人生饋贈，所以會輕易
地拋卻手上握着的彌足珍貴。我知道，我以後的人生裏縱然再有奇詭的風景，而像現在的
這般的真純是難復再現了。所以可以在嚴寒時節，襲着薄如蟬翼的衣紗，淺唱低吟直至拂
曉；所以消瘦而安靜，憂鬱得像鼕日裏的一片枯葉；所以美麗和燦爛的笑容僅是留在畫布
上的一種記憶。所以，你要那麽深地為我憂慮，扶起我就像捧起一支羽毛一般得小心翼翼。
親愛的，這一生，我們註定了要做這樣的一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衹為
了一次無望的凝視。
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地心存感激，我知道有些東西有的女人一生都沒有機會經歷和擁
有，而與我，是所有的星星都掉進一間屋子了，不僅僅是明亮的問題。
我要怎樣繼續，才能不辜負你給我的愛情，不讓你有墜入峽𠔌的絶望，不讓你如同站
在風起雲涌的十字街口般的不知所措，不讓你永遠地失去希望、等待和一個溫柔的擁抱？
想着你說，時光流逝了，而我們還在這裏！
想着你給我的這一生裏充滿傳奇和濃醇的愛情。
我們這一生也許就是為了做這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
我已經聽到周身的潮水洶涌漲起，那種墨藍的、質感的海水讓人心生迷戀，你的吶喊
是低回的風聲，海水的氣息彌漫着你的濃情，你總是溫情地擁抱孱弱的我──在風浪起時
讓我不要恐懼，讓我依偎着你來獲取溫暖、力量和勇氣，不管海的那邊是否有我們共同期
盼的寧靜，這樣的相濡以沫的朝夕是難能可貴的人性。感謝你，賜我以神奇，讓我有勇氣
去挑戰自己的極限，信念的極地。我是這樣深情地註視你，也是如此無望地眺望遠方，不
管怎樣的結局，是你讓我的青春歲月無怨無悔，讓我在愛裏學會人生最值得珍惜的情義。
親愛的，有一天，如果我不再年輕，我可以有一段漫長的歷程來回眸深思，我還是要
在心底對你說──我這一生也許做了很多事，最讓我難忘的也許就有一件，就是，不斷地
走近你，也看着你走近我，無限的──為了愛，還有──我們的愛情。
我一直收着這個紙袋，搬離那座大樓後，曾經回去過一次——心裏也明白，其實是沒
有什麽綫索好尋的了。
不知怎地，那個黑夜裏，那個輪廓分明的男人的側影時時閃動在我的記憶裏，時間久
了，就像貼起來變得睏難的老膠片。我留了一張卡片給那個新房客，告訴他，如果有事可
以打電話來找我。很久以後的一個深夜，我接到一個電話，是那個新房客打來的，說前天，
有一個神色憔悴蒼老的人曾經來過，他衹是說以前有個朋友在這裏住過，問是不是有東西
留下過，其餘的就一個字也沒說，愴然地走了。
我的心裏驀然地沉了一塊，那個紙袋像個孤魂野鬼一樣留在我這裏，而它的主人和可
一成為它的新主人都要永遠地與它訣別了。我知道那個陌生的男子以後是不會再出現在那
幢樓裏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佷後悔，希望那個人出現，想有機會把這個紙袋裏的東西留給他，
我確信，這和他有關係。然而，我現在已經不這麽想了，可能是那個女子根本不想把這個
東西留給他——她在死前，曾經是那樣清醒地處理好一切，如果她真的想給他，她可以寄
走，或者根本就是跟那個男人沒有關係，如果我冒失地隨便給了什麽人，是冒犯了她，幸
虧，我沒這麽做。
我開始慶幸我做了一件好事。
然而，這件東西留在我這裏，常常讓我想起來坐臥不寧，好象一個幽魂飄在我的房子
裏，她時而嘆息悲戚，時而歡欣熱烈，常讓我想起那雙憂鬱美麗的眼睛。有幾次，我又想
到了她象蝴蝶一樣飄出窗口的樣子，衹是不是直綫嚮下墜，而是真的就象蝴蝶一樣往上飄，
柔美極了。
佷久佷久以來，我都珍藏着它，從不示人，甚至自己都沒有勇氣再完整地讀一遍，那
個冰涼的紙袋裏裝着一個少女熾熱的心，永遠那麽熱，我怕，會被燙傷。
刻間被各種各樣的聲音融化了。我就住在她房間的對門，一想到倏忽這個人在頃刻之間就
永遠也見不到了，心裏有一點隱隱的疼。
那個年輕的女子好象很少出門，我們這幢公寓底下有一個花園，非常安靜，一年四季
都開滿了花，公寓裏的住戶都有在花園裏散步的習慣，我也經常去。我搬到這兒來已經兩
年了，卻沒有看到過她去散步——哪怕一次，也沒有過。很偶爾地，我在過道裏與她對面
走過，這時候我可以看到她的臉，那是一張蒼白的臉，但很美，好象從來沒見過她那神情
很燦爛的樣子，總有些許的憂鬱，她顯得很單薄，兩頰有些陷下去。我很奇怪，她為什麽
老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極少數的幾次，她從樓下的長廊裏走進來，影子比她的人更消瘦。我的心裏曾有過好
奇，想知道這個孤獨美麗的女子更多的故事。然而連和她偶然相遇的機會也很少。瑣事和
公務讓我難以脫身，心中總有些許的不滿和煩心的事纏得沒有閑暇再去顧及別的人。漸漸
地這份好奇心也就黯然下去了。
她死了，人們議論紛紛，但好象誰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麽而死的。據說，警方的人來
質詢的時候沒有在房間任何角落裏搜到一張她留下的紙片，好象她對於這窗前的一躍早有
準備了，早把有關的東西挪走了。又聽說，她在這個城市好象沒有親人了。她也沒有工作，
她原來不是這個城市的人，象無根的浮萍飄到這裏來一樣的。關於她的履歷和檔案再也無
處可查詢，事實上，衹要有人願意出面查個水落石出，是可以究竟到底的。她已經死了，
誰也不願意再這麽做了。
一個像謎一樣的女人又像謎一樣散在霧中了。樓裏的人都在議論，這麽美的女人怎麽
沒有愛人呢？甚至連一個男朋友都沒有，是不是，她有病，或是神經有問題，哪裏有這麽
安靜的神經病患者啊？想起來，都叫人有些後怕。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好象有一次，已近子夜了，我因為加班晚歸，在底下花園的長
廊的盡頭，有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我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夜太靜了，那聲音被壓得很低，
像哀怨的蕭聲，那個男人的背影我瞥見了，很分明的輪廓還感到有些蒼老，那個女人是她
——雖然我衹瞥見了一眼——但我幾乎敢肯定，一定是她——
那一天，我又纍又急，這件事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會心跳急驟加速，那個女
人並不是如浮萍一般沒有牽挂的——她有一個情人，她一定和他有非同一般的感情，那悲
慟的哭聲讓我印象深刻，為什麽？
我甚至莫名奇妙地想到了謀殺？
天哪，這個奇怪的女人突然地跳樓自盡，揪得我的神經發脹，我想，也有可能是那晚
上我看錯了，或者是我的感覺出了問題。
——反正，我不想再為這個問題傷腦筋了。
事情差不多過去了很久。好像有一年了。對面曾經出事的哪個單元一直沒有人搬來住。
我也因為有另外的安排要離開這幢樓，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有一個黃昏，我下意識地走到對門那個曾經出過事的房間，看到門虛掩着，有兩個清
潔工在打掃，聽說，是將房子低價出售給了一個異鄉人——他可能不知道這個房間曾經有
人跳過樓，在本地，這間房子租也租不出去，知道底細的人都有些害怕。
房間裏到處是灰塵，我不自覺地走進去，感到空氣都似乎已經凝結成塊狀了。聽說，
那女子死後，警方曾派人來搜查過，結果除了滿房間的書之外，就是一些誰也讀不懂的卡
片，上面寫的句子和文章都是殘片似的。現在這個房子拆空了，連一張破紙片都沒有了。
就在我想要退出房間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床頭櫃的夾縫裏好像有一個紙袋，我屏住氣，
一邊和那兩個清潔工打哈哈，一邊走過去，看清楚了——好象是一個牛皮紙的口袋。我像
做賊一樣，不知道那來的勇氣和速度用力抽出它，夾在腋下，佯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好
象那兩個清潔工正在忙着做事，什麽也沒發覺。心跳的聲音已經蓋過了周圍的一切，我幾
乎是逃出了這個房間的。
這是一個揉皺了沒有被人發覺的紙袋。紙袋裏有一封信，像是一封信，但沒有落款，
也沒有註明是寫給誰的，又像是一篇日記，可為什麽沒有記在日記本裏，紙上好象沾過水
漬，故而有化開過的痕跡。許是淚水。是那個女子寫的嗎？字跡很秀氣，但顯得很凌亂。
陽光總是像打碎了的銀盤，讓人暈眩。心底裏有幾處迂回的花園，永遠就像是在潮濕
的陰雨時節。我看到你走來，那樣的執着、狂熱還有着病態的孱弱，我也是蒼白無力的。
幻想的真諦、力量、美。你都給全了。
事情居然那麽簡單。
本來我已經要飛走了，飛到很遠的地方去。在你灼熱的目光裏我留下來開始了一場生
與死的掙紮，本來就這樣真的死去了也無從知曉原來生命裏還會有這樣的跌宕和驚心動魄
的痛楚。
我沒有死去，衹是像昏睡了過去一樣，然後是窒息逼迫而至，衹有是做一個破繭而出
的蝴蝶。那種在刀刃上疾飛而過的痛，是置至死地而後生的毅然决然。
慢慢地，就變成了一隻憂傷的蝴蝶。
每個晨曦未明的時候，你的問侯就如期而至，這麽久以來，就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痕跡就像三葉草的氣息，心醉神迷卻又可以致命的。所羅門說：普天之下並無新事。正如
柏拉圖闡述一切知識均為回憶。所羅門還有一句名言：一切新奇事物衹是忘卻。
愛是為了留給明天的回憶，還是今天的忘卻？──濃醇得可以讓人就此長眠不醒的
愛。
人間的一切事情本來是沒有什麽苦樂的分別。你希望時是樂，經歷時是苦，臨事時也
是苦，回想時纔是樂，換一句話說，眼前所遇的都是困苦，過去、未來的回憶和希望都是
快樂，即使是久別、背叛、分離這樣的事情都有快樂在內。所以不必嘆息，要把眼前的事
情看開纔好。
在這世上倘若有倆個人註定要彼此相愛。那麽在相遇之前，他與她的每一步都在朝着
對方走去，不偏不倚。無論有多麽的不可能。
我想起那句著名的臺詞：我這一生，也許衹做了一件事，就是──不斷地走近你。
那麽多的山巒疊障，那麽浩渺的海洋，那麽廣袤的荒原灘塗之地，還有數不盡的黑夜
與迷茫的日子，我們是沒有可能相逢的兩株草。是風，衹有風，纔有這般充滿神奇的力量，
她將氣息揉在一起，衹一瞬間，海角無涯就成為近在咫尺了。很早以前就在等待你了，你
說。好像從來就沒有陌生過。我是心境慌亂，有着些微微灼痛的，是一個正在關心夢幻的
映像是否能準確無誤的呈現在畫布上的敏感而羞怯的孩子。每天我都在聆聽各種聲音，我
還沒有介意到，你的心跳加速，甚至開始滴血了。
那封信還像斷翅的蝴蝶一樣安靜地躺在我的書裏。
我衹知道蟋蟀在極度痛苦的時候會振翅悲鳴，它是那樣卑微、弱小，聲音卻大得使自
己吃驚。
我衹知道爆竹在被點燃的時候會不惜粉身碎骨，它衹有一次心，一次身啊！雖然最後
是一聲雷鳴！
但我卻忘了，在那悲涼和絶望的一瞬，我忘了有一朵幽𠔌百合，正依偎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不會悲鳴了，也不會粉身碎骨。衹會像陽光下的冰塊，一滴滴地溶化，那水是
紅色的。為了不驚了你。
我現在纔知道，最初的相識裏有那麽多的契機那麽多的謎，我們居然在執手相握的同
時腳上早已被叢叢荊棘刺破了，流了好多的血啊。所以我們都是蒼白如紙的。那一定是如
同堤岸崩潰一般的驚奇，欣喜和憐愛，所以忘了痛，忘了有一天會有如臨深淵的絶望，忘
了繼續做一個善於思想，聰明伶俐的貓。
誓言，可以用生命來等價交換的誓言，你是這樣沉重而急切地許下，就像閃着銀光橫
亙在我眼前的利刃，好像你的頭顱隨時都會撞上它，來讓我這個對言辭依然信任的人做最
後的决定。
我們是迎着刀刃輕輕一握的。
我的心碎了。
痛得讓我忘卻呼喊和放手，銳利的刀便順勢在我的掌心勾了一個咒符，那是你親手繪
製的衹有我們倆個方能讀懂的紋絡。至此以後，我時常遭受到咒符的懲罰。愛，同樣是可
以置人於死地的。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和我一樣，被你親手刻下的咒符所籠罩。
誓言是重如泰山的。
承諾。然後是漫無盡頭的蒼茫的日子。每一次那迎着刀刃的輕輕一握就在峰回路轉間
沒有路了。我無數次地站在懸崖峭壁上，兩衹手衹有緊緊的握住刀刃方纔得以生還，早已
是傷痕纍纍了。為了不讓你太過心痛，我還會故弄玄虛，有一些故意的任性或是沮喪──
都是為了讓最心痛的我在這一幕幕中掩飾過去。怕你憂傷，怕你憔悴──都是為了我呀。
有的時候真覺得天地那麽大，我們本該是渺小得可以毫無留情省去的二個小黑點。可怎麽
會那麽醒目，那麽多的關註和無可輓回的遺憾，無路可逃？
我看到承諾在風中被一片片地撕破了。
所有的支柱都垮了，我居然還伫立在那裏。居然還沒有倒下去。我聽到江海决堤一般
的吼聲在你的心中發出轟鳴。我聽到你整個人都掉進深淵的絶望的痛楚。我還看到你哭了，
我的心就像有利刃在縱情地舞蹈……
我們這一生，也許註定要做這件事。彼此走近，走近，再走近。沒有盡頭。即使走得
再近，好像也在擔心須臾的分離就要將那麽多漫無盡頭的跋涉一掃而光，將思念和疼痛塵
封起來。
一棵枯藤斜倚在懸崖上，還有一株嬌嫩的百合俯在它的腳下，不要走近百合，遠遠地
看一眼吧，並且把她深深地銘刻在心上，衹一眼，她就要先於那棵枯藤而死了，所以──
特別美──撼人心魄的。
眼看着百合憂傷地落淚、憔悴、無聲無息地就要被泥土融合了。
我們這一生，還是註定要做這件事。越過世事滄茫，衹是為了走近，彼此迎着刀刃輕
輕一握，彼此凝望，然後茫然無措，直至有一天永遠地分離。
每一天都靠回憶來度過。今天又成了以後的每一段回憶。
回憶像是鑽進了蜜罐的蜘蛛，又像在陽光裏徜徉的露水，也像是玻璃碎片上孱弱的蘆
葦，是絢爛的，被風吹落的鳶尾花。
你說，從來沒有這樣忘情地投入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醒明智過；從來沒有這樣無可
輓回的遺憾；從來沒有這樣深入骨髓的心痛、焦慮、擔憂和不安定；從來沒有這樣珍重過；
害怕轉瞬之間就物是人非……
從來，從來沒有這樣愛過！
你說，如果可以時光倒轉，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親愛的，正是有了那麽多的遺憾和無以彌合的傷痕，我纔為今天的相逢而感到珍貴，
我纔這樣在刀刃的頂端伫足，寧可血流成河也不先說告辭，既而又被誠意相邀留下，再留
下。
我經常倚在那窄小的喧鬧的窗臺上無所期望的凝望，鼕天的殘敗被春趕走了，然後是
瘋狂的夏日，秋意淅濃的時候，又一個鼕天要來了。我感到周身的力量被漸漸抽走了，好
像有一天也要成為無意飄落在窗臺上的落葉一般。想到我們在迷宮中攜手相依的樣子，你
的摯愛和耳邊的囈語就如同活躍在田野間的月色，讓我即便在最黯然的時候也會猶疑地走
下去，直到有一天，哪怕衹留下一襲輪廓，蒼涼而嫵媚地印在記憶裏的一個背景。
想着你瞬間從心裏迸發出的由哀的寬慰和微笑，還有你的淺斟低酌，那種急切的憂慮
之中的惴惴不安，夾雜着懊喪的心痛和愛憐，心中的激浪就如百川歸海一般的日漸平息。
想着，如何去承受命運的驅使，不再怨尤，僅僅是──為了愛情，為了你！
倘若前方是懸崖，你跳──我也跳！
不要擔心我會粉身碎骨。我所憂慮的是：我像一隻凌空的雛燕，縱身一躍的時候，愛
如浮雲會將我托起，我可以折翼卻依然可以翺翔，真情如浮雲細風，會將我托起。我怕你
看不到我會黯然神傷，衹有思慮方纔是重如千斤的磐石，是你讓我如此憂慮，讓我沒有方
寸乃至墜海身亡。
人生最終都是一種長短不一的延宕，意外事故不過是將結局提前罷了──所以，重要
的不是去面對事故和災變的打擊，而是設法延宕最終期限之前的那一小段時光。
愛可以讓人無畏！
像一株沉睡過去的蘆葦，那麽孱弱、蒼白。卻是有着思想的韌性，千百種的思量就這
樣迂迥輾轉。
有件事我一直想做，而且堅信認為必須得做，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就是尋求人
最終被理解的幸福之邦。這個時候，我明白了，女人為什麽無數次地要問：“你愛我嗎？：”
莫裏哀說：女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有人愛她。為了愛可以瘋狂、憔悴、愚味、醜惡、
善良、聰慧、才情橫溢……為了愛也可能犯罪。
思想的蘆葦正是依賴着思想纔在千百種的迂回中沒有倒下，我想就是這樣的。
我愛過您：也許，這愛情的火焰
還沒完全在我心裏止熄
可是，讓這愛情別再使你憂煩──
我不願有什麽引起你的悒鬱
我默默地、無望地愛着你
有時苦於愁悵
又為嫉妒暗傷
我愛你愛得那麽溫存，那麽專一
呵，但願別人愛着你，和我一樣
那個敏感、多情、悒鬱寡歡的普希金這樣說過，你這樣對我說。
還想起葉芝的另一首絶唱：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軟，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衹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
我的耳畔還回響着帕斯的呻吟
寒冷而迅速的手
一層又一層拉回
黑暗的綳帶
我睜開眼
我
仍然活在一個
猶鮮的傷口中心
我看到你血脈裏純真、溫和、儒雅還有些軟弱的因子，你的才華橫溢，你的宛如天籟
一般動人的低吟，我深深地迷醉，並為此激動不已。
有一類人是有着上蒼賜予的榮幸，從繆斯的羽翼下幻化出來，感知常人無法感知的，
遭遇常人無法承受的，然後滴着血唱歌，就像荊棘鳥一般。那種本性中與藝術的相融，斷
了塵世般的脫俗，常常讓我在冥想的時候，心裏如暖流奔涌，這是你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
物，最難忘的銘記，最長久的甜蜜。
在我們許多的談話裏，思想半受殘害，思想是天空中的鳥，在語言的籠裏，也許會展
翅，卻不會飛翔。
幾乎我們所有的錯誤都比我們藉以掩蓋這些錯誤的方法更值得原諒。
我曾那樣拋棄了所有的憂傷與疑慮，去追逐那無傢的潮水，因為那永恆的異鄉人在召
喚我，他正沿着這條路走來。我曾那樣堅強和純真，直至粉身碎骨，一無所有，也微笑如
往常。
你仍然伫立在我煙濤渺茫的背景裏，間接地是一種力量……間接地你任憑自然的音
韻，顔色，不時的風輕月白，人的無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斷悠續的仍然在我們中間繼續着。
一片的沉靜，永遠守住我們的靈魂。
我想告訴你一個猶太人的智慧。
鐵被製造出來的時候，世界上的樹木為之驚慌顫抖，神對樹木說道：“不用害怕！
要你不提供柄，鐵就傷不了你”。
不要憂傷，也不要垂淚。
我看到我們正在失去那些能象徵永恆的東西，而且好像我們已經漸漸失去。我們在熟
悉歲月的同時，正消磨着歲月能藉予人的精華。我每天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它和我們
真正得過的生活擦肩而過，卻沒有融合。我常常懷念我從前是多麽堅強，根本不顧時間的
腳步如何匆忙──它要求人們有目的，而我依然沒有。我更多地在想人究竟為什麽活着？
想得毫無趣味和結果。可是，我無法停止這樣的思索和想像。
一遍又一遍地溫習你對我如浩渺江海一般的深情、愛意。反復在一遍又一遍的溫習中
猶疑、驚痛和驀然回首時的凄楚。
我聽到你含着驚恐的低低的自語，請不要離開和决然，倘若沒有你，再也沒有以後的
延續了，千裏决堤的江海會凝固在瞬間──倘若沒有你的愛。
我們一次次握別，仿佛是為了一次次的聚首，一次次的離開是為了等待再次歸來。你
永遠伫立在那裏，滿含熱淚，激情暖意地伸展雙臂，等待我這個任性、疲憊、心痛的孩子
被你寬大的羽翼全然呵護。
看到眼淚從你的臉頰上滾落下來，猶如遭遇滂沱一般驚恐蒼涼。
我常在細節的追憶和回味中躲過一場又一場的孤單寂寞和被掏空心一般的無助──
當誓言與承諾如萬層樓宇轟然倒下的時候。在無數個分裂的我之中去尋找一個支點，我堅
持着對人性中最真誠善良一面的珍重和尊崇，所以我相信“可以被原諒、寬容、理解”是
人類幸福之邦的極地。我固守我的崇尚，並且相信她將是支撐我整個人生的最後的支柱，
好像在為一個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耗盡心力，這種虛幻的力量竟使我有勇氣和力量承受我
無法承受的，接納我無法接納的。
我原以為衹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跳下懸崖，那將是一個溫柔寬廣的海的懷抱。然而
迎接我的是充滿叢刺的峽𠔌──我沒有碎骨，衹得接受生命最嚴峻的考驗。傷痕、痛苦早
已在縱身一躍的時候註定。
這樣濃醇的愛戀和命懸一綫的執着，是你留給我的至死不忘的紀念。即使在我最痛苦
的時候，我也可以想像出你為了我所付出的一切的真情，生命是溫情為我而重新返回氣若
遊絲的軀體。頽敗、沒落的人生本身，便是對人的一種懲罰。故而，我相信，我所有的付
出都是值得的。我們都在極度的孤單裏體味到人生的種種況味，在思念和思索的的黑暗狹
窄、逼仄的甬道裏感知為愛而存在的本質，在這樣磨人的時光交替裏完成一次次的蛻變。
你大聲地疾喊：不要離開，如果一旦失去，除了失魂落魄就是對生的絶然。
我在你痛苦的呻吟裏將自己的生活輾碎，居然也是一種甘心情願。
執手相握的一瞬，無意間的戲語歡笑，驀然的凝視，無數個如天籟般的鈴聲，還有那
些老套的情話。是沉默的，安靜的，平靜之下的翻天覆地，即便是在最豪華的盛宴上，在
華衣錦服璀燦燈火閃耀之間，投在杯盞的微微示意也是讓人怦然心動的。
我是這樣柔弱的、微顫的，帶着倦意和病容的，你把我畫成了一個天使，無與倫比的
美麗和出衆。那種破繭而出的感覺真的是那樣的芬芳，是衹有我聞得到的。不要以為那些
恭維話是僅僅送給我的，是你讓我在病中依然能綻放出神采和柔美，即使是低到塵埃裏也
不會被吞噬掉。
無數次我已經痛下决心要轉身離去了，不願再在這樣的漩渦裏駐留。是你含着愁容的
凝望和一次復一次的切腕之痛讓我停留再停留。
這一生我們註定要被這樣的咒符所籠罩：彼此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是為了
一次無望而久長的凝望。
從來就沒有這樣的絶望和無助，那種痛的感覺是不可言說的，失去信念的感覺就像在
自己的人生構架上拆去一根根堅固的柱子，然後看着自己墜落成一片片碎片。
比起這一切，我的怨尤實在是太過於輕淺了。
想不要再言說，想無須再堅持，想就這樣在無數個黑夜裏凝望黑暗，想學會讓愁慮無
緣由地升起又無緣由地飄散。驀然間，又想到你往昔裏種種的付出與執着，於是，一次次
又做回一個寡斷痛苦的自己。
走嚮人類的心路，永遠比走嚮外部世界漫長得多。我開始遺憾，為了自己。為我將來
的人生擔憂──如果健康允許我能還有久長的將來。
每一次當謊言和怯懦還有虛偽在這條本來已逼仄的甬道上出現的時候，即便是一丁點
兒，我就覺得像童話裏的公主，哪怕遇到霧氣也會變成魔鬼，是裂帛的聲音，從周身響起。
我這纔發現，這麽多年來，我還是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在構築的同時失去最美好的。
是一種無處傾訴的悲哀，讓我失去神采乃至憔悴，美麗被凝固成幹花，是帶着殘忍的未來。
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我都在對自己說：堅持下去，崇尚一定是可以堅持的，信念是值得
奉獻的。即便是屬於我的破滅了，也不能說這一切是不可信的。個人的不幸是不足以否决
人生信仰的，在不幸之中繼續，是一個信念的殉道者的本份。
我至愛的人，你看着我在荊棘遍布、刀刃林立的荒原上縱情地舞蹈，是否可以回饋你
給我的愛情了？
想像着像個精靈一樣，柔若無骨被捲入洶涌澎湃的藍色的漩渦裏，在深邃裏，陽光的
滾動，天堂的流水聲，呼嘯而過的塵土飛揚，黃昏最後一縷光綫的出現，柔美絶塵細膩精
緻優雅的輪廓，是我們共同留在畫布上的傑作。我把這些凝固的傑作珍藏，是為了相信自
己曾經有過如此的幸福，曾經這樣美麗和憂傷。不僅僅是為了回憶。
黃色的玫瑰在我的房子裏彌漫嬌嫩芬芳，滄桑的柴可夫斯基不時地訴說往事，路易馬
盧的濃情智慧偶而也會給人帶來歡喻，可這裏永遠彌漫着海水的嘆息聲。
我最怕子夜風吹打窗欞發出的聲音，好像要與一個入侵者隨時進入廝打的境地，我有
沒有告訴過你，恐懼是促使一個人從膽小變成無畏的最好的良師。我是在無數的恐懼中蛻
變成熟的。
我並不想做絮叨的樹枝，然後憂鬱和嘆息，就像綿延的海潮無休止地此起彼伏，知性
使我不會瘋狂，感性使我沉潛得沒有方向。我聽到那個來自心靈深處的你的呼喊──我們
不可以分開，斷裂的自我將化為幽靈永難以彌合。
你這樣一個多情、懦弱，溫和、有天份和才華，有着憐香惜玉的本能，卻又為此付
出代價的人站在我的對岸，我想着如何讓你在凝望我的同時讓我們互道珍重，緊緊地握手，
然後再讓我從你的掌心抽回，讓我在驚痛和遺憾中也能忘卻怨恨和悲哀，讓我能堅強地對
自己說：一個人一生中可做的事很多，眺望風景或是凝望一幅畫足以耗費掉大半個生命。
愛，從某種角度而言，意味着永恆的失去。
我已經不是那個盲目承信諾言的人了，你不知道，這是我最大的悲哀，最深刻的憂傷，
最痛苦的記憶。
但我還是相信你是那樣地獻出你生命裏所有的最後最熾熱的感情來愛我，這樣的愛情
曾經是如此熾熱和純真，所以讓我可以像飛蛾撲火一般的堅毅。我很憂慮──曾幾何時，
已然春墜？
我站在懸崖的頂端，不知道前面的路在何方，也不敢挪開原來的位置，生怕稍有閃失，
粉身碎骨。愛──不會虛榮地將自己展現出來，最大的人生愉悅就是給予一個人比他所希
望的更多的東西，使他感到驚奇。音樂出現在最沉寂的時刻，歷史總是重現在最破敗的地
方，愛和生命總是強烈在最荒蕪的感受中。
我相信生活中有一些原則是不可動搖的，有一些追求是值得犧牲的，有一些經歷是無
可避免的。我不想虛偽、朦朧、卑劣地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堅信，有一些純粹是必須的。
親愛的，我又聽到心碎的聲音，如裂帛一般。我們站在一起，為了那無法言語的愁怨，
我敢肯定，我們彼此的思量不一樣。雖然，情感已如决堤的江海將我們淹沒，然後，我感
到心已沉到海裏去了，是冰涼的感覺。感受着你擁抱的力量，看到你眼中的柔情和無奈，
聽着你的囈語，我把痛和對痛的失望留在齒間。當錯誤也能被我寬容，當滿地碎片的誓言
和承諾也能串起當作華美的項鏈挂在脖頸上，當我固守的追求嘲笑我是一個生活中的反角
的時候，我是無言的凝望，無聲的抽泣，是沒有人愛憐和體恤的個體。
你說，我拯救了一個無望的生命，給他勇氣、力量和生的欲念。如果真是這樣，那麽
感謝上蒼所賜，我還可以有一個得以依存下去的幻像。那些聞着茶香，低聲細語的午後讓
我回味起來永遠是最動人的。心的距離幾乎就是疊映，我病弱的軀體忘卻了勞累和興奮是
一種自虐，最初的那份坦誠裏有着我們共同諦結的盟約。所以，我决定跳下懸崖，是一次
對生命莊重的許諾，對責任勇敢的擔負。
這一生，我們註定了要做這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衹為了一次無望的凝
視。
我摯愛的人。我已經感到有些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我想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裏固守我
的崇尚，擁有我的生活。喧嘩和“兄弟友愛”般的熱鬧以及名利的攀升都使我厭倦，我衹
想自己回腸蕩氣般的柔情能找到一個呼應者。對未來的生活我少有熱望，生命是太過孱弱
的東西，悲劇時刻都會上演──雖然我們必須樂觀地活下去。我們曾在茫茫人海裏相遇相
知相愛，我們曾是悲歡與共的知己，相依而存的個體。我不想再在漩渦裏掙紮──無論還
有什麽樣的籍口可以掩飾。
我還是决定原諒你，也原諒我自己。
記住所有的往昔，無論是歡欣還是悲愁，我都不會忘記。我想留在角落裏，看着你去
為人生最後的輝煌和榮耀做最後的努力，或是有一天看着你暗淡下去。我都把最誠摯、美
好的祝福送給你，希望你能實現你的心願，你的快樂和寄托。寂寞和孤單對你而言是太過
重的負擔，你無法把她當作每日的早餐一般享受。
我真的為你感到憂傷，也為了我自己。
我擔心終有一日你會遺憾，在人生的所賜裏，你我可能失去一次最珍貴的愛情，最值
得的捨棄，最永恆的回憶。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手裏如果握着沙子，即便再多，終有一日
也會從指縫裏流走。我擔心有一天，你會為那些無謂的付出而悔意不淺。
我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如此堅強。失去一切的一切衹為了一個盟約，一次怦然心動，
一個懸在半空的誓言。為了信念可以如此堅决。我開始有一點為自己驕傲和驚奇。
我想念着那份氣息間彌漫的帶着甜牛奶香味的黃昏，一次背後的擁抱，一個讓人忍俊
不止的笑話，一次散步時指間若有若無的牽引，一年四季的玫瑰，一盞濃醇的茶……
我還想說，還有好多好多愛意我要表達。親愛的，信仰不能摻假，人的摯愛、勇氣都
要貫徹到底，那種為某一句話而激動，兩頰發燙，徹夜不眠的感覺，是一種純淨得讓人心
顫的感覺。藝術和信念的海洋使我們僥幸得以生還。
我們往事的往事，過去時光裏睫毛上的一滴淚珠都銘刻在我的記憶裏，這一切使得我
始終無法釋懷。我一直想做信念的追隨者──哪怕不被人理解甚或被世俗放逐到荒僻的遠
方。親愛的，請再像往日那樣給我力量，讓我有勇氣與粗糙的石頭相磨合抗拒着將歲月的
庸常變得驚心動魄，讓我有勇氣繼續愛你。人們總是貪念着以後的人生饋贈，所以會輕易
地拋卻手上握着的彌足珍貴。我知道，我以後的人生裏縱然再有奇詭的風景，而像現在的
這般的真純是難復再現了。所以可以在嚴寒時節，襲着薄如蟬翼的衣紗，淺唱低吟直至拂
曉；所以消瘦而安靜，憂鬱得像鼕日裏的一片枯葉；所以美麗和燦爛的笑容僅是留在畫布
上的一種記憶。所以，你要那麽深地為我憂慮，扶起我就像捧起一支羽毛一般得小心翼翼。
親愛的，這一生，我們註定了要做這樣的一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哪怕衹為
了一次無望的凝視。
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地心存感激，我知道有些東西有的女人一生都沒有機會經歷和擁
有，而與我，是所有的星星都掉進一間屋子了，不僅僅是明亮的問題。
我要怎樣繼續，才能不辜負你給我的愛情，不讓你有墜入峽𠔌的絶望，不讓你如同站
在風起雲涌的十字街口般的不知所措，不讓你永遠地失去希望、等待和一個溫柔的擁抱？
想着你說，時光流逝了，而我們還在這裏！
想着你給我的這一生裏充滿傳奇和濃醇的愛情。
我們這一生也許就是為了做這件事，走近，走近，再走近！
我已經聽到周身的潮水洶涌漲起，那種墨藍的、質感的海水讓人心生迷戀，你的吶喊
是低回的風聲，海水的氣息彌漫着你的濃情，你總是溫情地擁抱孱弱的我──在風浪起時
讓我不要恐懼，讓我依偎着你來獲取溫暖、力量和勇氣，不管海的那邊是否有我們共同期
盼的寧靜，這樣的相濡以沫的朝夕是難能可貴的人性。感謝你，賜我以神奇，讓我有勇氣
去挑戰自己的極限，信念的極地。我是這樣深情地註視你，也是如此無望地眺望遠方，不
管怎樣的結局，是你讓我的青春歲月無怨無悔，讓我在愛裏學會人生最值得珍惜的情義。
親愛的，有一天，如果我不再年輕，我可以有一段漫長的歷程來回眸深思，我還是要
在心底對你說──我這一生也許做了很多事，最讓我難忘的也許就有一件，就是，不斷地
走近你，也看着你走近我，無限的──為了愛，還有──我們的愛情。
我一直收着這個紙袋，搬離那座大樓後，曾經回去過一次——心裏也明白，其實是沒
有什麽綫索好尋的了。
不知怎地，那個黑夜裏，那個輪廓分明的男人的側影時時閃動在我的記憶裏，時間久
了，就像貼起來變得睏難的老膠片。我留了一張卡片給那個新房客，告訴他，如果有事可
以打電話來找我。很久以後的一個深夜，我接到一個電話，是那個新房客打來的，說前天，
有一個神色憔悴蒼老的人曾經來過，他衹是說以前有個朋友在這裏住過，問是不是有東西
留下過，其餘的就一個字也沒說，愴然地走了。
我的心裏驀然地沉了一塊，那個紙袋像個孤魂野鬼一樣留在我這裏，而它的主人和可
一成為它的新主人都要永遠地與它訣別了。我知道那個陌生的男子以後是不會再出現在那
幢樓裏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佷後悔，希望那個人出現，想有機會把這個紙袋裏的東西留給他，
我確信，這和他有關係。然而，我現在已經不這麽想了，可能是那個女子根本不想把這個
東西留給他——她在死前，曾經是那樣清醒地處理好一切，如果她真的想給他，她可以寄
走，或者根本就是跟那個男人沒有關係，如果我冒失地隨便給了什麽人，是冒犯了她，幸
虧，我沒這麽做。
我開始慶幸我做了一件好事。
然而，這件東西留在我這裏，常常讓我想起來坐臥不寧，好象一個幽魂飄在我的房子
裏，她時而嘆息悲戚，時而歡欣熱烈，常讓我想起那雙憂鬱美麗的眼睛。有幾次，我又想
到了她象蝴蝶一樣飄出窗口的樣子，衹是不是直綫嚮下墜，而是真的就象蝴蝶一樣往上飄，
柔美極了。
佷久佷久以來，我都珍藏着它，從不示人，甚至自己都沒有勇氣再完整地讀一遍，那
個冰涼的紙袋裏裝着一個少女熾熱的心，永遠那麽熱，我怕，會被燙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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