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安妮宝贝 An Nibaobe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4年7月11日)
下坠
  她在大街的扶手栏上已经坐了很久。盯着那幢高层大厦的玻璃门。直到眼睛开
  始发花。
  
   初秋的阳光很温暖,象一只柔软的手抚摸在脸上。雨季刚刚离开这个城市。
  
   空气仍然潮湿。
  
   她听到树叶上残留的雨滴打在皮肤上的声音。饥饿使她的感觉异常敏锐。也许
  眼睛都会灼灼发亮。一切应该正常。她相信她的运气会比乔好。
  
   乔最后一天离开是去丽都。她还在家里休养。乔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完黑紫色的
  口红。
  
   她的嘴唇就象一片饱含毒汁的花瓣。乔说,老板打电话来,今天晚上会有台巴
  子来看跳舞。
  
   我明天回来买柳橙给你。然后再去看看医生。
  
   她走后的房间,留下一地肮脏的化妆棉。象白色的散乱尸体。一个月后散发出
  腐烂的气息。
  
   她等了乔整整一个月。
  
   终于确信乔已经消失。
  
   她们是在机场认识的。 乔那天穿黑色的T恤和旧旧的牛仔裤,戴豹纹边框的太
  阳眼镜。素面朝天,象个独自旅行的女大学生。
  
   象所有跳艳舞谋生的女孩,在白天她们总是冷漠收敛的样子,看人都懒得抬起
  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乔会注意她。乔执意问她是否去上海。她的口袋里除了机票
  已经一无所有。
  
   她说,她去上海找工作。海南在夏天太热了。
  
   她们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厅里,喝冰冻咖啡。夜航的飞机在天空中闪烁出亮光。
  然后乔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臂。她转过脸去看乔。乔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嘴唇。
  乔的手指象蛇一样冰冷的游移。
  
   乔说,你跟我走。她逼近安的脸。你是否想清楚。乔的手贴着安的皮肤开始灼
  热。她闻到乔呼吸中的腐败的芳香。然后看到乔的脸上,左眼角下面一颗很大的褐
  色眼泪痣。
  
   ※ ※ ※
  
   她们在浦东租了一间房子。乔去丽都跳舞,每天晚上出去,早晨回来。整个白
  天乔几乎都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睡觉。快下午的时候,才起来吃点东西。或者出去逛
  逛街。安去丽都看过乔的演出。她穿着鲜红的漆皮舞衣,在铁笼子里象一只妖艳的
  野兽。男人冷漠地视线在黑暗中闪烁。在他们的眼里,乔仅仅是一个性别的象征。
  安局促地站了一会。混浊闷热的空气终于让她无法呼吸。
  
   那天早上她不愿意让乔碰触她的身体。乔伸手就给了她一个重重的巴掌。乔非
  常生气。乔歇斯底里地咒骂她。把盛着冷水的杯子砸到她的身上。乔披散着长发,
  泪流满面,身上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终于她平静下来。她说,安,你不了解。
  有时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她抱住一言不发的安。她亲吻安的手指。你可以选择我或
  选择另外一个男人。但你无法选择生活。
  
   这样的争吵常常爆发。她已经习惯。乔不喜欢男人。乔的内分泌失调,脾气异
  常暴躁。
  
   乔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白天睡醒的时候,在房间阴暗的光线里亲吻她的肌肤。
  一寸一寸,温柔缠绵。她说,只有女人的身体才有人性的清香。女人其实是某一类
  植物。
  
   乔问她,你是否爱过男人。她说,爱过。
  
   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做了父亲。开始发胖。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14岁。
  是非常英俊明亮的少年。爱了他整整10年。终于疲倦。乔说,有没有做爱。她说,
  只有一个晚上。预感到自己要离开他了,所以想要他。整个晚上不停地做爱。是他
  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想把自己对他十年的爱恋都在一个晚上用完。没有了。
  
   乔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空洞。
  
   ※ ※ ※
  
   她在阳光下换了一种姿势。等待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她已经守候了他一个星期。
  
   整个上午,她只吃了半筒发霉的饼干。乔的消失使她又回复一贫如洗的状态。
  她费力地咽着口水,想去除喉咙中余留的霉菌气味。她不知道那里是否长出绿色的
  绒毛。
  
   她的白色棉布裙子已经洗得发黄。走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她的脸色因为长时间
  的隐匿而苍白。但一个小时后走出店门,她有了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蔷薇般的胭脂,
  珊瑚色的口红,还有眼角隐约闪烁的银粉。这些都是化妆品柜台的试用装。服务良
  好的小姐为她进行了试妆。而她的挎包里只有几块硬币。
  
   说谢谢的时候,她在小姐的眼神里发现了某种轻蔑。但是这无法影响她的心情。
  在大街的人群和阳光里面,她感觉自己还是这样年轻。青春如花盛开。虽然能够温
  柔采折的人已经远走。整条大街散发着物质沸腾的气息。贫穷是一种可耻。乔说过,
  我们应该有很多钱,安。如果没有爱,有钱就可以。就这样她们在人潮里起伏。她
  们象路边的野花,自生自灭。开了又败。
  
   ※ ※ ※
  
   22岁她离家出走。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想着时光会如广阔的田野伸延到远方。
  充满神秘和传奇。
  
   命运握着手心让她猜测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的心情不安而振奋。不知道漂泊流
  离的生活从此开始。再也无法回头。而17岁就出来跑江湖的乔,只是淡淡地说,在
  你放弃的时候,你同时必须负担更多的东西,包括你对所放弃的不言后悔。
  
   那么乔是否后悔过呢。乔最快乐的事情,是在巴黎春天里面,轻轻一挥手,就
  买下一双几千块的PRADA的细带子皮凉鞋。植村秀的新款眼影。VERSACE手工刺绣的
  吊带裙子。乔对殷勤的店员从来不正眼看他们。走在百货公司华丽空敞的店堂里,
  乔的脖子显得挺拔而雅致。也许这是促使乔从湖南农村跑到繁华城市的梦想。乔接
  受了支撑起这个梦想的代价。所以当客人把烟头扔到她的脸上,她会蹲下去,妩媚
  地把它放在唇上。
  
   醉生梦死。乔说,生活会变得象一朵柔软的棉花。让人沉沦。但是没有尖锐的
  痛苦。
  
   只要不揭穿真相。
  
   ※ ※ ※
  
   下午五点左右,大厦的玻璃门流动的人量开始增加。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她
  刚好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但是他的确出色。虽然中年的身材开始有些松懈。一张脸
  还是英俊而敏锐。他坐进了了一辆黑色的本田。把挡风窗摇了下来。他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跳下扶栏,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脚上穿的细高跟凉鞋是乔留下来的。走路的
  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摆动。在脸上停留的男人的视线也在晃动。她维持着自己
  在晕眩感觉中的恐惧。
  
   她走到了他的车窗边,她的两只手搭在车顶上,俯下脸很近地看他。她听到他
  的呼吸。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自己艳丽倾斜的容颜。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他
  说,上车吧。
  
   ※ ※ ※
  
   有一度时间她想离开乔。
  
   她喜欢男人比女人多。她和乔不一样。生活时而奢侈,时而拮据,还有乔的喜
  怒无常。
  
   她感觉到乔对她的迷恋是一片冒着温热湿气的沼泽要把她吞噬。芳香而糜烂。
  温情而龌龊。
  
   她在上海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空运公司做业务。打单子,联系客户。虽然
  工作很累,但是让她呼吸到正常生活的空气。白天出没的人和在夜晚出没的人是不
  同的。夜色中的人更象动物。
  
   林是她在进出口公司的一个客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25层的大厦上面,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晴朗明亮的天空。林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
  挽着袖口。他的眼睛让她想起她爱过的那个14岁少年。清澈温和。眼神象一块深蓝
  色的丝绒。她看到他的时候,突然觉得时光如潮水退却。她温柔酸楚的心还在那里。
  轻轻地呼吸。
  
   ※ ※ ※
  
   林请她喝咖啡。黄昏的咖啡店外面是潮湿的暮色和雨雾。寂静幽暗的店堂里有
  漂浮的音乐和烟草味道。还有浓郁的咖啡香,让人恍然。林给她点了核桃夹心泥和
  香草杏仁咖啡。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沉默而怜惜。墙上有一幅让客人留言的小
  板。MESSAGE EXCHANGE 。上面插满各种各样的小纸条。
  
   中文,法文,英文,德文。然后林把他的香烟空盒子撕下一条来,在上面用圆
  珠笔写了一行字,也插在了上面。他抽的是韩国的烟,那个牌子很奇怪,叫THIS。
  纯白的底色上有蓝色和紫色的图案,好象随手抹上的颜料。她没有看。从咖啡店出
  来的时候,雨停了。林的亲吻象蝴蝶的翅膀在她的唇间停留。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她问自己,是否可以再爱一次。
  
   ※ ※ ※
  
   男人的车停在GRACE门前。 那是一家来自欧洲的服饰店铺。男人说,进去换套
  衣服。
  
   店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幽暗的香水味道。他给她挑了一条暗红的上面有大朵碎
  花的雪纺裙子。里面有黑色的衬裙。一双黑色缎子做的凉鞋,系带上有小粒的珍珠。
  他用信用卡付掉了她无法预计的数字。他说,我只喜欢给漂亮的女孩买衣服。这个
  裙子的颜色适合你的胭脂。他说着一口台湾普通话。
  
   她在试衣镜里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她的挎包里仍然只有几块硬币。她双手空
  空什么也没有。而这个男人可以挥金如土。给她买一套行头就好象随便抛给鸽子的
  的几块碎面包屑。
  
   再次回到车里,男人漫不经心地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那么我们
  去凯悦吃泰国菜,听说那里有美食展。他开着车。不动声色的,他的手放在了她的
  腿上。你很瘦。但是我喜欢你的眼神。他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况。似乎是很不经意
  的。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体位,上面还是后面。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听到
  自己的牙齿似乎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害怕一发出声音,她就会扑到窗外。
  
   ※ ※ ※
  
   那是春天开始的时候。她在上海的恋情象一场绚丽的花期。她想她用所有的钱
  买了一张到上海的飞机票是宿命的安排。这个清秀温和的上海男人,把她从黑暗的
  夜色中拉了出来。
  
   乔很快发现她的恋情。乔说,你不要做梦了。这个男人负担不起你的过去和未
  来。他只能给你一段短暂的现在。她说,我要这段现在。比一无所有好。乔暴怒地
  撕扯她的头发,打她耳光。吼叫着命令她滚出这间房子。她当夜就坐上从浦东开往
  浦西的公车,手里只有一个黑色的挎包。就好象她从海南到上海,在机场和乔相遇
  的时候。公车摇摇晃晃地在夜色中前行。路灯光一闪而过。她看见车窗玻璃上自己
  苍白的脸,却焕发着灼灼的光采。似乎是一次新生。她的心里又有了幻想。林的视
  线是一块深蓝的丝绒。
  
   在黑暗中温柔厚重地把她包裹。没有寒冷。没有孤独。她的眼泪融化在里面,
  不会发出声音。
  
   ※ ※ ※
  
   他们一起过了三个月。生活开始渐渐平淡。而现实的坚硬岩石却浮出了海面。
  她的心里一直有隐约的忧郁。有时半夜醒过来,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会抚摸着他
  的头发轻轻掉泪。林是属于另一个阶层的男人。她似乎渐渐明白。爱情在某个瞬间
  里可以是一场自由的激情。而在生活的漫长范围里,它受的约制和束缚却如此深重。
  
   终于林吞吐着对她说,他无法和她结婚。因为他的父母听了他的要求后,去调
  查了她的情况。最后表示坚决地反对。林说,对不起,安。他埋下头。只有温暖的
  泪水一滴一滴地跌碎在她的手背上。她说,我很理解。我是身份不明的外地女孩。
  而且我和一个跳艳舞的女孩同居很长时间。我一无所有。
  
   她看着他。她知道他依然是爱她的。如果她骂他,要挟他,甚至哀求他,他都
  会考虑安排她的生活,甚至会依然和她在一起。但她已经疲倦。她什么都不想再说。
  她只是问他,如果我走了,你会如何生活。他说,我会很快结婚,然后用一生的时
  间来遗忘你。
  
   ※ ※ ※
  
   两个月后,他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小学老师,土生土长的上海女孩。他结婚的
  那天,天下着清凉的雨丝。她跑到教堂的时候,他们刚好完成仪式,驱车前往酒店。
  新娘的一角洁白的婚纱夹在车门外,在风中轻轻地飘动。她没有看见他。她在樱花
  树下站了很久。一片一片粉色的细小花瓣在雨水里枯萎。她用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自
  己。可是依然觉得冷。从此忘记眼泪的温度。
  
   ※ ※ ※
  
   男人带着她走进电梯。他订的房间在27层。吃饭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
  她。让她想起林在咖啡店里的眼神。如果那个男人爱你,他的眼睛里就有疼惜。如
  果不爱,就只有欲望。
  
   她吃了很多。她整整一天的饥饿终于得到缓解。她的脸上应该有了血色,而不
  用再靠胭脂的掩饰。
  
   男人说,我很喜欢你。我可以给你租公寓,每个月再给你生活费。或者你可以
  来我的公司上班。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突然她想到,这个神情是否很
  象乔。乔在面对男人的时候,常常会这样。不屑而神秘的样子。
  
   男人说, 为什么不扔掉你的挎包,我可以重新给你买一个。GUCCI的喜欢吗。
  她说,这个包是我从家里跑出来以后唯一没有离开我的东西。
  
   电梯安静地上升。男人轻轻的亲吻她的脖子。他的呼吸里有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他说,我有预感我们的身体会很适合。越是看起来沉静的女孩越会放纵。我喜欢。
  
   ※ ※ ※
  
   她回到浦东的暂住房时是凌晨三点。乔还没有下班回来。她不知道乔什么时候
  回来。坐在门口恍惚地就睡着了。然后她闻到黑暗中熟悉的香水味道。乔的长发碰
  触到她的脸颊。看过去疲惫不堪的乔脸上的浓妆还没有洗掉。乔说,我知道你肯定
  会再回来。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男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脆弱。她安静
  到看着乔,没有说话。乔却突然哭了。乔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乔潮湿温暖的脸
  紧紧地和她贴在一起。安,我会和你在一起。男人都是骗子。我们才能够相爱。她
  麻木地被乔摆布着。她的眼睛一片干涸。
  
   ※ ※ ※
  
   乔陪她去医院做了手术。乔一直不停地咒骂着。那个臭男人,便宜了他。她奇
  怪自己的心情。她真的一点也没有恨过他。心里只有淡淡的怜惜。是对他,对自己,
  还是对这段感情。然后她又看到路边那个熟悉的咖啡店。她叫出租车停下来。她忍
  不住又走进了那里。
  
   留言板上的小纸条还是密密麻麻。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张香烟盒子做的纸条。
  她轻轻地把它打开来。她看到林淳朴的字迹。在那里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我爱这个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1999年3月12日。
  
   林。她微笑着看着它。物是人非。时光再次如潮水退却。她的绝望却还是一样。
  她终于可以确信他们之间真的是有过一场爱情。就在那一天。仅仅一瞬间。
  
   她把纸条折起来又放了回去。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那个靠窗的位置是空荡荡的。
  
   没有那个男人。
  
   不会再有。
  
   ※ ※ ※
  
   穿过铺着厚厚米色地毯的走廊,男人用房卡打开了房间。
  
   他没有开灯,却把窗户玻璃全部推开。清凉的高空夜风猛烈地席卷进来。男人
  说,暗淡的光线下看漂亮的女孩,她会更有味道。他说,现在过来把我的衣服脱掉。
  
   她脱掉他的衣服。中年男人的身体散发某种陈旧的气息。她的手指摸在上面,
  就好象陷入一片空洞的沙土。黑暗中她听到他浊重的呼吸。她看着他慢慢仰躺在床
  上。他闭上眼睛,露出沉迷的神情。
  
   宝贝,继续。他轻声说。她没有脱掉裙子,坐在他的身上,开始舔吮他的耳朵。
  她感觉到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是强盛的生命力,不肯对时间妥协。她是在和
  一个陌生的男人做爱。她的心里这时才陡生恨意。她的手慢慢地伸到床下,摸到了
  打开的挎包里,那把冰冷的尖刀。
  
   ※ ※ ※
  
   乔说,安,等我再赚点钱,我们离开上海,去北方。
  
   在幽暗的房间里,乔披散着浓密的长发,象一片轻盈的羽毛漂浮在夜色里。乔
  的亲吻和抚摸温柔地洒落在她的肌肤上。她躺在那里。看着黑暗把她一点一点地淹
  没。
  
   如果我们老了呢。乔。我们会漂流在哪里。她轻声地疑问。
  
   不要想这么远的事情。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把握。也许下一刻就会死亡。
  乔微笑着。乔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你的心跳,告诉我生命的无常。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血液的流动已经开始缓慢。也许真的该离开上海了。这
  里不是她们的家。
  
   她们是风中飘零的种子。已经腐烂的种子。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生长。乔
  说,安,你是否害怕我也会离开你。不会。我们以后可以隐居在一个安静的小镇。
  开一个小店铺。我们相爱。过一辈子。
  
   她紧紧地抓住乔的手指。她终于看不到黑暗中的任何光线。
  
   ※ ※ ※
  
   刀扎进男人身体的时候,她听到肌肤分裂的脆响。温热的液体四处飞溅。男人
  嚎叫着从床上仰起头,一手把她推倒在床下。她知道自己的方向扎偏了。不是心脏。
  而是在左肩下侧。她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拿着刀再次扑向受惊的男人。她想,他
  该知道什么是疼痛了。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花掉了乔和她自己留下的所有积
  蓄,才查明这起被隐匿的谋杀。在乔失踪的那一天。这个男人把乔请到他的包厢。
  他喝醉了。 想带乔出去。乔不愿意。他敲碎WHISKEY的酒瓶扎进了乔的脖子。这是
  发生在包厢里的事件。在这个城市里他太有钱了。乔是一个23岁的跳艳舞的外地女
  孩。乔就象一只昆虫一样,消失在血腥的夜里。
  
   可是她等着乔。等着她生命中最后一句诺言。她已经别无选择。
  
   满手的鲜血使她抓不稳手里的刀柄。就在她靠近有利位置的时候,她的刀因为
  用力过猛滑落在地上。男人扭住了她的手臂。因为恐惧他的手指冰凉地扣在了她的
  肌肉里面。他一直把她推到窗口那里。她的上身往窗外仰了出去。满头长发悬在风
  中高高地飘扬。
  
   你想杀我吗。男人的脸在黑暗中俯向她。他肩上的血液滴落在她的脸上。粘稠
  而清甜。他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诡异。他轻声地说,宝贝,你不知道你的下一刻会
  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突然之间,她的身体在推动之下,钝重而飘忽地抛出了窗外。
  
   ※ ※ ※
  
   这是她生命里一次快乐的下坠。在漆黑的夜色中看见下面的灿烂霓虹和涌动人
  群。很象她童年时沉溺过的万花筒。摇一摇,就会有无法预料的安排出现。她从小
  就是个好奇的孩子。
  
   她的暗红色雪纺裙子在疾速的烈风中象花一样盛开。赤裸的双足感觉到露水的
  清凉。有一刻她的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在无声地滑落中,她终于接受了手里的
  空虚。
  
   有些时光是值得回想的。14岁少年明亮的眼神。春天的气息。甜蜜的亲吻。肌
  肤的温度和眼泪的酸楚。一个穿白棉布裙子的女孩独自坐在夜行的火车上。还有教
  堂外面的樱花。在风中飘动的洁白婚纱。
  
   她轻轻地在黑暗扑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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