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演义说部>> 單田芳 Dan Tianfa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5年十一月11日)
大明英烈
  單田芳評書 大明英烈
  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後,同時起義的蘇州王張士誠、南漢王陳友諒等反王十另不服,於是聯合討明。朱元璋御驾親徵,平定反叛,不料幾次中姦計,先被圍困牛膛峪,後又失利九江口,九死一生,睏難重重,幸有鬍大海、劉伯溫等各路莫豪忠心輔佐,纔最終掃平反賊,統一了江南七省。然而,元軍趁亂進攻中原,朱元璋又率從英傑抵禦外亂。此間,各英雄好漢捨生忘死、亦膽忠心,為保大明浴血奮戰,做出了一件件驚心動魄、感人肺腑的俠義之事,終於戰勝頑敵,保江山得穩固,使天下得太平。
  
  大明英烈
  第一回 朱元璋南京登寶殿 張士誠今膛睏雄兵
  第二回 鬍大海走險闖連營 張九六出營截猛將
  第三回 鬍大海戲耍賽張飛 寧伯標營救護國王
  第四回 馬皇后傳音調兵將 總兵走馬戰的頑
  第五回 陳友諒兵團應天府 小太保搦戰江東橋
  第六回 野人熊威懾兩軍陣 小磕巴誤走鳳凰莊
  第七回 老夫人含恨悔前約 寧彩霞大義許終身
  第八回 寧伯標拜登二傑嶺 朱沐英大戰兩瘟神
  第九回 山大王身離二傑嶺 寧伯標發兵牛膛峪
  第十回 老英雄詞嚴驚敵膽 小太保藝高壓群魔
  第十一回 小常茂戲耍無敵將 鬍大海智激衆將軍
  第十二回 莽英雄施計擒敵帥 老俠客奮力挫三傑
  第十三回 救明主援兵進牛膛 平反王雄師睏蘇州
  第十四回 使暗器賀肖驚群雄 離前敵鬍賓訪名師
  第十五回 小常茂無端生是非 老俠客决意赴疆場
  第十六回 顯手段席前驚群雄 獻計謀城中救高徒
  第十七回 救戰將走險駙馬府 盜解藥勇登丞相門
  第十八回 四俠客奇聚蘇州城 老英雄勇闖銀安殿
  第十九回 莽英雄藝高抓三傑 朱洪武意重赦反王
  第二十回 九江口元璋搬兵將 周傢寨常茂降妖魔
  第二十一回 康郎山英雄遇好漢 兩軍陣神槊會寶刀
  第二十二回 鄱陽湖元璋陷重圍 截竜嶺友諒下絶情
  第二十三回 劉伯溫巧定哭喪計 陳友諒吊孝入樊籠
  第二十四回 朱元璋兵發開封府 脫金竜肆虐兩軍陣
  第二十五回 鼓大勇奮力戰疆場 闖奇禍投軍赴前敵
  第二十六回 小英雄施恩救病漢 老豪傑賭氣戰兇頑
  第二十七回 金眼刁軍陣鎮元魔 脫金竜疆場誘明將
  第二十八回 脫金竜敗兵回連營 朱元璋率將赴盛會
  第二十九回 洪武帝斥敵顯雄纔 虎印將練拳露鋒芒
  第三十回 朱元璋率兵闖重圍 固大英投軍戰敵將
  第三十一回 救主公金獻妙計 追雄兵元將入樊籠
  第三十二回 戰山口王爺退兵將 討軍令常勝攻臺坪
  第三十三回 露絶技常勝挫敵將 使暗器玉環敗英雄
  第三十四回 於金萍救將醫傷疾 於天慶替妹聯姻緣
  第三十五回 於化竜大義保明主 常遇春領兵助親生
  第三十六回 取糧草派將聚寶山 救英雄搬兵臺坪府
  第三十七回 開明王應戰赴疆場 無敵將增援奔前敵
  第三十八回 元大王技窮擺惡陣 明主公招賢訪高人
  第三十九回 朱洪武失蹤中途路 徐英雄初探黃羊觀
  第四十回 矬英雄二探黃羊觀 無敵將神槊砸剎門
  第四十一回 刁步正巧施胭粉計 朱永傑遇難逢真人
  第四十二回 斬仇人朱森試寶刃 救明主徐方辨高僧
  第四十三回 陳友諒帶路訪高人 朱元璋應親納賢士
  第四十四回 破惡陣徐達布雄兵 求戰切於臯討將令
  第四十五回 逞剛強繼祖喪疆場 施計謀朱森鬥虎牙
  第四十六回 刀將反目傷元戎 兇水陣無情淹明將
  第四十七四 沙剋明冒名闖軍帳 刀將省悟歸連營
  第四十八回 朱永傑夤夜探惡陣 羅老道意外逢高人
  第四十九回 朱元璋麾軍破惡陣 元順帝化裝出燕京
  第五十回 小英雄回京傳捷報 十王爺進宮探真情
  第五十一回 朱洪武暗中胭粉計 元姦細藉機斬切臣
  第五十二回 李文忠反目斥明主 鬍大海忍怒問君王
  第五十三回 紫禁城玉環解窘境 午朝門緊急報軍情
  第五十四回 朱元璋親徵白陽關 雌雄眼搦戰無名將
  第五十五回 盤蛇嶺再鏢顯神通 兩軍陣常茂施妙計
  第五十六回 皇后驅輦奔前敵 槍將討令闖重圍
  第五十七回 田再鏢藝高勝虎將 韓金虎力大舉千斤
  第五十八回 朱元璋派將傳書信 田再鏢率兵闖元營
  第五十九回 柳河川面見開明王 天蕩山奇遇火竜祖
  第六十回 施巧計誆騙張天傑 拼力氣頑戰元都督
  第六十一回 韓駙馬疆場泄私憤 老俠客陣前辨忠姦
  第六十二回 剿敵寇徐達發重兵 戰兇頑常茂逢強敵
  第六十三回 施暗計群毆張天傑 催快馬窮追元順帝
  第六十四回 元順帝駐兵沙雁嶺 朱元璋派將金馬城
  第六十五回 槍將無意遇公主 銀鈴女有心立校場
  第六十六回 禦校場再鏢奪魁首 燭夜銀鈴得真情
  第六十七回 銀鈴女巧設賽馬場 田再鏢施計離樊籠
  第六十八回 牛角嶺公主遭不測 竜口峰徐方遇強手
  第六十九回 小矬子夜探天罡寺 老俠客雲遊沙雁嶺
  第七十回 沙雁嶺北俠戰惡道 雁門關軍師迎將軍
  第七十一回 施妙計八方伏將士 趕大元一戰定乾坤
第一回 朱元璋南京登寶殿 張士誠今膛睏雄兵
  第一回 朱元璋南京登寶殿 張士誠今膛睏雄兵
  話說西吳賢王朱元璋,自於橋兵變以來,取襄陽,戰滁州,平蕪湖,剋太平,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長江兩岸,於元順帝至正十六年,一舉占領了江南重要城市南京。
  義軍進城以後,搜剿殘匪,出榜安民,奬勵工商,賑濟饑庶。經過一番調理,使這座蕭條的城市,很快又興旺起來。
  朱元璋把原來的金陵侯府改作王宮,日夜在那裏操勞。兩個月後,經文武群臣的一再催促,他祭告天地,即了皇帝位。從此,改國號為大明,年號為洪武,把金陵改為應天府,置省臺司院衙門,大封功臣。
  幾天後,洪武萬歲穩坐竜墩,傳下兩道聖旨。第一道。命開明王常遇春為大將,率精兵十五萬,上將二十員,出徵開封,扼守黃河兩岸,以防元兵入侵;第二道,派禦總兵雲、吳良守太平府,郭子興守鎮江府,鬍神守瓜州府,張興祖守蕪湖,郭光卿守滁州,鬍得紀守亂石山,朱亮祖守寧國……一張聖旨,派出了三十六傢禦總兵,把守重要城鎮。衆將領旨,先後離京而去。
  書要簡短。洪武元年秋八月這一天,朱元璋正在後宮觀看兵書,忽有密使報道:“蘇州王張士誠起大兵三十萬,進攻大明帝國。前鋒部隊已攻占了天長關,守將何二愣不幸陣亡。”
  朱元璋聞聽大怒,馬上傳旨擊鼓撞鐘,召群臣上殿議事。
  時間不長,文武群臣來到金鑾寶殿,朝賀已畢,列立兩旁。
  朱元璋道:“朕與張士誠素無冤仇,如今無故出兵,犯我疆土,殺我愛將,實屬欺人太甚。朕欲興師問罪,卿等以為如何?”
  定國王武殿章出班奏道:“張士誠坐鎮蘇州,已有十幾個年頭。他手下兵多將廣,能事者甚多。此人嫉賢妒能,妄想獨吞天下,實乃我大明一害。今出師有名,本應乘此機會,收復東南。”
  丞相李善長道:“想那張士誠、陳友諒、方國珍、馬增善等,名為義軍,實則淨做不義之事。萬歲欲北趕大元,必先統一南方七省,以解後顧之憂。如此看來,眼下正是出兵之時也!”
  朱元璋聽罷,就想即刻傳旨徵剿。可是,略一思索,又猶豫了。為什麽?因為中山王徐達重病在身,不能出徵;軍師劉伯溫正在兩湖考察民情,尚未歸來;開明王常遇春遠在開封鎮守,未在身邊。這三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沒他們隨軍,朱元璋放心不下啊!於是,他將心思對群臣述說了一番,又說道:“此番出徵,何人能領兵帶隊?”
  護國王鬍大海奏道:“這有什麽發愁的?他們不在,不是還有我嗎?你給我一支精兵,我把張士誠抓來就是!”
  武定王郭英說:“二哥魯莽,又不曾單獨領兵帶隊。倘若有失,大不利也!”
  鬍大海很不服氣,瞪着眼睛說道:“我說老七,你怎麽也小瞧起二哥來了?你好好想一想,自咱起義以來,什麽大事不是我辦的?大江大浪我都不怕,何況一個小小的張士誠呢!”
  那位說,鬍大海怎麽稱郭英為老七呢?書中交待:想當年,在安徽亂石山出了七位結義好友。他們是:老大武殿章,老二鬍大海,老三湯合,老四朱元璋,老五鄧玉,老六常遇春,老七郭英。按這樣排下來,鬍大海纔叫郭英為老七。
  閑話體提。朱元璋聽着衆人的議論,琢磨片刻,說道:“你們不必爭論了,朕要御驾親徵!”
  李善長一聽,忙出班奏道:“主公乃萬乘之尊,金枝玉葉。如今,國本初定,百業待興,還是不去為好。”
  鬍大海接了話茬兒:“哼!你們當文官的,就會溜須拍馬。當皇上的為什麽不能帶兵,這是哪傢的規矩?老四,你若領兵出徵,可以壯軍威,鼓士氣,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李善長被鬍大海搶白了一頓,覺得不是滋味,可是,又不敢跟他辯理,衹得暗自憋氣。
  朱元璋聽罷群臣議論,說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爭議了。”說到這裏,嚮殿前掃視了一眼,“孫堅何在?”
  欽天監孫堅出班施禮:“臣在!”
  “朕欲興兵問罪,何日出師吉利?”
  孫堅取出歷書,推算了一陣,奏道:“八月初五是黃道吉日,主公出徵,定然大吉大利。”
  “好!”
  朱元璋站起身形,傳出口旨:“朕親統大兵十萬,命郭英為先鋒,湯合、鄧玉為左護使,武殿章、趙玉為右護使,後軍主將朱亮祖押運糧草,鬍大海參贊軍機。八月初五祭旗出師,不得有誤。”
  “遵旨!”
  朱元璋將口旨傳罷,拂袖退殿。接着,群臣散朝,各自去做應戰準備。
  書不贅述。到了八月初五這一天,朱元璋頭戴雙竜雙鳳金翅盔,體挂金鎖大葉連環甲,外披杏黃緞九竜團戰袍,腰係百寶穿珍珠帶,足蹬竜頭鳳尾牛皮戰靴,左肋懸一口五金安鐵寶劍,在衆將簇擁之下,先祭天告地、拜別宗廟,又到大校場檢閱了三軍。接着,炮響九聲,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開出南京。文武百官也尾追而行,一直把朱元璋送到十裏長亭。
  這陣兒,朱元璋的原配夫人馬皇后,率領三宮六院衆嬪妃,早已在此候駕多時。朱元璋見了,急忙下馬,與皇后相見。
  馬後端起酒杯,雙手遞到朱元璋面前,強作笑臉:“萬歲興師遠征,必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願陛下保重竜體……”說到此處,她嗓子便咽了,眼淚圍着眼眶直轉。
  馬氏與朱元璋是患難夫妻。多少年來,出生入死,過的是血雨腥風的歲月,擔的是數不清的風險。自來南京,太平日子過了還不到半載,又要開兵見仗。而且,這次是丈夫親自領兵,作為恩愛的妻子,怎能不替丈夫擔心呢?可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她又不能過於悲傷。所以,她強忍悲痛,故作笑臉。
  朱元璋對妻子的心情,了如指掌。他接過酒杯,笑道:“休要替朕擔心。料那小小的張士誠,掀不起多大風浪。此番出徵,定能凱旋而歸。”接着,又把京營殿帥張玉、副殿帥薛鳳槁、應天府府尹梅四祖喚到面前,囑咐道:“你們要聽從皇后宣詔,好好守衛京城。”
  “遵旨!”三人唯唯領命。
  朱元璋把後事安排妥當,這纔上馬出發。
  馬皇后目送元璋走去,率領文武回城。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朱元璋,統領雄兵十萬,曉行夜宿,饑餐渴飲,直奔天長關進發。
  先鋒官郭英帶領人馬,逢山開道,遇水搭橋,長驅直入,遙遙領先。這一日,來到天長關外,紮下營寨。次日,四更起床,五鼓造飯,平明列隊,討敵駡陣。
  蘇州王張士誠手下的大將張剋亮,殺出城來,與明軍搦戰。郭英一馬當先,大戰張剋亮,衹用了十幾個回合,一槍刺張剋亮於馬下。蘇州兵大敗,郭英乘勢攻占了天長關。入城後,出榜安民,並派專人嚮皇上紅旗報捷。
  翌日,朱元璋進城,嘉奬有功人員,並命大將範永年留守天長,餘者繼續嚮西南進軍。
  書要簡短。明軍所經之地,攻必剋,戰必勝,勢如破竹,捷報頻傳,眼看離蘇州越來越近了。朱元璋心情非常舒暢,暗自思忖道:可笑張士誠自不量力,竟敢與朕為仇,真乃飛蛾撲火也!蘇州是魚米之鄉,風景秀麗,有“人間天堂”之稱。朕攻占蘇州之後,定要好好慶賀一番。想到這裏,恨不能一口將蘇州吞掉。他不斷傳旨,催促三軍速行。
  這一天,朱元璋正督軍前進,忽然,先頭部隊不走了。他不解其意,派人前去打探。
  時間不長,藍旗探馬跑來啓奏:“啓稟萬歲,前面有一出傢道人,攔住去路,口口聲聲要見陛下。武定王不允,他便躺倒在地。武定王命人將他擡走,可是,十個人也擡他不動。現在還在爭吵,請旨定奪。”
  鬍大海聞聽,喝喊道:“老七真是個飯桶,把妖道殺了算啦,還用這般麻煩?老四,待我去收拾他!”
  鬍大海要走,被朱元璋喝住:“慢!二哥不可莽撞。依朕看來,這個道人必有來歷。咱何不將他喚到馬前,問個原委?”
  鬍大海不服氣地說道:“哼!出傢人沒有好東西,理他做甚?”
  朱元璋一聽,笑了:“話不能那麽講。軍師劉伯溫不也是出傢人嗎,怎麽說沒有好人呢?”
  “我是說,除了他之外,沒有好人。”
  朱元璋知道鬍大海一貫嘴硬,無理攪三分,便也不再與他鬥口,傳旨道:“速將道人帶來!”
  “遵旨!”探馬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時過片刻,衹見軍兵往左右一閃,武定王郭英領着一個老道,來到朱元璋面前。衆人閃目一瞧,但衹見:
  這道人,立馬前,
  相貌堂堂不平凡。
  頭上戴着魚尾冠,
  無暇美玉上邊安。
  八卦衣,身上穿,
  圓領大袖飄飄然。
  百寶囊,挎在肩,
  水襪雲鞋腳上穿。
  面如玉,前額寬,
  獅鼻闊口柳眉尖。
  二眸子,亮如電,
  五絡長髯飄胸前。
  一把拂塵手中晃,
  好似神人降凡問。
  朱元璋看罷,暗自稱奇。
  老道轉着眼珠,四處蜇摸了一番,單手打問詢,口念:“無量天尊!貧道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問道:“請問仙長在何處修行,法號怎麽稱呼?”
  “貧道自幼在蘇州天後宮出傢,法號妙真是也!”
  朱元璋又問:“仙長見朕,欲奏何事?”
  “貧道鬥膽問一句,萬歲意欲何往?”
  朱元璋答道:“去蘇州討伐張士誠。”
  “俗傢徵戰之事,與我出傢人無關。不過,今有一事,不可不奏。”
  “有話請講,朕願聞高論。”
  老道說:“如今是金秋八月,農傢正在開鐮收割。萬歲引兵十餘萬,輜重連軫數十餘裏,所到之處,人踏馬軋,對莊稼危害極大。為此,百姓怨聲載道。萬歲興仁義之師,名為拯救天下黎庶,實則卻給他們帶來了苦難。言行相背,此乃大不義也!貧道鬥膽,冒死進言,請陛下三思。”
  鬍大海聽着刺耳,把牛眼一瞪,說道:“你這老道真來無理!自古行軍打仗,哪有不在地上走的?我們又沒長翅膀,能飛到蘇州去嗎?糟踏點莊稼算得了什麽,用不着你瞎操心!”
  朱元璋怕鬍大海再說難聽話,忙接過了話頭:“仙長言之有理。朕本不忍心糟踏莊稼,怎奈人多路窄,進軍不便啊!但不知仙長有無良策?”
  老道笑着說道:“主公真乃仁德之君也!貧道自幼生長在此地,對這裏的山川地理了如指掌。萬歲如不嫌棄,貧道願為主公領路,既不糟踏莊稼,又可早日到達蘇州。此乃兩全之法也,不知萬歲竜意如何?”
  朱元璋聞聽大喜,邊笑邊說道:“承蒙仙長惠願。單等平定蘇州,必與你重修廟宇,重加賞賜。”
  “貧道不敢貪欲多求,但願黎民少受塗炭,已是求之不得的了。”
  朱元璋命郭英撥給老道一匹快馬,在前邊帶路。老道千恩萬謝,策馬而去。
  此時,鬍大海又說道:“哼,我看這妖道來得蹊蹺,不像善類。萬歲因何聽他鬍言?”
  朱元璋道:“二哥言之差矣!人傢說的俱是正理,咱們焉能不聽?況且,人傢至誠進言,咱卻之也不恭呀!”
  鬍大海還是犟着他的死理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哼,還是多長幾個心眼兒為好!”
  武殿章說道:“我看不會有什麽差錯,二弟休再猜疑。”
  郭英道:“既然主公已傳口旨,我們多加提防就是。”
  簡短捷說。從這天開始,明軍便離開大道,繞山路而行。起初,山路還不太難走,車馬輜重仍可以通行,可是到後來,山路越來越難走了。翻過一架山,又是一道嶺,古木廊林,道路崎嶇。軍兵纍得呼呼喘氣,通身冒汗,一個個口出怨言,叫苦不迭,都想返回原道。
  朱元璋心中生疑,命軍兵去尋問老道妙真:“此處是什麽地方,因何這樣難走?還需幾時才能到達蘇州?”
  時間不長,軍兵回來奏道:“稟知我主,妙真道長說,這個地方叫金鎖山。轉過這架大山,就是蘇州。他還說,最多再走兩日,便可到達。”
  朱元璋心想,如此說來,不論往前走、往後退,都一樣費勁,還是繼續前進有利。於是,馬上傳旨,曉諭三軍,再鼓一把勁兒,衝過難關。
  到了第二天黃昏,山路變得寬闊多了。掌燈以後,大軍來到一塊盆地。
  朱元璋剛要傳旨安營,突然間,郭英慌慌張張來到馬前:“啓奏陛下,情況有變,那個老道不見了!”
  “什麽?!”朱元璋倒吸了一口冷氣,忙問道:“何時不見的?”
  郭英答道:“掌燈時分。”
  鬍大海說道:“嗐!我說出傢人沒有好東西嗎,你偏不信,怎麽樣,我沒說錯吧?”
  郭英道:“事已至此,悔也無用。我看咱們往後撤吧,呆在這裏,於軍不利。”
  朱元璋點頭:“快傳朕的口旨。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調頭撤軍!”
  口旨傳出,軍心浮動,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正在這時,探馬來報:“啓稟陛下,大事不好!”
  “何事驚慌?”
  探馬道:“我軍的歸路已被蘇州官兵截斷,糧草全被劫到山外。”
  郭英忙問道:“後軍主將朱亮祖哪裏去了?”
  探子道:“下落不明,無法探聽。”
  朱元璋聽罷,額角上滲出冷汗,緊咬牙關疾呼:“衝出去!一定要衝出去!”說罷,他把禦鞭一晃,雙腳點鐙,飛馬直奔後隊。衆戰將不敢停留,各率親兵尾追而去。
  他們來到後隊,勒住坐騎,定睛觀瞧。衹見鐵槍將趙玉,正指揮軍兵搬運石塊。為什麽?原來,山口已被蘇州兵用巨石和叉車堵死了。什麽是叉車呢?就是裝滿石塊的普通馬車。蘇州兵把它從山頂扔到山口,左一輛,右一輛,橫七竪八地交錯在一起,搬不好搬,挪不好挪,是最厲害的障礙物。
  朱元璋仔細觀看,見叉車、巨石已把山口封嚴。若想打開,談何容易呀!可是,事到如今,怕費事也不行了。他親自指揮三軍,動手消除障礙。
  正在這時,忽聽山頭上鑼聲震耳,炮號連天。霎時間,箭矢、火銃、飛石、土炮,一齊奔明軍射來。勢如狂風,疾如暴雨,直打得硝煙彌漫,火光衝天。明軍死傷慘重,鮮血染紅了山野。朱元璋見勢不妙,忙引兵退出險地。
  簡短捷說。一夜之間,明軍連衝了七次,也未衝出山口。結果,損傷了人馬五、六千名,把朱元璋急得五內俱焚。
  次日天亮,朱元璋等人才看明白。他們四周全是大山。這些山,山勢險惡,立如鏡面,無處可攀。山上旌旗林立,布滿了伏兵,衹有南北兩座山口可以出入。但是,北山口已被叉車堵死,南山口又被蘇州兵用重炮封鎖。這樣一來,想要出去,比登天還難。
  朱元璋看罷,不住地捶胸叫苦,對鬍大海、郭英等衆將說道:“千錯萬錯,都錯在寡人身上。朕不該耳軟心活,中了妖道的詭計,致使諸公跟我受纍。”
  右護使武殿章道:“智者千慮,難免一失。諸葛亮乃古之聖賢,還錯用馬謖,失了街亭。何況主公乎?”
  鬍大海也說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日後多聽點別人的話就好了。如今,後悔能頂何用?”
  正在這時,山頭上突然炮響三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衆人擡頭觀看,衹見山上綉旗搖擺,閃出一簇人馬。緊接着,人馬列立兩旁,中間露出一把銷金傘。傘下罩定一人:頭頂金冠,身披黃袍,腰橫玉帶,足蹬竜靴,肋佩寶劍,面如重棗,三絡長須,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此人並非別人,正是蘇州王張士誠。
  朱元璋舉目再瞅,見張士誠左側站立一人:身高體壯,頭戴捲檐兒荷葉盔,鬥大皂纓飄在腦後,身穿大葉烏金甲,外罩青緞子戰袍,面如鍋底,黑中透亮,豹頭環眼,燕額虎須,真好像三國的張飛再世。此人正是蘇州兵馬大元帥張九六,綽號賽張飛。
  朱元璋再一細瞧,見張士誠右側站立着一個出傢道人,正是那個領路的妙真。書中交待:他的真名叫張和對,綽號賽張良,是張士誠手下的軍師。在他們左右,還站着幾十名大將,一個個威風凜凜,氣宇軒昂。
  朱元璋正在觀瞧,就見一個偏將朝山下喊話:“明軍聽着!請你們的皇上出來答話!”
  朱元璋也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催馬出陣,站到隊伍最前邊,仰面答道:“朕就是皇上陛下,爾等有話就講吧!”
  蘇州王張士誠興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說道:“元璋兄,別來無恙乎?自當年十王興隆會一別,屈指算來,已有十載。不期在這牛膛峪相遇,幸會啊幸會!”說罷,哈哈大笑。
  朱元璋直氣得渾身戰慄,面色蒼白,用手點指蘇州王:“張士誠!朕與你一無冤、二無仇,都是義軍,爾何故不宣而戰,奪我城池?今日,你施姦計將寡人睏在此處,意欲何為?”
  張士誠聽罷,滿臉姦笑道:“本王對你實說了吧!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你自封為帝,把本王置於何地?這就是我睏你的原因。你是個明白人,若能依我三件大事,我便馬上放你們逃生;如若不然,定叫你們都死在這牛膛峪中!”
  朱元璋問道:“哪三件大事?”
  張士誠說道:“一,你咬破中指,馬上下一道血詔,答應把南京、太平、瓜州、鎮江、蕪湖、滁州等重要城池,劃歸我有;二,你必須脫袍讓位,北面稱臣,讓我做皇帝;三,把你的軍隊如數交出,歸我統率。這三件缺一不可,望你三思。”
  還沒等朱元璋說話,鬍大海早就忍不住了,扯開大嗓門駡道:“放你娘的狗屁!別說三件,就連半件我們也不答應!”
  張士誠大怒:“哼,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爾等已死到眼前,還敢如此放肆!來呀,大炮伺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鬍大海走險闖連營 張九六出營截猛將
  第二回 鬍大海走險闖連營 張九六出營截猛將
  朱元璋被睏牛膛峪,張士誠乘機要挾。結果,被鬍大海頂了回去。
  張士誠大怒,要炮打明軍。老道張和汴急忙攔住,說道:“大王息怒,貧道有話,要對朱元璋去講。”
  “講!”
  “無量天尊!”張和汴口頌法號,衝朱元璋喊話,“陛下,事到如今,悔也無用。方纔,我傢大王所提的三件事情,聽起來似乎有點苛刻,其實不然,起碼能保全你們的性命。衹要你認罪服輸,稱臣納貢,還不失你封侯之位,這有什麽不好?比起你當初給人傢做工、放牛來,不是要強得多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你被睏牛膛峪,已成了甕中之鱉。那三件嗎,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退一步講,是我們大王體恤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心將你們置於死地,纔提出了那三條。衹要你一點頭,就算把十萬餘條性命救下了。難道你忍心讓那麽多人馬,陪着你一起送命嗎?”
  賽張飛張九六也大聲喝喊:“朱元璋,你放明白一點。如今,爾等的糧草已被本帥截獲。人以食為天,如不投降,就把你們活活餓死!”
  鬍大海聽着聽着,眼珠一轉,接了話茬兒:“這件事非同兒戲,我們得商量商量。現在就逼啞巴說話,我們死也不從!”
  張士誠聽罷,與張九六、張和汴耳語了一陣,說道:“好,本王就等你們一時。不過,咱可把話說清楚,僥幸是不存在的。到時候,休怪我張某翻臉無情。”說罷,帶領兵將揚長而去。
  再說朱元璋。他無精打采地率兵來到一塊盆地,安營下寨,挖戰溝,設鹿角,把四周護好。除派右護使趙玉巡邏而外,其餘將官皆到中軍議事。
  朱元璋長嘆一聲,說道:“張士誠欺人太甚!各位愛卿,有何良策,可解此危?”
  郭英奏道:“賊兵把守得堅如磐石,突圍斷無成效。依我看來,最好是搬兵求救。倘若救兵前來,咱來它個裏應外合,何愁此危不解?”
  “好!”衆人聽了,點頭稱是。
  朱元璋略思片刻,說道:“張士誠已布下天羅地網,恐怕難出重圍。”
  右護使武殿章說道:“是啊!咱們能想到的,人傢也能想到。該如何闖出去呢?”
  鬍大海接過話茬兒:“嗐!活人還能讓尿憋死?現在是逼上梁山,不上也得上,別的路沒有哇!”
  朱元璋道:“二哥說得有理。不過……誰能挺身走險呢?”
  鬍大海道:“什麽走險不走險的,看你說得有多可憐。你是皇上,說話就是聖旨。派到誰頭上,誰就得去。反正在這兒呆着也是死,還不如死到戰場上痛快呢!”
  武殿章聽了鬍大海的話,忙說道:“二弟說得對,請萬歲傳旨吧!”
  先鋒官郭英搖了搖頭,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草率。派誰突圍,得慎重挑選,不能摸腦袋就算一個。個人死活是小事,主要是能把事辦成。這可是關係到十多萬條性命的大事啊!”
  朱元璋點頭說道:“有理。老七,你看派誰為宜?”
  “這個……”郭英四下蜇摸了一眼,說道:“依微臣之見,此事非我二哥鬍大海不可!”
  鬍大海一聽就急了,他把牛眼一瞪:“老七,少鬍說八道!在座的哪一個不比我強,你怎麽專看我老鬍彆扭?”
  郭英說道:“嚇死小弟也不敢拿二哥取笑。請讓大傢說說,我提得對不對?”
  左護使湯合說道:“郭先鋒之言極是!我不是當面誇奬您,咱們義軍每到了緊要關頭,都是由二王出面解危。人們在背地裏經常議論,說二王千歲是隋唐的程咬金轉世,福大、命大、造化大。除您之外,誰也辦不了這種大事。”
  湯合這幾句話,把鬍大海說得飄飄然、然飄飄,都美到雲眼裏去了:“啊……”
  朱元璋說:“郭愛卿與湯愛卿言之有理。二哥,您就辛苦一趟吧!”
  衆將也齊聲附和:“此事非二王幹歲不可,您就辛苦一趟吧!”
  鬍大海是個順毛驢,被大傢這一頓恭維,早把“危險”二字拋到了九霄雲外:“好吧!既然諸位看得起我,那我就走它一趟。不過,咱可得把醜話說到前頭,此事能不能辦成,我可沒有把握,也許剛出門就被人傢打死,也許闖營時被人傢抓住。也許……這麽說吧,我這一去,真是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啊,說不定會遇上什麽意外。”
  鄧玉說道:“二王千歲久經疆場,經多見廣。此番突圍,定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鬍大海說道:“你別念喜歌了。這一回呀,我心裏連一點兒底也沒有。”
  郭英說道:“事不宜遲,請二哥速作準備。”
  書要簡短。朱元璋提筆在手,寫了一道聖旨。飛調三十六路禦總兵,到牛膛峪救駕。接着,用過玉璽,用黃緞子包好,交給鬍大海。
  鬍大海將聖旨斜挎在身,飽餐戰飯,身披重甲,從親兵手中接過絲繮,說道:“我可要走了。諸位有什麽話快點說,一會兒再想說可說不上啦!”
  朱元璋道:“常言說,‘救兵如救火’,請二哥不要耽擱!”
  “這個我明白,你就放心吧!”
  郭英也說道:“方纔我問過軍需官,現在的糧食僅夠十天吃用。二哥你可算着點兒,若超過十天,恐怕咱們就見不着面了。”
  鬍大海說道:“你們放心。衹要我老鬍活着,就不能讓你們歸位。”說罷,轉身往外就走。
  朱元璋率領衆將,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鬍大海道:“諸位留步。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你們還能把我送回南京?”說罷,飛身上馬,朝衆人抱拳一施禮,奔南山口馳去。
  衆人戀戀不捨,又遙望了一會兒,纔回營而去。
  按下衆人候信兒不提,單表二三千歲鬍大海。他辭別衆人,打馬如飛,奔南山口而來。
  此時,金烏西墜,玉兔東升,星光閃爍,月色朦朦,已到了定更時分。鬍大海往四外觀看;衹見那黑乎乎的大山,手輓手、肩並肩,像頂天立地的巨人一般,靜靜地站在蒼穹之下。山頭上燈光閃閃,漫無邊際。不用間,那準是蘇州的兵營哨卡。再往前看,山口左右的兩架大山,幾乎靠在一起。上面有一架飛橋,好像兩個和尚拉着手,站在那裏。飛橋上風燈搖晃,火把跳躍。看樣子,把守的軍兵一定不少。
  鬍大海看到這裏,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暗暗說道:啊呀,成功與失敗,就在此一舉了。但願真主保佑,讓我老鬍平安闖出虎口,搬來救兵。到那時,我定要啓奏聖上,給真主建造大清真寺,以表誠心。
  鬍大海為什麽要許這個願呢?因為他是回回,信奉真主。在大明朝廷以內,回族官員幾乎占着一半。像定國王武殿章、開明王常遇春、忠順王湯合、忠義王鄧玉等,都是回民。可以說,明朝的江山,是回漢兩教打下來的。
  閑言少敘。鬍大海心裏想着,打馬嚮前,眼看離山口越來越近了,突然,飛橋上有人喊話:“站住!再往前來,可要開炮了!”
  鬍大海聽了,不由心裏一哆嗦,夠戧!我是站住,還是不站住呢?站住吧,就出不了山口;不站住吧,就得變成炮灰。哎呀,這……他心裏想着,馬可沒有停蹄,照舊往前行走。
  這時,飛橋上又有人喊叫道:“有人要出山口,快點大炮,預備——”
  鬍大海聽人傢真要開炮,可不敢再往前走了。他靈機一動,計上心頭,忙把馬帶住,扯開大嗓門,高聲喊話:“不要開炮!我是奉命來見你們頭頭的,有要事相告!”
  鬍大海的嗓音特別好,又高又洪亮。這一嗓子,能傳出三裏多地。他喊話出口,飛橋上果然沒有點炮。停了片刻,纔有人喊叫:“喂!你可聽清楚了,不準動。若再前進一步,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鬍大海擡頭一看,飛橋上閃出好幾十人,他們各擎着強弓、硬弩和火銃,都對準了自己。鬍大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嬉皮笑臉地衝他們一拱手:“弟兄們,辛苦了!在下是明營的大將鬍大海,奉我主朱元璋之命,來見你們蘇州王張士誠,有要事面稟。你們可別誤會,我不是來打仗的。你們看,若要打仗,能是我一個人前來嗎?”鬍大海連說帶比劃,跟真的一樣。
  蘇州兵聽罷,彼此交換着眼色。其中一個小頭目說道:“既然如此,請鬍將軍稍候片刻,已有人給我們主將送信去了。”
  “多謝,多謝!”鬍大海說罷,低下腦袋,盤算着下一步的辦法。見着他們的主將,我該以何言答對?該用什麽辦法混出山口?他心裏亂作一團,一時拿不出好主意,衹好見機而行。
  時間不長,忽聽對面馬啼聲響。鬍大海定睛一看,見燈光明亮之處,閃出一隊人馬,約有七八百人。他們各擎着兵刃,來到近前,往左右排開。接着,正中閃出兩匹戰馬,馬上端坐兩員戰將。歲數都不大,長相極為相仿,穿戴也相同,都是銀盔銀甲,白馬銀槍,面白如玉,光嘴沒須,生得瀟灑漂亮,好像一對雙胞胎。
  這倆人真是一對孿生兄弟。上垂首那位叫王信,下垂首那位叫王義,他們是蘇州著名的老英雄王愛雲之子。王愛雲綽號江南大俠,此人文武雙全,現在扶保張士誠,任職丞相。他的兩個兒子是張九六手下的戰將,負責把守南山口。
  王信、王義聽了軍兵稟報,不知來者的用意,急忙披挂上馬,引馬步兵七百,來到山口。哥兒倆往前一看,果然是一人一騎,四處靜悄悄的,並無伏兵的跡象。看罷,這纔將心放下。
  王信馬往前提,用槍點指:“來者是誰?快報上名來!”
  鬍大海一看,心中暗喜。好啊,原來是兩個毛孩子。嗯,好對付。想到這裏,他在馬上把大肚子一腆,說道:“你們先別問我,我先問問你們是誰,看配不配跟我講話。”
  王信一聽,心裏的話,這個老傢夥,口氣可不小!說道:“你且聽了!在下名叫王信,綽號小白竜。他是我弟弟,名叫王義,綽號小白鶴!”
  鬍大海聽罷,從鼻子眼裏哼了一聲:“原來是兩個無名之徒!”
  王信聞聽,火往上撞:“黑賊,休要小瞧於我!我們弟兄雖無名氣,可我爹爹卻是人所共知的英雄。”
  “誰?”
  “他老人傢綽號南俠,現在蘇州工手下任丞相之職,名叫王愛雲!”
  鬍大海聽了,果然一愣。暗道:“啊呀,原來他們是老王頭兒的兒子呀!嗯,有主意了。”鬍大海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哈哈大笑:“啊呀,大水衝了竜王廟——一傢人不認識一傢人了。鬧了半天,你們是我王大哥的令郎呀!”
  王信一愣:“你是何人?”
  鬍大海見問,又吹開了;“孩子,提起我來,可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姓鬍名大海,現任大明護國王。想當年,八月十五鬧燕京,掐訣念咒破過紅衣大炮,還破過三千六百架飛鐵鳥。後來,在徐州做了三年太上皇。於橋兵變,大鬧真武頂,走馬取襄陽,威震三江口,槍挑鐵滑車。提起我來,聲震四海,名貫宇宙。我乃蓋世英雄也!”
  鬍大海這頓吹呀!真的也有,假的也有。他也想好了,年輕人好糊弄,啥大就說啥吧!
  王氏弟兄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如今聽他這麽一吹,更不知他吃幾碗幹飯了。因此,哥兒倆相視無言,苶呆呆發愣。
  鬍大海偷眼一看,心裏的話,嗯,唬住了!好,我還得接着吹。於是,繼續說道:“要說起你爹王愛雲來,跟我的交情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老哥兒倆敢比桃園的劉關張,上古的羊角哀、左伯桃。我倆曾同堂學藝,同吃同住,左右不離。他曾對我說過:‘將來有了兒子,一定拜你為師。’後因各保其主,我們倆見面的機會也就不多了。沒想到啊,你們現在都這麽大了。你娘——我那老嫂子可好嗎?說起來,她和你爹成親的時候,還是我的媒人呢!”他滿嘴鬍謅八咧,瞪着眼睛說瞎話,真把王氏弟兄給唬住了。
  王信說道:“鬍大叔,我哥兒倆確實不知往事,請您多多恕罪。”說罷,在馬上抱拳施禮。
  鬍大海忙說道:“噯!這算不了什麽,不知者不怪罪嘛!”
  王信又說道:“不過,現在咱們各保其主,應先公而後私。恕侄兒無禮,請問大叔,您見我主所為何事?”
  鬍大海把臉一沉,說道:“這也是你們應該問的?我若講出來,你們能管得了嗎?廢話少說,快領我去見張士誠!”
  王信一聽,有點為難地說道:“這個……”
  “這個什麽!你們不肯帶我去嗎?那好,咱可把話說明白了,我有軍機要事與他相商。若是耽誤了,你們可吃罪不起!”
  王信哥兒倆悄聲合計道:“領他去吧!萬一真耽誤了大事,那可不好辦。”
  哥兒倆商議已定,王信拱手道:“大叔,既然如此,那我陪您一同前往。”
  鬍大海點頭說道:“這纔叫會辦事的孩子呢。走吧!”說着,催開戰騎,穿山口而過。
  王信忙領一百騎兵,在後邊緊緊跟隨。他名義上是陪同前往,其實是武裝押送。
  鬍大海心如明鏡,暗道,謝天謝地,總算混過了火炮這一關。可是,下一步該怎麽辦呢?他偷眼朝四外一看,見王信緊緊地貼着自己,後面都是騎兵。他們穩坐雕鞍,弓上弦,刀出鞘,槍尖對着自己的後背直晃。稍有不慎,就得喪命。此刻,鬍大海心急似火,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出虎口。可是,他卻裝得像沒事人一般。諸位,這個滋味可太難熬了。這種差事,也就是鬍大海行,換誰也幹不了。
  書要簡短。鬍大海他們走出南山口,行進在一面慢山坡上,越往前走,地勢越低,眼前就是一片平地。鬍大海偷眼一看,但見眼前帳篷連着帳篷,像海浪一般,望不到盡頭。帳篷四周,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左一道戰壕,右一道鹿角。還築有幾道石墻,把交通口封了個嚴嚴實實。
  書中暗表:這南山口外,全是蘇州兵的連營,那真是星羅棋布,密如蛛網。那裏共設有十八道防綫,全長三十餘裏,真可謂“戒備森嚴”啊!
  鬍大海看罷,暗駡道:那狠毒的張士誠!如此防務,即使把救兵搬來,也難以攻破。想到這裏,心裏頭不由堵了個大疙瘩。可又一想,哎呀,我可不能去見張士誠。真若見到他,我可就跑不了啦。嗯,現在就得設法脫身。他眼珠一轉,問王信道:“此處離中軍帳還有多遠?”
  “快了,再過三道防綫就是。”
  鬍大海口外一蜇摸,見奔西去有一條道兒,那裏連營比較稀疏。他打定主意,要從那裏逃走。於是,又把鬼點子使出來了:“我說侄兒,誰在後邊跟着咱們呢?”
  “沒人呀!”
  鬍大海故作驚訝:“誰說沒人,那不是人嗎?”
  王信聽了,趕緊勒住馬頭,回首觀望。那些騎兵見了,也紛紛扭頭觀瞧。鬍大海乘此機會,雙腳點鐙,奔西邊就跑。
  王信回過頭來一看,見鬍大海已經跑出一百步開外。他恍然大悟,高聲駡道:“黑賊,你哪裏跑?”說罷,催馬就追。
  騎兵們也喊:“截住他!快抓鬍大海!抓鬍大海呀——”
  霎時間,蘇州兵一陣大亂,紛紛從帳篷裏鑽了出來。
  鬍大海靈機一動,也扯開嗓子,一個勁兒地喊叫:“快抓鬍大海!快抓姦細呀——”
  他這一喊不要緊,把蘇州兵都弄糊塗了。怎麽?他們也不知誰是鬍大海了。有些軍兵,各待着兵刃,把王信的人馬給攔住了。
  王信大怒:“你們瞎了眼啦,截我做甚?”
  當兵的認出王信,急忙問道:“誰是鬍大海?”
  “前邊那個黑大個兒就是。”
  軍兵聽罷,返回身來又追。他們邊追邊喊:“截住他,前邊那個就是鬍大海——”
  鬍大海雙手捻槍,也邊跑邊喊:“對!截住他,前邊那個就是鬍大海——”
  此時,夜深天黑。那些蘇州軍兵,本來就不認識鬍大海,再加上穿的戴的也沒明顯分別,所以,更難辨認敵我。霎時間,整個大營,連喊帶叫,熱鬧得好像開了鍋。
  再說鬍大海。他邊喊邊跑,左拐右轉,在蘇付州兵營盤裏可就畫開地圖了。雖然沒遇上什麽障礙,可是,想要出去,可不那麽容易。所以,把他急得周身冒汗。也該着他倒黴,三轉兩轉,竟轉到張士誠的中軍帳前來了。
  且說蘇州王張士誠。他施計將朱元璋騙進牛膛峪,真有說不出的痛快。為此,他在南山口外,紮下大帳,隆重慶賀。此時,在座的有大帥張九六,軍師張和汴,金钂無敵將呂具,銀錘將呂天寶,大力神蘇勇,揚威將軍呂勇等,共七十餘人。大帳之中明燈高照,亮如白晝。桌案上擺着山珍海味,美酒佳餚。帳下鼓樂喧天,奏着得勝樂。侍從出出進進,送酒送菜。張士誠居中而坐,神采奕奕,滿面春風,嚮在座的文武,頻頻舉杯祝賀。
  金钂無敵將呂具說道:“大王洪福齊天,將朱元璋和他的十萬大軍睏在牛膛峪中。朱元璋已成甕中之鱉,非降即死,大明江山眼看就是我們的了。可喜啊,可賀!”
  呂具字東人,是蘇州人氏,親兄弟六個,號稱呂氏六傑。他自幼受高人傳授,武藝出衆。生來膂力過人,兩膀一晃有千斤的力氣,慣使一條一百五十斤重的鳳翅鎏金钂。馬快,力猛,實在是一員虎將。當年,十路義軍在九江聚會,呂具曾威震“十國”,被授予金钂無敵將的稱號。盟主大堯王劉福通,用三斤十二兩黃金,給他造了一面金牌,上鎸“橫勇無敵,英雄蓋世”八個大字。從那以後,呂具名聲大噪,威震江南。他與張士誠既是至友,又是君臣。如今,官拜鎮國大將軍之職,在蘇州軍兵中威望極高。
  張士誠聽了呂具的這一番言語,哈哈大笑:“東人,你說錯了,這些計謀出自軍師之手,是他勸本王這麽辦的。咱們應該感謝他,是他為蘇州立下了大功!”
  軍師張和汴謙恭地說道:“大王過奬了。計謀雖然出自貧道,還要依賴大王明鑒,依賴全體將士用心。我一個人算得了什麽?”
  大帥張九六道:“依我看,朱元璋雖然被睏,卻無歸降之意。須知,他决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咱必須嚴加提防。”
  張和汴聽了,自信地接過話茬:“這個嗎,貧道早已預料到了。他不歸降又能如何?衹不過枉自搭上性命而已。二十天後,我們就進山收屍吧,看一看朱元璋餓死的那副尊容,哈哈哈哈!”
  呂具說道:“軍師休要高興得太早。朱元璋雖然被睏,可外邊還有三十六路禦總兵,兵力不下四五十萬,大將至少數百員。何況,徐達、劉伯溫都安然無恙。他們若知朱元璋被睏,必然要前來解危救駕。這些,我等不可不防啊!”
  張士誠哈哈大笑道:“呂將軍衹知其一,不曉其二。明朝的救兵來不了啦!”
  衆將聞聽,不由愕然起來。
  張士誠接着說道:“我們這次進兵,不是單獨進攻,是事先商量而定的。咱們衹要把朱元璋睏在牛膛峪,而南漢王陳友諒、九江王陳友必、徐州王李春等九國聯軍,就會打它個首尾難顧,攻占南京各地。那時候,劉伯溫、徐達之輩都自顧不暇,還怎麽來營救朱元璋?”
  軍師張和汴接着說道:“我夜觀天象,見朱元璋將星欲墜,紫微星朗照蘇州,我傢大王不久即可稱帝矣!”
  衆將聞聽,無不歡喜,皆離座跪倒,三呼萬歲。張士誠一見此情此景,兩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嘴都樂得快咧成瓢啦。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帳外一陣大亂。張士誠收斂了笑容,忙派人出去打探。
  時間不長,探子回來稟報:“明將鬍大海闖到中軍來了!”
  “什麽?”張士誠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酒杯落地。心裏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鬍大海會飛不成?他是怎麽混出南山口的?張士誠千頭萬緒,不得其解。
  此時,張九六大聲暴叫:“大王放心,容本帥將他抓來,一問便知。”說罷,吩咐左右:“鞴馬擡矛!”
  張士誠囑咐道:“多加小心。”
  “是!”張九六答應一聲,轉身出帳,飛身上馬,來到外面一看,衹見軍兵四處亂竄,人聲鼎沸,亂成一團。
  張九六怒喝一聲:“擂鼓!”
  霎時間,鼓聲四起。蘇州兵見元帥來了,紛紛歸隊,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時,鬍大海也趕到了,正與張九六馬打對頭。
  張九六喝喊道:“姓鬍的,休要猖狂,待本帥拿你!”
  欲知鬍大海性命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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