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cén kǎi lún Cen Kailun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永恆的琥珀
  琥珀自幼父母雙亡,寄居在叔父冷柏年傢。冷柏年待她如已出,但冷柏年妻子及其娘傢人把琥珀視為窆
  仇。乘冷柏年一次出國之機,他們聯合起來陷害琥珀,琥珀被迫離開冷傢,流浪在外,初戀情人也因誤會離
  她而去。琥珀咬牙挺了過去,靠着她的善良、聰慧和百折不撓的意志,終於在商界出人頭地,成了商界女強
  人,並最終贏得了真正的愛情。
  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第八節
  第九節
  第十節
  第十一節
  第十二節
  第十三節
  第十四節
  第十五節
  琥珀放下了手中那五十年代的陳舊皮篋,拿出一封信,對準了地址,在那扇黑鐵門旁按了電鈴。
  一會兒,一個穿白衫黑褲的女傭走出來,通過鐵閘的間花,看見琥珀身上那件落後了二十年的舊布裙和快要破爛的平底鞋,立刻就皺起眉頭,不屑地問:“找誰?”
  “冷柏年。”
  “不在傢。”
  “那嬸嬸呢?”
  “我們這兒的嬸嬸多着,你找福嬸呢?貴嬸呢?還是二嬸?請去後門。”
  “怎麽?叔叔娶了好幾個嬸嬸?”
  “誰是你叔叔?”
  “冷柏年。”
  “啊!原來是侄小姐。”她立刻換了面孔,連臉色也放寬了:“少爺吩咐過的,說侄小姐這幾天就要來,為什麽不通知少爺接機?”
  “我是坐火車來的。”
  “少爺應該到火車站接你啊。”女傭開了門,拿起琥珀的皮篋:“侄小姐,請進來!”
  花園雖然不算很大,但是建築得很有規模,花的種類很多,其中不少琥珀根本從未見過。
  走進屋子,琥珀的眼睛睜得更大,簡直像她夢裏的皇宮,那頭上吊着的,閃閃發光的,不會是鑽石吧?鑽石還鑲成一朵朵蓮花呢!多好看、多有氣派!琥珀看呆了。
  “侄小姐,”女傭說:“少爺要到六點鐘纔口傢,現在我去請少奶奶。請坐!”
  琥珀坐下來,到處端詳,她好喜歡這兒的一切,它和傢裏的平房比,嘿!簡直是鑽石比石頭。
  不一會兒,一個穿洋裝,三十歲不到的漂亮女人由樓上走下來。嘩!她的裙子飄飄的,多好看,又尖又紅的指甲,手指還套着鑽戒呢!那雙鞋子怎麽這樣特別,高高的,還露着腳趾,不過,她穿起來挺好看的。
  “嬸嬸。”
  “你决定今天來,為什麽事前不給我們寫一封信?香港這地方很復雜。”這位嬸嬸樣子不錯,就是面孔冷得驚人。
  “嬸嬸……”
  “算了,你一定還沒有吃過東西。阿四,叫貴嬸給琥珀煮碗面。喂!你叫三嬸把琥珀的東西,送進房間去。”嬸嬸回轉頭來:“吃完面,你可以回房間休息,或者叫亞四帶你看電視。這兒算是你的傢,你又不是客人,我不陪你了,你自己到處看看吧。”
  “是的,嬸嬸。”
  她婀娜娉婷地回到樓上,琥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非常欣賞嬸嬸,也羨慕她,多美多福氣的女人,可以穿金戴銀,住花園洋房,還有那麽多傭人。
  假如能像她……會的,她比嬸嬸小,她纔十六歲,前途無量。她比嬸嬸美,她將來應該嫁一個比叔叔更富有的丈夫。琥珀喜歡享受,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
  吃了一碗美味的面,阿四帶她回客廳看電視,琥珀活了十六年,還是第一次看彩色電視機,她看到熒光幕上那些紅男緑女,不禁忘形地張大了嘴巴。
  正看得人神,突然聽見孩子的歡呼聲。琥珀掉頭一看,兩個穿校服的孩子,她看過相片,她知道他們是十歲的堂弟,和八歲的堂妹。
  “喂!”男孩子走過來:“你是誰?”
  “我是你堂姐,叫冷琥珀。”
  “是不是老虎的虎,拍蒼蠅的拍?”
  “不是,是……”
  “哥哥,別管她,看卡通片。”
  “看卡通片。”他把書包一扔,拉了一張高背椅坐在琥珀的面前。
  “我呢?哥哥。”小的在跺腳。
  於是大弟又把另一張高椅拉過來,像一對門神似的,剛好擋住了琥珀。
  “你們能不能移開一點?”琥珀左移右轉:“我根本看不到。”
  “你比我們大,又比我們高。是你擋住我們呢。”大弟弟牙尖嘴利:“矮擋高,笑話。”
  琥珀沒有辦法,衹好也搬一張高背椅。
  “唔!”大弟弟突然掩住鼻叫:“好臭,好臭,寶蓮,一定是你放屁。”
  “我沒放屁。”寶蓮手朝琥珀一指:“是她臭!”
  大弟上下打量琥珀:“看她的衣服多古怪,鞋還有泥呢!是她臭。”
  “我的衣服雖然舊,但是洗得很幹淨,我本人天天洗澡,怎會臭呢。”
  “你臭!”
  “你臭!”兩個人,兩衹小手指住她,“你快滾開,不然我們打你。”
  “吵什麽?”一個五十幾歲的女人,由裏面走出來,她看見琥珀,便問:“你是誰?”
  “琥珀,冷柏年是我的叔叔。”
  “啊!就是那個鄉下妹。果然是個小美人,就是眼睛邪一點,不會是個善男信女。你欺負兩個小孩子,是不是?”
  “是啊!外婆。”大弟弟拉着她的手:“她老是擠我們,欺負我們。”
  那老太婆瞪着琥珀:“有什麽好擠的。”
  “我……”琥珀垂下頭,好怕那老太婆:“我衹不過想看電視。”
  “那麽大個人,還跟小孩爭看電視,真沒出息,喂!你坐到那邊去。”
  “那兒根本看不到電視機。”
  “你還敢駁嘴。看不到就不要看,不看電視,你又不會死。”老太婆大聲叫,“阿四,帶她回房間。”
  琥珀滿腹委屈地跟着阿四上樓,阿四說:“剛纔那位老太太,是我們少奶奶的媽媽,在這兒挺有權威,連少爺也怕她。千萬別誤會她是來白吃的,老太太傢裏很多錢,她傢房子又大又新,她是來探望孫兒的。她出手好闊綽,常常給我們傭人賞錢。一出手,就是一百大元。”
  琥珀人窮,自尊心卻很強:“我是來白吃的,可惜,我自己連一百元都沒有。阿四姐,我沒有賞錢給你,真不好意思。”
  “哎唷!你能這樣說,要是給少爺聽到了,還以為我嚮你要賞錢。你的房間在那邊,請吧!”她悻悻然地走了。
  琥珀推開房門,很不錯的房間,起碼比傢裏的房間美麗,她最喜歡那粉紅色的窗紗,她在鄉下的傢,是沒有窗幔的。
  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心裏不舒服。來到這兒見過五六個人,沒有一個是對她好的。
  她想起了傢,想起了那些和藹可親、互相照顧的鄰居,還有剛去世的媽,她鼻子酸了。
  外面有人敲門,她連忙跑去開門:“叔叔,叔叔,你回來了。”
  “琥珀,你長得比相片還要好看!”冷柏年撫着她的臉:“就是瘦了一點。剛在休息?”
  “不,衹是閑着沒事做。”
  “為什麽不到樓下看電視?”
  “我……”她搖一下頭:“不想看。”
  “不習慣,是不是?慢慢的,你會習慣的。”冷柏年拉她下來:“我派人替大嫂辦身後事,妥當嗎?滿意嗎?”
  “很好!”她的淚禁不住滾下來。
  “不要難過,從今天開始,這兒就是你的傢,你喜歡什麽,需要什麽,衹要告訴我,或者嬸嬸都可以,我們一定會買給你,為你辦好。”叔叔溫柔地安慰她:“吃過東西沒有?”
  “吃了一碗面,還飽着。”琥珀擦了擦眼睛,在家乡,她們上街的時候纔用手帕。
  “明天我叫嬸嬸陪你去買新衣服,新皮鞋,你要買什麽就買什麽,高興嗎?”
  “高興!”琥珀想起嬸嬸那套洋服,那項鏈、那高跟鞋,眼睛就閃光。
  “今晚我帶你去吃西餐,慶祝我們團圓。”
  “西餐?”
  “唔!你從未吃過,但是我擔保你一定喜歡,你現在先休息一會,八點鐘我們上館子。”
  冷柏年回到房間,看見太太陳倩雲,一面吃瓜子一面靠在床上看《紅樓夢》。
  “《紅樓夢》看了第幾次了?琥珀剛來,為什麽不去陪陪她?”
  清雲連忙起來,替丈夫脫下外衣:“現在的孩子,有電視機陪就夠了。”
  “她根本沒有看電視,一個人悶在房裏。”
  “也許她疲倦,也許不習慣看彩色電視,第一次看,眼睛會花的。”
  “明天你陪她去買新衣新鞋,她要什麽就給她買什麽。”
  “要是她要買鑽石呢?”
  “她不會的,我大嫂很會教孩子,琥珀很懂事,很有規矩。”柏年坐在安樂椅上,吐一口氣,“小孩子不適合帶鑽戒,我會送一條金鏈給她,啊!最重要的還是一隻手錶。”
  “你真寵她,”倩雲抿了抿嘴,“好像是你的小老婆。”
  “我不寵小老婆的。”柏年把妻子拉進懷裏:“我衹寵老婆。”
  “唔!”她乘機在丈夫的懷裏撒嬌。“你既然那麽寵我,我的話,你一定要聽,明天我不能陪她去買東西。”
  “為什麽?”
  “我約好黃太太她們嘛!一個星期前已經約好了,怎能推?”
  “改後天吧!後天可不能賴。現在去給我準備水洗澡,今晚到外面吃晚飯。”
  七點半,突然來了一個電話:
  “林秘書,什麽?他們答應給我代理……今晚簽合同。你訂了貴賓廳?林秘書,你做事周到又快捷卜……好,我來!”柏年非常高興,吩咐太太替他拿一套新西裝。
  穿衣服的時候,他突然叫了起來:“糟糕!我答應帶琥珀去吃西餐。”
  “做生意要緊,西餐一天可以吃兩頓。”
  “我要跟她解釋一下,道個歉。”
  他的腳剛踏出房門,電話鈴又響了。
  “喂……都到了?好,我馬上來。”柏年找着太太:“我沒時間,你代我解釋,你陪她去吃西餐,我明天補請。”
  琥珀在房間洗了澡,用肥皂把臉磨得亮亮的,那長而直的秀發流了又梳,皮鞋用厠紙擦得發光。
  有人敲門,她連忙拿起放好在床上的手帕:“叔叔!”
  站在門外的是阿四:“侄小姐,吃飯了。”
  琥珀以為柏年在樓下等她,但阿四卻帶她進飯廳。
  飯桌上坐着嬸嬸、老太婆和兩個小鬼。
  “你叔叔有急事出去了,本來要我陪你去吃西餐,但是你外婆一嚮不喜歡吃西餐,你兩個弟妹又不肯去,那,衹好在傢裏吃了。”
  “外婆?”琥珀在心裏叫:“早就死了!”
  “你呆着幹什麽?坐下來吃飯啊。”
  “她大概在生氣,沒陪小公主去吃西餐。吃西餐?嘿!你以為那麽容易,要懂吃西餐的禮貌,懂得如何選刀。比如吃魚,喂!你吃過西餐沒有?”
  琥珀咬住下唇。
  “倩雲啊!不得了,我開罪了你傢小姐。”
  “為什麽不回答外婆?”嬸嬸責問。
  “沒吃過。”
  “拿過刀叉沒有?”
  “拿過菜刀,沒拿過叉。”
  “嘖嘖,連刀叉都沒有拿過,還學人傢吃西餐,真不自量。”
  “坐下吃飯吧!”嬸嬸說。
  琥珀坐下來,看見桌上有雞、有豬、有魚還有湯。
  看見雞,想起了母親,母親在世時,每次殺雞,總把兩衹雞腿子給她。於是她左手一隻,右手一隻,有多威風。
  自從母親病後,她很久,很久沒有吃雞了。正想嘗雞腿子的味道,就聽見兩個小鬼叫:“我要吃雞腿。”
  “我也要。”
  “好吧!別爭,每人一隻。這百寶鴨看來很夠火候,我要一隻,唔!好滑好嫩,倩雲,你也來一隻。”於是,一下子,四條腿子報銷了。
  他們四個人邊吃邊笑,衹有琥珀默默地吃飯,她每次夾菜,都被那鬼男孩用筷子夾住了,她衹能不斷吃青菜。這和在家乡有什麽分別?
  等了幾天,嬸嬸終於帶她去買東西:“你要什麽衣服,什麽鞋子!”
  “和嬸嬸的一樣。”她開心了。
  “我的高跟鞋四寸半高。”
  “穿起來,很好看。”
  “好吧!買吧。”嬸嬸冷笑的樣子,歡樂的琥珀完全看不見。
  去買了好多東西,嬸嬸問:“夠了沒有?”
  “夠了,夠了。”
  “去燙發店,把頭髮燙短。”
  “不,嬸嬸,我這把頭髮,媽花了幾年時間替我保留增長,我捨不得……”
  “不燙算了,既然東西買夠了,回傢啦。”
  嬸嬸的態度確是冷得怕人。不過,有那麽多新衣新鞋,琥珀根本沒有心思去怪她。
  當天晚上,叔叔又給了她五百元零用錢,她更加高興,把那錢放在枕下,放好了又拿出來看,她現在已經是個有錢人啦!五百大元喔。
  柏年看過琥珀,回房間看見倩雲撒滿了一床的新衣。“幹什麽?開時裝屋展覽會?”
  “星期日大姐生日,她在傢裏開餐舞會。”
  “星期日早上我就要去馬尼拉。”
  “所以大姐很不高興。”
  “我明天打電話嚮她道歉。”柏年突然說:“帶琥珀去參加餐舞會,好不好?”
  “她?她土裏土氣的!”
  “就因為她太土,我纔要她多見識。”
  “她會影響我的面子。”
  “你替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叫她斯文些,少說話,就沒有人看得出她剛從鄉下來。”
  “哼!強人所難。”
  “算我求你?”
  “那好吧,不過,我的皮大衣……”
  “兩萬以下的,一定買。”
  “唷,我看中的是兩萬七千元。”
  “你肯照顧琥珀,多幾千元沒關係。”
  那兩萬七千元的確很有魔力,倩雲也是看在皮大衣的分上,替琥珀打扮,臉上紅黃藍白黑的,把琥珀化妝成洋娃娃。其實,除了琥珀本身(她愛美,慕虛榮,以為打扮、化妝、穿新裝人會更美)誰都知道,琥珀絶不適宜於濃妝。因為,她本身皮膚好,白嫩而細緻,面型是畫傢筆下認為最富綫條美的那一種,五官是無懈可擊的,尤其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無論哪一個男人和她四目接觸,都會被她勾魂攝魄,所以,老太婆說她的眼睛邪,其實是極具魔力。
  她穿上套裙裝和那四寸半的高跟鞋,走兩步,跌一步,倩雲看了,心中暗想,土貨就是土貨,其實像她這種年紀,刷刷頭髮,洗把臉,穿一條帶吊子的鬆身裙,一對船鞋已經非常出色標緻。
  現在,她起碼比她原來的年齡大六年。
  陳老太太一早就帶了兩個小鬼亨利和寶蓮去了大女兒傢,陳老太太命好,兩個女兒都嫁了有錢丈夫,尤其是大女兒。可惜,她養了四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陳老太太比較喜歡住在冷傢。
  倩雲由於要替琥珀化妝,自己也在燙發店擔誤了兩個鐘頭,因此,她們六點半纔到王傢。
  “倩雲,你怎麽現在纔來。”大姐綺雲一看見就埋怨:“媽已經打了十六圈麻將。”
  “真對不起!大姐,我今天遲到,是有原因的,要做業餘化妝師。”
  陳綺雲打量着琥珀:“這位小姐是……”
  “冷琥珀。我丈夫的寶貝侄女兒。”
  “歡迎你,琥珀!”綺雲倒很熱情:“怎麽以前一直沒有見過你?”
  倩雲在大姐耳邊說了一些話,兩姊妹大笑起來,綺雲立刻放開琥珀的手,也沒有再和她說話。不久,什麽姨媽姑姐都擁了過來,倩雲跟她們又說又笑又拍手掌。琥珀看呆了眼睛,她一直以為倩雲不會笑,個性沉默,待人冷淡,誰知道,她竟然活躍得像個少女。
  琥珀站得腳都麻了,她忍不住輕輕拉了拉倩雲。
  “大庭廣衆不要拉手拉腳,人傢會說你是小傢子。”倩雲立刻收住笑容。
  “嬸嬸,我已經站了很久,能不能坐一會兒?”琥珀輕聲問。
  “可以,為什麽不可以,你要坐要吃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吃西餐?今晚吃的是自助餐,你應該高興啦!”
  “自助餐是什麽東西?”
  “自助……唉,麻煩,總之,你看見能吃的就吃,看,餐桌在那邊,桌上不是有點心嗎?”倩雲一揮手,又忙着去交際應酬。
  琥珀走到那餐桌前,果然看見很多食物,這些食物,她以前從來未見過,但很特別、很好看、很有趣。有圓的、方的、三角的,全部都是小小的。
  她不知道這些食物叫什麽,她又不敢問,便左手拿一塊,右手拿一團,吃着,吃着……
  突然,一個穿白衣服的男人遞了一隻碟子到琥珀的前面。
  “用不着要碟子了,吃太多不好,等會兒還有自助餐吃。”
  那男人盯了她一眼,走開了。
  琥珀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聽見倩雲的叫聲:“子寧,嘩,你好高,兩年不見整個人都換了樣,好英俊啊!”
  琥珀舐着指頭回身一看,一個穿白色真絲的襯衣,白長褲的男孩,又高又黑又壯,頭髮天然微麯,配着一個飽滿的額,那雙充滿光彩的眼睛同時又充滿智慧。聰明、醒目、迷人、俊朗,一個很吸引人的男孩子。
  子寧笑一下,兩片紅潤的嘴唇內,是兩排齊整潔白的牙齒。
  他笑的時候,有一股力量,令女孩子芳心蕩漾,情不自禁!
  這叫什麽?琥珀不懂,因為她在家乡從未見過這樣令人着迷的男孩子。
  她遺忘了桌上的點心,在看他。
  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走過來,在所有的女人當中,她氣派最大,似乎也特別和藹。
  她是倩雲的表嫂王夫人,婦女界的名人,同時也是王紳士的夫人。
  “表嫂,子寧好英俊,”倩雲的表情是奉承的,“兩年不見,長得又高又壯。”
  “二十歲的孩於,六尺二吋,哪兒像中國人。”王夫人慈愛地撫一下兒子的頭髮,還得伸高了手:“連頭髮都是麯的。”
  “子寧那麽好看,一定有不少女朋友。”
  “誰知道他,單是表妹表姐就有一大堆,簡直像《紅樓夢》裏的賈寶玉!”
  “媽咪,”他抗議,那張充滿稚氣的臉紅了:“我不喜歡做賈寶玉。”
  “你像賈寶玉就好了,人傢斯斯文文,誰像你,一天到晚打球。”
  “子寧,你喜歡打什麽球?”
  “這位是……”
  “倩雲表姑媽。”
  “表姑媽,我喜歡踢足球、打橄欖球、網球、木球、高爾夫球、回力球、水球……”
  “唷!原來是個球王呢!”
  “整天跳呀跳,跳得又高又野。”
  “這纔是現代青年。賈寶玉的年代,早就過去了!”
  “二表哥,”子寧突然揮着手:“媽咪,我到那邊玩。”
  王夫人看着兒子的背影,目光充滿了愛:“那麽大,還是蹦蹦跳跳坐不住。”
  “二十歲,還很小。表嫂,你衹有子寧一個兒子,有沒有想過要為他找一個媳婦?”
  “他還有兩年纔大學畢業,結婚還早了些。至於找媳婦,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結婚的是他,不是我。應該由他自己選擇。”
  “要是他娶一個鬼妹呢?”
  “衹要他喜歡,我不會反對。”
  “你真民主,真開通。”
  “時代不同了,你表哥說,如果想永遠保有兒子,把他當朋友,千萬別諸多管束,諸般限製。否則,兒子會背叛你,你便失去他。”
  “表哥說得對……”
  琥珀聽得很入神,憑直覺,她喜歡子寧,喜歡王夫人,她料不到倩雲傢也有這樣的好人。
  琥珀離開餐桌,坐在一角,她很孤單,很無聊,於是,她又用眼睛去搜索王子寧。
  王子寧的確像大觀園內的賈寶玉,被好幾個女孩子包圍着,那些女孩子,和琥珀是不相同的,她們的臉上衹有很少的化妝品,發型也很簡單自然,不會像琥珀那樣東一串,西一串,服裝方面,她們要不是穿高腰露肩的長裙,就是百褶裙,輕輕鬆鬆,活活潑潑的。
  琥珀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她開始發覺自己不對勁,所有女孩穿的衣服,都像個小娃娃,簡單又大方,衹有那些太太們纔穿開叉的直身裙套裝,而琥珀身上所穿的正是太太裝。
  她發覺自己很笨,那厚厚的脂粉蓋在臉上很不好受,她真的想把它抹去,可是,怎麽抹?抹不好,豈不成了大花臉,算了,醜就醜吧!反正今天來是為了吃東西和見識一下,這兒有好吃的點心,有漂亮的新裝可以欣賞,她應該感到滿足。
  不過,想想還是不服氣,若論面貌,她應該是群芳之冠,想不到化了妝還醜了幾分。
  漂亮又怎樣?想和那班千金小姐爭王子寧?
  為什麽老想王子寧?為什麽老是偷看他?大概他特別,別說在家乡,連在夢中,也沒有見過這樣迷人的男孩子。如果能夠嫁給他,不單可以獲得一個如意郎君,擔保一生享用不盡,可是配他嗎?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鄉下女。
  算了,忘了吧!忽然,她嗅到一股香味,原來好幾個穿白製服的男人,正在推着一輛餐車經過。
  不一會,餐桌上已經堆滿了食物。
  客人紛紛過去,琥珀當然也不吃虧,看見人傢每人拿一隻碟子,她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有樣學樣地拿了一隻大碟,然後拼命把雞呀、蝦呀、煙蚝呀、竜蝦呀、牛柳,全往碟裏放,不一會,碟子已經放不下,她正高興,突然有人拍她一下,幾乎把滿滿一碟食物傾倒。
  她回過頭去,看見嬸嬸。
  她瞪她一眼:“你十年沒有吃過東西?拿那麽多,不怕難為情。”
  “桌上那麽多食物。不是給人吃的嗎?”
  “你還嚷什麽,你看,那些小姐們,每人的碟子裏都衹有幾塊肉,一些沙拉。誰像你,堆得簡直像座山!”
  琥珀斜眼看了看別人,於是,她依依不捨的把一塊炸魚放回原處。
  “你幹什麽?拿了就不準放回去。”
  “我又沒有吃過,而且,這碟食物……”
  “找一處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趕快把它吃了,真麻煩。”
  “我還沒有拿筷子。”
  “吃西餐用筷子?拿一隻叉。”
  “我不會用叉,我……”
  “看,表嫂來了,走,快走!”倩雲推着琥珀,把她直推出花園。
  琥珀找了一張石凳坐下,沒有筷子,沒有匙羹,怎麽辦?衹有用自己的五衹手指。
  吃光了一整碟,心滿意足。可是十衹手指卻黏着肉汁,沒有手帕,噢!她記起來了,手帕在她的手袋內。她拿不慣手袋,一定又遺留在嬸嬸的汽車裏。
  終於,她用最原始的方法,摘了幾片樹葉,把手指抹幹淨。
  她伸了一個懶腰,吃飽了。臉上微風拂過,她真想睡。
  迷蒙地,有人叫她:“嗨!”
  她立刻睜大眼睛,嗨,嗨是什麽?她仰起臉,竟然看見王子寧。
  一眼,就做起夢來。
  “你是誰?我今晚第一次看見你。”
  “冷琥珀。”
  “你是表姐?嫂子?還是……”
  “冷柏年是我的叔叔。”
  “冷柏年是誰?他搖了搖頭。”
  “你倩雲表姑媽的丈夫。”
  “懊!”他彈一下指頭,“我知道了,你也是我的CoSuin。”
  “什麽?”
  “你是我的表姐。”
  “表姐?你……”
  “既然是表姐,我就應該請你跳個舞。”
  “我不會跳舞。”
  “騙人,現在老太婆也會跳哈索,很容易的,跟我來,擔保你一跳就會。”
  “不,我穿了這勞什子高跟鞋,走路都會跌倒,還說跳舞呢!”
  王子寧已把她拖到屋子裏。
  可憐的琥珀,一撲一跌的跟着王子寧,王子寧邊走邊笑,笑得那麽天真無邪,令人無法狠心去責怪他。
  他還是個很貪玩的孩子,稚氣未脫。
  富有人傢的孩子,都是晚熟的。經歷少,沒有吃過苦挨過風浪。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麽?當然,他們更不會瞭解人傢的痛苦。
  到舞池,很多人在看他們,有幾個年輕的男女還擁過來,打眼色,王子寧嚮他們擠眉弄眼,琥珀不知道他們腦子裏打着什麽鬼主意。
  王子寧拉了拉她的手,說:“來吧,我們跳,很容易的,左邊踏兩腳,右邊踏兩步,然後碰一下屁股,這是ELBIMBO。”
  聽不懂他的鬼話,不過,舞真的很容易跳,踏踏腳,碰一下,很有趣,她在家乡從來沒有玩過這樣的遊戲。
  可是,要命的高跟鞋,每一次兩個人碰的時候,鞋跟傾倒,幾乎倒在地。
  她實在氣不過來,索性把高跟鞋脫掉,赤着足跟王子寧跳個痛快。
  琥珀聰明,她一下子就跟上了,不過每一個人,包括王子寧,都被她那脫鞋赤足的舉動嚇呆了。像這樣富有人傢的舞會,很少有人這樣失儀,赤足大跳,而且越來越起勁呢!
  有人在笑,喝倒彩,子寧也在笑,笑得很神秘,很惡作劇,突然有人高聲大叫:“用點力呀!”
  琥珀還弄不清怎麽一回事,突然王子寧用臀部用力嚮她一碰,一個運動員的力,哈!蓬!琥珀就被撞碰在地上,跌得很痛。
  剛纔她一直以為在做夢,現在有痛的感覺,就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痛得她坐在地上不想動。有人拍手,王子寧也在拍手,有人叫,王子寧也在叫:“大鼕瓜,倒地嘩啦啦!”
  琥珀瞪着那些人,也瞪了王子寧一眼。王子寧一呆,退了一步,突然琥珀爬起來,抽起兩衹高跟鞋,奔到王子寧的面前。
  “瞧着王子,你們看。”
  “他面色變啦,輸啦!”
  不少人交頭接耳。琥珀嚮王子寧冷冷的說了一句:“你好無聊!”
  話剛完,她便奔出花園,衹一會兒,就失去了她的蹤影。
  “王子贏啦,他真有辦法。”
  “我們做錯了?”王子寧忽然有點擔心。
  “有什麽錯?開個玩笑罷了!誰叫她那麽特別,來,我們來跳舞。”
  “但是……”
  “發生了什麽事?那麽吵。”王夫人、主人王太太、陳倩雲幾位太太都來了。
  “表姑媽,琥珀走了。”
  “走了,這孩子真沒有禮貌,走了也不跟姨媽和客人道別,真沒傢教。”
  “表姑媽,是我迫走她的,剛纔我和她跳碰碰舞,把她碰在地上,她跌痛了,很生氣,便一聲不響走了。”
  “寧兒,你也不小了,起碼是個大學生,為什麽還像個小孩子,快把琥珀找回來,嚮她道歉,請她原諒你。”
  “伯母,你不要怪子寧,我們常常玩,跌得更痛也沒有人哼一聲,這根本就是開玩笑,大傢鬧着玩,完全沒有惡意。”
  “你們不用解釋,也不必管她。”陳倩雲說:“她是剛由鄉下出來的,小傢子氣,沒有風度,又不懂得玩的樂趣,她是沒有幽默感的人,從此之後,不要再跟她玩,她是個怪人,和你們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琥珀受過教訓,她不肯再穿那種高跟鞋,也不肯跟嬸嬸出去,每天躲在房間裏,天天看窗外的落花,很無聊。
  她來到樓下,想看看電視,通常這個時候,兩個小鬼下了課都會看電視,她坐得遠遠的,他們不喊臭,就可以一直欣賞到吃晚飯。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亨利一看見她,就嚮她推來一本很大的書:“喂!琥珀,你不是說,你讀過中學,是個中學生嗎?”
  “亨利,叔叔說過,不準你叫我的名字。”
  “爸爸回來,我會叫姐姐。”亨利是個很麻煩的小子:“你會不會算數?”
  “你念小四?會,我當然會。”
  “好,你是姐姐,又是中學生,這道題我不會算,你教我。”
  “哪一道啊?”
  “在這兒,長長的,沒看見?”
  “我知道你英文很差,我纔不要你教呢?二十六個字母,你就衹會四個,笑死人,喂!快教我計這條PROBLEMS。”
  “我不懂英文,我衹答應教你算數。”
  “PROBLEMS就是文字題,你家乡算數不用算文字題?”
  “我們的文字題是寫中文的,哪有這一大堆英文。”
  “哼!你撒謊,你不會算數,也不懂英文,你沒有受過教育,你文盲,你是個小傢子鄉下妹,什麽都不懂的土貨。”
  “哥哥,不要再說了。”小鬼寶蓮說:“她快要哭了。”
  “哭就哭,有什麽希奇,外婆說她是個草包,外婆說她想做林黛玉。”
  “我從來沒有在你們的面前哭過。”琥珀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電視機前,但寶蓮立刻走來搖她的椅子:“走開,爸爸說過不會做功課不準看電視,你快走開。”
  “不會做功課的是你哥哥,不是我!”
  “是你,是你!”
  “什麽事那麽吵?”外婆走出來,一看見琥珀就皺眉頭,琥珀看見她連看電視的興致也沒有了。
  “又是你!”外婆指責她:“你為什麽一天到晚欺負他們?”
  “他們不欺負我就好了。”她輕聲說。
  “什麽?他們欺負你?你看,自從你來了,兩個孩子要受你的氣,他們都瘦了。”外婆直指住她的臉:“你真是害人精。”
  “我連和他們說話都不敢,怎會欺負他們?”琥珀很不服氣。
  “駁嘴,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太婆?”陳老太太舉起手,颳了琥珀一個巴掌。
  “我又沒有做錯事。”琥珀咬緊牙,撫住面額:“你為什麽打我。”
  “你不尊重老人傢,你膽敢駡我,你沒有傢教,我要代替你母親教訓你。”
  “我母親從來不打我。”
  “那更證明你沒有傢教。”
  “你在駡我母親?”
  “駡又怎樣?我是外婆,我誰也可以駡,就連你叔叔,他也順從我。”
  “魔王!”
  “什麽?我打死你……”陳老太太追奔過去,琥珀連忙跑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當天晚上,她沒有下樓吃飯,也沒有人來請她,她就這樣餓了一晚。
  她剛要上床睡覺,有人敲門。
  琥珀開了門,看見冷柏年。
  “叔叔!”
  “外婆病了。”他溫和地說:“聽說是你氣病她的,她今晚沒有吃飯。”
  “叔叔,我……”琥珀衝上去,想告訴他,兩個侄兒有多麽可惡,可是,她終於住了口,沒有把話說出來。
  她不喜歡搬弄是非,她也不喜歡惹人憐憫,何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以為我不瞭解她?”叔叔撫一下她的頭髮,“她喜歡擺長輩的架子,脾氣不好,成見又深。她喜歡的是奉承、討好,偏偏你又不是會說好聽話的人,所以她不喜歡你,是意料中的事。”
  “叔叔,你明白就好了。”
  “我明白,不過,為了息事寧人,等會兒我陪你去看她,算是問候也好,道歉也好。”
  琥珀咬着下唇,心裏想,打了人還裝病撒野,那太不公平,琥珀很不服氣。
  “琥珀,你不想讓我難過的,是不是?”
  琥珀終於點一下頭。
  柏年很高興,他站起來,突然說:“我忘了告訴你,星期一,你可以上學了。”
  “你已經為我找到學校?”琥珀很高興,一切的恩怨都忘掉了。
  “也不是什麽好學校,因為你英文程度差,有名氣的學校,你念不上,我臨時替你找一間學校,等你對英文産生興趣,打好基礎,我再替你轉一間名校。”
  “衹要能上學就好了。”
  “明天嬸嬸會替你訂校服,課本我會替你買回來,這兒有五百元,你拿着。”
  “叔叔,上次的錢……”
  “拿着,自己需要什麽,就買什麽。來吧!去看外婆。”
  為了叔叔,琥珀厚着臉皮,跟着柏年到陳老太太的房間。
  陳倩雲坐在床前侍候。
  “媽,”柏年笑着走上去:“好點了嗎?”
  “又不是吃了仙丹,”陳老太太黑着臉:“我心痛得厲害,看樣子,是患了心髒病。”
  “媽一嚮沒有心髒病。”
  “天天受氣,病就來了。唉!”
  “琥珀來問候你。”柏年把琥珀拉上去:“你不是有話跟外婆說嗎?”
  “外婆,真對不起!”
  “不要叫我外婆,我沒有這份好福氣,而且,我女兒還不到三十,哪來十六歲的女兒。”陳老太太轉過頭去不看她。
  “媽,琥珀是我的侄女,依照親戚關係,她應該叫你外婆。”柏年立刻代琥珀說話,“而且,她已經知道錯了,她是來道歉的。”
  “不敢當!”
  柏年看了看妻子一眼,陳倩雲說:“媽,你大人大量,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是鄉下人,什麽都不懂,算了,原諒她一次吧!”
  “哼!”
  “琥珀!”陳倩雲說:“你還不趕快請外婆不要生氣?氣壞了外婆,可不得了。”
  “外婆,你不要氣壞了,你要駡要打,隨你喜歡,晚輩不敢反抗。”
  “啊!你是說我駡你、打你。”
  “不,媽,”柏年搶在琥珀前頭:“她衹是尊重你,願意接受你的教訓。”
  “跟外婆道晚安。”陳倩雲算是助她一臂之力:“去睡吧!”
  “外婆晚安!”
  柏年嚮她揮揮手,示意她出去,琥珀立刻離開房間,吐了一口氣。
  琥珀念的學校雖然是學店,但是,她的英文,每次TEST仍然得到雞蛋一個。
  琥珀有點苦惱,不過,她總算認識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這也算得上是她的收穫。
  其實,衹要能夠上學,琥珀已經很滿足。
  功課雖然不好,但是,卻很受同學歡迎,因為,她有一張真正漂亮的面孔,比什麽世界小姐還要漂亮。所以,男同學喜歡她,爭着為她抄筆記,一個年輕的阿SIR,還主動為琥珀補習英文。
  張SIR是一個三十歲的年輕人,他自己也承認剛由大專出來,很多人都說他英文發音不準,不過,對琥珀來說,已經夠棒了。在張SIR和琥珀的努力之下,琥珀的功課已逐漸上軌道。
  冷柏年很高興,又塞了五百元賞給琥珀。
  這天,琥珀穿着校服,白短襪,黑色學生皮鞋,束着馬尾,背着書包由學校回來。
  在花園,意外地,她看見黑王子——王子寧,他穿着白T恤、白牛仔褲,他皮膚黑,穿白色的衣服最好看。
  他看見她,詫異而又驚豔,她看見他,冷漠而又憤恨,她沒有忘記,那晚的舞會,他在衆人面前,怎樣作弄她。
  “你……”王子寧想叫住她。
  琥珀看他一眼,冷哼一聲,昂着頭,進屋裏去了。
  王子寧獨個兒在花園呆了一陣,這漂亮的女孩子,似曾相識,可是,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今天,是陳倩雲請王夫人母子吃午餐。午餐後,逛完公司,王夫人帶兒子來探望陳老太太,前些日子陳老太太“病了”,鬧得陳倩雲的娘傢,人人皆知。
  王子寧走進屋子去,纏住陳倩雲問:“表姑媽,你一共有多少個孩子?”
  “兩個,十歲的亨利和六歲的寶蓮,你都見過了。”
  “可是,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
  “女孩?我們傢衹有一個女孩。”
  “子寧一定是說那個由鄉下來的土貨。”
  倒是陳老太太聰明。
  “啊!你問的是琥珀?”
  “哪一個琥珀?”王夫人問。
  “那天在大姐傢開舞會,給子寧碰在地上的那一個。”
  “啊!來得正好。”王夫人雖然衹有子寧一個兒子,不過卻能嚴厲管教:“子寧,我要你嚮琥珀道歉。”
  “她不是琥珀,她是另外一個女孩子。”
  陳倩雲和陳老太太交換看了一眼,除了琥珀還有誰?陳老太太問:“子寧,你說的女孩子是怎麽樣的?告訴我。”
  “她很漂亮,沒有塗胭脂,長長的頭髮束起來梳一條馬尾,活潑可愛。她穿着校服,年紀很小,剛拿着課本回來的那一個。”
  “她就是琥珀!”
  “不,琥珀我又不是沒有見過,她和那女孩子,一個是天,一個是地,琥珀是庸脂俗粉,年紀又大。這個女孩子清秀可愛又年輕。”
  “阿四,”陳老太太說:“叫侄小姐立刻下來。告訴她有要緊的事。”
  阿四去了,王子寧很高興,他是一心一意想認識那女孩子。
  不一會,琥珀下樓,王子寧指住她:“就是她!她是誰?”
  陳倩雲笑了起來,對琥珀說:“把你的名字,告訴子寧表哥。”
  “冷琥珀!”
  “怎麽完全換了樣子,簡直是兩個人,你真的是琥珀?那天晚上的琥珀?”
  “是的,如果沒有什麽事,我要回房間。”
  “陪我談一會,可以嗎?”
  “對不起,我功課忙,沒有空!”
  “喂!”
  “子寧,別打擾琥珀,讓她去做功課。”王夫人製止兒子。
  “姑婆。”王子寧竟然嚮陳老太太求助。
  “琥珀!”陳老太太喝一聲:“下來,陪子寧去花園看金魚。”
  琥珀站在樓梯頂,咬住下唇。
  “下來呀!你真不懂禮貌。”
  “琥珀!”陳倩雲說:“別又惹你外婆生氣,她心髒病剛好。
  這句話,壓力最大,琥珀無可奈何地下樓。
  王夫人在埋怨兒子:“強人所難,何苦!”
  “你不用管她,她是裝用功,其實是個小傢種,看見陌生人就吃驚。”陳老太太盯着她。
  琥珀已下樓來了,王夫人看着她,她和藹地笑着:“這孩子漂亮又可愛,實在討人喜歡,琥珀,你功課忙,陪他走一個圈就夠了,別管他,他老是貪玩,劣性難改。
  “琥珀,好好侍候子寧表哥。”陳倩雲叮囑:“不要再發脾氣,不準吵架。”
  “她那張嘴巴,就是生出來駡人的。”陳老太太滔滔不絶:“她連我也敢駡……”
  “走吧!”琥珀輕聲對子寧說。
  子寧立刻跟她出去,他本來很開心,有很多話說,可是,一直看着琥珀悶不作聲,他自己也笑不出來:“在生氣?”
  琥珀微張着唇,終於,又閉上了口。
  “跟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你喜歡說什麽?自己儘管說,我又沒有封住你的口。”
  “可是,一個人說話有什麽意思?”子寧很孩子氣:“求求你,不要生氣。”
  “嘿!”琥珀仰起頭,在看那棵高高的白蘭樹。
  “我知道,你仍然為舞會的事生氣。”
  “像我這種小人物,是應該讓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尋開心的。況且,摔了一跤又算什麽?多吃點苦頭,以後可能還會有好日子過。”
  “你為什麽說我是公子哥兒?我又不是整天在女孩堆裏混的賈寶玉,我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絶不會欺負女人,那晚我們衹不過打賭開玩笑,大傢都玩慣了,以為你不會介意。”
  “我知道,你們那班表哥、表姐、表妹、表弟,全都是留學生,你們有幽默感、風趣、量大,做什麽事情都不介意,哪怕是殺了人也不介意。我呢?沒喝過洋水,不懂享受不懂玩,老土、小傢子氣,追不上時代。”
  “也許,那天晚上,我們玩得過分了一點,但是,我們是沒有惡意的。”
  “你們存心作弄我的,見我上頭土腦,就想拿我開玩笑。”
  “表……嗨!琥珀,你多少歲?”
  “十六,怎樣?”
  “你知道那天晚上你有多老?我們猜你起碼有二十四五歲。”子寧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把自己打扮成粵劇的花旦一樣,那發型,那五顔六色的化妝品,還有那套衣服,哈……簡直像個暴發戶的姨太太,就衹差沒有珠光寶氣。”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那樣嗎?因為我愛美,我要把自己打扮成鳳凰。”
  “美?你真的不知道嗎?那天晚上,你難看死了,我們都在笑。”
  “人醜就要被人笑,這個世界真不公平,好吧!回去吧,否則,我這個難看死的小傢種,會悶得你連晚飯也吃不下。”
  “我沒說你難看,衹是說你……”
  “不會打扮,是不是?什麽原因呢?因為我窮、我土。”
  “好了,琥珀,”子寧突然說:“我們由開始到現在,你一直敵視我,和我作對,這樣有什麽意思?那天晚上,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我怎樣做,儘管說出來,不要再冷嘲熱諷。”
  其實,琥珀也不是吞不下這口氣的人,她個性倔強,可是並不等於氣量狹窄,陳老太太她都受得了,為什麽不可以寬恕子寧。
  “我說聲對不起,好不好?”
  “好吧!子寧表弟。”
  “為什麽叫我表弟?我比你大四歲,你是我表妹。”
  “那天晚上,你不是叫我表姐嗎?我是姐姐,你當然是弟弟了。”
  “別提那晚的事好不好?其實,做人何必太認真,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多疑善妒的人。”
  琥珀笑一下,她承認有點喜歡王子寧,尤其是他那雙充滿智慧,明亮而又圓又大的眼睛,她也喜歡看他笑,他笑得很……應該怎樣形容呢?還有那排雪白的牙齒。
  “琥珀,”子寧突然說:“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我配嗎?”這是琥珀的心裏話。
  “不要說這些,大傢都是親戚,有什麽配不配,衹要你不討厭我就夠了。”
  ”你必須弄清楚,我不是你的直係親屬,我又窮又土,又……”
  “交朋友,是用心,不是金錢。”
  “奇怪,今天之前,你可能根本忘了我這個人,為什麽突然……”
  “那天晚上,你好像戴了面具,我喜歡回覆真正面目的你。”
  “我就是我,現在的我,又有什麽可取!”
  “琥珀,我說真心話,你可不要生氣。”
  “說吧!不要以為我真的是小氣鬼。”
  “剛纔你回來,第一眼,我已經被你吸引,你很美麗,比所有的表姐表妹都美麗,我喜歡你。”
  “喜歡我的外表?”琥珀搖一下頭:“有一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我們的友誼也完了,那多可怕。”
  “喜歡美麗的東西,難道是有罪的嗎?每一個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比如花,一朵玫瑰花一朵雞冠花,你當然會選玫瑰,這是人之常情。”
  “但是,我不是花,我是人!”
  “花是沒有感官沒有反應的,人有感情,有了外表的吸引,就能探討內在的美麗,花殘了,它的價值已不存在,但人老了,感情仍在。”
  “你似乎懂得不少。”
  “當然,我比你大。”
  “但是,你貪玩,還像個孩子。”
  “有時候,我也會一本正經,琥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什麽?”
  “做我的朋友?”
  “好吧!”
  “真的,不能騙人。”子寧握着她的手,她在家乡習慣的保守和含蓄,她一下子不能接受子寧的熱情,她把手縮回去。
  “拉拉手都不可以。”
  琥珀搖一下頭:“我們纔衹見過兩次。”
  “你很特別,和其他的人不同。不過,我反而欣賞你。”
  琥珀帶子寧到水池,似乎已忘掉做功課的事。
  “你答應做我的朋友,我應該有很多權利,比如,我可以常常來看你。”
  “來啊!這兒反正是你表姑媽的傢。”
  “天天打電話給你。”
  “那我得換外婆駡,她會說我騷擾她。”
  “我打電話到你的房間。”
  “我的房間根本沒有電話。”
  “為什麽不安裝一個?”
  “少爺,幸而這話不是我說的,否則有人會駡我吃了山查麥芽,你要知道,我衹不過寄人籬下,有吃有住,已經夠好了。”
  “那你每天給我電話,我自己的房間有電話,我們可以一口氣說七八個小時。”
  “嘴唇不麻嗎?”
  “開心就什麽都忘了,啊!你在哪兒上學,我接你下課。”
  “我……”琥珀突然想起張錦天。要是讓他看見子寧,他會怎樣?他還會全心全意,無條件替他補習?“不……不要到學校找我。”
  “為什麽?”
  “同學會笑我,我纔衹不過是F3的學生,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男朋友。”
  “你很在乎人傢對你的看法?”
  “我在乎自己,如果我沒有專心讀書,有什麽閑言閑語,我就不可能再繼續讀書。我喜歡讀書,我喜歡有學問的人,有學問有見識,就會高人一等,人傢也不會看不起你。”
  “你很有志氣,但是,也很自卑!”
  “假如你多瞭解我,你會知道我為什麽自卑,為什麽不可以做我喜歡的事。”
  “我雖然不瞭解,不過,我看得出姑婆不喜歡你,這樣好不好,琥珀,我跟媽媽說,你搬到我們傢裏來,我們有很多房間空着,而且,媽咪一嚮喜歡女孩子。”
  “謝謝你!這是沒有可能的。叔叔是我唯一的親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除非他們趕我走,否則我哪兒都不去。”
  “你很固執!”
  “我的確很固執。”
  “表少爺,”阿四的聲音。
  “大概是催你走了。”
  子寧匆匆找了一枝筆:“把手伸出來?”
  琥珀雖然感到奇怪,但是,她還是伸出了手,子寧在她的手心,寫了幾個號碼:“這是我的房間的電話,別忘了!”
  阿四走過來,“表少爺,表姑奶奶請你回去。”
  子寧看了看琥珀,笑了起來。
  子寧隨王夫人回去,琥珀也回房間去,她首先把手掌上的號碼抄起來,好好收藏起來。
  第二天,琥珀下課後不久,亞四來叫她聽電話,她內心非常緊張,心房卜通直跳。
  幸而大廳沒有人,她拿起電話筒。
  “下課了?”子寧的聲音。
  “剛下課,你答應不打電話給我的。”
  “我昨晚等了一晚,你不打電話來,那我衹好打來給你。喂!明天星期六……”
  “噓!輕聲點,外婆出來了。”
  “我知道你明天不用上課,下午我開車來接你去玩,好不好?”
  “好,好!”
  “一點鐘,好嗎?”
  “兩點吧!一點鐘我剛下課。”
  “可不準賴,要是……”
  “好吧,我會守約!”琥珀匆匆放下電話,因為陳老太太已瞪着她。
  一腳三步,奔回房間。
  琥珀把叔叔給她的一千五百元拿出來,數了一次又一次,終於,她决定用自己的錢,買一套新衣服。
  她發誓再不穿嬸嬸買給她的新衣服,她雖然還不懂時裝,但是,起碼,她已經知道,她這個年紀,應該穿什麽衣服。
  一件黑白格子燈芯絨背心裙,白羊毛衣,清雅漂亮又大方。
  她下課回傢,換了衣服,連中飯也沒有吃,趁外婆不在大廳,便偷偷溜了出去。
  站在大門口,一會兒,子寧駕着跑車來了。
  銀色的開篷跑車,好神氣。
  “嗨!”王子寧嚮她招招手:“跳上來。”
  “我穿了裙子,怎能跳?”
  “好吧!”王子寧停了車,開了車門:“下次你也學我穿褲子。”
  琥珀坐在車上,看了王子寧一眼:“我以為你衹喜歡穿白色的衣服。”
  “是不是我皮膚太黑,不配穿藍。”
  “你不算太黑,衹是運動多,吸收了太多陽光,而且,如果你皮膚不夠黑,你那雪白的牙齒就不會那麽好看。”
  “我真的很好看嗎?”他得意地笑着。
  “不難看吧!”
  “都是我不好,今天我不應該穿這件藍色的羊毛衣的,如果我穿白色的就可以和你配成一對。”
  “穿藍色有什麽不好,別婆婆媽媽了,否則給屋裏的人看見就麻煩。”
  “我們去看電影,還趕得及看兩點半。”
  “子寧,你買兩個面包,一瓶汽水給我好不好?我肚子餓。”
  “你還沒有吃飯?”
  “哪來得及,星期六十二點半下課,回傢已經一點鐘,要是吃飯,一面吃一面聽外婆教訓,起碼要拖到一點四十分,衣服來不及換不要緊,連逃出來都成問題。”
  “好吧!我先送你去餐室。”
  “你不是說去看電影嗎?我可以一面吃面包一邊看電影。”
  “不,媽咪說過,吃東西要吃得舒舒服服,好好的坐着吃,而且還要註重營養,面包有什麽營養呢?我帶你去吃牛排。”
  “電影呢?”
  “看五點半,我陪你吃完午餐,先買票子,然後去兜風,琥珀,你對這兒的環境不熟,我兩年沒有回來,很多建築物都變了。”
  “我除了傢、學校和幾間食店,別的地方都沒去過,唉!還有,嬸嬸帶我去過幾間百貨公司,我知道的很少。”
  “你也剛從外國回來?”
  “外國?我是由外地來的,不過,不是外國,是家乡,種田的鄉下!”
  “你又開玩笑了。琥珀,我們在這兒吃午餐好不好?老牌店子,牛排是一流的,那些雪糕新鮮,款式又多。”
  “是不是價錢很貴?”
  “我這次回來沒去過,兩年前的神戶牛排是二十八元一客,雪糕纔六塊錢。”
  “嘩!一個人就要三十四元,我不吃,還是給我買兩個面包吧。”
  “貴有什麽關係,好吃就行了,而且一點也不貴,昨天我和爹,去吃晚飯,兩個人吃了六百多塊錢。”
  “你爹有錢,我沒有。”
  “我有,琥珀,你真是又小又純,別的表哥姐要我請客,二十八元的牛排他們纔不想吃呢。”
  “你有很多錢嗎?”
  “也不算很多,不過,爹媽每月給我的零用錢,過年過節過生日的紅包,我想大概有幾萬元吧。銀行戶頭是媽咪替我開的,真正的數目我也不清楚,我很少花錢,我除了打球,偶爾看一場電影。”
  “那些表姐、表妹呢?”
  “我很少跟他們單獨在一起,有大人在,由大人付錢,來吧!你快要餓壞了。”
  琥珀吃午餐的時候,子寧吃冰淇淋陪她。
  “你仍然在放假?”
  “唔!是的。”
  “所有的人都上學了,你為什麽還放假?”
  “我念的大學,和這兒的不同,我們不是計年數,是以所修的學分計算。比如會計學,要修二百分才能修完了一個大學的課程,那麽,我可以分四年、三年甚至兩年把二百分拿到手。第一二年我因為沒有回傢,修了不少學分,媽說我出國了就不會回傢,她寧可我遲些大學畢業,也要我回來見她。不過,我下個月一定要回校上課,請假太久,那不像個學生。”
  “人傢說,大學畢業後,還要念碩士和博士,你大概在外國還要逗留多少年?”
  “我是念經濟學的,我可以在一年後拿到滿分,然後念研究院,拿一個碩士名銜回來不難,但是博士……依我估計,很難。因為爹地媽咪根本不想讓我出國念書,要我留下來照顧香港的生意,你知道嗎?單是不同類的公司就有十幾間,還有工廠、銀行、飲食業、珠寶公司。”
  “既然你的父母那麽需要你,他們可以把你留下來。”
  “不過,他們同樣希望我拿到一張大學畢業證書,我的祖父、爸爸、媽媽和外祖父都是大學生,我怎能例外?”
  “你真好福氣,可是我……”
  “快吃吧!牛排冷了不好吃,會變得又粗又硬,而且你還要吃冰激淋呢。”
  和子寧在一起真開心,他貪玩,雖然惡作劇,但是沒有少爺脾氣,像他母親一樣,也不擺有錢人架子,而且他好像永遠快樂不知愁。
  吃過午飯,他們去逛街,由於他們對道路不大熟識,覺得逛街比開汽車更安全。
  看完電影,已經七點半,子寧要帶琥珀回傢吃飯,但是,琥珀婉拒了。
  “不要怕我媽媽,她喜歡女孩子。”
  “我知道,你媽媽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不過,八點半之前,我一定要回傢。”
  “為什麽?”
  “叔叔會回傢吃晚飯,我每天衹能在這個時候,見他一次。”
  “你叔叔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好吧!明天怎樣?”
  “明天再給你電話。”
  “我等你!”
  第二天一早,冷柏年就告訴大傢,今天有空,要帶全家人去吃中國茶。
  琥珀聽了很高興,因為,叔叔總是很忙,難得有時間陪他們一次。
  琥珀開心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子寧,她等到客廳沒有人,便撥了一個電話給他。
  “琥珀,我知道一處好地方,第一次,我們可以坐計程車去,第二次,我自己開車。”
  “子寧,我今天不能陪你。”
  “為什麽?”聲音好失望。
  “叔叔難得有空,他要帶我們去飲茶。要是我不去,他會不高興。”
  “我知道!”
  “下一個星期日,再陪你,好不好?”
  “好吧!晚上再給我一個電話。”子寧挂斷了綫,仍然握着那電話筒,突然,他跑上二樓:“媽咪!”
  “什麽事?”對着鏡子拔眉毛的王夫人嚇了一跳,忙着問。
  “倩雲表姑媽請我們吃了一頓午餐,照道理我們應該回請她。”
  “哎唷!我們這粗心大意的球王,怎麽突然禮儀周全起來。”
  “都是平時媽咪的好教導。禮尚往來,而且,我這一次回來,還沒有見過表姑丈。”
  “你的話也有道理,我立刻打電話給倩雲,遲了恐怕他們都不在傢。”
  “媽咪,別忘了請表姑媽帶琥珀一起去。”
  “怎麽?又想尋人傢開心?”
  “不,衹不過想找個伴兒,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她不去,我跟誰說話?”
  “也有道理,好吧!”
  另一方面,冷傢一傢已換好了衣服,大傢在客廳裏等候,最後陳倩雲跑下樓梯:“車都來了,我們出去吧!”
  琥珀跟着衆人跑出去,看見有兩輛汽車停在冷傢門口,一輛是大大的,車旁還有一個穿製服的男人;另外一輛竟然是子寧的銀色開篷跑車,他穿了白色長衣,正在含笑嚮琥珀招手。
  琥珀正想走上去,突然亨利搶先一步:“我喜歡坐跑車。”
  “亨利!”琥珀輕輕拉住他,好言好語地說:“你和外婆坐大汽車,乖!”
  “你不要管我,走開。我喜歡坐哪兒就坐哪兒。”十歲的孩子,力氣倒很大,兩手一推,竟然把琥珀推倒在地上。
  子寧臉一變,一手抓住亨利,像抓小雞似的把亨利由跑車抓到地上。
  “放開我,我要坐跑車。”
  “我不歡迎你坐我的汽車。”子寧走過去拖起琥珀,“摔痛了沒有?”
  “沒有!子寧,讓亨利坐你的跑車吧。”
  “不,我偏不準他坐,他太豈有此理,你是姐姐,他竟然欺負你。”
  這時候,王夫人、陳倩雲夫婦都過來了。
  “亨利要坐跑車,把琥珀推倒在地上。”
  “亨利!”柏年瞪他一眼:“我平時怎樣教你,你為什麽不尊重姐姐,快嚮姐姐道歉。”
  “她有什麽了不起。哇!”亨利竟然撒野,放聲大哭。
  陳老太太連忙過來,拖走亨利:“跟着外婆擔保你沒事,你呀!撒嬌也不看風頭。”
  “小孩子,坐開篷跑車不安全。”王夫人微笑對陳倩雲說:“還是坐房車適合。”
  “可不是?”陳倩雲心裏雖然不高興,可是對這個有財有勢的親戚,別說是她,連陳老太太也要順她幾分。
  “琥珀!”柏年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我沒有事,快去哄哄亨利!”
  “裙子都髒了!”子寧不服氣地嚷着。
  “明天叔叔補送一套新衣服給你。亨利是個野孩子,不要理他。”
  “叔叔,外婆他們等你,你快上車吧。”
  子寧扶琥珀上車。他看了她一眼,笑着說:“哈!我又見到你!”
  琥珀輕輕嘆了一口氣。
  “幹嘛又不開心?”
  “你不應該駡亨利。”
  “他欺負你,駡你?他再不走,我還要狠狠打他一頓呢。”
  “要是你打他,我也休想活命。”
  “他做錯事,我年紀比他大,我可以打他,你也可以打他。”
  “我不能打他,他打我,我還得讓他呢。”
  “為什麽?”王子寧生氣地嚷叫:“你難道沒有自尊心?”
  “有錢的人才有自尊心!”琥珀噎了一下:“我知道,你對我好,關心我,但是你不明白,你這樣做,反而會害了我。”
  “為什麽?”
  “剛纔你駡亨利,亨利哭了,外婆很生氣,等會兒回傢,她不會放過我。”
  “又不是你的錯,她怎能怪你?她蠻不講理嗎?她沒有受過教育嗎?”
  “沒有人會追求前因後果,總之今天的事因我而起,就得我去承擔一切惡果。外婆會對付我,亨利也不會放過我。”
  “我不明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琥珀,你什麽都好,就是太懦弱、太怕事,拿出勇敢來啊。”
  “還是一句老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懦弱?不,那不是我,有時候,我還會怪自己太倔強。”琥珀舒了一口氣:“算了!子寧,別提剛纔那些倒黴事,你還是告訴我,你怎會來的?”
  “看見我,高興不高興?”子寧也輕鬆起來,笑着看了琥珀一眼。
  “為什麽不高興,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想不想知道內裏乾坤?”
  “告訴我!”
  “我嚮媽咪打主意……”
  “嘿!”琥珀瞄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很有心計,一點不像蹦蹦跳跳,一天到晚忙着打球的王子寧。”
  “都是為了想見你,不能不想辦法。我真不明白,我們是親戚,為什麽不可以常常在一起?”
  “衹要你去找別的表妹,你就會一切順利,絶不會有煩惱。”
  “是真的,我早就說過,最好不要和女孩子來往,女孩子很麻煩,一惹上了她們,厄運就來了。最好就是打球,起碼球不會發小姐脾氣,不用你賠小心,挺划算。”
  “那你由明天開始,不要再見我了。”
  “好,我會試試看。”子寧把汽車停在一間酒樓前面,他們下了車,把車匙交給門童。
  他們走進去,已經看見王夫人占了一張大桌子。
  “這麽快就找到桌子。”
  “找桌子很難的嗎!”
  “是呀!前兩個星期,叔叔帶我們去飲茶,等了半個鐘頭,站得腳都有點麻,而且,站在人傢後面看着人傢吃東西,那多不好意思?”
  “我回來後,因為我喜歡吃中國點心,差不多每天媽咪和爹地都陪我吃中國茶。我們無論到哪一傢,都不用等桌子,衹要媽咪吩咐管傢,管傢打一個電話,酒樓就會留座。”
  “聽說你爸爸很有面子?”
  “是吧!他喜歡捐錢,每年最少要捐一二十萬,他說,多做善事,會有好報。”
  “一二十萬?那是很多張五百元吧?”
  “前幾年他一次就捐了八百萬。後來就更多人尊敬他。我爸爸這十年間,起碼捐了一千萬。”
  “一千萬。你們真好福氣。”
  “子寧,琥珀,”王夫人在叫:“怎麽這樣慢?快來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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