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席娟 Xi Ju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72年二月)
追尋今生的最愛
  兩性之間的愛情並沒有什麽規則可循,有人一動心,可以是一輩子的鐘情;
  而萍水相逢的邂逅,也能保證生生世世的眷戀;
  三千弱水可以衹取一瓢飲,
  「過盡千帆皆不是」也不過是生命中斷續的插麯,
  在愛情的國度裏,
  千奇百怪的想法原本就可以共榮共存,
  而在不斷尋尋覓覓的過程中,
  一切的癡情,不過是為了追尋生命中的最愛……
  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第八節
  第九節
第一節
  “後母”這名詞在二十世紀末的現在,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
  就拿臺灣市調結果中發現的現象:每十對夫妻中有兩對鬧離婚來說,第二春早已是一種常態現象;而單親家庭也不若二、三十年前那樣教人感覺驚世駭俗了。
  “後母”、“繼父”這玩意兒也不能老拿白雪公主那個時代的眼光來看。畢竟毒蘋果衹有一個,並且老早就教白雪公主那個貪吃的呆子給啃光了。身為人傢“繼子”、“繼女”的現代拖油瓶們,如果還一味幻想着被虐待的情結,那可就落伍斃了。
  而夫妻感情,合則來,不合則散,委麯求全離不開其實衹是自找苦吃,別老拿孩子當藉口,說什麽捨不得給孩子一個破碎的家庭。一個天天冷戰熱戰的家庭也不見得溫暖到那裏去,問題小孩還不是一樣會出現?
  所以,當年父母離婚,林笑眉第一個舉雙手贊成--而當時,她衹有十二歲。
  如今,她二十歲了,五專剛畢業,並且多了一個後母。其實父親有沒有再娶對她而言並無太大影響,反正她難得跑去與父親住。一直以來為了通學方便,她都與母親住在市區的公寓中,而她也認為!這樣最好。父親風流愛拈花惹草的個性導致傢中夜夜笙歌、酒肉朋友在他的屋子裏自由地來來去去。
  為了使自己的身心發展健全,她堅持與當高中老師的母親同住,以免污染了自己純潔的少女心靈。
  她一嚮是這樣的,凡事淡然處之,倒不是破裂的家庭造成她多重大的傷害,而是她天性使然。順心隨性的生活、過日子,她自己是覺得很悠閑,可是看在父母眼中卻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懶散怠惰。
  看過她繼母的人都會大驚小怪不已。別想歪,並不是說她父親娶了個三頭六臂的女巨頭;相反的,繼母是一個水晶雕琢出的細緻美人兒。溫柔婉媚,儀態萬千,真是我見猶憐。說真的,父親王達翔還真配不上她。即使父親是個英姿煥發的中年人,有着無與倫比的成熟魅力,本身又是建築界有財有名的建師。配不上的原因在於:他那小妻子衹是個比他女兒大三歲的姑娘,並且她同時也是大企業傢咚宗保的千金。一個纔二十三歲如花似玉的幹金小姐,多少單身名流搶着要娶她當老婆?何況她還是上流社會公認最溫柔美麗的名媛,竟然被一個四十三歲、婚姻有過前科紀錄的老男人娶走了。這樣的結果如何不讓那些黃金單身漢捶胸頓足呢?更讓那些癡心守候的男子黯然神傷。
  想來父親這次是認真的了,否則他怎麽可能忍痛割捨他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當然,娶到了咚雪荷等於得到一座金山,往後事業會更飛黃騰達。不過,自從佟雪荷出現後,林笑眉第一次看到父親眼中閃着熱戀如少年的光彩,並且開始對一些玩樂感到無趣,想來,父親對佟雪荷是真有感情的。這椿婚姻曾被佟傢否决過,算是千辛萬苦纔結成的。所以,林笑眉多了一個大她三歲的小繼母。
  婚禮已過一個月了,她有時還會回想當時的盛況。一大早醒來,就拿着雙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笑眉,今天不是要去你爸爸那邊嗎?”
  房門被推開,她的母親林如月進來問着。
  對哦,昨天父親蜜月旅行回來,特地打電話要她去他那邊拿禮物。事情纔不會那麽單純呢!準是父親有不太妙的事要對她說。
  “要去上課啦?”她坐起來,看到母親一身正式又略嫌古板的套裝,加上黑框眼鏡,遮去了麗質天生的風韻不說,還土得要命其實母親如果放下一頭長發大波浪,配上尼泊爾式的古典服裝,一定會招來成卡車計的追求者。可惜她那種妝扮衹在傢中展示。母親堅守老師的保守刻板形象,連妝也不上一些,真直原因就是要讓那些追求者退卻。似乎頗有效的,八年來倒也清靜不少,可是仍有不死心苦苦守候的人。林笑眉仔細算來,呆頭鵝第一號,就是媽媽任教那個貴族女校的理事長,叫陳其俊的。自從陳大公子學成歸來,接任父親的位置後,五年來始終默默地跟在母親身後用愛的眼光行註目禮;說他是呆頭鵝絶對不冤枉他!雖然學位念了好幾個(如果不是父親年事已高,他恐怕還會一直拿博士學位直到老死),學問無庸置疑的高深,文質彬彬,相貌更是一表人材,以三十五歲年輕資歷入主校園,挾着英俊與學識,立即撼動貴族女校每一位小尼姑們的春心欲醉。幾位雲英未嫁的女教員更是天天對他傳送愛的電波。五年來盛況不衰,他的專用信箱天天盛滿了情書與禮物。
  林笑眉曾是那所貴族女校初中部的學生,對那種盛況更是了若指掌。衹一個月,她就看出這個黃金單身漢、女同學眼中的天神、頭上環着光圈的大帥哥,已經盯上她媽咪了。他的溫文爾雅在見到母親時會開始全身不自在、手足無措,連走大平地都會跌倒,開車也會撞上安全島。他穩健權威的臺風,會在看到媽媽時頻吃蠃絲;甚至有一次周會.剛好輪到媽媽上臺專題演講,走上臺時,就見本來還算正常的陳大公子一見到她,當場運人帶椅子往後栽倒在地。那時別人衹當笑話看,笑成一氣,林笑眉卻可看出來陳大公子對母親心存企圖。
  後來,理事長陳其俊暗戀國文女教師林如月的新聞變成公開的秘密。不知該說他是幸還是不幸,五年來他死不結婚並且守身如玉,全是為了林如月,問題是他仍是和五年前一樣沒長進,不敢展開攻勢大力追求。連與她正面開口說一聲“你早”之類的問候話也會結巴老半天。說他不幸又不盡然,母親自離婚後,發現單身生活讓她更快樂,並且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她已抱定“不婚”的主意,因此八年來對追求她的男人不假辭色,一律斷然拒絶,沒有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還能出現在她視綫內的;而陳其俊卻能打破這項紀錄。媽媽對他有沒有好感林笑眉不敢說,可是他破紀錄的原因是他根本從未與母親表白過,又教母親從何拒絶起?母親會視而不見或故作不知,大概是知道他這種追求,直追到他老死恐怕也衹敢用含情脈脈的眼光偷偷看她,沒有勇氣站在她面前要求約會吧!唉!說他呆頭鵝,百分之百貨真價實!想一想,林笑眉不禁還真是寄予他萬分同情。
  二十世紀末還看得到這種癡情人種,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林笑眉不贊成這種盲目的癡心暗戀,可是說她自己不感動也未免太過冷血。如果母親不堅持獨身,她倒挺贊成母親嫁給陳其俊,保證他對她的愛情不打折扣。比那些排名二號、三號之類的人好多了,不是一些死老婆的鰥夫,就是拖油瓶好幾個,大傢誰也別挑剔誰。最不能忍受的是那些人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一個個癡肥市儈、腦滿腸肥的嘴臉。相較之下,那個“守身如玉”、書捲味濃的陳其俊無疑是上上之選。
  “在做白日夢呀,還是睜着眼也能睡覺?”林如月輕拍女兒的小臉蛋,神色有絲懷疑。
  林笑眉挑起了一雙彎彎的柳葉眉昂首看母親。
  “爸有說叫我幾點過去嗎?”
  “沒有,但我是想反正我要去上課了,可以順路繞一圈送你過去。”林如月將書本放入大袋子中。
  她懶貓一般的又粘回枕頭上,動也不動。
  “你先去上課吧!我還要思考一下。”
  林如月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我是不介意白養你吃閑飯啦!不過你爸爸肯定免不了要念上你一頓,早去晚去都一樣。別想找工作了,上回他嚮我提到要讓你補習準備考插大,我挺同意的。將來他那間事務所是你的,你不努力學習知識可不行。偏你表現不如他意,他心裏急,也十分氣你。”
  不滿意?生氣?林笑眉在心中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她從來就沒讓父親滿意過。在貴族女校念完初中後,她執意不升高中部,考上私立五專,混了五年出來,高不成、低不就,沒有實學沒有本事,在社會上競爭工作,最先被淘汰出局的就是她這種人,一點都沒遺傳到父親的優秀出色,也沒遺傳到母親的理智與美麗。
  她--衹像自己,全身上下衹有一雙特別秀麗的眉毛招人註目。彎彎的柳葉眉,完全不需要人工修飾,就是兩道優美的弧度麯綫,更沒有教人礙眼的雜毛。五官雖說平常,其實也算得上清秀,衹是比不上父母的俊美炫人,纔會讓她自認平凡無奇。
  “我可不愛接收他的公司。搞不好明年他就有兒子了,別逼我再去啃那些書好不好?說好聽是為我好,其實不過是他的面子問題而已。”林笑眉根本沒有再念書的打算。
  林如月從來不逼迫女兒做任何事--因為她知道女兒的爸爸會去做這種事;她沒有駁斥女兒的懶,衹說:
  “記得過去他那邊喔!不想念書就當面直接對他說。他人面廣,說不定會答應你不必再升學,直接安排個人將你給嫁了,多省事!”
  林笑眉立即苦了一張臉。
  “這是威脅嗎?”她一直知道母親比父親更高竿。
  “或許。”林如月笑了出來,親了下女兒嫩嫩的臉蛋後,出門到學校去了。
  母親一走,她再也沒賴床的心情。跳下床用力拉開窗簾,亮晃晃的陽光爭先恐後的嚮她這一小方天地報到,撒落一方水銀似的晶亮。八月仲夏,熱得運車子都調慢了步調,從三樓看下去,像是一隻衹垂死的哈巴狗在沙漠中步行三天三夜沒喝一滴水似的落魄。撲面而來的風和着烏煙瘴氣與熱浪。這種鬼天氣,她走出去了還有命嗎?可是不出門又不行。搭公車忍受不了汗臭與狐臭,想來想去還是得認命的踩着她那一輛破鐵馬,勞動筋骨的花三十分鐘努力踩到郊外去最是可行。
  决定要出門,就不必再遲疑了。陽光衹會越來越烈,如果她不想被太陽烤成太陽餅或人肉乾,那麽她最好趁現在立刻出發。
  換上長袖T恤與牛仔褲,在玄關套上布鞋,她就立即下樓走了。
  努力將腳踏車踩出城市喧囂之外,迎面的是青山碧茵,與林立的一幢幢華宅,充份顯示出主人的氣派華麗,十足身份財勢的表徵。
  誰說青山緑水是人類共享的財富,沒錢的還不是要乖乖的縮到城市一角,每天聞着烏煙廢氣,住着租賃而來的小蝸居;想見青山緑水,等着吧!哪有那種命?下輩子投胎到農村還能有些指望。
  她老爸就是住在這一片好山好水之中,某幢華宅的主人。
  老爸一生算來真是幸運無比。不僅在求學過程中一帆風順,風光得意,畢業後又娶到了當年還在讀書的校花。為事業奮鬥時全無後顧之憂,因為他有一個賢慧能幹的妻子。事業有成後與妻子離異,妻子也沒敲他半分錢,雖然他後來執意以一層公寓與一筆財富做為補償,但意義是不同的。自在風流了八年多,如今又得到一個如花美眷,並且是男人垂涎的大美人,要叫別人不妒恨他都難。
  不覺的跳下腳踏車,漫步在緑茵之中,好久好久沒有聞到如此清新的味道了。藍天如此清朗,緑草在微風中搖擺不定,間或的蟲鳴鳥啼更是一股驚喜的悸動。一時擱下了要去父親那邊的“正事”,她迷戀極了這一片寧靜中的活躍,忍不住轉了一個方向,往一處小山坡走去。小山坡的盡頭是一片木麻黃樹林,正頻頻嚮她吹送着清涼。找了一片林蔭,她呈大字形直直倒在草地上,看着藍天,數着白色的雲朵,彷佛伸手就可以抓下一片。她稚氣的展開雙臂,自己笑自己起來了。閉上眼用全身感官聆聽大自然為她吹奏的音樂,她覺得自己的心變成蝴蝶,隨着韻律擺動飛舞,身體飄飄然地,浮遊於曠野穹蒼間。
  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雷雨,下得林笑眉沒命的抱頭鼠竄。顧不得心愛的單車任大雨欺凌,當務之急就是找個密實的林蔭下躲雨。哎!纔覺得大片木麻黃美觀飄逸,卻沒一點實用之處。這天氣也真是奇怪!前一刻還藍天白雲清朗可見,先不管她小睡了多久,這後來瞬間變天、烏雲密佈就太沒天理了。不到兩分鐘的光景,她的衣服從外濕到內,從頭濕到腳;從水中浮起的水鬼大抵是這副德行吧!
  穿過木麻黃樹林,她終於看到一幢木屋,像是希望的光環閃動在那裏,自然沒多想的衝了過去。可以肯定這是一間度假小木屋,很有美國西部那種拓荒味道的建築。離另一邊的華宅很遠,頗有孤傲與遺世獨立的味道,架式上有些反叛意味的睥睨。
  她衝上臺階,停在走廊纔得以喘口氣。將黏在臉上的頭髮撥到腦後去,雙手抱住有些冷的身體,開始四下打量這幢木屋的門面--占地下大,頂多三十坪左右,但她想,屋子的主人一定比另一邊華宅的擁有人還富有些。試想,誰有這種閑情逸緻在這個住宅區黃金地段買下地,衹為了建一幢不適合居傢的小木屋,就為了偶爾來此小住,清心寡欲一番?既然這種地段都可以糟蹋來建小木屋,那麽擁有人的主屋一定是在市區之內了,當然不會是公寓,一定是華麗宅邸。市區內的土地衹能用天價來說明了。或者在陽明山?天母?內湖?
  林笑眉甩了甩頭,拉回自己的思緒,屋主是誰根本不必她浪費腦力去想,反正她又不認識。現在如果她不想辦法先弄乾自己,恐怕就要大病一場了。在八月半感冒恐怕會笑掉人傢大牙。於是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破門而入,當個不速之客--當然不是小偷,她對屋內的陳設品可不感興趣,更沒有順手牽羊的打算。
  依她想,小屋內“理所當然”不應該有人。但在破窗而入之前,她認為還是要禮貌的敲一下門以示尊重。於是她右手緊握成拳,敲了三聲等待動靜,打算數到十就開始砸破窗戶的玻璃。她會留下修補玻璃的費用--屋主應該會諒解她的苦衷。
  可惜,纔默念到四,門就被拉開了。
  是一個頭髮也同樣在滴着水的男人--正確一點的說,是一個似乎纔剛從浴室走出來,頭髮還沒擦乾,衹穿了一件長褲的半裸男人。有一七五以上的身高,不是很壯碩,卻精瘦結實。沒有胸毛,有着又挺又寬的肩膀,再來--這個男人是一個很貴氣的英俊男人。當她從腳打量到頭,纔知道自己這樣看人不怎麽有禮貌,所以她看到男子一雙漂亮黑眸中投射出不耐煩與嫌惡的眸光。他一定常常這樣被人打量,而這種打量一定會使他感到自己是一隻種馬,正被人待價而沽--唉!可憐的男人。
  “有事?”男子有一副適合唱歌的嗓子,清清亮亮的男中音,非常悅耳,也含着一種難以忽視的威嚴。
  林笑眉看了下自己一身的狼狽,再看了一眼不會在短時間內停止落下的雨--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怎麽還要問呢?這人真奇怪!
  “可不可以讓我避一下雨?”她盡量不讓眼光溜到他臉部以外的地方。天知道她第一次有機會看男人半裸的身子,可是好奇得半死呢!但是為了不讓人傢當她是女色狼看,她衹好努力壓下滿腦子想研究的欲望了。
  男子上下打量她許久;雖然不怎麽高興有人打擾,倒也沒有見死不救的將她關在門外。他往後退了兩步,道:
  “進來吧!”
  他已逕自先往屋內的沙發走去。
  可是林笑眉在玄關處站定後,立即如臨深淵的不敢再嚮前走一步。光是那一大片純白的長毛地毯就讓她嚇得半死了。純白的耶!見鬼了,用來給人踩的地毯竟然沒腦筋的用這種顔色,她這滿腳泥濘往上一踩不就完蛋了嗎?賣了她都還不值這塊長毛地毯值錢。這屋子的擺設足以讓一個小偷致富!老實說,這屋子真是俗麗得可以--建了一座假壁爐,上頭擺了純白燭臺,燭臺上頭是一副像是趙孟嘗真跡的八駿圖國畫。每一個窗口都是雪紡紗窗簾,屋子中央擺着義大利真皮大沙發;沙發兩側有兩個櫥櫃,一邊放古董玉器,另一邊放着洋酒與高腳杯。--唉,說好聽一點是中西合壁,說實際一點是沒半點品味,俗氣得要命!林笑眉脫下鞋子,發現鞋子內的光腳丫也乾淨不到那裏去,同樣沾滿了泥濘,卻又找不到一雙室內拖鞋可以穿。
  “進來呀!”男子發現她的遲疑,有些不快的又叫了一聲;十分不客氣,像是正在施捨一個不識好歹的小乞丐的大善人似的嘴臉。
  林笑眉於是不再猶豫的踩上了雪白的地毯。看到英俊男人突然明白了原因,繼而有些心疼的眼光後,她垂下眼,拼命忍住笑,防止嘴巴笑咧得太誇張。雪白的地毯已印上好幾個污黑的印子,無法輓回了。不過,這男人沒有發怒大叫,倒讓林笑眉有些詫異,並因他的好氣度而感到有些心虛,自己是太頑皮了。
  一塊大毛巾罩上她的頭,她急忙扯下,衹見男子手上也有一條大毛巾正在擦乾頭髮,一手還騰出來倒了兩杯熱可可。
  這種氣氛有絲親切、又有些詭異--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感覺!她對着毛巾皺了下眉頭,用力罩上頭頂努力的擦拭。
  二十歲,算是大人了,她老是這麽對自己說;可是她一直知道自己仍是以小孩的眼光來看待周遭的一切。媽媽說她是個怪胎,思想獨樹一格,感受性也與別人不一樣。據她分析,說笑眉是將自己格在距離之外看事情,然後對什麽都漫不經心,似乎沒有什麽事會讓她挂心煩憂的。她並不怎麽有興趣去探討自己的心性,反正這種個性就是根深蒂固了。可是她現在好奇起來了,因為剛纔心頭掠過那抹奇特陌生的感覺,那真是奇怪的事!--回傢問媽媽吧,也許她知道是什麽原因。
  “你住附近?”男子問。
  她喝了口香濃的可可,滿足的舔了下唇角的汁液。
  “不,我住市區;這可可很好喝。”
  他眼中立即閃着疑問。住市區內的人,閑來沒事跑來郊外遊蕩?還正好在大雨滂沱時找來這小屋避雨?
  林笑眉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誇張的開口:
  “這邊風景很美,常常來蕩來晃去,搞不好會吊到一個有錢英俊的如意郎君,從此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知道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有一種灰姑娘情結,她那一票同學全一樣心思;但林笑眉從來就不想什麽白馬、黑馬王子之類的事。她還小,可不想將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思春浪漫之中。故意這麽說,衹是想看看這俊男有什麽反應。見到他眼光轉為銳利鄙視,她還是天真的與他相對,儘管內心早已笑得發酸;她老改不了捉弄人的本性。
  “找到了嗎?”他聲音中已加上冷硬嘲諷的特質。
  她聳着肩,打算據實以告,這男人拉下臉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還是看他溫和的表情好一些。
  “沒有。有錢公子未必長相出色;而出色的青年纔俊大多與我一般心思,會出現在這裏的,全是想高攀富傢千金當駙馬爺,又哪會看上我?”
  話完,林笑眉有些好奇的看他。事實上她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有錢人,這屋子與他的人不大相配,看來也不像是他的;而他長得非常好看。就如她前面所說,好看的男人通常會在這邊觀望機會,等待擄獲名媛芳心;他也許也是其中的一個。
  男子神色緩了些,評量地看了她一眼,中肯又有點惡毒的批評:
  “你並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身材也像小男生。這類型的小傢碧玉,臺北街上一打十塊錢,處處可見。”
  出乎男子意料之外的,林笑眉並沒有暴跳如雷。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一個長相即使與母夜叉相去不遠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別人丟下的一個“醜”字。但林笑眉沒有反應,她甚至是贊同的點了一下頭。她一嚮勇於承認事實,而她長相平凡早已是不爭的事實,那並沒有什麽不好,更談不上缺陷。真要有人稱贊她美麗,她反而會懷疑那人神智不清。那既然自己容貌乏善可陳,也就沒什麽好值得再討論的了,她現在的興趣是放在他身上。
  “你的長相難道就貌若潘安了嗎?成績如何了?如果我不是平常女子,是千金小姐的話,你又會是怎樣的嘴臉來殷勤招待我?如何將我迷得暈頭轉嚮?”
  男子笑了出來。原來看嚮窗外憑窗而立的身影移到她對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似乎開始對她感興趣,有認真聊天的、心情了。
  “你叫什麽名字?”
  “林笑眉。”她很直截了當的指着自己一雙好看的柳眉,卻來不及抑製的打出了一個噴嚏,提醒自己全身濕透並且可能已有感冒癥狀,而她幾乎都忘了自己的一身窘狀。
  男子這也纔好心的開口:
  “你去那間房間換下濕衣服,再隨便找一套衣服穿上。我這邊有烘衣機,衣服一下子就會乾了。”他指着右方一扇橡木門。
  林笑眉沒有任何遲疑就走了進去。身為一個少女,本應有小心防狼的必要。偏她從來就不覺得自己需要草木皆兵。她對自己的長相太放心了,她並不醜,可也不出色,在她身邊的人種不論男女相貌全都出類拔萃,而在這些俊男美女的環伺中,更使她相形見絀,自覺長相“善良”,色狼要下手於她,還得考慮值不值得呢!
  男子自己也有絲訝異林笑眉毫無遲疑就在他這個陌生人傢裏更衣。他的確不會對她心存歹念,可是並非每一個男人都是像他這樣子的呀!這女孩是天真還是無知?還是她不巧擁有跆拳道黑帶的身手?色狼在她手中會成為死狼?他笑了笑,不再多想。這女孩有些特別,他竟然有再與她聊天的念頭呢!
  衣櫥內的衣服少得可憐,顯然男子沒有長住的打算。她套了一件襯衫,找到一件百慕達褲穿上,幸好她自己有皮帶可以用,否則這裏的褲子沒一件能固定在她腰上。
  將自己的衣服丟入烘衣機中,她又坐回沙發上;男子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這屋子是你的嗎?”她想不大可能。
  “不是。朋友的,我衹是目前無處可去纔暫住此容身。”
  聽起來彷佛很落魄的樣子。看他一身貴氣的氣質,不大像窮光蛋嘛!但這其實也做不得準,他每一件衣服都沒有名牌的標志。
  不由得對他産生好感起來。林笑眉知道自己努力的對貧富不同的人一視同仁,但潛意識中,她很討厭有錢人。自己的父親飛黃騰達後是怎樣的轉變,以及父親那些有頭有臉的朋友在金錢烘托下産生的傲氣與高人一等的嘴臉,她看太多了。在她“人皆生而平等”的理念中,這是很奇怪的現象,想來想去,就衹有“錢”在作祟了;於是她對有錢人特別的排斥。
  “你有工作嗎?”這男人看來年紀不輕了,會是什麽職業的工作者呢?
  男子回答:
  “有,在一傢公司當基層,過幾天要搬到市區住了。你怎麽會跑來這裏?”
  “不小心在木麻黃樹林那邊睡着了,本來要去找人的,哪知一覺醒來老天就潑水下來。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有個名媛為你暈頭轉嚮啦?可以預期的是,你將來一定可以少奮鬥三十年,衹要你懂得善加利用外表。”
  討厭有錢人是她本身的想法,對於別人追逐名利的手段,她可是好奇得很,尤其這男子的確很好看,不善加利用實在太暴殄天物了。如果她有這點本錢,一定也要找機會玩一玩這種釣魚遊戲,既然自己沒有,看別人玩也是不錯的。
  “我叫佟至磊。住在這裏衹為清靜,沒有釣名媛的打算。”他有些失笑的看林笑眉一臉的興致勃勃。這小女生滿眼期待看好戲的模樣,他倒要教她失望了。截至目前為止,女人是他所敬謝不敏的。剛纔開門的一瞬間,他還以為替自己找來一個麻煩。現在他肯定這女生成不了麻煩,心中頓覺輕鬆不少。是呀!這不過是個頂多十八、九歲的小女生而已,眼中沒有閃着對愛情夢幻的期待,有的衹是好奇與坦率,像個孩子似的。
  聽到他沒有釣名媛千金的打算,林笑眉心中好生失望,不禁替他可惜道:
  “你長得這麽好,真可惜。”
  “你想看好戲可以自己身體力行呀!”他笑着。
  林笑眉懷疑的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要我勾引你還是去找富傢公子下手?如果可以我還巴望你做什麽?你自己捫心自問,即使你一無所有,你會看上一個傢財萬貫卻容貌平凡的女人嗎?好歹也要找個帶得出場的;何況我還少了傢財萬貫--行不通的;再反過來說,我也不會找一個才華洋溢又英俊出色的男人當老公,這樣我會自卑,也會怕將來老公嫌棄我琵琶別抱後,別人還會在一旁叫好,直說兩人原本不配。自己有多少分量要先掂好,免得將來被人傢笑不自量力。”
  這女孩心思大大地異於常人,佟至磊對她更有興趣了。
  “你把你自己看得這麽扁呀?”
  “纔不!我衹是太明白自己的優缺點而已。在我身上你看得到一點點自卑的影子嗎?”
  這倒沒有,佟至磊搖頭。
  林笑眉接着說:“那就是了呀!容貌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幹嘛去自卑?更不必去羨慕那些大美人了,再好看的皮相終也會有雞皮鶴發的一天。大傢都一樣啦,反正我又不是醜得見不得人,甚至還有人追求我,衹不過我這張清水臉沒有出色到可以演那種『麻雀變鳳凰』的戲碼罷了。因此我纔想到要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呀!”
  與這陌生人真是有得聊,林笑眉也不知道這是什麽道理。窗外投射而入的陽光提醒她已經雨過天青了。她驚覺的瞄了眼壁鐘,好傢夥!她被大雨一耽擱,中午過三十分了,她還沒走到父親那兒。她記得自己是九點半出門的,臺北臺中來回一次大概就是這些時間了。
  “我得走了。”她起身到浴室換回自己的衣服。
  佟至磊有點依依不捨的看着她的身影。他隱居太多天沒人可說話了,而這女孩又有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思想,聽她說話很有趣,就這麽分道揚鑣,心中着直有點不甘。
  林笑眉走到門口,有絲心虛的瞄了下白地氈上的幾個黑腳印,不敢多看,擡眼對佟至磊笑了笑。
  “大恩大德有空再報,拜拜。”這是場面話,她認為兩人不可能再見面了;如果不幸到非得見第二次面的話,恐怕是為了叫她賠他這一塊長毛地氈的錢了。想到這些心中更是大大心虛,頭也不敢再回的匆匆往那一片木麻黃樹林跑去。
  跳上腳踏車不敢再東晃西晃,直接騎到父親的傢中去。管傢季嫂一見到林笑眉出現在大門口,立即扯開嗓門一路叫過來:“小姐,好久沒來這邊玩了,看看你,瘦成一把骨頭!來來來,進來。”
  季嫂最大的毛病就是羅嗦。進了大門,將腳踏車交給她處置,林笑眉立即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嚮屋子的方向。打開屋子的大門,她立即愣在當場。
  原因無他,一對濃情蜜意的男女正在接吻,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並非她的父親與小繼母,而是一對陌生男女,敢情她走錯地方了?這裏是父親的傢沒錯呀!然後,林笑眉蹲了下來,雙手扶住兩頰仔細打量了起來,電視中常有這種香豔刺激的鏡頭,看多了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活生生出現在跟前可真是新奇得緊哪!尤其是俊男美女更是有看頭,畫面唯美極了,那個女孩很美,屬於佟雪荷那一型--弱柳凌風、楚楚動人的美,想必與佟雪荷脫不了關係,兩人眉宇間很神似。至於那男的,是一種健康寶寶型的漂亮角色,全身一股青春活力嚮外迸發,與剛纔那個陌生人的俊美瀋穩是不同的。看吧!林笑眉知道自己不醜,可是在她生活的周遭全是些俊男美女將她一再矮化,使她更加肯定自己的平庸。也許這個年代俊男美女滿街跑,生産過剩,而她這種小傢碧玉快絶種了,唉!想來真是可悲!
  正在卿卿我我的俊男美女總算結束了火辣辣的擁吻,也總算發現門口蹲着一個張着一雙好奇大眼盯住他們瞧的小女生了--總算!兩人全脹紅了臉。
  “繼續呀!我假裝沒看見,你們也假裝我不存在就可以了。”她還非常的意猶未盡呢!
  然後,男的首先剋服睏窘,好奇的打量林笑眉。不過可沒有他發問的時間,一對夫妻親密的由樓上走下來,除去了這怪異尷尬的氣氛。
  “笑眉,你這小淘氣可來了,三催四請到現在纔肯過來。淋了雨對吧?瞧你滿頭髮的濕亂,上樓去吹乾!這麽邋遢我可不好意思替你介紹新朋友了。”王達翔站在女兒面前,揉了把她頭上的濕發。
  一身狼狽,林笑眉當然無話可說,乖乖上樓去了。順帶衝了澡,弄得一身乾爽纔下來。
  那個漂亮女孩叫佟雪蓮,與林笑眉同年,都是二十歲,不過人傢可是臺大的校花、高材生呢!而男的是她男朋友,叫李成風,商學係四年級,相同的傢境富裕,兩人身傢背景容貌氣質上全都相配;而且似乎交往順利,看來步入禮堂之期不遠了。
  林笑眉不知道父親介紹他們給她當朋友有什麽用意,但直覺上,她並不喜歡這種安排。不必去分析其中原因的,她嚮來放任自己的心去做人處世,牽扯不到什麽大道理來說明。
  父親上樓去拿禮物時,小繼母佟雪荷有絲討好、有絲靦腆的問她:
  “你插大的事準備得怎麽樣了?需不需要幫忙?”
  她要替自己去考試嗎?林笑眉懷疑監考官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或者是金錢好用到這種程度,連考試都可以收買?不過,即使可以收買,林笑眉也不需要,因為她根本沒打算考插大。
  “不用了,我正打算找工作。”
  “是--這樣嗎?”兩朵紅雲浮上佟雪荷俏生生的臉蛋上。
  “那你打算找什麽工作?我可以替你介紹。”纔認識不到十分鐘的李成風相當的古道熱腸。
  “什麽工作你都有法子介紹我去做嗎?我學歷不高呀!”林笑眉纔不信,懷疑地揚着兩道秀氣的眉。
  李成風笑得更自信了。
  “學歷不成問題,反正都可以安排職訓!衹要是我介紹的,沒有成不了的事。”他們李傢在商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房地産起傢,到後來各行各業都參上一腳,要安插人還不簡單。不能怪林笑眉有眼不識泰山,出其不意表現出來纔可以收到最大的效果,他知道--他對她開始産生興趣了。
  “真的?”林笑眉又問。
  他頭點得更自信。
  “我想當總統。”這是她小學寫作文的第一志願。
  李成風的臉當場垮了下來。
  佟傢兩姊妹衹當笑眉在開玩笑,立即笑成兩衹掩口葫蘆,聲聲悅耳如銀鈴,很大傢閨秀的笑法。
  “沒有比較平凡一點的理想工作嗎?”李成風不死心地再問。
  “例如?”她問。早知道他沒那麽神通廣大,還敢鬍吹大氣!這下子牛皮可破了吧!還想亡羊補牢,可惜已經沒信用了。
  “秘書、會計、設計師、業務員--”
  林笑眉的眉頭愈皺愈深。要找這些工作還不簡單!她老爸就可以提供了,還用得着他來雞婆嗎?李成風滔滔不絶的將傢中産業所有可以做的工作全列出來,笑眉可沒空聽他念經,見到父親下樓的身影立即跳了過去。
  “來,看看喜不喜歡,都是你佟姨特地為你挑的。”
  “謝啦,佟--姨。”真把她叫老了;但輩份關係還是要註重。她開始挖大袋子中的禮物,一一清點下來,是一件英國羊毛大衣、義大利的皮包,與一片價值不菲的精品擺飾--其實她心中是有些失望的,因為她全用不着;可是她仍是極力充快樂的模樣來回報別人的一番好意。
  “爸,買這麽多貴重的東西,快破産了吧?”
  “你喜歡就好。”王達翔輕親了下女兒的嫩臉。
  佟雪荷笑着用她天生柔美的聲音道:
  “笑眉,你爸爸的事務所目前缺人,你不是想工作?來做做看好嗎?”
  “纔不要,辦公中的爸爸兇巴巴的,像閻羅王一樣,我要哪天工作不力讓他看不順眼,被一腳踢出去喝西北風不就丟死人了!”林笑眉抵死不從,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說得出來的話是實情之一,不敢說出來的話纔是真的原因--假若她真的去老爸那邊工作,一定會成為一顆棋子,不是用她來攀結權貴,就是將她嫁給青年纔俊為父親拴住人才。她太瞭解父親這種私心了,他父愛的表示方法就是讓女兒嫁入豪門穿金戴玉,而他也能享受連帶利益,不能說他不對;可是她並不愛。
  王達翔笑駡:
  “小鬼,那你究竟想找什麽工作?每天閑晃終究不是辦法。”
  為了避免接下來一連串的說教,林笑眉提起大包小包道:“工作上的事再研究好了。我下午要去找同學玩,得先走了。怕等一會兒又要下雨,趁現在大晴天走纔妥當。”
  季嫂從廚房探出頭來叫:
  “小姐!留下來啦,大傢為了等你還沒吃午餐呢!我煮了你愛吃的菜喲!”
  怕是鴻門宴!笑眉的直覺一嚮很準,知道父親似有盤算,溜之大吉纔是上策。眉眼一轉,促狹道:
  “不了!爸爸與佟姨新婚燕爾,有兩個大電燈泡已經很礙眼了,我怎麽好意思再來湊一腳打擾你們的新婚生活?”說完,還刻意掃了李成風與佟雪蓮一眼,一副痛苦的模樣走出大門。
  跨上單車踩沒多久,就見另一輛跑車也駛了出來。知道自己罪孽甚重,阿彌陀佛!
  想來自己實在是壞心眼;可是也沒辦法,情勢所逼哪!
第二節
  嚴格說來,自己並不怎麽喜愛佟雪荷這個小繼母。如果她長得精明能幹,或者有千金小姐的驕縱之氣也就罷了,偏偏她是長得嬌嬌弱弱,讓人衹想捧在掌心呵護的絶色佳人,讓林笑眉想善盡繼女身分,為難一下後母的希望也連帶落空。天天看電視中這種倫理大悲劇演得如火如荼、激烈火爆,頗有期盼身歷其境之心;但現實生活中卻事與願違--毒蘋果的確衹有一個。她可以不去喜歡佟雪荷,但也知道自己無法討厭她。
  雖然她不會對自己平凡清秀的容貌有怨言,但美女淨從佟傢出産出來,老天也太偏心了。從優生學觀點來講,林笑眉的父母都是絶對的上上之選,卻品質管製不良地生下了她,既沒給她美麗,也沒給她聰明--唉!真是令人傷心,而佟雪荷的父母並不會比自己父母出色纔更是教人氣結!
  進入市區,放眼看過去一幢幢大廈林立。林笑眉心想,再不找工作都不行了,怕父親會押她去他那邊上班。既然她不想升學,且才能泛泛,父親一定會怕她去找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工作讓他丟臉。與其如此,他寧願撥一個“特別助理”的肥缺讓她去他的公司領乾薪而不做事,然後等待時機成熟再將她推銷出去。--想到這些就教人覺得恐怖!
  父親不該懷有這種希望的,畢竟她沒有佟傢姊妹的美麗容貌,聲音更不是黃鶯出𠔌。如果這些表相居然還能招引別人來追求,那麽衹怕那些人也會被她沒氣質的言談舉止給嚇走。林笑眉知道自己一張難以控製的嘴有時候挺惡毒的,對於話不投機的人,很難留給他們餘地。
  經過一幢大樓門前,猛然拉住煞車。大樓門口貼着一張紅紙條,是地下一樓員工餐廳在徵招助理。她將腳踏車停在一邊對着紅紙條左瞧瞧、右看看,終於下定决心撕下紅單,通過守衛室往大樓裏面大步走去。
  不必口試、不必筆試、不問學歷、不問經歷,直接嚮人事室通報過後馬上可以上班。這種工作既沒光明又沒前途,當然沒人上門應徵;去工廠當作業員薪水都還比這裏多。再度走出大樓,她對自己笑了笑,終於有工作了,又不必怕遇到父親的朋友。走到大門口才發現這是一傢全臺北市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磧煌集團”,難怪這麽大的規模!上個月她曾在這個集團的另一處分公司應徵工作,纔寫完報名表立即被通知回傢等消息--意思就是不被錄用。後來她纔知道雖註明五專程度就可以報名應徵的一份工作竟然有三個碩士爭着要搶,有多少大學生來應徵更不必說了;而她理所當然衹有被丟在一邊乾瞪眼的份。現在,好歹她也進入“磧煌集團”了,是不是?這間人人巴望擠進來一展抱負的大公司,她可也參了一腳,可以稱之為成就感安慰自己一下下嗎?她又笑了,輕快的跳上腳踏車一鼓作氣地踩回傢。
  所謂助理呢,其實就是把師傅做好的菜搬到販賣部,幫忙販售。中餐忙完後,其他時間就到福利社去看店。幾天做下來發現這工作實在很閑,可以吃零食又可以看小說漫畫,甚至偷空打個盹兒也是被默許的。真是個好工作是不?林笑眉决定繼續做下去,這種殺時間法過得比較理直氣壯。
  母親對父親說了她已找到工作的事。幾天來父親一直想逮到她問個明白,他不相信她能找到多體面的工作。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為了怕東窗事發徒惹風波,她當然能躲則躲了。這個工作目前她挺中意的,不想再找別的了,給父親知道了哪還能有太平日可過!
  福利社的社長福伯是一個退役軍人,沒妻沒子孤傢寡人一個,老把林笑眉當女兒來羅唆,老年人都有這個毛病!這個工作唯一不完美的就是這種偶爾出現在耳邊的聒噪了。像現在,福伯看完四份報紙,閑着沒事做醜。“這公司的人,我看多了,四樓以上的高級職員,有的沒有前途可言看起來卻很有派頭;有些有點才華卻太***,同時交好幾個女朋友。他們若對你說好聽話可不要輕信哦!口蜜腹劍的人太多了。”
  “是,我知道。”她又回這一句。若說來這邊當助理有什麽收穫的話,就屬信心這東西了。在員工餐廳衆多中年婦人的襯托之下,她的清秀年幼顯得特別珍貴出色,以致於有些來吃飯的男員工特別註意她。這也讓林笑眉發現到一件事,天底下俊男美女其實並沒有她想像的多。跳脫出父親母親所存在的那個圈子之後,她看到了更多尋常面孔,開始覺得自己畢竟不是那麽乏善可陳。美醜之分果真要因地製宜,沒有絶對的事,在這種尋常圈子中,她會更覺得自在,不會再自慚形穢,這也是她所以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福伯又開口了:
  “就我看,最好的人才是五樓企劃部那個佟至磊先生,人品一流,又是喝洋墨水回來的。難得的是他一點也不驕傲、不***,很有禮貌。這種人太少見了,所以倒追他的女人很多。”
  佟至磊?笑眉差點被果汁嗆到,狠狠一口忙吞下去。這世界真的那麽小?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不認為還有機會見到那個與她談得十分投機的陌生人。但,此刻福伯口中那個佟至磊又是何方神聖?
  “沒看過他來地下室。”這是可以肯定的。
  “他連中飯都在辦公室吃;不然就是與客戶去外面吃。上司非常器重他,交給他一大堆工作。這年輕人肯努力又有才華,將來鐵定了不起。”福伯簡直對他推崇備至,活像是講自己兒子一般的與有榮焉。
  纔說着,就見樓梯口走下一男一女,那男的--果真是她認得的那個佟至磊。林笑眉下意識的想找個地方躲,但繼從而一想,好像又沒有這種必要。已經過了那麽久了,他搞不好早忘了她這一號人物,尤其他身邊那個大美人出色到令人轉不開眼,他豈有時間分神瞄一眼她這個平凡女子?如果他竟然還記得她的長相,也許就是傢中那衹小豬撲滿得送進屠宰場的時候了。從小到大的零用錢全在撲滿中,宰了它恐怕也賠不起那塊長毛地氈的清洗費,而她肯定要破産。
  “兩杯咖啡。”佟至磊似乎專註地與大美人談論些什麽,停在櫃臺外嚮福伯說了聲,依然沒轉過頭來看他們一眼。
  而林笑眉籲了大口氣的同時,更加退到他視綫的死角中攤開一份報紙隔住自己的身形;預防萬一,她還是躲開他的好。
  福伯送出兩杯咖啡,一勁兒對佟至磊笑。
  “佟先生、高小姐,你們很少下來呀!”
  “嗯,最近工作比較忙!”佟至磊對福伯溫文地笑了笑,付錢後兩人坐到不遠處的桌子旁。
  在林笑眉看來,這一雙登對的男女,給人的感覺是很濃情蜜意的,畫面相當唯美動人。愛情這玩意兒,由上班族那種白領階級談來最是美觀,加上俊男美女就更是絶配了,像是小說漫畫中搬出來似的,浪漫透了。可惜手中沒有照相機,偷偷拍下來寄去當小說的封面肯定十分出色,她也可以賺一筆外快。
  福伯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邊,眼光也無法由那一雙璧人身上移開。
  “佟先生與高小姐很登對是不是?我早就在想他們必然會走成一對,果然不出我所料。先前佟先生還沒進來公司之前,高小姐是人人追求的一朵名花,可惜沒一個青年纔俊配得上她;佟先生的出現正好。”
  林笑眉不置一詞,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不相幹的人也會談論得興高采烈,感同身受。閑話、流言、謠傳這些東西都是當事人本身不明所以,別人卻早傳得滿天飛,繪聲繪影煞有其事。虛虛實實、以訛傳訛的事,總有些吃飽了撐着的閑人樂此不疲的互相傳送消息、互通有無,然後事情愈渲染愈大……而事實上當事人總是最後纔知道這些傳聞。這種現象頗值玩味,她有興趣研究,卻對參與其中的事敬謝不敏。
  纔在失神的當兒,就聽到一聲誇張又尖銳的叫聲傳來:“林笑眉!你怎麽在這裏?”
  林笑眉不必擡頭也可以猜到來者何人。五專畢業後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可以不必再聽到這歇斯底裏並且簡直媲美垂死火雞的尖叫聲再在耳邊荼毒自己。這一叫出聲,林笑眉可出名了。她擡眼看到佟至磊轉過來的臉,幽黑的眼光閃了下,希望那不是邪惡之光。不過,他並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對她打招呼或點頭,又回過頭與那大美人談話。笑眉心中惴惴不安,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還是認出來了卻不以為有打招呼的必要?畢竟他們衹不過是萍水相逢;能這樣當然是最好了,可是第六感提醒她,天底下沒有那麽便宜的事,她一顆心忐忑不安、無法平復。不想了,先對付跟前這衹火雞纔是正事。
  “秦蕓,你也在這公司工作?”真是不幸的消息。
  “我在會計室當助理。”
  高級不到哪裏去,端茶送文件而已;可是秦蕓自己似乎並不這麽想。
  “一杯紅茶。”她道,並且高人一等的架式立刻擺了出來。
  不怪她,人一旦出了社會,總要學得現實一些,況且她本來就是階級意識鮮明的人。五專時自己當不成班長,成天跟在班長身邊當嘍羅,就已學會瞧不起沒當幹部的人了,那敢指望她如今會有多少長進!
  “二十元。”銀貨兩訖,林笑眉也沒客氣,等着看她還有什麽話說。她很肯定秦蕓買這杯紅茶是為了補充口水用的,那代表這女人有一肚子話要找人說;而非常不幸的是自己似乎是她要傾吐的對象。
  果然,秦蕓架子端夠了,三姑六婆的嘴臉立刻擺了上來,雙手撐在櫃臺上做着長談的準備。
  “那個人呀,佟至磊--”她下巴朝佟至磊那個方向頂了一下。“他是咱們公司最有前途也是最英俊的黃金單身漢。好多個主管的女兒天天都來公司糾纏他,甚至倒追他呢!更別說全公司上下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同事有多少了。他旁邊那個女人,叫高中玉,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在佟至磊來公司的第一天就先下手為強的天天找公事與他討論。目前她已經成為全公司女同事妒恨的目標。不過,佟至磊好像並沒有當她是女朋友,所以,大傢全部心存希望!”
  “喔!是這樣呀!”林笑眉知道自己無處可躲,衹能盡量遠離她口水的射程,做着不得不應付的假笑與漫應。
  足足挨了三十分鐘的折磨,就見她一張塗得血紅的大口一張一合,口水流彈如雨絲般在兩人距離之間形成一片霧氣,久久不散。耳朵沒聾已算是大難不死,可是耳鳴目眩的不適感卻在秦蕓走後侵占她的全身感官,直到下班還感到有一點失常。在林笑眉看來,噴在桌上的口水足足是一杯二十元紅茶的份量。秦蕓計算得恰恰好,一滴也沒有浪費,衹苦了她這一雙耳朵。
  四點半下班。纔跳出大樓門口就差點撞到人。她擡頭看着桿在她面前當門神的人,愣了一下,是佟至磊。他在等人嗎?雙手閑適的環胸,輕鬆的半靠在大門邊。沒錯!看來他是在等人,而且一雙眼盯在她身上讓林笑眉知道自己就是他要等的目標。
  他溫和又別有深意的開口:
  “林笑眉,沒想到會在這邊看到你。”
  “如果你不站在大門口,我們可能就不會在這裏相見。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商量來個永遠不見。那麽就沒有所謂的『沒想到』了。”她回應他。這人臉上表情高深莫測,沒有開心再度重逢的表情,這樣子相見既勉強又沒趣,充做不認得就好了,還比較不會尷尬。
  “口氣好衝!”他扯出一抹笑意。
  “你大可以當做沒看到我。”她發現自己心中果然有些兒生氣,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
  “我請你吃飯。”他邁開步往人行道走去。
  林笑眉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後走,急於跟上他的腳步。
  “你有什麽企圖?”
  “企圖?”佟至磊皺眉,停住步子。
  她退了好大一步。
  “踩髒你的地氈不是我的錯,賣了我也值不了多少錢的。”
  他眼中的笑意更濃,拉住她手臂又開始往前走。
  “原來你一臉心虛怕的是這個!反正那屋子不是我的,要賣你也輪不到我來處置。這次吃飯是要讓你報答一下那回藉你避雨的大恩大德。”
  林笑眉一張小臉憋得更緊。
  “你是要到希爾頓還是凱悅?我身上衹有五百元,你可別設計我留下來洗碗抵工錢。”她開始想像這個可能性,下場依然悲慘。
  “要報恩就得心甘情願一點,下回別人才肯再對你伸出援手。”
  笑眉開始覺得他的面孔充滿了邪惡,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動惡魔之光。她被他拖着走,一顆心忐忑不安,小臉氣嘟嘟的咕噥:
  “幸好你衹會突然記起我這個不起眼的人,偶爾咬着我報恩不放,要是常常記起那可怎麽辦!我終於知道什麽叫『大恩不言謝』了。大恩是要以傾傢蕩産來報答的,你這個人貫徹這理念最為徹底。”
  佟至磊聽了衹是笑得更開心,眼光閃閃發亮,接着停在一傢金碧輝煌的大飯店門口前看她。
  她嚇個半死,用盡吃奶的力氣讓自己的雙腳生根粘在地上,死也不肯讓他有機會拖她進去,耳中彷佛聽到自己小豬撲滿被宰掉的哀嚎聲。
  “走呀!”他道。
  “不走!”她死命搖頭。
  他笑了,嘖嘖有聲的搖頭。
  “原來你那麽吝嗇,連請我吃一份客飯也不肯。”然後他指着前方。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笑眉看到大飯店隔壁一傢快餐店的門面,上面寫着“蛋炒飯一客六十元”,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不敢氣他誤導自己,趕忙拉住他的手沒命的往那間小店衝進去,怕他又會改變心意想去大飯店讓她破産。先拉他進去纔妥當安心,衹要他不是那麽壞心,小小的玩笑她絶對既往不究。
  因為還不餓,她給自己叫了特大號的香蕉船,而他可能也是沒食欲,衹叫了咖啡。
  她開開心心的吃着,一顆頭簡直快埋到杯盤裏面去。吃到盤底朝天之後,她纔有空看到佟至磊一雙深沉眼眸直直看着自己,好像已經盯很久了。林笑眉雙手扶着下巴對他眨眨眼。
  “其實你也很想吃冰淇淋卻怕人傢笑你是不是?我再叫一份,偷偷分你吃好不好?”她把他眼光的意思解釋為垂涎。
  他搖頭。
  “你實在不像大人。”
  她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是大人,問:
  “你幾歲了?”
  “二十七。”
  “我活到你這把年紀就會像了,你放心。我深深推崇『得意須盡歡』這句至理名言,不急着長大。倒是你,一副欲求不滿的眼光盯着我的香蕉船看,我想你大概十八歲以後就開始努力當大人了吧?真是不幸!想一想,你錯過了多少好玩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太多她無法理解的事。所以她樂於當半大不小的小大人,一點也不急着長大。
  他輕輕的笑了,沒有再說什麽。林笑眉開始打量他,不太明白他為何有兩種面貌。中午看到他與大美人在一起時表現得穩重自信,並且給任何人一種距離感;現在面對她卻又不同了,他似乎有點兒壞心,有些兒促狹,然而一臉的笑似乎又毫無機心。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所以說,她不懂大人。
  “看什麽?小鬼。”他笑問,這丫頭最好玩的地方是臉上常是一片問號與新奇--她是個好奇寶寶。
  “你是個雙面人,與中午的樣子差好多。”她據實以告。
  “是呀,我也是這麽覺得。回國三個月都是如此。大人的世界需要具備完善的盔甲與盾牌,還有不同的面具,才能在爾虞我詐中求生存,不會陣亡得骨無存。”
  她皺眉。
  “瞧你說得那麽恐怖,又不是戰爭。太誇張了,大叔。”在他語意深長的口吻中,她覺得這個男人的確很老了。
  “大叔?”他嫌惡的吐出這兩個字。
  “外表上你像是大哥哥,心態上你和我爸爸那一輩的人差不多,叫你大叔還算很客氣!要不要聽聽更有尊敬性的稱謂?”她肚子中有更多好用的名詞。
  “不要。”他喝完咖啡,拿起帳單往櫃臺走去。
  林笑眉忙跟了過去。“我要請呀!”立即掏出五百元證明自己的誠意。
  他撥了下她一頭亂發,“這不算吃飯,等會見你還得請我吃牛肉面。”結完帳,走出快餐店,他似乎沒有打算要放她走。
  林笑眉是不討厭有他作伴啦!可是他要是動不動就拿報恩來威脅她,那她真的就難翻身了。他該知道,她身上沒有多少油水。
  “你還想去那裏?”
  “帶你去看『侏羅紀公園』。”他擡頭看着彩霞滿天,外套瀟灑的勾在身後,領帶也拿下了,看來霎時年輕不羈好多。整齊的頭髮也略顯凌亂,劉海垂在前額,像個大孩子似的。林笑眉心頭猛然“咚”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自己心思悸動,可是就是無法把自己眼光由他身上移開,他這一刻看起來非常好看又生動。正在怔忡的當兒,他已握住她手拉她往前跑。“跑呀,小鬼,運動一下。”
  不再深究自己的心思。林笑眉衹能跟着他的腳步,以逃命的速度奔往電影院方向而去,喘得讓她差點斷了氣。他的開心感染給她,她也不由自主的笑容滿面。他知道今晚這些時光會過得很充實愉快,看來她這個恩人要她報答的方式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可怕,她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回到傢中已入夜十點了。她一直知道每次見到佟至磊都會有一大堆話好聊,看完電影後纔七點半,而他們吃一頓飯居然用了將近三小時的時間,這真是不可思議。也許她長舌的功力比秦蕓更深厚,衹不過是她自己一直沒發現吧!不可諱言的是她今晚過得很開心,而佟至磊也沒有不耐煩的表情,他似乎比她還開心。
  她以為母親應該就寢了,但是她打開大門還沒進屋就看到好幾雙眼全部嚮她行註目禮,今天傢中真是熱鬧呀,她心中有些叫苦。
  父親王達翔、母親林如月,還有一個不應該存在的陌生人,上回見過一次面,叫李成風的傢夥也赫然在座。這樣子的組合看來相當詭異,又這麽晚了纔更有問題。
  林如月先開口:
  “笑眉,不回傢怎麽不打電話先通知一下?我們都在等你吃晚飯。”她身上一襲吉普賽沙竜衣着,大波浪秀發散開,充份表現出她那種充滿流浪風味的美麗與出色。口氣雖是輕柔,但微怒的神色卻表露無遺。
  “抱歉,臨時與朋友去吃飯。”她坐在單人沙發上看父親:“嗨,爸,今天吹什麽風?”就她所知,父親除非不得已,否則不會再踏上這裏。何況他正值新婚期間,來前妻的住所看來就十分不恰當。
  林如月笑了笑。
  “明天起,每周一、三、五的晚上與星期天的早上,成風會來替你補習。你爸爸希望你能去考插大。”
  看來父母早已達成共識,而且李成風一副非常樂意的樣子。林笑眉反對的叫:
  “我不要升學!又不是活着不耐煩找罪受,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呀!”
  她的父親王達翔皺眉看她。他一嚮討厭女兒大而化之的慵懶性格,權威性的開口:
  “你沒學歷,出去工作等於是丟我的臉。成風是臺大的高材生,自願當你的傢教,你還敢推拒?”
  她不敢,但她可以陽奉陰違。通常父母意見一致時,就代表民主無法生存。不論是高壓或脅迫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令她臣服,就算她浪費再多口舌也沒用。可是衹要她順從了他們的决定,條件是可以商議的;所以她衹能列出條件了:
  “他要教我就讓他教吧,可是別阻止我上班,我不想天天無事可做。”
  王達翔冷哼一聲!
  “那個能叫工作嗎?當一個工友?不要對別人說你是我女兒。”
  林笑眉從母親眼中看到隱藏的怒氣,她偷偷與母親交換了個鬼臉。基於面子問題,她們母女絶口不提王達翔這個“大人物”,死不承認他與她們母女有關。母親離婚到今天還一直慶幸自己沒有做錯决定,功成名就的王達翔外表上光鮮又才華洋溢,但他也養成了好面子功利的性格。兩人離異的首要原因是王達翔無法控製自己的***,再來就是性格上的差異了。他有他的面子要顧,她們母女也有自己的面子要守。打小到大,她從不肯搬出父親的大名出來風光,想到他可以排到太平洋的風流豔史就覺得非常丟臉。人傢常說職業無貴賤之別,可是就還有人將它分成階級,當福利社助理不偷不搶,有什麽好丟臉的!她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母親也任她高興!倒是父親一臉的不苟同。不必父親交代,林笑眉百分之百不會說出他的大名。
  事情已經解决了。林笑眉不期然瞄到李成風,他一副有話要對她說的表情,卻打她一進門都沒迸出半個字。她站起來道:
  “爸、媽,他要走了,我送他下樓。”
  李成風吃驚的看她,連忙跟在她身後出去。這女孩會讀心嗎?第一次看到她時,就覺得她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很靈活、很率性,清秀的面孔常是興致勃勃的,充滿着生命力。她那兩道眉毛長得真是好看,怎麽瞧,怎麽的與衆不同,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獨待的女孩。
  走出公寓大門,林笑眉轉身看他。
  “說吧!你自願充雞婆當我的傢教是什麽居心?是你傢中沒給你零用錢花,還是你突然閑得不得了,想找人陷害一下?”
  他一副受辱的表情,連忙道:
  “我纔沒那麽無聊!衹不過想趁這個機會與你熟識一下,我們可以當好朋友。”
  這種處心積慮的友誼會安什麽好心?林笑眉疑惑的看他。“好朋友?我需要嗎?我們並不適合當朋友。”上一回她就知道兩人八竿子打不着,與他面對面也絲毫提不起談話的興頭。這樣子無話可說還硬要做朋友就太勉強了,她不喜歡這樣。
  “沒有交往看看,你怎麽會知道了?”李成風一雙眼閃着狂熱,一點也不隱藏的直盯着她看。
  這下子,笑眉懂了,老天爺。這傢夥原來是想追她哪!他一定是瘋了。而父母的心思就更昭然若揭了;剛纔想不通的疑點現在有答案了。本來嘛,如果要逼她去插大升學,自己母親就是現成的老師,何必還找來這個傢夥?看來升學是手段,撮合他與她纔是目的,她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佟雪蓮又柔又美,你怎麽還敢見異思遷?還是你想腳踏兩條船?不怕天打雷劈呀?”最奇怪的是見異思遷的對象是她!如果是比佟雪蓮更美麗的人也就罷了,想不到這個傢夥這麽不長眼。
  “姻緣未定前,人人都有追求其他人的權利,我這樣並不算背叛。何況我與她還沒到海誓山盟的地步。她是很不錯,以後自然會有更適合她的人出現;我不喜歡一個柔順又沒主見的女人當妻子。”能及時回頭髮現自己合適的對象,他覺得很慶幸,並且開始幻想起美麗的遠景。
  林笑眉早就知道他們兩人不會是一國的,光是思想就天差地遠,尤其在他脫口說出這一些話之後,更是感覺他的現實與無情,他肯定是他父親那一國的人。
  “既然不要她,幹嘛偏偏又去招惹她!李成風,你當女人是什麽?還是我太落伍了,不清楚養魚政策是目前的流行趨勢?!”何況她也看到兩人吻得難分難捨,這樣的情感還有假的嗎?在笑眉以為,以吻為誓是最神聖的儀式。衹有在兩心相契時才能有那種美麗的接觸。他們都已進行到那種地步了,他怎能還三心二意?
  他的臉孔驀地脹紅,急急道:
  “我沒有招惹她,她是我父親硬塞給我的。本來我是不討厭她,想讓它順其自然下去,總可以培養出感情。可是,你出現了,而我知道,你纔是我真正想要的女孩。”
  偏偏不幸得很,他不是她要的男孩。
  “我可沒招惹你。何況,我慎重告訴你--本姑娘一點兒也不中意你。”
  這時,李成風笑了,臉色轉為自信與溫柔。
  “沒關係。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相處。追求人不就是要將不喜歡變為喜歡嗎?在這段時間,我們不妨從朋友做起,我會得到你的心。”
  話完,他瀟灑的對她揮揮手,上了他的跑車開走了。
  林笑眉對他的車子吐了吐舌。得到她的心?到墳墓裏去守着吧!沒空理他的一廂情願,她回到三樓,父親也告退出去了。
  與母親一同收拾桌子時,她的母親滿意的對她左看右瞧,開心道:
  “眉眉,如果你肯打扮一下,也是美人一個呢!你爸帶李成風來給我看,我挺中意的。出身富傢,卻沒有一般狂傲之氣,反而談吐開朗、言之有物,看來很有前途,最重要的是他對你一見鍾情。”
  原來是父親早已有此打算了,搞不好那天見面的安排也是刻意做的。她不懂父親心中在想什麽,難道他不明白李成風與佟雪蓮是一對嗎?卻還要設計李成風與自己女兒配成一雙。笑眉看得出佟雪蓮真心喜愛李成風!難道他們都忍心看見佟雪蓮心碎神傷?這真的很不道德!即使今天她對李成風有一丁點好感,她也不會介入那一對之間,破壞兩人感情,更何況她根本對李成風就沒好感。
  “媽,我跟他絶對不可能的。”她肯定的開口。
  “怎麽說?他那裏不好?”林如月不明白。
  “他是佟雪蓮的男朋友,卻在見了我之後存有二心,難保將來不會歷史重演。一見鍾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而且,雖然我還沒有理想對象的藍圖,可是我知道,我絶對不會要一個衹為成全自己戀情,不在乎別人傷心的男孩當男朋友。他們已經親密到公然親吻的地步了,他竟然還說跟她沒有感情。”她希望母親能明白。
  林如月怔了下,這些內情她並不知道。王達翔心中在想什麽?
  “可是,第一眼的直覺,他是不錯的男孩。”
  “不合我脾胃!”衹能這麽說了。
  “看看吧!合不來,誰也勉強不了你。你纔二十歲,我可沒打算現在就把你嫁出去。”
  “嗯。”有了母親的支持,林笑眉心中不再擔心。李成風絶對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一個男人。不期然的,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她心海中--佟至磊!怎麽會突然想到他?林笑眉睏惑了起來。
  與母親道過晚安後,回到房間將自己拋在床上,閉上眼是他的笑臉,睜開眼竟也揮不去。她是怎麽了?或許是今天玩得太開心纔會分外想念他吧!否則這種莫名其妙的思念就太沒道理了。匆匆衝了澡,消除了全身的疲倦,立即沉沉入睡。這一夜,佟至磊入了她的夢中,她夢見自己與他聊了一夜的話…
  第二天,佟至磊依然在大門口等她。不知怎的,笑眉潛意識就是知道他會出現。四點半下班,她硬是多挨了十分鐘纔走出去,因為佟至磊是這幢大樓首屈一指的黃金單身漢,與他公然走在一起的下場必定是招來衆色女子的怨懟。她不喜歡成為公衆人物,單純的與他吃飯更不願被流言傳成不堪入耳,所以在下班的尖峰時段,閃開衆人耳目,最是保險。
  還有,今天她從小豬撲滿中挖出一千元。此刻,她正得意洋洋的展示給佟至磊看。
  “這是做什麽?”他失笑。
  “我們去吃冰淇淋。等到了晚上,我們再到士林夜市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我請客當財神爺。”昨天都是花他的錢,不回請過意不去。月底了,還沒領薪水,據她所知每個人在這一段時間都“哈”得很,他情況如何不得而知,為他着想一下總不會錯的。
  他笑了笑.沒說什麽,找到一傢冰淇淋店就進去陪她吃冰了。
  “你沒有男朋友吧?””他探索的看她。
  笑眉舔了舔冰淇淋,滿足地咽下一口才道:
  “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嗎?”他真是瞧扁她了。雖說她沒有他常見那些美女的出色,可是也並不是沒有人追。李成風跳過不說,讀五專時倒也收過幾封要求交往的情書,衹是她對男女之事興致缺缺所以一律拒絶了。現在他會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他道:
  “每天看你形衹影單的閑晃,我在想,如果你沒有男朋友,我有日行一善的善心,有空時可以陪你四處玩一玩。”
  “誘拐小女生是罪過喲!說得我像是多可憐似的。為什麽不反過來說,由我來日行一善,在你沒人要時,我肯定會義不容辭的捨命陪君子!我常單獨一個人是因為我愛那份清靜悠遊與自在,不必刻意遷就任何人。現在這個社會,想找個談話投機的人不容易羅!”所以說難得遇到一個知己就更是值得份外珍惜,不想讓這份投機淪為流言攻擊的目標。
  佟至磊忍不住用食指壓了下她俏挺的小鼻子。
  “你當我七老八十沒人理呀?要你來日行一善!”
  他當然有很多人理;但,被當成獵物看可不好受。
  “照理說,你應該躲女人躲得老遠,那麽,你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興致與我在這裏閑噎牙?講一些不着邊際的話。基本上而言,這種消磨時間法是很浪費生命的,還不如拿這些時間來追心儀的女子。有沒有,上回那個高小姐,很漂亮的那一位呀,你們如果結婚生出來的小娃娃一定很好看。”
  他皺眉。“我與她不會有什麽牽扯,更別說結婚了--絶對不可能。”
  這句話聽起來像在發誓。好吧,他不喜歡那個大美人是他的損失,反正與她無關。那麽,再回到主題上:
  “那你陪我吃冰是打發時間還是有企圖的羅?”
  “有企圖的,因為我永遠不做浪費時間的事。”他坦白的承認。
  “真的?是什麽企圖?”林笑眉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地方可以引起別人圖謀之心。好奇死了,直嚮他追問,偏偏佟至磊這會兒竟成了掩口悶葫蘆,一個字也不說,存心吊她胃口,任她套話、逼問,他就是慢條斯理的喝他的咖啡,用一雙含笑的眼看她,再度閃動邪惡之光。
  他喜歡故作神秘不開口,她乾脆自己推敲他可能會有的企圖;然後,她雙眼一亮,很肯定的叫:
  “我知道了,你想利用我來使那些倒追你的女人死心對不對?這樣一來,你不僅可以耳根清靜,更可以心無旁離去追求你想要的女朋友。”不會錯的,一定是這樣,不然他成天與她乾耗着就太沒意思了。
  不料,佟至磊連開口丟一個字給她也懶得,直接搖頭,用很遺憾又很憐憫的眼光看她,像在看一個小呆瓜似的那一種。
  “你今天突然對啞吧這工作感興趣起來了嗎?如果我沒猜對,你至少要給我沒猜對的理由讓我心悅誠服,不然我就當我猜對了。”
  他終於開尊口了,但出言十分惡毒:
  “當然沒猜對。要應付那些成熟美麗兼世故的女人,你哪是對手!衹一回合下來就包你屍骨無存。想扮我女朋友這角色還得先將自己訓練得比那些女人更強悍,否則一出門,你衹有等着被欺負的份。再來,這種私事,我通常自己處理,絶對不拉旁人下水。”
  笑眉不信的看着他。他這個人很奇怪,老把他的生活與公事形容成戰場,遣詞用字都非常壯烈。有那麽精彩嗎?為什麽她不曾感受到?不過,他身邊的女人的確都很美。可是若以她們的美來影射她的醜就有失厚道了,因為近些日子來,她更知道即使她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清秀可人,人見人愛。她絶對不是帶下出去的醜女。他可是認為她很醜?
  “你真的覺得我帶不出門嗎?”她覺得她很需要他的答案。
  這會兒,佟至磊神色轉回正經了,他很鄭重的搖頭,並且眼光在她臉上打量良久,纔道:
  “不,你不會比別人遜色,也不是帶不出門,你的美不在膚淺的容貌。誰都知道三分姿色全由七分打扮而成,不要硬拿這表相與那些女人比較。純真自然的氣質是你最大的本錢,比起那些終有一天必會成雞皮鶴發的外貌,你的美麗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她聞言一笑,神色開朗地道:
  “不管你是哄我騙我,還是日行一善都好,謝謝你的贊美。現在我知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女人愛慕你了,在你的眼中每個女人都是美麗的。”
  佟至磊衹是笑,沒有反駁。總有一天,這個小東西會知道他眼中的美女衹有一個,見了她第一次,就渴望再見第二次。與她相處的時光是最愉快的,他從來就不知道竟然能與女人相處得這麽輕鬆自然而無需防備。他受夠了每一雙別有用心又充滿引誘的眼。在忙碌的上班時間過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小心防範那些將他當白馬或種馬甚至是金龜看的美麗女人。
  回國時他曾以為隱瞞傢世會使他活得自由又無騷擾,可是事實證明沒有那麽好的事!臺灣的中産階級,那些事業有着落並且能力美貌出色的女子,即使高聲提倡單身貴族,事實上一個個都睜大精明的眼等待一個才貌學歷足以與之匹配的男人出現,然後下手抓牢不放。不僅那些單身女貴族們會相中他這塊肥肉,連那些甫出社會、一心幻想美麗戀情的小女生更是拿他這一類上班族當目標。他從來就不知道臺灣男人缺貨到這種程度。因為常看報紙上寫着進口泰國新娘或大陸新娘,好像臺灣男人也有娶不到老婆的睏擾,想不到在他身邊看到的卻不是這麽一回事。
  也許他應該覺得很榮幸,在公司之中,二十五歲以上未婚的男人衹要五官端正,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一個個看來都人摸人樣,而且飽受衆色女子傾慕。有的男人甚至趁這現象大享豔福,同時與數個女孩交往,並且仍不以此為滿足的四處找目標。如果他性好漁色,以他首席單身漢的身份要招來一卡車美女絶對不成問題。偏偏,他覺得追求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連抱着玩玩之心都感到十分的浪費生命。他不能理解將下班時間花在約會上有什麽好處。像呆子一樣捧着一束花去等一個女人,用將近一世紀的時間等她化好妝,就對着一張像是面具的臉開始約會、吃飯、看電影,營造羅曼蒂剋的氣氛,兩人拼命表現最浪漫的一面,將自己想像成白馬王子或白雪公主,聊着風花雪月的事。然後抱着疲倦的身體入眠,趕着第二天的上班。這種一成不變的公式,理智看來實在是萬分無聊。佟至磊在學生時代深刻體認後,便决定不再做這種蠢事。勞民傷財無所謂,最不能忍受女人為了表現最好的一面而虛偽故作淑女。
  如果他非要不可,他也絶對不會娶那種女人。但他也曾經想過,他要的女人如果不是死了就是還沒出生。幸好他不是長子,他大哥早已給佟傢生下繼承人,於是父親沒有催他娶妻,而且答應讓他從基層做起,並且設定了十年的時間要讓他一步一步進入董事會的核心。必要時,婚姻可以用為一種手段;可是衹要他不想,父親也無意勉強,因為父親心中有點懷疑他是清教徒思想那一派的人,並且比和尚更清心寡欲,從沒有見他招惹過什麽女人。
  是這個社會出問題,而不是他太怪異。對自己不動心的女人還硬要去招惹就很奇怪。人人以當花花公子自許,女朋友的數量竟也可以拿來互相較勁。男人很奇怪,女人就更奇怪了,一旦她們擄獲某個花花公子的真心會非常得意洋洋,高興自己是雀屏中選的那一個,卻無法忍受自己會是衆多玩伴之一。男男女女各自玩着這種遊戲,樂此不疲成了一種常態,他這般固執反倒顯得怪異了。某方面而言,他知道自己是很傳統保守的,西方教育無法改變他一直存在的思想。他和全天下男人一樣希望在新婚之夜看到自己的妻子落紅,而這個理念的深植,衍生出他的自律與忠貞。如果他要他的妻子純潔無瑕,那麽他自己也要清白自守的回報她,這樣他纔有資格去要求妻子的純真。
  可是,放眼當今社會,恐怕沒幾個人會有這種想法了。連女人們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身經百戰後成為她們的唯一,並且是最愛,這種想法寵壞了男人對自己行為的放縱。處在這種圈子中,他不想批評些什麽,衹能讓自己躲開那些糾纏,不與他們玩那種遊戲。而多年來,對女人,他真的死心了。
  但,這小東西出現了,她好小、好天真,坦白無邪的臉上閃着孩子般無偽的光彩。對什麽事都好奇,沒有一般小女孩兒的驕縱與任性無知。她的腦中像是有一根天平,在施與受之間註重平等。勇於承認事實--雖然她把自己的長相看太扁了。她的每一個思想反應全表現在一張小臉上。基本上,她是有些男孩兒氣的,性子率性隨意不拘小節;更正確一點的說,她還未成熟到開始幻想愛情那一類的東西,即使她愛看別人發生愛情故事;但那思想並不存在她大腦中。對這一點,佟至磊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要如何讓這小傢夥開竅呢?昨日再見後,他已肯定他要她,問題是,小傢夥並不明白愛情這東西是什麽。如果直接對她宣告兩人要談戀愛了,他相信,看到的反應絶對不是她的含羞帶怯小女兒嬌態,恐怕是興致勃勃充滿好奇的眼光,天天追問兩人要怎麽談纔叫戀愛!搞不好還會準備筆記本做記錄以便參考。這樣一來,還能叫談戀愛嗎?
  不過,目前這情況,也能算是稍入佳境了,他與她都有聊不完的話,等到日子一久,她總有開竅的一天。誰說這樣不能算約會呢?他喜歡真實心性的交流、喜歡聊全天下最普通的話題,而不要騙人的羅曼蒂剋與風花雪月。瞧着她那張會說話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在他瀋思之時,林笑眉努力吃着冰淇淋,一面觀察他的神遊表情。這個男人的好看是很多面的--昨天入她夢的佟至磊有些壞壞的,喜歡逗着她玩,可是陷入深思的他有着一種詩人的憂鬱氣質,會讓人忍不住想撫摸他一雙濃眉,想探索他的內心世界,那模樣看來着實教人有些心疼。再回想上回見他半裸的樣子,如今再度想起還是覺得性感透了。他衣着整齊時很有貴族的氣勢和距離感,可是他半裸時就不會那麽生疏了,衹是多了一點危險與落拓。所以說他這麽出色,不利用色相來幫助事業真的太可惜了。
  吃完冰淇淋,她决定接續剛纔的話題。不說話互相盯着看感覺好怪異,像兩個白癡一樣。她清清嗓子:
  “你還沒說明你的企圖是什麽呀?”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秀發。
  “找人陪我解悶呀!走吧,該吃正餐了,到士林去吧!”
  他這種動作含着一種嬌寵的意味,讓笑眉感覺自己像一隻小貓,眷戀主人的撫弄,父親也不曾有過這麽親愛的動作。她的頭在他手掌下搖動,閉上眼笑。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小好小。”
  “你就這點可愛。”他自然的牽起她的手。
  “如果你是我爸爸,那會是多麽棒的事。”她真心的說着。
  ““卻不希望你是我女兒。”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往櫃臺結帳去了。
  跟在他身後,笑眉不是十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明明他那種動作是很親愛的,怎麽這會兒又撇清了呢?她不懂。唉,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復雜,如果她想懂,就要逼自己快些長大。但是,她不願意逼迫自己。雖然她突然很想弄懂佟至磊心中在想什麽。對自己笑了笑,反正,知道他對自己好,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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