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席娟 Xi Ju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72年二月)
相思已是不曾閑
  陸湛不敢相信他的眼,
  不熟的兩個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親昵的神態?
  他的蔚湘打小就不習慣與人接近,
  然而,此刻依在那傢夥的懷中,竟然再自然地沒有了。
  不,不能是這樣!
  耿雄謙這傢夥太可惡,搶走了他六年來的所有心血,
  他不甘心——
  於是,男人的戰爭開始了……
  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第八節
  第九節
  第十節
  度過了七、八月的臺風時節,九月拂來的雨絲即使氣勢強盛,也不令人感到囂張狂放。
  而日子,一天掠過一天,庸碌在一成不變的上學、放學之間;聽說,這是屬於青年學子的幸福。
  門鈴聲驚動了沉思的心神,她震動了下,從書本中擡頭,看到母親打開大門踏進玄關的,是與她同款式的製服,差別在他着的是俊挺的男性製服,而她,自然是彰顯女性柔婉的服裝;那是一個濃眉利目的少年。
  “早安,伯父、伯母。”
  以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而言,陸湛有着超越年齡的沉穩與銳利,自小就有着凌駕同儕的氣勢,渾然天成地洋溢着不可小覷的光芒,嚮來令周圍的人,乃至於親人師長嘆服之餘,也會自然而然地順應他種種要求;這就是陸湛,一個註定了絶非池中物的少年。
  “陸湛,吃飽了嗎?”葉夫人慈顔地笑着,連忙要添副碗筷。
  “坐呀,陸湛,我在等蔚湘背完那一篇‘原君’。”嚮來嚴肅且不苟言笑的葉繼儒,難得說了客套話。
  由此可想見,陸湛在長輩的評價中絶對是無人可比的首屈一指。
  葉蔚湘垂下頭,有些心惶然地瞪着國文課本,纔想起自己在背書的時間一直浪費在發呆中。等會她要默背完整個課文,恐怕還是衹能在“原君”兩個字上囁嚅半天,為什麽近來她恍惚亂想的時間愈來愈難以控製了呢?
  “蔚湘,可以背了。”葉繼儒威嚴地指示着。
  “呃,我——”她正要坦誠自己沒有背好。
  但陸湛早她一步道:
  “伯父,我想提早搭校車,免得車上人多擠得不舒服。我會代為檢視蔚湘默書的成果,可以嗎?”
  哪有不可以的?有品學兼優的陸湛盯着,女兒哪會出什麽岔子?葉繼儒難得地點頭應允,但仍以眼神掃過女兒,其中的嚴格不必言明。
  “那就交給你了,陸湛。”
  葉蔚湘低着頭,無言地背起書包,跟在陸湛後頭一同走出門,差點忘了要嚮父母道再見,還是陸湛以手勢指點了下,她纔回過神,對父母的方向躬了下身:
  “爸、媽,我去上學了。”
  “路上小心點。”葉夫人笑應。
  出了傢門,每一次都會不由自主地暗籲一口氣,持續着她沉默與無言。外人看來的柔婉文靜,其實哪知是她與世隔絶的一種姿態;不是蓄意,衹是沒有自我發展的空間容她去敞開自己,所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真實的她會是什麽模樣。
  上學、放學;溫書、聽訓;回臥室發呆,放假時與陸湛一同去圖書館看書,或去聽音樂會、歌劇、演講……日子啊,十數年來不曾稍有變動,未來也不容她去規劃不同的步伐吧?在十七歲的九月時節,她因為不知愁而憂鬱,不知道是否也應歸類為無病呻吟?
  “又鬍思亂想了。”陸湛展現溫雅的笑容正視她,屈低他一七八公分的身長而就她一六0公分的勻稱身段,平視着她嬌美若芙蓉的嫩緻臉蛋。
  也衹有面對她,他纔會有這麽溫柔細膩的神情,收起他慣有的冷靜銳利。他的柔情,一生衹傾註她一人身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得他癡狂至此。
  葉蔚湘看着他,淡淡一笑。
  “剛纔謝謝你。”
  “又說客氣話,我們之間不需要。”
  他執起她左手盈握,心滿意足地看着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指,上頭的紋刻是一朵朵的清蓮。那是他送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也是在雙方傢長暗允下,某種可以稱得上訂情物的環套;他買了一對,她戴右手、他戴左手,每當他執住她手時,交相輝映着銀光,讓他安心且欣喜地明白自己終生會擁有這清豔柔婉女子一生的事實。
  她低着頭也看着交握的手,沒有情有所依的喜悅,衹有她十七年來一直承擔着的壓力,自戒指套上後,如今又添了一椿。她是父母兄長的乖女兒、乖妹妹,日後是陸湛的情人、妻子,然後十數年後,不會有意外的是孩子的母親……衆人呵護着的一生,唯一的遺憾,大抵是她不曾屬於“自己的”吧!
  有何不可呢?她是天生下來就必須柔順乖巧的葉蔚湘呀!沒有太出色的才情,沒有太鮮明的性格,飛不開,也跳不遠:自然就沒有恣意輕狂的本錢。
  所有癡想,都衹是無病呻吟而已。
  “校車來了。”她抽回手,縮入裙袋中,別開了臉看嚮添有“展申”校徽的白藍相間顔色的校車,嶄新而耀眼地駛了過來。
  這是中部學子們眼中的一流貴族學校,名聲響亮、作風民主,是真正讓學生主導與發揮的地方。然而若不是她聯考失利,沒有考到女中,今日展中便無緣收到陸湛這名天才學生,並且讓展中再度擁有奪取全國大專榜首的希望;可見陸湛在展中的地位有多麽叱咤風雲。
  他總是為她做許多事,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國中時期寧願停學一年,並且堅决不讓師長們安排他以資優生資格跳讀高中,全是為了與她同班。如今他身為學生會長,做得有聲有色,成為展中創校以來罕見的男性學生會長,優異的領導使學校的校風更富蓬勃朝氣;唯一擅用的特權是,無論如何都要與她同班。
  衹要一出傢門,他就要無時不刻守住她。從她五歲時搬來與陸湛居住在同一大樓後,情況不曾變過一絲一毫。
  她衹能認命,接受全校女同學豔羨目光,然後笑自己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這樣卓絶的男子都不能讓她掀起愛戀的感覺,那麽她若不是神經已麻痹,就是天性中存着無情冷感因子。
  看着他扶着她上車,找到位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守護,強健的臂膀圈住她肩,一副完全占有的姿態。
  葉蔚湘輕嘆——
  似乎,一輩子都必須這麽過下去了。
  彌漫在心的,是濃厚的鬱,與無奈的順從……
   ※  ※ ※
  不到十坪大的老舊房間,橫陳着三、四個酒臭味衝天、衣衫不整的男子,凌亂的程度與跡近頽圮的墻形成對味的調調,一縷白煙逸散於闃暗空間內,蕭索、頽廢便無所不在地展現了。
  “我也要抽一根。”
  屋內尚存清醒的,是一對男女。男的依墻而靠,站在窗邊的暗處死角,漠然且孤絶地無視一物,任煙霧將他圍繞得縹緲虛無。
  站在距男子三步遠、在煙霧以外相視的,是一名短發上至少有十種顔色的少女;豐滿的身段包裏在黑皮衣、皮裙之中,前衛的中空裝露出古銅色的結實小腹,也緊束得上下圍隨時像要迸裂,傲然呈現自己超越青少女應有的魔鬼身段。
  “給我煙。”她又開口說了一次,並且毫不客氣地探出手,要穿過煙霧拿下他唇邊叼着的煙。
  但她一如所預料的沒有成功,男子早她一步將煙頭往墻上捻熄,彈手丟出窗外,沒有看她,也沒有讓她更越雷池一步。
  “謙哥,我是你的女人。”低啞且不馴的嗓音,訴諸的是宣示,也是警告。
  他——耿雄謙揚着一抹沒笑意的虛應,扯開了唇邊的紋路:
  “那是你說的。我耿雄謙何德何能讓‘翊揚高職’的紅雉幫大姊頭委身?如果全中部高中嚮我挑戰的派係輸了之後都要委靠過來,那我是消受不起的。昨夜的請罪宴,依道義,我接受了;你藉酒醉不走,也讓你睡了一夜,有沒有成為我的女人,所有兄弟都知道,你還是別亂放話的好。”輕描淡寫的語調,卻不容忽視地將一字一句釘入聽者的耳中。
  “我會讓你改變主意的。”猛然跨近了一大步,她豐滿的身體貼近了他,存心挑逗與挑釁,媚眼如絲地審視他臉上的反應。“除非你不是男人,否則你該有點反應。我李秋雉從不與男人廝混,但衹要我看上的男人,就非要不可。我找了這麽些年,衹有你是成氣候的,而且你不是一般的混混;你有遠大的志嚮,眼光放得遠,寬大的氣量,致使你日後必是黑社會上獨當一面的霸主。我是你需要的女人,相信我。我們天生註定要在一起,互相在未來的路上扶持,我要你當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耿雄謙沒有推開她,但眼中的冷淡未稍減分毫:
  “我的未來不需要女人扶持,我自己的天下自己打。”
  “即使如此,你也需要一個足以匹配你的女人。”
  她塗着深藍蔻丹的手指滑上他性格的面孔,依戀着這張布着細碎疤痕、不顯英俊卻氣勢迫人的臉——光這一雙濃眉利眼,就足以令她傾心;這是一個值得她爭取的男人,不顧一切也必須得到。
  足以匹配他的女人?他譏諷一笑。既然决定日後的生活必然是腥風血雨,隨時有死亡的到來,他何須有女人?拖纍自己,也讓女人流淚,就像……
  猛甩開腦中即將轉來不悅的記憶,他輕且堅定地將她推開,側身看嚮窗外,打開窗戶一角,如刀雕斧砌的綫條全是漠然的表態。
  李秋雉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看着移嚮中天的太陽笑道:
  “看來你們今天又要蹺掉好幾堂課了。”
  “是呀。”他漫應,低首看着左手腕上的紗布,深思着昨日那場打鬥過後必須等多久纔會再來一回合。
  以流氓、太妹著名的“風神高中”,自然少不了打架、械鬥的重頭戲。適者生存的定律下,那便是一種宿命,一如全中部著名的私立貴族高中——展鋒,他們能展現的不過是包裝過度的外表、氣質;乖寶寶之代稱。
  各校産物各有不同,入了什麽校,就做什麽事。
  一輛亮麗新穎的展中校車正巧由破敗的公寓前駛過,格格不入地穿梭在這條破街老巷中。
  他微笑着。
  雲與泥的不同呵,永永遠遠不會有交集;世人的價值觀、他的看法,都是一樣的。
  李秋雉笑着道:
  “全中部最招搖的學校,連車子也囂張得很。”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産物。”
  “他們是貴族,我們是垃圾。”她冷笑地說出世人的想法。
  低沉地逸出笑聲,他又燃起一根煙,也遞給了她一根,然後纔譏諷道:
  “可不是嗎?”
   ※  ※ ※
  新學期的開始,對展鋒高中而言,嚮來不曾有過冷場的一刻。熱熱鬧問的各種選項擡了出來,又有運動會、園遊會要接連着登場,別說學生會長兼班聯會長陸湛必然忙得不可開交,整個學生會也沒有喘息的一刻。
  也衹有在這當口令陸湛無法全心全力地護花,每天能和葉蔚湘一同上學,卻不見得可以一道回傢。不過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上下學都由校車接送,他嚮來是放心的。
  錯過了第一班次的校車,第二班開車時間是五點十分。葉蔚湘看着身下被夕陽拖得長長的影子,晝長的夏季依然在九月延伸着訊息,秋意一嚮遲來,所以眼前的夕陽大抵說得有些早。
  四點五十分,校園內因活動而熱鬧喧嘩,沒有放學時應有的冷清,有人在操場踢足球,有人在釘製看板、繪畫海報,而新一批候車的學子,也聚集在涼亭內閑談,清一色貴族高中的氣勢,個個紅男緑女有着粉雕玉琢的好相貌。
  這是她生存的一方世界,卻又如此格格不入。多年來習慣性地被守護,她連什麽叫知心密友都沒能體會,在同性之間衹是純粹的同學關係,更甭說異性了,方圓數十尺,沒異性有越雷池的機會。
  禮貌性地與一些女同學微笑點頭做無聲的招呼後,她走到校門口,凝望延伸不見彼端的木棉道,又寬、又長、又直。由市中心驅車而來,有富盛名的貴族展中、有惡名昭彰的私立風神高中,以及另一所省立高職,在上下課的時段可說是人潮洶涌如泉瀑,衹有此時的空檔,纔見一絲蕭瑟的清幽。
  她忍不住又跨出了好幾步,伸手觸碰着一棵高大的木棉樹,看着上頭枝葉間陽光閃爍,一棵走過一棵,着迷地追隨星光也似的晶亮。
  微微漾着粉紅唇,露出單純的笑意;要是陸湛知道了,必然會訓她無聊吧,居然會為這種理所當然的景色而欣喜?
  不知碰觸了多少株,她的腳步漸快,甩掉父母教授的淑女教規,暫忘陸湛的三令五申,小跑步地追逐過一棵又一棵挺拔的木棉樹,細嫩的小手每跑過一棵就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在發疼,心在發熱,而臉——因恣意而展顔。
  終於體力耗盡,蹲在地上喘氣,纔知道自己跑到第二個交叉路口,距校莫約有三百公尺的地方,往右邊轉過去,則會通嚮惡名昭彰的風神高中。
  即使兩校距離如此近,多年來卻是有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偶爾聽同學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總會提起風神高中的打鬥事跡;據說一年前畢業的天才學姊羅蝶起的男友,正是風神的地下教父。
  種種被神化的傳聞,造成大傢註意的話題不絶,一如他們展中亦是別人口中的話題那般。
  再走莫約五十公尺,就是公車站牌了,她沒有多想地决定搭公車回傢。雖然嚮來搭校車,但也有幾次不得不搭公車的例外,而且常是陸湛所决定的;身為萬人矚目的學生會長兼全能王子,他受青睬的程度可不衹限於展中而已,自是不乏被女同學追蹤糾纏的例子出現,倘若到了不勝其擾的地步,他們就會改搭公車來避開,因為陸湛絶不允許在他與她相處的時間中,有第三者打擾。
  纔剛走到站牌邊,公車已緩緩地駛了過來。由於前一站是風神高中門口,可以料見車上大多是風神高中的學生。她其實是有些害怕的,但仍然招手讓公車停下來,毅然地上車去。
  幸好這個時段沒有多少學生,而且號稱全中部最惡名昭彰的高中,畢竟也不全是兇神惡煞,她坐在司機後頭的空位子,沒***神打量車上的成員,一貫的恬然嫻靜,卻不代表人傢也回以相同的漠然無視。
  “咦!這妞兒漂亮!”公車最後一排座位上有名男生吹了聲口哨。
  “展中的校服夠炫!”頭髮上染了四種顔色的少女不屑地回着,雙手忙着打理頭髮。
  一個男生由前頭走來後面報告着:
  “那個是葉蔚湘啦!那個天才學生陸湛的馬子啦!”
  陸湛?!如雷灌耳的大名,成功地引來男男女女的註目,尤其女生們更是雙眼發出星光。
  “哦!那就是說,她正是展鋒的校花了?”
  “不對啦!展鋒的校花是王雯琳啦!”一名男生不容許自己包打聽的大名被污辱。
  “白癡蛋!要不是陸湛做了手腳,你以為王雯琳能當校花呀?你自己去比較看看,人傢葉蔚湘好看多了。”
  衆人一致點頭。
  一名女生又說了:
  “一直聽說陸湛對他的馬子保護得要死,沒有一個男的能接近她半公尺以內,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言語中充滿了羨慕,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機會成為又帥、又聰明的王子的女人,並且深受愛戀保護,那可是身為女人一生的大美夢哩!
  “我們去打一聲招呼怎樣?”麻臉男子提議。
  “你想死嗎?惹人傢貴族學校的學生,人傢纔不會理你。”一名女生潑冷水。
  沒有人會或忘那位陸湛天才恰巧也得到過全中部高中男子組跆拳道第一名的殊榮,如果陸湛愛葉蔚湘更甚於自己生命的傳聞屬實,那他們最好識時務一點,免得因一時好玩而落了個橫躺病床三個月的下場。
  沉默了好一晌,一名頭髮五顔六色的少女不悅地叫着:
  “沒用!你們那副死樣子,好象陸湛不能惹似的!你們別忘了,我們風神的老大也是很強的,中部的中學生哪一個敢在他面前造反?!”
  另一名竹竿女拍拍她的頭:
  “那是不同的啦!我們耿老大很厲害沒錯,但與陸湛根本是不同世界,不能比啦!”
  黑與白怎麽比?沒得比。大傢一致贊同。
  唯一相同的是,這兩個男人都是他們這票小小高中生眼中高不可仰的人種,衹能望之興嘆,在心中偷偷仰慕而已了。
  公車駛緩了下來,又將載上一批新乘客,未停妥之前,已有人低呼了出來,聲音無比敬畏:
  “呀……是左輔右弼——哎呀,耿老大也在耶!”
  低叫完後,不必有人帶頭吆喝,一群風神高中的學生們全自動地站起來,並且騰出三排位子等他們敬畏的人來坐;這是對他們領校老大的尊敬,即使沒有人規範,自動就是會有人那麽做,而且哄鬧的車上瞬間鴉雀無聲。
  車上氣氛的丕變,並沒有驚嚇到沉思中的葉蔚湘,直到她不經意的眼光對上了那名正在上車的男子時,心口猛烈撞擊了下。她飛快地閃開眼,看嚮她左方的窗外,微顫的手棲息在心口,安撫着那一瞬間的震蕩。
  她嚮來不看男子的,尤其不敢去與男人對視,不管是父親的威厲,或是陸湛深沉的溫柔,她都不敢直視,怎麽會不小心與那男人對上了一眼竟那般的心震呢?
  呀……那是一雙闃黑得不可思議的眼,也寒冷得讓人害怕,可是……她怎麽會有再看一眼的衝動呢?等等……閉上眼——老天,她今天脫軌的事已做太多了,不能再放肆。
  她感覺到身邊的位子有人生了下來,但沒有投以太多的關註。事實上,她開始為自己今天的“不乖”而懺悔,今天晚上陸湛一定會問她為什麽沒搭校車,而她沒有什麽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不一會,已到了她必須下車的站牌,她連忙對司機道:
  “對不起,麻煩前面站牌停一下,我要下車。”
  沒有多餘可以發呆的時間,她摟住書包正要起身,纔愣住了——她身邊坐着的,正是剛纔與她對視一眼的男子!
  此刻她纔真正看清他的容貌。很……有氣勢的一張臉,一雙鷹般的銳目正兀自假寐着,減少了些許嚇人的氣息;他雙手抱胸,隱約看得到他左手臂靠近肩胛處綁着沾血的綳帶,可能是那樣的傷痕使他疲憊,纔會有短暫的休憩——哦!老天,她在亂想些什麽?!
  又一次,她對上了那雙眼。
  他揚起一邊濃眉。
  她低下頭:
  “對不起,我要下車。”
  他的長腿將腳下的空間全塞滿了,益加顯得局促不已,自然,也沒有容得她走出去的地方。
  他看了她一晌,纔緩緩起身,退出座位的空間,立於走道上。
  她沒敢擡頭直視他壓迫人的身長,略顯急促地走了出來,而司機突兀的煞車讓她整個人跌了出去,低呼聲尚未揚出,一隻手臂已橫伸在身前,扶住她肩頭,讓她整個人跌靠在他手臂上得以不出醜。
  “謝……謝……”
  匆忙謝過,她逃難似的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小碎步跑嚮傢門的方向而去,沒膽停下來撫平自己狂亂的心跳。
  像是一抹馨香飛掠而過……
  他不甚在意地跌坐回位子上,又閉上眼。
  “謙哥,她是展中的校花,叫——”左輔王正威湊過來要說明。
  “閉嘴,讓我休息。”
  “是。”王正威訕訕地回坐。美女當前也不心動,看來他這個老大是真的對女人沒興趣了。明明看起來有那麽點譜呀……也許是他自己多心了吧?
  展中的校花?耿雄謙扯動唇角。那可不是代表着貴族的另一世界人類嗎?
  那樣的香……那樣的柔……雲與泥的差別……
  他笑着,眉毛卻擰了起來。
   ※  ※ ※
  有過一次私自行動的不乖紀錄之後,好一陣時日陸湛管她管得很嚴,甚至沒讓她單獨回傢;有時他要開會,也會留她下來一同關在學生會辦公室內參與會議。
  他總是擔心不知人間險惡的她遇上壞人,或遭到任何不測,總以為一旦他沒看住她,她一定會出事。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是以占有來表示嗎?
  坐在窗前的平臺上,她無心加入那一群校內菁英的談話,徑自看着外邊,也思索着自己不能自主的生命。
  “你的洋娃娃在不開心哩!”副會長劉雁影托着眼鏡淺笑着閑語了一句,也成功打斷陸湛閱讀紀錄的心思。
  他看了一眼,道:
  “你太閑了是嗎?”又埋首回公事,衹是那心情已難平靜無波。
  劉雁影笑得益加不懷好意:
  “很少看她笑過哩,要不要裝個更好用的電池來控製她的笑感神經?”
  “劉同學,你節制一些。”陸湛聲音中加入冰寒,同時也被砸中了痛處。有小聰明而且不時加以招搖的女人最令人厭惡,尤其當那個女人自以為瞭解一切時。
  劉雁影收起笑容,還以相等的冰冷:
  “我衹是想提醒你,她是人,即使日後成為你的妻子,她依然是獨立的個體,不是機器人。”
  “你會有機會發表高見的,當你三、四十歲成為‘失婚聯盟’盟主那一天。”
  他的攻擊嚮來毫不留情。
  “你這一生太順利,所以你狂妄得嚇人,怕是一旦跌倒了,也不會太好看,更別說要求有風度那一類的東西了。”
  陸湛冷笑以對:
  “你淨可以數着日子去等我跌倒那一天的到來,每一個失敗者都有這種基本的權利。”
  與這種跡近萬能的男人舌戰是何等的不智,難怪他能橫行至今,沒人敢纓其鋒。劉雁影吞下到嘴邊的話,不打算與這人再戰下去,神秘投以一笑,走嚮佳人所在的窗邊,一手搭上了葉蔚湘的香肩:
  “蔚湘學妹,待在這兒很無聊吧?”
  葉蔚湘嚇了一跳,轉頭看嚮這個三年級的學姊,禮貌回答道:
  “不會。是我打擾你們開會了。”
  “你少來煩她。”陸湛抓開她手,口氣森冷,形態上更是全然的占有。
  劉雁影抽回手,嘖嘖咋舌了兩下:
  “當初你們入學時,知道學姊們怎麽形容嗎?一朵溫室名花,與一隻狺狺低咆的護花狼大。陸同學,護花犬同時也可以當采花手嗎?”
  沒有等回音,她走開了去,自然也明白自己惹惱了陸湛不會有好下場,但她直腸子慣了,對看不順眼的事能隱忍到今天才開口已屬了不起,哪還管其它。
  “不要生氣。”她看着他冷怒的眼,輕聲要求。
  陸湛看嚮她時,已回覆慣有的溫柔。
  “你可以去校園內走一走,但不要走出校門口,知道嗎?再過四十分鐘,我們就可以回傢了。”滿坑滿𠔌的不滿及怒氣全在她眼波下化為繞指柔。他早已知道,她是他生命中註定了要馴服他的人。
  葉蔚湘點了點頭,禁不住又道:
  “學姊沒有惡意。”她對劉雁影的好感,來自欽羨她天生敢言敢當的脾性,正好是她沒有卻又渴望的。
  “既然你開口,我當然不介意。”他笑。喜歡她對他的要求與依賴,因為太少有,所以更加珍貴可喜。
  “那……我去操埸走一走。”她起身。
  他執起她手。輕輕吻了下她白嫩的手背,纔放行,深切的依戀盡在不言中。
  抽回手,背在身後,她低首離去。
  她是陸湛最珍愛的洋娃娃——太貼切不過的形容詞呵!
   ※  ※ ※
  生命中的緣分,嚮來是由許多的不經意拼湊而成,也讓模糊的印象逐漸鎸鏤上心頭,鮮明得不能忽視。
  不知是怎樣養成這個習憤,衹要陸湛一沒空,她就製止不了想跳脫一成不變的日子,任芳心恣意去達成種種自由的想望。雖然不是什麽叛逆的作為,卻能得到真實的喜悅;她衹是想為自己作主,證明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罷了。
  陸湛不知道嗎?他應是知道的,但他不知為何竟會放鬆了滴水不漏的監護,給了她少許喘氣的空間。不過,也許當她自由一人時。周邊早已布滿了眼綫得以讓他依然掌控,但她不曾奢求更多了。
  給她一個人獨自冥想發呆的空間,已夠她感激。
  今日又是獨自回傢時刻,但她乖乖地搭了四點四十五分的校車回傢,因為五點二十分鐘陸湛會打電話回傢查勤,倘若她沒有在時間內回去,那她恐怕又得被收回喘息的空間了。
  之間,她尚能有十數分鐘可以步行。
  下了校車,看着自傢所住的智能型住宅大樓矗立在公園樹林步道的後方,閃動傲人的潔白光亮,竟讓她升起了些微的畏避;一直以來,傢對她而言都是那種感覺。撇開眼,她走入公園,尋了池塘邊的一塊空地,坐在面池的椅子上發呆。
  人人眼中看到好教養、乖巧柔順的葉蔚湘,又哪裏知曉她的柔順來自天生中的膽小怕責備呢?沒錯,她性格中的敗筆來自膽小,致使永遠一事無成,所以她衹能投機取巧地任人搓圓捏扁,然後博取所有人的稱贊。然而,那些人喜愛的,是真正的她嗎?父母滿意的她、陸湛喜愛的她、師長同學眼中的她,也不過是披了討喜外衣的葉蔚湘而已呀!
  給自己的憂鬱找到了方向,可不是。
  不能這樣挑剔的,否則她的缺點會多了一項,叫做憤世嫉俗。
  忍不住笑了起來,仗着四下無人,她改而坐在草皮上,伸手撥弄池塘水;要是陸湛知道了,必定會喝止她,怕池水太髒會令她生病。
  “呀!”低呼一聲,她倏地抽回手,訝然地看清池水下面有好幾衹肥大的鯉魚正靠了過來,差點將她的手指當成食物啃。“我的手不是魚飼料哦!”雙手背在身後,她小聲地告訴池中的魚:“我明天帶一些面包屑給你們吃好不好?”
  鯉魚們見無食物可吃,早已悠遊而去。她雙手支着池畔,傾身要找魚兒們的行蹤,已不復見,倒是嚮西的夕陽提醒她該回傢了。她站起身,拍撫裙子上的草屑,必須弄得幹幹淨淨才能進傢門,而愉悅的心也漸漸回覆初來的沉重:又是一天了。
  轉身要走出公園,不料一抹男性身影不期然撞入她視綫中,她愣了下,不知道這方天地幾時有了第二個人,而她卻渾然無所覺。怔然無措地別開眼,走了幾步,纔因腦中飛掠過的熟悉而頓住——那人……她見過嗎?
  旋過身子,她鬥膽地又看了過去,卻輕抽了口氣——她記起來了,是公車上那個男子,有一雙闃暗得令人心悸的眼的人!而他似乎也沒料到她會再回首,已走到她剛纔席地而坐的地方,正躬身拾起她飄落的粉藍發帶。
  景象有一剎那的凝結。他默然無語;她屏住氣息而任芳心張狂悸動,如脫繮野馬那般。
  他拾了她的絲帶……
  耿雄謙嚮來冷靜的外表,卻抑製不了狠狽襲擊而上。
  着了什麽魔讓他有這種可笑的舉動?!惡狠狠的眼光不客氣地瞅上了她小鹿似驚惶張着的大眼,他大步走嚮她,將發帶遞到她面前,無言地命令她拿去。
  她退了一小步,被他迫人的霸氣嚇得畏卻,竟是沒膽伸手承接,又退了好幾步,轉身跑開。心跳狂烈的聲響蓋過了她所有的知覺與聽覺,那種膽怯不知從何而來,令她紛亂不已,理不出正確原由。
  “站住!”鐵般的大掌在她逃跑的數秒內牢抓住她細瘦的手腕,硬是扯住她的身形。
  “好痛!”她低呼,卻沒有力氣去掙紮,也不懂得如何對抗蠻力的侵略。望入一雙惡狠狠的眼,嚇得她眼中凝聚淚花,倉卒間,同時也看到了他凌亂的衣裳上有打鬥初歇的痕跡……他是……不良少年呀!
  “是!我就是不良少年!你們貴族人類眼中的敗類!”耿雄謙扭麯地扯出一個邪笑,嚮來不動的心緒被她一雙明眸所透露的訊息惹毛了,執意且惡劣地想讓這乖乖女流淚!
  不良少年嚮來都這麽做的,不是嗎?
  然而,當真她流下了淚,他的煩悶卻更為沉重。
  將發帶塞回她手中,他放開她,道:
  “滾回你的世界去!”
  “對不起……”她努力要逼回眼淚,鼻音卻濃得難以掩飾哭泣的事實;她羞愧地道歉,雖不明白自己何時傷了人,卻能深切地感到他眼中怒意來自她無意中的刺傷,自然地讓道歉溜出口:“我傷害了你……”
  他回覆冷然:
  “沒什麽好道歉。”
  心中為她的敏感而心驚,她看起來那麽嬌弱、受盡保護,怎麽可能會有體恤他人的溫柔?不!這不是他要的,更不是他要得起的,所以他不該深想;他今天根本是着了魔纔做出一連串的蠢事!
  “回傢去。”他轉身而去,僵直而氣憤地大步走開,沒看她一眼。
  葉蔚湘看着他的背影走遠,低頭看自己被抓紅的手腕與手中的藍緞帶,酸酸甜甜的感覺浮上心頭。見過他兩次,總是見到他負傷。是的,那是另一個世界纔會有的生活方式,拳頭、刀槍、暴力……好可怕!
  他是怎樣的人呢?為什麽總在受傷?而那樣的事情,竟令她的心猛烈地糾緊不已,為什麽呢?
  生命中的緣分呵,常是由許多不經意促成……
  烙印上心頭的第一名男性,居然不是對她呵護備至的陸湛,而是那個不知名、並且來自另一世界的人。命運的擺弄,常是令人不知所措的呀!
  她沒有對抗的意圖,衹有習慣性地順服……夾着些微酸酸甜甜的滋味。-----愛情夜未眠工作小組辛勤掃圖校對整理,獨傢推出,請勿擅自轉載。若要轉載,請務必遵守以下規則:1.在轉載前請先來信徵求站長同意。2.請網友不要擅自將此小說轉貼到bbs區。3.請勿在小說放上一個禮拜之內轉載。4.請勿刪除此段。愛情夜未眠:http://homes.arealcity.com/weisleepless/index.html
  星期天,難得的放假日。趁着葉繼儒北上開會,葉夫人讓葉蔚湘過了一個真正的假日,不必六點整起床灑掃應對進退、不必背古文、不必習字帖、不必溫書,更不必小考。兩名兄長早已去學校打球,而她被允許睡到日上三竿,但因為習憤的早起,讓她衹多貪睡了一小時。
  陸湛今日亦北上去與父母同聚。自從陸傢以食品業掘起之後,穩紮穩打地經營十幾年下來,如今已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兩年前因工作上的方便,陸氏夫婦已搬到北部,而陸湛則為了葉蔚湘而留下,但每個月必定抽一天空上臺北與父母相聚;所以今日的她,是真正的自由了。
  將自己的房間整理好。纔要準備去圖書館藉書。電話鈴正巧響了起來。
  是葉夫人接的,叫她道:
  “蔚湘,聽電話,陸湛從臺北打來的。”
  這陸湛啊,總無時無刻地盯住她。
  “我是蔚湘。”她輕聲對話筒說。
  那頭傳來陸湛的低沉嗓音:
  “剛起來吧?要出門嗎?”
  “去圖書館藉一些書。”她回答得小心,也怕他反對。
  “別去文化中心藉,到省圖藉就好了。假日人多,藉了書別逗留太久,早些回傢。我中午再打過來。”他習慣性地命令兼囑咐。
  “知道了。”
  挂上電話,她背起背包對母親道:
  “媽,我去圖書館了。”
  “中午回來嗎?”葉夫人問。
  她低下頭,專心穿鞋,沉默了許久纔道:
  “不……回來。我會在體專那邊吃午飯。”
  “哦。別逛太久,知道嗎?”
  “知道了。”
  步出傢門,踏出大樓的土地,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看着豔陽炫人心神,十月了,秋老虎半點不饒人,而她單純如白紙的芳心飄落了幾滴色彩,渲染在不經意的心湖,漣漪陣陣,泛桃紅夾碧緑,竟是繽紛意境。
  衹是,人何在?
  十七、八歲適合單戀,不知是誰這麽說過的。
  今日她穿了一襲淺藍洋裝,勾勒着輕盈的身段。將披肩的發編成了兩條安分規矩的發辮,以藍絲帶係着——自從那一回的相遇過後,她不再用其它顔色的發帶了。
  思念來得洶涌如潮起,挂心縈懷來得突如其來,這樣去寄托一分愛戀,是否顯得太輕率?不知他姓啥?名誰?不知道他心性為人?她什麽都不知道,卻獨獨深刻於那樣孤傲的一雙眼與孑然的背影;心,便陷落了。
  盲目的下場嚮來不會好到哪兒去,也許,她衹是想為自己尋一方全然自由的空間吧!沒有父母、沒有陸湛,有的,衹是她的選擇與她的愛戀;她畢竟是個“人”呀……
  在省立圖館前下公車,她沒有急着走入冷氣房的恩典中,反而沿着步道走。這邊雖屬於市區了,但仍是較為杳無人煙的地方,她喜歡這種清幽,但也忘了清幽的地方向來亦藏着危險,尤其像她這般美麗的女孩幾個流氣的中年男子跟在她後頭好一會了,猥褻且骯髒的外表流露着邪淫的興奮,搓着雙手等待眼中的肥肉掉入口中。
  三名男子中有一名率先衝到葉蔚湘面前,露出滿是檳榔垢的黃板牙道:
  “小姐,卡水哦,要不要與叔叔聊天呀?”趨近的身體不僅擋住她的去路,更把她逼退入左方的死巷子中。
  她轉身想逃,卻差點投入另兩具散發惡臭的男性軀體中,她猛吸了口氣,將背包抱在懷中,驚惶地看着三張猥褻的面孔。
  “你們做什麽?!”她低喝着,卻掩不住口氣中的恐懼,雙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四下無人的事實令心中的不安更張狂地到來。
  “小妹妹,別怕、別怕,叔叔都是好人。嘿……真漂亮……”中間那名略胖男子伸出污黑的手要摸上她臉蛋。
  她揮着背包打開,但同時三、六衹手往她身上襲來,根本令地無力招架,衹能哽咽且徒勞地叫着:
  “放開我,你們走開、走開!”
  一隻祿山爪趁她不能兼顧時即將罩上她的胸部。
  淚水泛滿眼眶,她哭叫出來:
  “不要!”
  然,意料中的輕薄並沒有到來,一隻木棍打斜裏揮來,正中目標地打開了那一隻爪子,豬嚎聲尖銳地揚起,在眼花的一瞬間,她的視綫內填滿了一具寬廣的身軀,而那背上……有一條血跡滲透了他的白襯衫。
  是他,那個總是負着傷的男子!
  而今日,他的新傷痕看來相當嚴重,但即使是有傷在身,他身上迸發的氣勢仍森冷得讓人膽寒。
  “渾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敢與我們搶女人?!”中年男子破口大駡,尤其在看清眼前的小夥子早已一臉失血過多的蒼白後,更顯不屑。
  耿雄謙全身都痛得要命,半小時前,他面對的是黑道派出的打手級人物,雖然被打得渾身是傷,但勝利的人是他,他已沒有多餘的體力去應付再多的打鬥了。
  但,天殺的!這女人跑來這種流浪漢聚集的地方找死嗎?而他撐着已然疲憊的身體,卻見不得她受人輕薄,看來他還得熬上一回打鬥才能閉上眼休息了。
  該死的女人!該殺的禍水!也該死的英雄主義作祟!提住一口氣,沒讓那三人有叫囂的時間,他必須把握自己尚餘的清醒,一次解决。所以他藉助木棍,衝入三人之中,便是快、狠、準地出手,沒理會他們亮出來的刀刃;反正身上的傷口已夠多,不差一、兩道來加入其中。當然,他得到了三、四道血口,但是一如以往,他也是勝利者,將三名流浪漢打倒在地,至少會昏迷上一日夜,他才氣虛地靠墻而坐,再也沒有力氣起身,閉上雙眼衹想狠狠睡上一覺。
  一隻柔軟的小手探上他的額頭。
  他睜開眼,吐出冷然的字句:
  “走開,回傢去!”
  眼淚尚挂在粉頰邊,餘悸猶未平,但她溫柔的雙眼中盈滿關心與堅决“我扶你去醫院。”
  “不必。”他甩掉她的手與她傳來的溫暖。
  “那……我送你回傢。”她不敢再碰他,怕他又揮開。
  “滾開!”
  看來不能在這邊得到休息的機會了。他低咒了聲。勉力支起身子,蹣跚地往他租的小公寓走去——有三百公尺的距離,但以他目前受傷的狀況而言,簡直像是繞了南北極一回般遙遠。他喘着氣,明白自己的傷口必須處理,力氣已告終結,但這樣的情形他早已習慣,心煩的衹是那名老鑽入他心房的女人,令他心神不寧也就算了,偏又活生生在他眼前出現,真……他媽的!
  葉蔚湘悄聲跟在他身後,見他艱難地扶墻而走,不敢走過去,衹能擔憂地看着他;直到無墻可依,他踉蹌了下,她衝動地近了他身,抓牢他手臂“你還沒走?!”他吼聲如雷。
  生平沒被駡得這麽大聲的葉蔚湘,一臉嚇得面無血色,但她依然堅持地扶着他。
  “我送你回傢。”
  “你別以為我是什麽善良人士!我比那三個男子好不了多少!如果你想要把幹淨的身體獻給你丈夫,最好別跟我回傢。”他衹是恐嚇,然而氣急敗壞吼完後,卻發現那同時也是事實,他會要了她。
  她低下頭,咬着牙不置一辭,久久纔道:
  “我還是要送你回傢!”
  他粗魯地將她小臉扳起來面對他: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說我會吃了你!”
  她硬是不回話,咬白了下唇表示她的倔強。
  “別咬着唇!”他喝令!氣她虐待自己的唇,更氣自己的在意,嚮來冷然的心正咒着他所有聽過的髒話。他一定是瘋了,每見到這女人就瘋一次,徹徹底底地中邪!
  葉蔚湘櫻唇微張,眼淚差點被吼了下來,拼命忍住淚水,輕道:
  “讓我幫你包傷口好嗎?”
  望着那雙水意盈盈的眼眸,眼淚會揪痛別人的心,他此刻真切地體會到了。就在他全然無防範之時,她,就這麽出現了,攪亂了他的步調章法,而他卻無計可施。
  屈服的人,竟是他——這個生下來便不懂屈服為何物的耿雄謙!
  “隨便你!”
  他放開她,大步地走回公寓,每走一步便拉扯得傷口更加疼痛。誰會相信。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這種痛來分散心中莫名的煩悶。
  全是那個女人!
  葉蔚湘很快又跟上去扶持着他,他沒有推開,也——沒力氣去推開。
  走上了生銹的鐵製扶梯,打開了斑駁的門板,看到的是相同破舊的內部與簡陋的陳設,一張單人床、一組破舊的沙發椅,與不搭調的藤桌,區隔了一間浴室,便再無其它。他的衣物橫陳在一個盆子中,幹淨的則挂在沙發身上,最齊全的應是放在窗臺上的醫藥用品。
  她扶他坐在床上,忙去盛來清水,將藥物全放在桌上。然而她的動作也衹能做這麽多了……因為她想起他們素昧平生,而他的傷口都在身體上……
  “你可以回去了。”他銳利地發現她的羞赧,淺淺地嘲笑着。
  “我包完傷口就會走。”
  她决定先弄好他臉上以及四肢上的傷口,將濕毛巾輕輕抹上他的臉他抓住她雙手:
  “你膽子很大!”
  “我……衹是想感謝你……”
  “那你以身相許就行了!”他竟粗魯地一手罩住她小巧的胸部,胡亂摸了下。
  “呀!”她低叫,掙脫他雙手,護住上身退到窗邊,驚恐且不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麽可以這樣他冷笑:
  “我說過我不是好人。”
  他又走近幾步,捧住她面孔,决定徹底嚇壞她,毫不溫柔地低下頭,吻住她***唇瓣,想要逼哭她。然而再一次計算失誤,他嘗到了甘甜,感受到了激越在全身奔流,電光火石般的狂熱在兩具軀體間交錯。他的粗魯無法持久,終究成了溫柔輕憐……雙手有它自由的意識,圈住她嬌軀,安撫着她的害怕與不安,終至她完全臣服,嵌合在他的懷抱中……
  老天爺!他在幹什麽?!
  葉蔚湘迷茫地知道他強吻了她,起初害怕於他的粗魯,但後來,他好溫柔,而她的身體顫抖着狂熱,呼應着他的掠奪……她是屬於這個男人的呀!陸湛吻過她,但她衹感到害怕與認命,但這人……這人引燃她的悸動與狂熱……她不是冷感,衹是命中所屬的人如今纔出現,而他吻了她……
  四目相對,他灼灼地盯視她:
  “你的名字?”
  “葉……蔚湘……”她依然在顫抖。
  “我是耿雄謙。記住了?”
  這樣的交集,還會有持續下去的發展嗎?
  他眼中滿是深沉的漠然,她的心不自覺地沉到深處,眼淚再度流了下來……
   ※  ※ ※
  認識了這樣的一個人之後,纔知曉他有怎樣的豐功偉業,他正是展中學子們的話題人物之一。
  耿雄謙,風神高中的老大,統合了所有派係,成為風神高中五年來第一位真正共擁的老大,在半年內打敗了所有上前挑戰的不良少年。他是那種赤手打天下的人,打起架來像是不要命,日前纔與中部某高工發生摩擦,並牽扯出一些真正混黑道的人。聽說他並不是純粹的小太保,他正是那種立志要闖黑道的男人,身世不詳,自力更生,無人援助。
  當然,一個男子想要成為話題,先决條件就是要有出色的外表與令人動容的事跡。他條件十足。
  這種男人,她惹不起。衹是那感情的歸依嚮來不以條件來定奪,硬是遺失了一顆芳心,纔發現自己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子;可是,他不要她。
  過了一次期中考,第二次期中考又迫近了。陸湛將她盯得很緊;他是很敏銳的人,隱隱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所以寸步不離地看着她。她沒有喘氣的空間,而耿雄謙更是不可能出現。
  自始至終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如其它女子。
  出色的男子嚮來為女人所心儀。時代的變遷,女權意識沒有覺醒太多,但大膽表態示愛卻超前了許多。這是女人的悲哀吧?總會輕易去拱月,繞着一名男子團團轉,那麽,她的心動夾雜在其中,是否也盲目得讓人厭惡?所以,耿雄謙根本不要她!
  這樣的想法令她懦弱膽卻,不敢再踏往他的住所一步,而他自是想都不會想起她,更別談找她了。
  陸湛盯死了她,無妨,反正她沒有任何想飛的念頭,任芳心隱隱作疼,無計可施。
  今日又錯過了校車,因為陸湛開會開得晚,步出校門已是六點鐘的光景。夕陽餘暈映得木棉道一片金黃色調,他拉着她的手往車站牌走去。
  她打量他寬挺的背影,在展中俊挺的製服下,陸湛益加顯得出類拔萃,絲毫不遜於耿雄謙的氣勢,卻是截然不同的表態。而她的心坎,為什麽挂念的不是眼前必然會呵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而偏是另一個不能心儀的人呢?管不住自己的心,終究要註定了不快的一生。
  她竟是這麽的自找麻煩,生平第一次的叛逆、第一次的依心行事,卻招致這種下場,衹能說是活該。為什麽這樣的心情不能回報在陸湛身上呢?那麽她的人生將會圓滿而快樂,並且——安全平穩。
  陸湛不知何時已轉身面對她,看入她純真眼中的縹緲與寂然。近來新添的哀愁,令她蒼白了許多,他不是不明白,衹是這樣一個習憤順從聽話的女孩,反而讓他習慣下命令,不懂溝通,也找不到方式。但那又如何,他所下的指令全是以她為考量,不會有壞的。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唯一不能掌握的,是她的心。
  但那是因為她還小,再過個兩、三年,她情竇初開,為他而展顔,那時他所有的呵疼都會有了回報。他告訴自己,她衹是還小不懂情而已,一切都不急,衹須守住她便可以了;在那之前,衹要她乖乖聽話就成了。
  “你在想什麽?”他問。
  “沒有。”她心虛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嚮來怕他會穿透人心的利眸,與另一雙譏誚的闃黑銳眼是那般相似的精悍,卻又截然不同地看待世情。
  他勾起她下巴:
  “別對我說謊,你不是說謊的料。近來我太忙,沒空與你談話,但我希望你心中有事會直接找我談,而不是等我註意到纔在我的問話中開口。”
  “衹是……有些心煩而已。”她想到開頭,卻躲不開他的掌握。
  “蔚湘,什麽樣的鑰匙可以啓開你的快樂之門?”他輕柔問着,略為蕭索的語氣中有着心疼。他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卻取悅不了她;得到天下間想要的一切,卻掌握不了她的身心。那麽成功對他而言,也是一種無意義的虛名浮利。
  她不語,心中首次浮上歉然。在他低下頭要吻她時,她沒有背動如洋娃娃,驚惶地別開臉,讓他的唇印在耳畔。
  他微怔,又扳過她臉,灼人地盯住她哀求的眼“為什麽?”
  “不要——”她擡起雙手摀住面孔。她不能,也不願再讓他宣告所有權,他與她,沒有命定、沒有相屬,在心中有所屬之後,她無法再任他輕吻而無動於衷。
  老天……為什麽認知來得那樣遲?她不是冷感,衹是沉睡的心在等候命定中人的到來,勢必得傷害了陸湛,而她這個衹收取別人付出而從不回報的人,是多麽罪不可恕……她無法為了贖罪而交心,她不能再讓陸湛碰她,既然不相屬,就該區分得遠遠的——
  可是她面對的是永遠強勢的陸湛,他抓開她雙手,仍是強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哀泣的淚水滾燙了他的臉,直落入他發疼的心口。他放開她,眼中涌着獨占的強悍與唐突佳人的心疼。他守護了六年的女子,永永遠遠都衹能是他的,然而她傷心的淚為什麽人而流?
  將她啜泣的身子圈緊入懷,他冷聲地宣言:
  “我不知道是誰令你反抗我,也不想聽到你心中有誰。你衹是一時迷惘,讓人趁虛而入,今後你最好忘了他,否則那人會知道惹怒我陸湛的下場。”
  她顫抖的身軀益加肯定了他的臆測,果然有別的男人令她動了心,精悍的眼眸變得森冷他不會饒了那個男人!
   ※  ※ ※
  “這耿雄謙是什麽來頭?不過是個學生混混而已,居然打得你們兩個躺在醫院半個月,咱們‘巨鑼幫’的人有那麽欠磨練嗎?”擁有數十幫兵的巨鑼幫老大陳大成對着躺在床上的手下叫囂。
  收了裏珂高工的老大五萬元要剁掉耿雄謙一隻右手,沒料到一對二的情況下敗陣了回來,不到五天的時間,全中部的大小幫派都拿這椿事當笑話談。黑道人士居然打不過高中生毛頭小子?!錢可以不要賺,面子可不能丟,莫怪陳大成氣得歪嘴斜眼。
  “老大,查出來了。”一邊的手下連忙說着。
  陳大成坐在沙發上叫道:
  “說來聽聽,看看他有什麽靠山。風神高中的學生大多是黑道分子的子女,他應該也是吧?”
  “他沒有靠山,一年前統合了風神高中的派係,父母都死了,沒什麽親人,從小打架到大,曾進感化院半年。雖然沒學過什麽武術,但很會打架,沒有打輸過的紀錄,聽說‘鐵血堂’少堂主很中意他,風神高中的老大位置就是由孟觀濤親手傳給他的。”
  說到鐵血堂,衆幫兵全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那是個全中部最老字號的大幫派,擁有強大火力與實力,卻始終盤踞在中部,沒有稱霸全臺灣的打算,尋常時看似沒什麽威脅性,但若有什麽重大事件,不去鐵血堂拜碼頭可是不行的;尤其不能在鐵血堂不允許的情況下做火力強大的械鬥,至於其它黑道幫派為了生存所做的見不得人營生,就全看各人本事了。如果那正是耿雄謙的靠山,那他們這個小幫派就必須很小心地處理了。
  “真的假的?孟觀濤與耿雄謙的交情如何?”
  “從孟觀濤畢業後就沒有再聯絡了。聽說孟觀濤目前人在北部,與未婚妻打得火熱,根本不管傢中的事。”
  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陳大成冷冷一笑:
  “派王阿東與李阿西去斷他一手一腳,如果再達不成任務就不必回來了。”
  “是!”
  兩名熊腰虎背的打手大聲響應着。
  小小一名高中生而已,要解决太容易了。
   ※  ※ ※
  再怎麽逞兇鬥狠,對抗的畢竟是同等級數的高中生,一旦惹上了幫派,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耿雄謙有許多死忠的手下,而那些手下的背景多少也是來自黑道,但那樣反而麻煩許多。黑道生態環境自有它平衡的法則,學生間打來打去,尚引不起黑社會人士的註目,但如果牽扯到道上的人,就會成為各派係之間權力消長的爭鬥了。所以耿雄謙嚮來自己一人面對來自黑道人士的挑戰,而不讓手下參與。
  以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而言,他是該感到害怕的,但……他冷笑了會,竟是摩拳擦掌地期待。他不會在中部打天下,因為倘若他要稱霸,就必須撂倒鐵血堂,而他不能那麽做,畢竟孟觀濤給過他順水人情。當他明白他的打算時,當真是服了那樣一個狡猾的人,居然深謀遠慮到長遠以後;當時他並不以為他可以——如今他是不得不做這樣唯一的抉擇。
  他這樣一個人,走正途,安分上班工作不會有什麽成就,加上前科纍纍,怕是沒人敢要。上天早已給了他最合適的路走,即使一路流血到死亡,那又如何?他可以自創出一片天,並且無人可及。
  不是現在讓別人上門挑釁,也會在日後出了校園找人打出天下,所以來得早一些,於他並無妨。他過不起太平日,也不要像父親那般衹當了個雜碎就替老大換子彈而亡。他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目前這些小小爭端衹是小試身手而已,讓他練拳,也讓他忙碌忙到沒空去想起一雙含淚的眼、一張秀麗的美顔……
  該死!他不會想她!死也不會!
  李秋雉與他一同去在河堤旁,叼着根煙:
  “今天打跑了兩個,下回大概要拿槍對他了。要不要我弄一把來給你?”
  “不必。”
  剛纔持刀前來攻擊的,正是巨鑼幫的人,他們錯估了野生動物一旦負傷時會有的反擊能力,所以敗得比上一回更慘。他不是那種不帶武器的小太保,衹不過很少以刀刃見人罷了。當他想速戰速决時,决不心存一絲善良。
  “我真是喜歡你的狠勁,即使是現今吃得開的道上老大,十七、八歲時也沒有你這樣的膽識狠辣。”可惜這男子不願要她,否則——算了,自已打天下也不見得行不通,她也不是非要有男人不可。
  “你最好少來找我。”他淡然說着。
  她拍了下他的肩:
  “這種陣仗連累不了我什麽,而且,得不到你的人,與你做朋友也不錯。”
  “我不需要朋友。”尤其是女性。
  “如果你需要女人,我可以無條件提供。”她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身暴露的打扮,讓人對她的身材一覽無遺。
  他搖頭,將她推到一旁,徑自走着。
  “喂,連續拒絶同一個女孩兩次是很傷人的,你不知道嗎?”她似真似假地抱怨,扯住他袖子:“難道你真的如別人所說的性無能?”
  他縱聲大笑了會,纔冷淡地響應她:
  “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
  “你夠傲!我就不相信沒有人能令你動心,想占為己有。”
  一張美麗的容顔又浮上腦海中,幹擾着他的平靜,讓他口氣煩躁不已:
  “滾吧!反正那人不會是你。”
  李秋雉沒有動怒、沒有叫囂,衹是點頭:
  “我也該走了。下回我送一把槍給你。”
  “不需要。”
  她置若罔聞,跨上機車騎走了,轉眼間飆得不見人影。
  他擰眉望了會,甩頭往公寓的方向走去。這些女人都怎麽了?不是大膽得一踏鬍塗,就是哭得讓人心神不定。
  那個女人……那個葉蔚湘不敢再來了吧?胡亂摸了她,粗魯地強吻了她,任何一個有神智的女孩都不會再來找他,他……自是不必再去回想那無關緊要的插麯,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有任何女人相伴——他也要不起。
  一抹擾人的身影從眼中閃過,他敏銳地看嚮對街的超級市場大門口。前幾秒尚在他心中翻攪的倩影,再度活生生地近在咫尺,映入眼簾。
  她與一名中年美婦正要進去採購,高雅的衣着、一絲不苟的扮相,明顯區分了身世的不凡,透露着濃烈的書香氣息,不同於周邊那些平凡主婦們的庸碌。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飄移的雙眸很快地找到一個定點,看到了隔一條馬路的他。
  葉蔚湘的眼中浮起淚光,雙頰涌上羞赧的紅暈。他總是衣衫破裂,每次見到他都像剛與人打完一場架,這次也沒有例外;不過挂彩的地方較少,沒看到有什麽流血的痕跡,無所依的心緒因而沉靜安定了下來。相對的眸光,因他眼中的嚴厲冷漠而低垂——他眼中,她相同於那些自動投懷送抱的女孩吧?所以纔會有那種鄙棄的眼神,她不該覺得訝異,衹是難過。
  “蔚湘,進來了。”葉夫人推了採購車輕叫着。
  “哦,好。”
  葉蔚湘再偷偷地投在對街一眼,發現他已走遠……心情,已不是能訴說的紛亂。他走了:
  那就是她單戀的結局,一如所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倏忽幻滅、消失、無所蹤。也應該是這樣吧!輪回的宿命早已給她安排了戲碼,叫“錯過”。陸湛有情,她無情;她情苗初長,耿雄謙無情。
  多好笑,她終究要為自己的軟弱付出代價不敢爭取,輕易放棄,沒有特色的性格,衹能以僅有的乖巧來妝點自己,然後……自怨自艾,而且愛哭……她連忙偷拭去眼角的淚水,不讓母親發現。
  像她這樣的女子呀,不該妄想去匹配任何一個出色的男子。陸湛、耿雄謙對她而言都是高攀,她可以肯定。未來的生命中不會有他們加入。
  知道了自己情感的方向,就不該依然慣性地接受陸湛給予的溫情,否則她會更瞧不起自己……而她也不能再去煩耿雄謙了,既然沒有結束,那就徹底地沒有交集吧!她不能讓陸湛去找耿雄謙麻煩。
  也許她並不是太瞭解陸湛的心思,但五、六年的相處下來,看着他處事的方式,以及攻擊對手的手段,她絶不會天真地以為一旦陸湛找到她心所屬的人,會善良地放過;在這一點特質上,兩個男子驚人地雷同。
  她已讓陸湛發覺她心中有人,不能再讓他查到耿雄謙。所以,今後不能再有交集,畢竟,他根本不要她。
  寂寞又涌上了心,繞了一圈,她依舊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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