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Xi Juan   China   现代中国   (February, 1972 AD)
君須憐我
  備註:“這個男人有點酷”前集
  姥姥的血咒,教她打出出娘胎便失去了明眸,
  因而,自小她便習慣了依附那溫文爾雅的二表哥;
  無關愛情,衹因他會呵疼她一輩子……
  不意,就在他們成婚在即之時,
  那個失蹤了十年、浪蕩成性的韓大公子竟突然出現了!
  他對她的霸道和強烈占有欲,擾亂了她一池心湖……
  是情愛也好,是一時迷亂也罷,就讓一切隨風而逝吧!
  畢竟,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可是,竟在拜堂的當口,新郎不見了……
  天爺!誰來憐她?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尾聲
第一章
  金雀釵,紅粉面,花裏暫時相見。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
  山枕膩,錦裘寒,覺來更漏殘。
  ————五代 李煜 更漏子。
  燭淚滴盡,最後一盞光明也失去了顔色,讓原本就不甚溫暖的屋子,益加清冷。
  已是二月中旬,理當是春臨大地的溫暖時刻,卻讓寒雪強占住山頭,不讓春天進駐。
  這樣凄寒的夜晚,片刻也不容情的,頻頻催促床上人兒嬌弱的病體漸漸流失命的跡象。再暖的錦被也溫熱不了打從心中冷出催魂的冰寒。
  她就要死了。她知道。
  長年拖着這樣的一副病體,受盡折磨;死亡對她而言,反倒是一種解脫。有多久了?十年了吧?苟延殘喘地度日至今,再也沒有力氣去強撐另一個十年。她戰勝不了死亡,卻出乎意料地活得比母親更久。她慶幸着,老天是這樣安排了一切。母親死了,結束了她悲慘且殘忍的一生;而她自己,也將因為沒有解藥抹身而讓傷口的毒蔓延全身,再不久,她就要死了。
  人在死前,是不是都會看到過往的一幕幕,那些曾以生命去經歷的事?
  不甘心呵。真的不甘心!
  在愛情上,放不下的是那位曾對她海誓山盟,卻至今音訊全無的薄幸男子。難道真如母親所詛咒的,全天下的男人皆薄幸?所以在得了她的身子後。便不會再珍惜;在離去前種種保證,都衹是甜言蜜語?母親遇人不淑,而身為女兒的她也會承其命運,衹能怪自己太過癡傻?如果……他不愛她,為什麽要用那雙誠摯的眸子再三地信誓旦旦?為什麽不在離去前,直言不愛她,讓她斷了一切情絲?!
  如果她的生命,必得在今日終結,誰願意給她一個答案?她不願意相信……那樣的男人會負她。所以,她被殘了雙腳、下了毒,讓她日日夜夜必須為這段情遭受母親無情的懲罰,每日必須服藥以抑製毒性:衹因她不恨他,不相信他會負她,不願嚮母親承認愛上男人是一件錯事。十年下來,她可以在面對無情且殘忍的母親時,大聲否認自己被玩弄了;但,私底下,在受了那麽多苦後,她如何能不怨?她如何能瞑目赴黃泉?
  而,在親情上,她也放不下……
  “娘娘……”
  嬌怯的聲音由門口傳來,黑暗並無法阻隔她的到來,一雙小手在不久後小心地撫上她形容枯槁的面容。那曾經比花朵更嬌美的國色,在年輕的二十八歲便已凋零。
  紅顔薄命,是誰睿智得一語成簽?
  小淨初啊,她那苦命的女兒。
  “淨初,冷不冷?”用她僅存的力氣,緊緊擁住她小小的身子。她放不下啊!如果她這僅存的殘命,能用以當條件,她祈望老天讓她這女兒不要重複她的命運,希望在她成長之後,有一名至情至性的男人呵護她一輩子;她願意永世沉淪於地獄中,衹要女兒幸福!
  “娘娘,你身子好冷。”
  十歲的小女孩,敏感地預知將有什麽事發生,顫抖的小身子緊貼着母親,想用自身的溫暖去換取母親生命的熱度。
  “乖,不怕哦。不要怕,你的姨娘就快來了。”
  “就是嫁到很遠很遠地方的仙芝姨娘嗎?”
  “是的。”
  如果,當年她也學小 一般,不顧一切地隨心上人下山,是否今日會有所不同?她的妹妹雲仙芝,在十五歲那年的某一個暗夜,遇到了一名上山為妻子找尋藥草的男子,傾心之餘,偷偷跟隨那名男子下山:從此音訊全無。母親氣急敗壞地下山找了好幾個月,卻找不着。在她們姊妹暗中聯繫的回音裏,她知道妹妹找到了她的幸福,她成了那名男子的偏房。後來為了怕讓母親知曉,便不敢聯絡:十年下來,沒通音訊。
  後來,她的初戀也來了。一名準備赴京經商,卻在山中迷路的文生,闖入了她的生命中;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男人。一名英俊儒雅的男人,很快地得到她全心的愛戀,讓她懂得愛情的模樣。他要她與他一同下山,可是她無法像妹妹那般不顧一切,她那一輩子不快樂的母親教她放不下,她更想得到母親的祝福:她天真地相信母親會讓她嫁人,而不能理解到嚴重偏執、對男人痛恨到變態的母親是不可能祝福她的。
  她叫他先下山,從京城回來時再來接她,而她則利用這一段時日告訴母親她要嫁人的事。
  然後,母親將她關在石牢中,然後……他音訊全無……
  如果事情再重來一遍,應該可以有不同的結局吧?可是,人生沒有第二次機會,她選擇了這種結局,註定要在二十八歲魂歸離恨天。
  她可憐無辜的淨初,在甫出生之初,便已被剝奪了看這世間的權利。當時母親含哭帶笑的厲吼,如今仍能清晰地在她身邊迴旋:“全天下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小娃兒,衹要你看不到男人,就不會被蠱惑;衹要看不見,你就不會讓男人騙去身體與感情!姥姥幫你,幫你今生今世都不會被男人傷到了心!這人間太污濁、太可怕了,男人更是女人的劇毒,讓姥姥來幫你吧”
  血光閃動,交織着嬰兒哭聲,與她産後凄厲的哀號,至今仍是她的惡夢。而小淨初那雙美麗的眸子,無緣見識到世間的美好。是她的錯;若說她二十八年的生命會有什麽愧疚,便是她帶給女兒失明的一生。
  淚水滴落在女兒臉上,在這樣的黑暗中,她卻依然能看清女兒美麗的容貌。這是回光反照嗎?強自抑下一口血氣,教她怎麽放得下,她這薄命的女兒
  淨初呀,十歲的年紀,卻已有仙資玉質的形貌,想必再過個幾年,會是比她更加出色的大美人吧?這樣的美人兒,得到天下偉男子的傾慕是必然的,但……那一雙無法視物的眼,卻更可能將她的幸福斷送。哪一個男人會愛上有殘疾的女子?也許最初的驚豔可以博得天下男子瘋狂的追求,但這種專寵不會有太久的風光,幾年過後,恩愛不再,而她可憐的淨初卻依然失明,依然需要一雙終生呵護她的手來扶持她。
  她死不足惜,但她該把淨初交到誰手上才能放心?
  “娘娘,你別哭,別哭呀。淨初會很乖的。”
  那一雙小手摸索着要替她拭淚,而她的淚下得更兇了。老天爺……如果當真有靈,幫助她這苦命的孩子吧……
  由遠而近的奔馬聲,蹄印鏗鏘有力地擊在雪地中,她身子微微一震,蠃弱的身子急速地抖動起來。
  是她嗎?是她那小妹終於接到她放出的信鴿,在這凄寒的夜晚趕來了嗎?
  果然,跌跌撞撞飛奔而入的,是一名年輕少婦。是雲仙芝,那個十二年前為愛不顧一切下山的女子。
  “姊姊!姊姊!你在哪裏?”狂亂着急的女音叫着。
  “仙芝,別急。先打燈。”在她身後扶着她的,是一名高大沉穩的中年男子。
  在燈尚未點上時,雲靈秀欣慰地明白,她的妹妹至少是幸福的。她能看到那名男子相當珍惜妹妹。全天下的男人並非都是壞的,對吧?
  燈點着了,更讓心焦着急的雲仙芝崩潰。她那美麗的、善良的姊姊,在二十八歲芳華正盛的年紀,竟已灰白了一頭秀發,美麗的面孔消瘦枯槁,僅有那一雙子夜的眸子,依然找得到一絲絲當年傾人國城的影子。
  “姊姊!為什麽會這樣?”她飛奔過去,看到了大姊瘦骨如柴的身子,是第一震撼;在看到半掀的被子下,空蕩蕩的裙裾,她徹底崩潰了!是她的娘,那狠心的娘。絶情到連自己的骨肉也不放過!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雲靈秀露出一抹笑,輕撫着益加美麗動人的妹妹。
  “來,仙芝,看看你的小外甥女。雲淨初。今年十歲了。”她將女兒拉到身邊,與妹妹相認:“淨初,叫姨娘。”
  “姨娘……”雲淨初怯怯地叫着,交握着雙手,對着陌生的聲音感到害怕。
  “姊姊!她……”雲仙芝低呼。她當年衹知道姊姊遇到心上人,但戀情沒有結果,其它的事並不知曉;此刻。她恍然明白母親下手這麽狠的原因了。但……有點奇怪,這麽美麗的女性,世間少見,但……那一雙眼:
  “娘做的。她下了血咒,要淨初今生今世看不到男人。”
  “我的天爺……”那雙眼眸竟是看不見的!
  一陣嘔血的劇咳,警告着大限將近的訊息。雲仙芝急忙轉身看丈夫:“相公,快拿千年人參給姊姊補身子,還有,跟在我們身後的大夫上來了沒有?”
  雲靈秀拉住 妹,氣息難平地低叫:“不要費力氣了……仙芝,如果你們人手夠多,去……負心崖將母親的屍首撈上來,好生安葬吧……”
  她在飛鴿傳書中早已說明母親失足落崖的事。
  “她死有餘辜!我不!”雲仙芝大叫。老天,那女人當真是她們的親生娘嗎?她竟這樣殘害自己乖巧的女兒?!
  “妹”
  “仙芝,人死了,就該入土為安,我們替嶽母安葬吧。”韓濟民看來是個少言剛正的男人,但說出的話自有一股領袖的氣勢。
  雲靈秀可以感覺得到妹 愛極了這男子,衹是,為什麽他們夫妻的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愁?
  跟在他們身後的一群傢丁也趕上來了,由一名十來歲的小男孩領着三名大夫進來。
  “爹,娘,大夫來了。”
  小男孩的眉宇間盡得他們夫妻的真傳,漂亮且可愛,纔十來歲,卻有着無比的擔當。讓雲靈秀看得詫異極了。
  “仙芝,這個是?”
  一邊叫大夫把脈,雲仙芝等丈夫領傢丁去山崖找屍首時,坐在床沿,回道:“這是你的小外甥,叫韓霽,十二歲了。韓霽,過來。”她招手叫着門口正在吩咐下人熬人參湯的兒子。
  “娘?”
  這個纔十二歲,卻已經很有大人模樣的韓霽,可貴的是有一顆體貼善良的心。
  “姨娘,我叫人熬補藥了,您會很快好起來的。”
  “謝謝你,霽兒。來見見你的表 ,她叫淨初。”伸出枯瘦的手,她將女兒的手交給韓霽:“你帶離去外邊吃點東西好嗎?她看不見。”
  “好的。妹妹不要怕,表哥保護你。”
  “表哥?”聽見相同是童稚的聲音,小小的女孩兒心中有了奇異的安心,居然不再怕了。
  韓霽小心領着新認親來的表妹往門口走去,對她糾正道:“你要叫我二表哥,我還有一個哥哥哦,他好棒的。你以後要叫他大表哥,他會保護我們兩個哦……”聲音漸漸消失在門外。
  雲靈秀強撐的力氣終於用盡,頽然地倒回床上,推開大夫的手,輕道:“沒用了,不心費心。是娘下的毒,“百日蝕心散”的解藥衹有娘有,而她過世了,我這毒拖至今日,還能活着,就是為了等你來……”
  “姊……”
  看到幾名醫術高超的大夫皆搖頭,雲仙芝臉色慘白了起來。
  抓住妹妹的手,她輕輕地求着:“代我好好扶養淨初成人好嗎?也許我這種私心不應該,但原諒我是一名無力保護自己子女的母親,我必須給淨初安排最好的末來。”
  “姊姊,您的意思是……?”
  “好不好讓韓霽娶淨初?這孩子將來必定不會欺負淨初,我衹求讓淨初當正室,讓霽兒照顧她一生我纔會放心。如果他有心納偏房,我不會反對……仙芝,我很自私,可是……”她咳得更嚴重,血絲再度沾上衣襟。
  “我答應!我答應!姊姊,您別激動,我們立刻帶你和淨初下山,我會拼命找天下名醫來治好你,也會治好淨初的眼,我就不相信全天下沒有人解得了娘所下的毒!”
  她慘澹地笑了:“娘製造的毒是無人可解的,你仍不願相信嗎?衹要淨初平安過完這一生,我死亦瞑目了……”
  “淨初的父親呢?他碰了你,卻仍是負心?”雲仙芝忍不住要問了。會有這種
  結果,除了男人負心,還會有什麽?
  反倒,雲靈秀已不再那般介懷了,這抹怨就留在心裏,隨她入土吧!
  “他沒有回來接我……”她笑得好苦。淚眼中浮着所剩無幾的希望……即使已過了十年,她那一生唯一有過的愛情仍被她執着着---也許……有一天……他會來接她……也許有一天……他會出現……這念頭是支持她十年來,每每遭受母親施虐時唯一活下去的力量-----也許有一天……
  可是,她還有明天可以去等嗎?蝕骨的毒在全身筋脈肆掠,奪取她薄弱的生命,血絲不斷地出唇角溢出。
  雲仙芝急忙擦着,但血流得更多,怎麽也擦不完。
  “姊姊!你不可以死,你再撐着呀!”
  “仙芝……;今夜是我的極限……我好纍,也好痛……”她閉上眼,淚水沿着臉頰而下,讓她殘存的一絲紅顔,添一抹亮麗的水光。
  “你們三個大夫想想法子呀!快替她止血呀!”雲仙芝對三名束手無策的大夫吼着!淚花奔流在她玉般的臉上,為姊姊苦難的一生心痛;為她短促悲苦的生命心碎。她這個當妹的居然衹能眼睜睜,無助她看着她唯一的姊姊失去生命!
  “夫人,令姊她已……無藥可醫了,我們大夫衹能治病,不能治命呀,夫人請原諒……”一名大夫嘆氣回應着,與另二名一同退下。
  “姊姊,你撐着,至少,至少見淨初最後一面”
  “不要,不要讓淨初面對我的死亡,她不能承受的,明日……明日再告訴她吧……這孩子會明白的……”
  流出的血水沾上了床單,漸漸擴散渲染出芙蓉的花形;她不怕死,她衹是難以瞑目呀……
  門外再度傳來急速強勁的馬蹄聲。纔一眨眼,閃進來韓濟民的身影。
  “相公,您……”
  “山崖下有另一具屍首,約莫死了八、九年,僅剩下具骷髏,而那具屍體手上緊抓着一封血書。”他一眼看出雲靈秀已出氣多、入氣少,忙奔過去問她:“你認得一個叫白少初的男子嗎?”
  不知哪來的力量,雲靈秀雙眼暴睜,死命抓住韓濟民的手:“他在哪裏?”
  韓濟民無言地將一封以布帛寫成的血書交給她。
  那泛黃而斑駁的布塊,似乎是由衣袖上扯下來,上頭衹寫了歪斜的幾個字
  靈秀:
  我沒負你,若有來生,再結鴛盟。
  白少初
  “他……”死了?死在山崖下?他有來找她,他沒負她?!
  韓濟民輕道:“屍首的胸口處肋骨全碎,是被人打重傷後推下山𠔌斷氣的。”
  而兇手,衹可能是一個人!
  雲靈秀笑了,傾她畢生所有的美麗,漾出一朵微笑,將血書捧在懷中:“他沒負我……他沒有辜負我……少初……”
  她緩緩地倒回床上,看起來像是睡了,含着一抹戀愛的笑,靈魂不再被肉體羈絆地飄了出去。
  不知情的人還當她睡了,但緩緩由五官流出的血,證明她已與世長辭,結束了她多舛的二十八年歲月……
  “姊姊……”
  雲仙芝哽咽出聲。
  韓濟民摟住她,低聲道:“別難過,她去得很快樂。”
  “我好恨娘!我好恨她!”她泣不成聲地哭叫。
  “至少,我們可以替她高興,她終於可以與戀人相會了。”
  她擡起淚眼輕間:“真的嗎?”她需要保證。
  韓濟民摟緊她,肯定地道:“是的。”
  外頭的雪,不知何時停了,天空之中出現兩顆異常炯亮的星子,緩緩交會……
  是你嗎?你來接我了嗎?
  是的,我等你好久了……靈秀……
  同樣約二月天,卻已是春寒料峭的時節,百花在微寒中綻放,搖曳生姿地宣告大地春回的訊息。
  白雪融盡,煦陽現暖,空氣中全藴含着花香與沁涼,教人不禁想好好倘佯於大地之中,陪百花一同迎春。
  “小姐,您就在榕樹下歇一會兒,在這棵大樹的四周,全開滿了不知名的花兒,顔色很多種,因為是半山腰,所以有微微的霧氣環繞在腳邊,很美,烘托得小姐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
  清脆甜美的嗓音,出自一名青衣丫鬟打扮的美婢。但任何的“美”,一旦到了她的小姐面前,都是不足的;她小心扶持着的白衣姑娘,全身上下都像是巧匠精心雕琢出來的,美得不可思議,真個是巧筆丹青難畫描,連春天競放爭妍的百花,倘若真有靈,怕也會羞愧得在瞬間凋零吧!而她這名號稱“踏月山莊”最美麗的丫鬟,服侍着這仙子一般的小姐,萬萬不敢對自己容貌有絲毫自信的。這種清靈到已非人間會有的佳人,不僅男人見了會失魂,連身為女子的自己,也會常常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白衣女子在被貼身丫頭扶坐在一塊平滑大石子上時,輕柔地開口了:
  “碧映,你去忙吧,這邊很涼,我想靜待一會兒。”
  “小姐,我喚一名俐落的小丫頭來陪你吧,您一個人坐在這兒,奴婢不放心。”
  白衣美人兒笑着,輕搖螓首,發絲在這小小的動作下隨風舞動:
  “不了,山下布滿了傢丁,不會有事的。我又不是沒一個人在這兒待過。”
  這裏是“念塵山”,十二年前被韓傢買下整座山頭。終年有專人打理,並派一組傢丁在山下駐守巡邏,不讓閑雜人士誤闖。而這片山林間,放生了許多溫馴的動物,日日派人上來喂食,順便巡山捕捉那些會危害到人的蛇或猛獸;如此慎重的維護,當然有其特別的用意。在十二年前,“躍日齋”的主人韓濟民因為病弱的嬌妻偏愛這座山頭的景色,每每身體稍見起色時,便要來此地踏青,於是韓濟民索性買下整座山,將無名的山頭取名為“展眉舒心山”贈予愛妻;但在二年後,妻子終究在長期的虛弱中,香消玉殞,這片山於是改為“念塵山”以紀念他的妻子風滌塵。爾後,再過五年,韓濟民在一次赴絲路經商時,被一群江洋大盜謀財害命:在屍首運回京城後,也葬在此,與他的長妻合葬一處。
  在韓濟民的遺孀雲仙芝當傢之後,每年不惜花費鉅資去守護這片山,派專人整理,不讓雜草叢生,壞了這片優美的景色。因為她的夫君與大姊都愛這裏,也長眠在此,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們看到最好的風景。將來當她百年之後,夫君的左側墓穴,將也是她長眠之地。
  雖然看不到人人稱道的美景如畫,但她
  雲淨初仍能在宜人的春風中,在含着清香的空氣中,感受到特別的意境。至少,每次當她來此時,心情便會産生無比的寧靜與愉悅。所以,在每個月慣例性的清理行動中,她總是會與傭人一同前來。
  而她的貼身丫鬟碧映也是山莊總管的女兒,平日除了打理她的生活瑣事外,也得代替父親督促下人工作。因此,此刻纔會放她在此,走上更高的山頂去打理一番。
  “碧映,你上去看看吧,反正又不會多久,別擔心。”
  有了小姐的再三保證,她仍是不放心,特地又到半裏外站崗的傢丁處耳提面命一番,纔又折回來交代:“小姐,我上去了,約莫二刻後立即下來,衹要看到他們將春天花卉全種妥了,我會馬上下來。小姐,您可不要四下走動,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丁過來冒犯,不要客氣;還有,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立刻扯喉呼叫,山腳下的韓海、韓嶽都有功夫,一眨眼就飛上來搭救了;還有……”
  柔美帶笑的嗓音,溫溫雅雅地打斷她的叨念:“好碧映,快些上去吧,等你交代完,天都黑了。”
  碧映的俏臉紅了一層胭脂,不依地叫了聲:“小姐,您取笑碧映像個老嬤嬤。”
  雲淨初綻放出笑顔,傾人國城得讓她的小丫頭瞧着失魂;面對這麽一張絶色,哪還能存一絲絲怨氣呢?忙收拾心神,道:“好了好了,真的得上去了。小姐,我立即下來。”
  “好。”
  她輕聲應着。待細碎的腳步聲遠了之後,全然的寧靜讓她可以凝聚心神去感受大地的奧妙。
  空氣中和着花粉香,沁入心脾有股微微的涼爽與甜膩,春風拂過她的臉頰,她可以感覺到被天地潤澤的恩典,纖手拂到裙襬處,可沾得一片微濕。碧映說在她裙襬下方環着霧氣,她可以感覺到下方的氣流較為濕冷凝重。這霧氣中的水,是為了給百花點綴上露珠吧?
  玉手小心摸索到身側的一朵花,***,如絲一般的觸感,會是什麽顔色呢?而“顔色”這東西,又該怎麽形容呢?淡淡揚起的笑容,泛着不為人知的輕愁。也許她也算幸福吧!如果她不是打一開始就失明,而是先見識到了世間的美好,斷然會在人生衹有黑暗之後,自怨自艾,悲痛欲絶;是不是該慶幸她從未曾見過這世界,因此一切無法想像,便無從怨艾起?
  其實她的生命至此,已是所能想像最好的了。八年來在姨娘與表哥無微不至的照拂下,她什麽也不缺,過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除了習了多種樂音之外,也讓她讀書;而碧映便是她的伴讀,代替她的眼睛去吸收知識,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字去意會字體的寫法。而今,雖然看不到書册的模樣,但已記憶了所有曾被教授的知識,即使沒有缺陷的千金小姐,也未必能與她一般幸運。
  這樣的生活,能一直過下去,就是恩典,她不能有所不滿了。
  又一陣春風徐徐吹來,吹動她的秀發衣袂,與她嬉戲着。禁不住泛開一朵笑靨,擡高臉蛋讓春風拂上……
  突地,一股沉澱的存在感突兀地介入她所能感受的天地,擾亂了氣流波動,風中蕩漾着不安的氣息。以她比尋常更為敏銳的耳朵也聽不到異樣的聲響,但她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在在警告她
  有人!在她的前方!而且那股窒人的存在感正猛銳地欺近她,直教她喘不過氣,有人嗎?為什麽草地沒有傳出沙沙的微聲?真的有人嗎?為什麽她的耳力聽不出來?!
  她急喘一聲,整個人依緊在身後的大樹上,張惶而無焦距的大眼泄露了恐懼的訊息,而那股可怕的感覺已罩上她全身。
  真的有人!
  原本照映在她臉上的陽光不見了,一抹影子擋住了投在她身上的微暖光芒,而沒有陽光的臉蛋,可以感覺到微涼的冷意。她感覺得出來。
  “誰?你是誰?”地快生生地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摸索,期望衹是一種錯覺,但……
  她的小手很快地被包入一隻厚實粗糙的大掌中。在她來不及尖叫時,她的下巴也衹牢牢地擒住,然後,在她面孔的上方,傳來低沉輕柔的聲音:
  “別出聲。”話語中的威嚴讓人恐懼得無法叫喊。而他的輕柔則來自怕驚嚇到她------
  在雲淨初面前,蹲着一名男子;其實他看着她已經很久了。
  初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仙女嗎?他見到了仙女嗎?在百花中,在雲霧間,春天的彩蝶在她周身繽紛地飛着,陽光穿透枝葉,一束一束地投射在她的身上,幻化成七彩虹光,將她白皙絶美的玉容照出了半透明且***色澤
  世間竟有如此纖塵不染的絶色!
  這是乍見時的震撼。然後,她笑着,彷佛是花間的仙子,與春天融成了一體,滿足地在這方小天地、安詳地領受這片優雅的景色。
  他不禁緩緩移近她,不敢發出一些些聲響,怕她受到驚嚇,怕她會消失在一剎那間……直到他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並且即刻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他已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睛”在看着他,卻沒有焦距,沒有閃動任何驚詫,反而是從空氣中不尋常的波動,讓她警覺到異樣,進而花容失色地退縮;而那雙美麗的眸子,依然抓不到他的方位。彷如一記悶雷擊中他的心,他為這一分明了擰痛了心!
  這位仙女一般的人兒,這樣美絶塵世的佳麗,居然是……看不見的!
  在她倉皇失措地伸手要保護自己時,他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方面想要證明她是真實的人;一方面為她無助恐懼的面孔産生下意識的占有與保護心情
  即使他很明白,眼前佳人的恐懼是來自他。
  他不要她怕他,而他也必須再三證明她的
  缺陷是否是真的。
  老天怎麽能創造這樣精巧無匹的完美人兒後又殘忍地奪去她的眸子?怎麽能?
  “放……開我……你……你……”
  雖然感受不到來人的敵意,但雲淨初的一顆心仍是抖得快散掉了!這輩子,還沒有男子這般接近她,連表哥也沒有,她怎麽能讓此時這個陌生人輕薄呢?她顫抖着身子,一心想要掙紮。
  他幾乎就想這麽一輩子捧着她的臉不放開了!但佳人的恐懼令人不捨,怎麽也不能再任自己孟浪地占她便宜。輕輕地放開她,但他握住她右手的手掌,卻是怎麽也放不開,那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失了魂。
  那真是可笑!想他韓霄,在江湖打滾了十年,走遍大江南北,什麽佳麗沒見過?此刻居然會像個青澀的小夥子,輕易地被女人勾去了魂魄!
  而這個在自傢山頭出現的佳人,居然讓他表現得像名采花賊。她是誰呢?穿着像是千金小姐,但為什麽沒有丫頭伴着?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他低沉的聲音中含着安撫人心的力量,輕易讓人感覺到他是一名可信賴的男人。雖然不見得是正人君子,但至少不會是卑劣的人。
  她敏銳得可以感覺到眼前陌生男子正極力要她別害怕。她微微鬆了些心,想先抽回被牢握的右手,但卻抽不回來。他沒有握痛她,卻也是不容她掙脫的:
  “公子,您……放開奴傢可好?”
  她潔淨雪白的臉蛋染上一層粉紅,像初綻的蓮花一般惹人憐。而他的回應帶着笑意:“不好。”
  她臉色又泛白了:“公子,您……”天呀……他想如何?
  “我不會欺負你。”他的聲音是這輩子不曾有過的溫柔:“來,告訴我你的芳名。”
  “我姓雲。”
  “然後呢?”他追問。
  她搖頭:“您不可以再問下去了,女孩兒的閨名衹能讓未來夫婿知曉,您……別為難奴傢。”
  韓霄的濃眉立即不悅地鎖成微怒的直綫!她……已許配給人了嗎?
  “告訴我,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他聲音依然力持輕柔,無論如何也不願嚇到這天仙一般的人兒。
  可是,即使是看不見他的表情,雲淨初卻奇異地能由他掌心傳來的溫熱中感覺到他的不悅。有些怕,卻不願屈服在他的威嚇下,貝齒輕咬住花瓣一般的下唇,整張小臉低垂着,她的害怕,輕易可見。
  “雲兒?”他的臉移近他,氣息親昵地拂在她臉上,語氣全是堅持。充分表現出他是個有着鋼鐵般意志的男人;沒有什麽事可以敷衍得了他。
  “你不可以這般喚我!”她着急地搖頭。他怎麽可以替她取親昵的小名?
  “那就告訴我你的閨名。”
  他是個怎麽樣的男子呢?為什麽這般堅持呢?她是怕他的,因為他是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十八年以來,她從未接觸過外邊的人,理所當然她該害怕
  而,她是害怕沒有錯,可是,那種害怕的産生,在此刻已不再是來自陌生人的不知險惡來意,而是出現於他身上散發的威嚴,那種生來便是他特質的氣勢,強烈得在周身迸發,教她即使不能親眼看到,卻能由感官來察覺出嚇人的氣息。
  生平第一次,她竟無比遺憾自己的失明致使她無法見到眼前的男子。能有這種氣勢讓人膽寒的男人,必是精采萬分的吧?至少,在她聽過、感覺過那麽多男子的聲音之後,此刻一一回想,卻沒有一個男子能及他十分之一。這樣的男子,會有怎樣的綫條呢?構成的臉孔怕是如刀雕刻出來一般俐落剛硬吧?!
  老天爺……她……居然強烈希望自己能以雙手去感受他面孔的綫條……哦……太不知羞了!她是有未婚夫的女人呢!她是怎麽了?
  見到佳人逕自出神的臉蛋,他耐心地等着、瞧着,幾乎快要與她一同去神遊太虛了,在這張美麗絶塵的面孔下,她的心思,在轉些什麽?
  直到她俏臉浮上一朵朵胭脂花色,他猛地被她的嬌羞攝去了心魂,怎麽也抓不回自己的魂魄,眷戀且鷙猛地盯着她,不放過一分一毫!然後讓一股怒氣與妒意進占心頭!她在想誰?那抹紅暈為誰而起?她臉上那抹欲掩的冀望是在念誰?她有情人了嗎?
  一連串的問號直逼得他遽動的心欲發狂,他沒有權利去不允許她有戀人,但他卻不講理地放任自己去“不允許”。他要她!
  所以他毫不遲疑地奪取!
  炙熱的唇毫無預兆地覆蓋住她粉嫩嬌弱的小嘴,連帶含下了她驚恐的低呼。侵略的鐵臂圈住她嬌小的身子,卻不敢太過使力,怕她承受不住。衹讓執意侵略的唇舌,去挑動她不曾為誰奉獻過的領地。
  在侵略的強吻過後,他漸吻漸輕,漸吻漸輕地,小心珍惜着她的紅唇……她是他的!未曾有人這麽對待過她!韓霄很快發現到她的青澀,也理解到自己這行為比采花賊更卑劣,可是……他不後悔,衹是心疼於她眼中的恐懼,她被他嚇壞了!
  “雲兒……”他低喚着被他強摟在懷的佳人。
  豆大的珠淚不停地滑落,滑到了雙頰的盡頭,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雲淨初雙手 着唇,讓哽咽迴旋在喉中,衹有怎麽也關不住的淚肆無忌憚地滾落。
  她搖頭,不斷地搖頭,不敢相信面前的男子竟會這般欺侮她,毀了她的名節
  “雲兒……不要哭,***”韓霄急切地安撫她,伸出一手拭淚,卻怎麽也拭不乾那臉上的濕意。而他的心再度被扭痛了,她這種無聲的哭泣更讓人糾心。
  “你走!你走!求求你……不要欺侮我……不要欺侮我這個……瞎子!”她雙手用力推着他胸膛,雖是徒勞無功,卻仍拼了所有力氣想推開他。
  韓霄握住她雙手,怕她傷了她自己,輕道:“別這樣!我不是欺侮你,我衹是--情難自禁。”
  “不要碰我!放開我……碧映!碧映!你快來!來人呀……”雲淨初尖聲叫着。她什麽也不敢相信了!他是陌生人,輕薄了她的陌生人,教她還能再相信些什麽?!她是有未婚夫的人呀!天哪!她甚至在夏天就要嫁給表哥了!
  四面八方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着叫喚。有男有女。
  “小姐……”
  “碧映,你快來!”她哭叫着,掙不開的雙手與身子顫抖得令人擔心,
  韓霄不想擄她走的,但懷中的美人已被他一時難以自禁的孟浪嚇壞了。他怎能再像個強盜般的捉她走?估計他還能有些許時間,便掏出一隻冰玉雕成的腰飾,放在她手中。堅定地在她耳邊道:“我叫韓霄,你命定了要當我的人。這是定情物,你收着。我不會在此刻擄走你,不過,不出三天,我一定會找到你,並且嚮令尊提親。至於你必須給我的信物
  ”他看到她頸子上挂着一隻玉鎖片,霎時雙眼一亮!佳人的名字不正刻在上頭嗎?“雲淨初”,好美的名字,脫俗出凡得一如她的人。
  “淨初,你會是我韓某人的妻。記住了。”輕輕解下她的鎖片,在見到山下兩個飛躍過來的人影時,他立即閃身消失。
  哭泣且恐懼的雲淨初並沒有聽分明他的話,唯一記得的是他說他要娶她為妻的話……
  “小姐!”碧映尖叫着飛奔過來摟住她:“怎麽了?怎麽了?”
  雲淨初閉上眼,怎麽也說不出剛纔發生的事,埋在貼身丫鬟的懷中,衹能無助地哭着……
  百味雜陳的心,充滿理不清的思緒。
  而她原本平靜無憂的生命,至此掀起了驚濤駭浪,就在百花迎春的二月,一個孟浪狂傲的男人,闖入了她單純的生命中
  未來,將會變得如何?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第二章
  表小姐兼未來二少夫人到山上遇驚的事很快地傳回踏月山莊。
  韓夫人連忙叫人喚大夫來診斷,派下人去熬壓驚湯,生怕自己這乖巧無比的甥女有什麽不測。到底是什麽事情讓淨初驚嚇到?問碧映,也問不出所以然,衹好等淨初清醒時再說了。
  不久,當接到消息的韓霽由商行中快馬奔回來時,雲淨初已喝了藥汁,在韓夫人的半強迫下睡了,所以韓霽沒能問清楚表妹受驚的原因。
  如果是被什麽野獸嚇到,他會立即派人搜山,將山中所有禽類獸類全趕到別處,不會再讓柔弱的表妹受到第二次驚嚇。但,倘若是……人,那他生平絶不與人結怨的人,也斷然要破例,絶不饒了傷害到她的人。
  在他十二歲那年,姨娘臨終前,將淨初的手交給他握着,便代表他得窮盡一生去扶持他唯一的表妹,盡己所能地給她最好的生活,而不受委屈。淨初便成了他此生要保護的人,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因為姨娘信任他,交付了他。
  他斯文俊美的面孔泛着冷冷的氣息,衹有在此刻,他纔有一絲絲像“韓”傢的孩子。韓夫人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然後心中不免想到另一名韓傢的骨肉,那位擁有絶對韓傢真傳的孩子,已出外流浪十年了連自己的父親辭世也不曾回來的孩子,的確不愧是韓傢人!夠冷血。
  她的孩子在外貌上有一半像她,在性格上更是。總是寬以待人,凡事都會替別人想,體貼且面面俱到;幸好,流着韓傢精明的血液也讓他成為一名厲害的商人,沒讓他因為善良而遭人欺騙。
  她曾經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韓傢長子韓霄那般的氣勢與性格。因為那纔是真正完全承襲了韓傢的血統。
  而那名離傢十年的孩子,真的不回來了嗎?他真的不原諒她嗎?那股恨意居然可以深到連父親死亡也不回來奔喪?她答應過大姊要好好照顧韓霄的,可是……
  “娘,怎麽了?”
  好不容易將怒氣平復的韓霽端了杯人參到母親面前桌子上,體貼地替母親 肩。
  韓夫人嘆了囗氣。
  “還是找不到你大哥嗎?”幾乎每個月,她都會問一次。
  他們找了他五年了,前五年之所以沒找,是她的老爺那死硬脾氣不允許,他們這對父子相同倔強。直到老爺死後,她與兒子都認為韓霄纔是韓傢正統血脈的繼承人,而躍日齋也該是韓霄所繼承;可是,怎麽找也音訊全無。
  “如果大哥不願讓我們找到,那麽,縱使我們布下天羅地網也是枉然。看開些吧,娘。至少,從江湖上的傳聞可以知道,大哥過得很好,他是令人又敬又畏的劍客,人人聞風喪膽的。”韓霽的語氣充滿驕傲。他的大哥永遠是他心中偉大的英雄。
  韓夫人笑道:“那孩子打小就不凡,怎會是池中物?若不是在商場大顯身手,也會是在其它方面傲視群倫,他是個韓傢人呀!”忍不住又嘆息了:“他也二十六歲了,不知道可否娶妻生子了?總要帶妻子回來祭拜祖先吧。難道他真的不要這個傢了嗎?”
  韓霽安撫道:“我相信大哥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怎麽說,這兒仍是他的傢。”
  “但願如此了。”她衷心企望着。
  即使韓霄的歸來會是代表着一場無可避免的災難,她也會咬牙承受下來。對與錯,在不同人的眼光看來,都有着不同的解釋。這一點,在那孩子強烈的黑白分明中,必是一件絶無可宥的錯事吧?
  韓夫人無力地在心中沉沉嘆息。
  驚醒於深沉晦暗的夜裏,更夫的打梆子聲中,傳來三更天的聲響,也喚醒了她依然受驚的心神。
  雲淨初睜大一雙黑白分明卻無法視物的美眸,腦中不斷地涌起白天那一段受嚇的回憶。
  是怕嗎?是悲嗎?微微的心傷觸動淚意,又讓珠淚成串,占領了玉般的芙蓉面。右手的掌心傳來一陣疼痛,她纔發現始終沒放開的小拳頭中,正緊握着一隻物品。是了!是一隻腰飾!她記起來了。即使在碧映替她更衣時,她依然無意識地死握右手拳頭,怎麽也放不開,紮得掌心刺痛不已!是他硬交給她的……什麽呢?定情物?!
  如被火炙傷到似的,她緊握的小拳頭猛然鬆開,手掌裏的腰飾滑落在被子中;她發抖的左手輕輕撫上右手發疼的掌心,有些腫,並且熱熱地疼着,一如她被狂掠過的唇。
  老天爺,她怎麽了?
  而那位以鬼魅的形蹤來了又去的男子,為什麽欺侮她?明明,他那口氣,那氣息沒有流氣的輕浮,卻仍是非禮了她!他那樣又是什麽意思呢?他叫她名字的方式令她戰慄,一如他唇舌的侵犯在當時她嚇壞了,什麽也不能領會,衹一味地嚇壞心神。可,為什麽在一片寧靜中回想時,卻漸漸升起奇異的感覺呢?
  有些悲傷,有些失落,以及沉沉地像失去了些什麽……
  急切地伸手在被子中摸索,又將那衹冰玉握回手中,眼淚垂落得更兇了……為了心中的恍然領悟。那是不可以的,但卻發生了;那是不道德的,但她卻……
  她失去了什麽?除了被采拮去的櫻唇外,便是她的芳心了。那名強硬的男子輕易地撥動她心湖,擄去她純淨的芳心,這樣無禮放肆,卻表現得理所當然,全然不會令人覺得粗鄙不文。而她單純的一切,也因他的出現而不再無憂。她還能當成一切如常地去當表哥的未婚妻嗎?她不能,而且對表哥也不公平!
  他是那般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呀,對這麽至情至性的男子,若不能以完全純淨的身心去回應,是不公平的。何況……她已不潔了,輕輕 上櫻唇,這沒有男子淺嘗過的地方,在今日已被下了烙印,火一般的感覺,至今仍在燃燒。那下烙印的男子,卻不是相伴她一生的良人。
  “他”臨去時強自决定要娶她為妻,可是他又哪裏知道她是怎麽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的;因為她已經許了人。即使她仍是獨自一人,他說的話也未必是真心的。
  可是他為什麽給她信物?也奪走了她的鎖片?
  對於這紛亂的一切,她無法也無力去理解。
  失落的,衹是一顆強被擄去的心而已。
  衹是一顆心而已──
  “大哥,您打昨兒個到今日,一直怪怪的,不對勁,弄得小弟一頭霧水,怎麽着?不是說好祭拜完義父的墳後,立即到江南走一趟嗎?怎麽又說不走了?難不成您打算回傢啦?”
  在“富堂客棧”的天字上房中的茶廳,有二名男子。而正在大聲嚷嚷的男子一身藍衣打扮,熊腰虎背,聲大如雷,黝黑的臉上,充滿了剛硬的綫條,長相平凡,但那雙深銳有神的眼睛卻透露着不凡的修為,使其平凡的相貌洋溢着不凡的氣勢。
  他叫朱追闊,二十四歲,與結拜大哥韓霄義結金蘭,以性命相交已有七年。雖然沒有粗綫條到莽直的地步,但到底是沒有韓霄那般縝密深沉的心思,怎麽說也猜不出結拜大哥不對勁的原因。衹能猜想,也許大哥决定打破誓言,回京師的老傢一探;但,可能嗎?他有可能輕易打破自己立下的誓嗎?
  如果韓老爺仍在世的話,倒還有話說。可,現今他老傢已不再有親人了,而大哥在十年前離傢時已立誓今生不再踏入踏月山莊一步;每年回來,衹是為了祭拜亡母,再無其它。
  而這次在二月天回來,是有原因的。在四年半以前,當韓霄慣例地在九月趕回京師,在亡母的忌日回來上墳時,猛然得知父親遭搶匪殺害之後,立即撇下身邊一切待辦的事,天南地北地獵殺那一群江洋大盜;由河套一路追蹤,穿過整條絲路,最遠的到帖木兒汗國,將十三名結夥的大盜一一找着,並且以最公平的方式比武决鬥。
  之所以會歷經四年半,除了那群盜匪已拆夥分散四處,難以一一尋獲外,還有一點,就是最後要誅殺的匪頭隱姓埋名後儼然搖身一變為江湖上的俠士,養客三千,廣結天下名人俠客。為了這一名匪頭,共耗了兩年的時間去確定,並且揭發,最後親手報仇。這一役,轟動全江湖,讓原本就冷漠而莫測高深的韓霄,更添上一抹令人敬畏的特質。人人都猜測他的修為很高,但輕易地手刃排名江湖第四的莫非棣,就大大出呼猜測之外了。
  十三名盜匪全數殲滅,韓霄回來祭拜亡父,便是為了告知其父,已替他報仇,讓他老人傢安息而去。
  說好了要立即南下江南好生遊山玩水一番的,可是他大哥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打昨兒個回來後就發了瘋似的猛瞧手上的一隻玉鎖片,直到深夜,本該就寢了,卻跑了出去,一整夜沒有回來;直到今天,該起程的時刻卻動也不動,看着窗外,手上依然緊握着那衹玉鎖片,好似比他生命更為珍貴似的,怎麽也鬆不開手。
  而朱追闊怎麽問也得不到答案。
  “大哥,你這會兒不走了,是要辦什麽事嗎?”自言自語久了,他已不太期望他那大哥會回應他。
  不過,韓霄終於開口了,給了他淡淡的微笑,而那一雙黑潭似的眸子,閃着從未有的狂熱與勢在必得:“追闊,你即將要有嫂子了。”
  “咦?”朱追闊不相信地掏了掏耳朵,最後肯定自己沒有聽錯,於是叫了出來:“你要討媳婦了?不會吧,大哥?!你……你老是告訴我女人是最麻煩的東西。
  你江南的紅粉知己,號稱江南十大美人之一的柳韻奴兩年前放下身段垂青於你,無條件想要委身時,也被你無情地斥退。後來還是她對你死心之後,你纔因她的善解人意、直爽快意而結交為友。那樣的大美人都無法令你動心,我已想不出有誰能讓你傾心,進而願意交付一生了。仙女嗎?”最後的問話當然是揶揄成分居多。
  但,再一次讓他噴飯的是他那大哥肯定的回答:“是的,是位天仙人兒。”
  “天仙?!”天哪,他大哥中邪了嗎?二月天也有鬼魅出來亂晃嗎?
  韓霄帶笑地看着朱追闊:“別亂想,我沒事,我衹是在形容你未來大嫂的容貌。等咱們離開京師,我必然會帶着你大嫂。”
  “真的嗎?”他大哥嚮來不說笑,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真的令人起疑:“是哪傢姑娘?還是你突然决定要 你認識並且傾心於你的某位姑娘了?”
  “不。不是那些庸脂俗粉。”
  強烈的好奇心被勾引了起來,朱追闊傾近他問:“是誰?住哪兒?”
  “我正在等。”他低語,眼光再度投嚮窗外:“我委托鄺達替我找她。”
  “鄺達?”那個據說全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包打聽,要求他販賣消息有錢還不一定行得通,性格古怪到讓人想海扁一頓;武功不高明的他,躲功倒是天下第一。
  原來那傢夥現在人也在京師呀!韓霄是他唯一買帳的人,不過數年以來,韓霄都不曾嚮他求助過,連要追殺那票殺父仇人也沒有。居然,此刻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去尋助於他?!
  這下子,朱追闊的好奇心已強烈到快要脹破的地步了。天下間居然有女人可以讓他大哥輕易地癡狂到這種地步?那麽他那未來的大嫂恐怕是個厲害無比的角色了!
  又過了一刻,一隻灰色信鴿飛來這一方窗口,似乎有其靈性地停在韓霄伸出的食指上。腳上係着一張紙條。
  韓霄飛快地解下紙條,讓灰鴿回去覆命。
  然而紙條中短短的訊息卻讓原本喜悅的韓霄,面孔由喜轉為深沉,整個人僵直着身子,透着冰寒的氣息。
  為這轉變不解的朱追闊正要一頭霧水地追問時,他大哥已把信紙遞給了他,而自己半依着窗框,凝視窗外的天空,不願發表任何言語。
  而那字條中的消息,的確會讓韓霄有那種表情11雲淨初,令二娘之甥女,令弟之表妹。
  居住於踏月山莊之芙蓉軒。
  將於三月十五滿十八歲,精於琴藝,無人能出其右。
  鄺達初步探得朱追闊看了更是啞口無言,這下子,真的給他烏鴉嘴料中了;如果大哥的意中人真的叫雲淨初的話。
  “大哥?”
  韓霄沉沉一嘆。低聲道:“離傢十年,無論下了怎樣的堅心,到最後,仍得回去一遭。我以為,我不會再踏入傢門一步的。”
  “大哥……”值得為了一個女人去打破誓言嗎?何況那女子是大哥二娘的甥女……值得他去要嗎?
  “追闊,到踏月山莊做客吧!”他邀請着拜弟,也表明了他的决心。
  是該回傢了,不是嗎?十年了,他居然離傢有十年了嗎?雲淨初呀,雲淨初!
  你這仙子一般的人兒,又將會在我生命中扮演什麽角色呢?他在心中默問着。
  在第三天,雲淨初的驚嚇顯然已得到適當的安撫,她已能正常作息,面孔也有了些許紅潤色澤。一切如以往至少表面上是那般沒錯。
  韓夫人領了二名丫頭端着蓮子湯前來 蓉軒,遠遠地已聽到天籟一般的琴音悠悠地傳送而來。而幾名在軒外灑掃的僕婦長工,全癡癡然地沉迷其中,工作得更為起勁。她不禁微微笑了。琴音能淨化人心,也衹有她的小淨初做得到了。今天彈的是她近日來新做的麯兒吧?別有一番悠遠的情境,帶着些許愁懷,讓人好生不捨她前日所受的驚嚇,至今她與兒子仍未問出令甥女受嚇的事為何,不過,衹要淨初沒事,倒也不必太過追究了。
  一麯既畢,雲淨初起身叫道:“姨娘。”她能由腳步的輕重,與步伐的大小準確地判斷出來着何人。
  “淨初,琴藝愈來愈出神入化了哦。莫怪宮裏的樂師每月都直追着霽兒要買你的麯兒,要求你傳授指法呢!聽你彈琴,任誰都會心曠神怡,什麽煩惱都沒有了。”韓夫人扶着淨初一同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接過傭人盛好的熱蓮子湯:“雖已是春天,早晚仍是挺涼,來,將蓮子湯喝了,讓身子骨暖一暖。”
  “謝姨娘。”她低頭緩緩啜飲,雙手包着溫溫的杯身,感受那暖意,直往心湖傳去。“姨娘今天想聽什麽麯兒?讓淨初小小獻醜一番。”
  “不、不!你受驚的病體初愈,別太勞累。別彈了,姨娘有事與你商量。”韓夫人伸手理着她發鬢,無限疼愛地說着。
  雲淨初恭敬回應:“姨娘請說。”
  “三月十五就是你滿十八歲的生日了,一個女孩兒過了十八纔嫁人,就有些遲了,所以我吩咐霽兒,將這個月的工作緩一緩,先着手打理你們的婚事。要不是你姨爹走得令人措手不及,這五年也無須讓霽兒忙得昏天暗地,這麽大的營生,也難為那孩子了,也因為這樣而連帶地耽誤了你的青春,否則早二年,你就該改口喚我為娘了。你這個好孩子當然不會有怨言,但姨娘總是替你不平,所以,我要霽兒在三月十日前佈置好一切,風風光光地迎娶你進門”
  “鏘”地一聲!雲淨初手上的杯子掉落地上跌成碎片,湯汁濺了她滿裙襬。
  “小姐!”碧映連忙過來拾去碎片。
  “淨初,怎麽了?!”韓夫人嚇了一跳,扶着甥女到一邊,不讓她踩着碎片。
  “對……不起……我……”雲淨初花容不見一絲血色,整個人惶然不知所措,一顆芳心寸寸化為絶望的冰冷。嫁人?嫁人?嫁給表哥?!
  “夫人,讓奴婢先扶小姐回房更衣吧!我想小姐還沒由前日的驚嚇中回覆,讓小姐多休息會好一些。”碧映扶着雲淨初說着。
  “淨初,你還好吧?”韓夫人擔心地問着。如果甥女有個萬一,那她怎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姊姊呀!
  雲淨初垂着小臉,無力道:“對不起,姨娘,我……我……”
  “好好,別說了,先休息要緊,姨娘再吩咐人去藥房取一些安神藥回來熬給你喝。碧映,快扶小姐回房更衣。”
  “是的,夫人。”
  三四個小丫鬟連忙擁扶着雲淨初回房。
  韓夫人擔心又疼惜地目送甥女走遠,可別有什麽不測呀!纔要轉身找總管代為取藥時,就見門房管事跌跌撞撞地奔來!她聳眉看着。
  老資格的門房管事韓富已有六十高齡,但練了一身硬裏子的功夫使得他健步如飛一如壯年人,怎麽也不可能出現這種老態的蹣跚。怎麽此時會這般?何況真有什麽事要報告,支使他手下的小門房就可以了,何必親自前來?
  不多想,她迎了過去:“韓富,怎麽了嗎?”
  “夫人!夫人!快到前廳,二少爺有請,快!快!”一時之間居然逾越主僕之分就要拉她去前院。他當真是急糊塗了。
  連帶韓夫人也跟着急了!忙問:“怎麽了?發生什麽大事?二少爺回來就回來,也不急着一時之間非要見我吧?”她被拉得快跌倒了。
  韓富大聲叫嚷:“大事!大事呀!二少爺把大少爺帶回來了!天大的喜事呀!”
  這消息乍然擲入韓夫人心中,尖銳得讓她一時之間承受不住。回來了?韓霄回來了!他終於願意回傢了。
  可是,怎麽會在這時呢?時間上有些突 ,為什麽不是五年前老爺過世時?為什麽是在十年後的今日?如果連他親生父親的死亡都無法令他回來的話,她不知道還能有什麽可以吸引他。尤其在他而言,此時踏月山莊已沒有一個“親人”了。
  隨着思緒的紛亂無章,她細碎的腳步也未曾有過停歇,不一會,她已被領至前廳;人未到,已聽到兒子興奮的叫喊,她不禁停裏在偏門邊,深深地看着眼前感人的一幕。
  韓霽緊緊握着大哥的手,在初步激動過後,他仍不能平復內心的狂喜,貪婪地看着這位久違的兄長,生怕遺漏一絲一毫;也忙着將記憶中的大哥與眼前真實的大哥一一比對,讓兩個形影重疊成一個。不再青澀,不再有早熟的陰鬱,也不再有輕狂與憤世嫉俗的眼神,他的大哥已然成了成熟穩重、深沉內斂的偉男子了。
  “大哥,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為什麽都不肯回傢呢?難不成你忍心讓小弟一直代為打理躍日齋?你是該回來繼承傢業了。”韓霽熱切地想要告知更多關於商行的事,以及交接事宜,但他的兄長很快地打斷他。
  “霽,我不是回來繼承傢業的。五年來,我由各方消息得知你將傢業打理得相當出色,躍日齋該是你的。我會回來,衹是住一陣子而已。”韓霄深深地打量這個幾乎要與他一般高的弟弟。十年,將一個稚兒轉化為翩翩公子,俊秀斯文中帶着正直與寬和的氣質。變的,是外形;不變的,是體貼善良如故。相信韓傢祖業交在他手中會更加發揚光大,他這個兄長可以完全放心了。
  以為可以决絶地拋下一切,但在回來後,在乍見親人的一刻,纔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冷酷絶情。這血親之情、這生長之地,終究是他怎麽也割捨不去的牽絆。
  “大哥”韓霽忍不住要再勸些什麽。
  “別說了。”他環視四周。看到老淚漣漣的老總管祥叔、帳房管事粘伯、門房管事富伯,以及衆多陌生面孔的傭僕,最後眼光落在偏門的二娘身上。他原本泄露些許情感的眼眸緩緩地蒙上一層冰冷,毫無感情卻也不失禮地叫了聲:“二娘。”
  這樣的問候,遠比不言不語還來得傷人,原本情緒激昂亢奮的韓夫人霎時猶如被潑了盆冷水,不敢放肆讓慈愛的臉色太過彰顯,衹能小心地,訕訕然地點頭:“你回來了。我立即叫人去打理你的院子,王嫂!王嫂子,你快率幾名僕婦去整理整理“凌霄院”。”她轉頭吩咐着,在看到韓霄身邊站了個大個子後,連忙抱歉地走嚮他:“對不起,失禮了。這位壯士是?”
  韓霄介紹:“他叫朱追闊,我的結拜兄弟。追闊,她是二娘。”
  “二娘。”朱追闊一雙眼不掩好奇地直直盯着韓夫人看,彷佛大出他意料之外似的,這韓夫人太過年輕、太過美麗了,教人快說不出話來。叫她“二娘”,簡直是叫老了。
  “你好。如果不嫌棄,就一同在捨外住着吧!我立即派人去打掃“飛星苑”。”
  “呃……不麻煩,謝謝。”朱追闊搔着頭,有些口吃了起來。
  韓霽喜悅地叫人奉茶後,與大哥一同對坐在太師椅上,暫時不談産業交接的問題,衹一味地宣佈好消息:“看來近些日子註定要喜事連連了。大哥您回來正好,可以為我主持婚事;長兄如父,這一點請你萬萬不可推辭。對了,說到婚事,不知大哥這些年有沒有中意的女子令你傾心,進而有幸成為咱們韓傢的長媳?”
  “有啦,有啦,小夥子,咱們大哥有中意的姑娘……”
  “追闊,閉嘴。”韓霄一個冷眼堵住朱追闊的長篇宣傳。不談自己,衹關心小弟的婚事;一旦這個小弟成了傢,那他當真是再無牽挂了。
  “你要娶妻了?大哥當然會替你辦婚事,無論如何都會留到你成傢之後。是哪傢的千金?咱們合計合計,找人下聘去。”
  韓霽笑着搖頭:“不必了,大哥,我這婚事,在八年前便已訂了下來,如今她舉目無親,唯一的親人便是咱們傢了,衹須擇吉日迎娶即成,省了那一套提親下聘的禮節。你一定會喜歡這個弟媳的,全宅子上下,沒有人會不喜愛她的;她叫淨初,是我姨娘的女兒,算來也是你的表妹。若不是這五年來實在太忙,早該迎娶她的……大哥,怎麽了?”心細的他此刻纔發現他的大哥神色瞬間變了,雖然不一會立即平靜無波,彷佛從未不對勁過,但他仍是發現了。
  韓霄又以一個眼色製上一邊欲開口的朱追闊,緊緊地盯着韓霽問:“她叫淨初?你訂婚八年的未婚妻?”話中含着一股沉重,讓簡單的問話霎時變得復雜。
  教韓霽在回答時變得極為小心:“是的,她叫淨初,雲淨初,我們的表妹。”他努力要找尋兄長不對勁的原因,卻怎麽地無所獲。“大哥,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
  原本尚有一絲溫情的臉上已不復見任何柔和;冰冷的神色,再度成了他的面孔,拒人於千裏之外,任誰也探索不到他的心。揚着一抹教人發寒的淺笑,冷冷地道:“你的表妹,是嗎?這可真是親上加親啊!”
  沒有人能理解他含諷的笑從何而來。而整個客廳因他本身所散發的冰寒凝成一座冰窖,皆噤聲不語,陷入晦暗的沉默中。
  此時,韓夫人綳緊的心閃起了不安的預感,強烈到幾乎使她透不過氣來。
  這韓霄,突然的歸來,是善意,抑或……惡意?
  她的心因種種揣測而糾痛不已……
  相公……大姊……對於霄兒,她該怎麽辦纔好?
  在這個宅子中,已沒有足夠分量的人能以長輩姿態對待他,如果,他存心報復些什麽,她這個二娘除了承受,還能怎麽辦呢?是她欠他的。
  韓霄,你意欲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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