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席娟 Xi J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2年2月)
長辮子精靈的情事
  孟冠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些寵溺地
  對待這個精靈的二十歲丫頭!
  這是他三十年來第一次有這種心情。
  他一嚮堅守“保持距離”的鐵律,
  纔得以安穩愜意的生活而沒有與任何女人
  糾纏不清——
  現在,他倒是主動出手了!
  很奇特的感覺!
  第01節
  第02節
  第03節
  第04節
  第05節
  第06節
  第07節
  第08節
  第09節
  第10節
01
  孟氏集團總部的頂樓會議廳內,坐着二十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老不少的,依着年紀大小順序坐在會議桌旁。人人臉上全是沉重的神色。
  難不成排名國內三大企業之一、財力最雄厚的孟氏集團要垮了?
  能坐在孟氏頂樓豪華議事廳的人就絶對不是泛泛之輩。尤其此刻坐在此處的全是孟氏所有關係企業的首腦人物,更是活躍於商場的猛將,隨便一個站出去就足以顛覆操控商界走嚮興衰。
  孟氏集團的關係機構分佈海內外,歷四代經營下來,産業之廣、勢力之雄厚連政界人物都忌憚三分。而各個首腦平日各忙於自己的工作,奔走各地,今天居然同時拋下重要的工作回到臺灣的總機構來,並且臉色沉重;想當然耳,一定是有什麽重大的事發生了。
  究竟有什麽事能讓這些處理棘手公事如吃大白菜的企業精英們如此的愁雲慘霧?
  沉默的氣氛打從進到會議廳開始已持續了十五分鐘之久,久到連首座者──孟氏集團最高權力者,那個號稱商界最冷靜、最可怕、最不能惹的修羅王孟震東都耐不住煩躁的打破沉默。
  “你們說話呀!我召集你們來難不成是要你們專程來嚮我懺悔的嗎?居然全不開口了!沒用的東西!我都開始懷疑咱們孟傢快完蛋了!你們不是商界悍將嗎?如果憑這一副德行就可以順利經營事業,並且還讓人忌憚頭疼,我會懷疑臺灣的商界已瀕臨垮臺的邊緣!”
  吼完之後,仍是一片噤聲的沉默。
  這一群孟傢精英,他們可以輕易操控股市走嚮,可以跺下腳即令商界變色,但──這件事卻是他們避之惟恐不及的,更遑論要他們出主意!做與不做都是為難,因為下場都一樣凄慘。老太爺的命令違拗不得,小的又何嘗惹得起?除非不想混了!
  看到這場面,孟震東更生氣了!雖已是七十五高齡,叫聲卻仍然宏亮有力。擡手指嚮右手邊第二個座位上的壯年男子,也就是他的長子孟宇竜,道:
  “宇竜,他是你兒子,你來想辦法!”順手丟出燙手山芋。
  孟宇竜嚮來瀋靜的面孔霎時浮上一層苦惱,而其他孟傢人馬上投以憐憫的眼光,同時也替自己慶幸──沒有被點到名!
  “爸……冠人是您打小疼到大的孫子,還是您比較有權威性,可以命令得動他,我與冠人──”生出一個太聰明的孩子是很纍人的,孟宇竜不太相信自己有那個能耐去說服兒子乖乖回來當繼承人。事實上,自冠人上小學後,孟宇竜在口才上就一直落居下風;所以當父親要他去當說客,擡出為人父親的權威,命令兒子回來時,心中即暗自叫苦;他是寧願被派到西伯利亞做苦工,也不願去與兒子鬥智。
  “你──”孟震東怒目瞪了兒子好久,駡不出話,衹好轉眼瞪着身邊的老伴與另一邊的兩個弟弟。“都是你們寵壞了那渾小子!”
  孟震東的妻子,年已七旬的柯燕伶老太太滿面紅光,身形嬌小,一身的典雅貴氣。在丈夫指責過後首先發言,發言前給了丈夫一個“你也脫不了幹係”的眼神。
  “要說寵,打小到大人人當他是天神投胎,誰不寵他來着?現在嘗到苦頭了纔要來怪人!當年是誰成天抱着冠人說:此子非池中之物!堅持不以第四代‘鴻’字輩來命名,而專程請來一個相命先生共同商議出‘冠人’這名字的?是誰說這孫子天資無比聰穎,不該以死板的方式管教,怕適得其反?是哦!如今變成這局面,誰要負最大的責任?冠人三十歲了!不是十歲,不是十三歲!二十三歲的荒唐日子也過去了。他三十了!卻仍以與我們玩捉迷藏為樂事!成天不務正業,落了個娶妻不成,事業又無着落!更可怕的是,與黑道人物糾纏不清!別光指責別人,冠人是你調教的!你自己要負最大的責任!”
  眼見孟震東又要起來與妻子鬥嘴,孟傢老二──孟震洋起身道:“大哥,大嫂,吵架無濟於事,再怎麽吵,也無法讓冠人回來。”
  孟老夫人不理老伴,對一旁的小女兒道:
  “娟平,你是冠人的老師之一,你有什麽法子?連最小的紅歌都投身入孟氏了,他這個第四代的頭頭居然還逃亡在外,成什麽體統?”
  孟冠人的姑姑──五十歲的孟娟平一直未婚;在孟傢能出頭的女性非常不容易,如非有特殊的能力,嚮來就衹有等着嫁人的份。而她是第三代兄弟姊妹中的智多星,冷靜銳利,深謀遠慮,沒有嫁人的打算,自是把孟冠人當心肝寶貝疼着。她也是冠人的指導老師之一,對孟冠人的脾氣摸得很清楚──至少要比別人更清楚一些。
  “冠人一直不想接爸爸的位置的!他認為第三代的接棒人沒有接位,就直接要他繼承,這擔子對他而言太重,而且對大哥而言也不公平!”原本理應是由孟宇竜來接孟震東的位置,可是孟傢四位大老:孟震東、孟震洋、孟名遠以及孟老夫人柯燕伶全都一致决定要孟冠人來繼承。以各方面的考量而言,其實也是必要的;因為孟宇竜的婚姻是結合了另一大産業──林氏機構,而這纔使得孟氏成為今天雄霸一方的局面。有了這層關係,孟冠人的繼承人資格更是無庸置疑;由他來繼承,才能讓林傢所有親戚心服口服,並且心甘情願奉獻心力。
  孟氏集團有傲人的財勢,可是它同時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有資格坐上指揮者寶座的,不光得有超強的領導能力而已!若沒有遠見,沒有心思細密,沒有超準確的判斷力與决策力,衹消一個錯誤的指令,就足以使孟氏為之垮臺,進而牽連到全球的經濟以及數十萬員工的生計。孟傢培育了不少人才,第四代中更精挑細選了七男一女來訓練,也的確都是人中竜鳳,但沒有人有野心去爭奪那個寶座;人人都屬意孟冠人,而孟冠人確有超強的能力來當掌舵人。孟宇竜長年駐守海外,努力的開疆拓土,也有絶佳的能力,但他沒有繼承的打算,也慶幸自己不必接掌孟氏。在冠人未出生時他也曾與冠人一樣被逼迫過;當時他逃,是因為自知能力的上限;而現在兒子逃則是因為愛玩,所以他一點也不去強迫兒子。因為他相信冠人的能力。
  孟娟平又道:
  “冠人得認清一個事實,孟氏非他接位不可;不過,我建議先讓他結婚。”
  說到婚事,孟震東又有悶氣好生了!
  “連丁皓那小子都娶到老婆了,冠人為什麽還單身?他們兄弟倆真那麽如膠似漆的話,為什麽不學學人傢?壞事都一起做,為什麽偏偏獨漏這一項?”
  丁皓也是孟傢自小看到大的。孟震東與丁皓的祖父是生死之交,後來私奔下嫁丁武的方日華恰巧又是孟冠人母親林明秀的閨中好友,交情自是更親密。後來二人同時懷孕,大傢還戲言說要指腹為婚呢!那裏知道兩個都生成男的,當然結不成親傢了;但接下來的便是永遠收拾不完的大小麻煩了!丁皓與孟冠人都是惹禍精轉世,專生來折磨這些大人的。而丁皓那小子上個月結婚了,這消息令孟傢大老們又嫉又羨。光看丁皓深愛妻子的那股勁,就猜得出丁傢很快就會有後了,難怪丁武夫婦會開心成那副德行!而孟傢的第五代還不知在那裏,連媳婦人選都沒個着落。
  林明秀──孟冠人的媽輕聲開口:“冠人的眼光太高又太挑剔了,根本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子。上回介紹紀老的女兒給冠人看,人傢又溫柔又美麗,深具大傢閨秀的風範,冠人仍是看不上眼。想要他娶妻恐怕比登天還難了!”
  “這倒還不至於。”孟震東的次子孟宇堂開口道:“冠人需要的是製住他的女人;得找一個聰穎不下於他,同時個性又無法預測的機靈女子來撮合。”
  “要打那兒找這種女人?若真的有,要是兩人對上眼後變得更刁鉆頑皮那如何是好?”鴻字輩中終於有人開口了,是比孟冠人小一歲的孟鴻壯。
  一個孟冠人已夠讓人吃不消了,再娶來一個同樣精性的媳婦,不天下大亂纔怪!
  大傢深有同感地點頭。孟宇堂笑了笑。
  “兩個月前,我在美國遇到耿雄天,不知爸是否還記得十幾年前看過的那小女孩,耿雄天的獨生女,叫洛洛的。”
  孟震東皺眉道:
  “記得!十幾年前耿小子一心於主持黑道正義,將妻子女兒丟在你那邊給你妻子照顧,小洛洛當時纔出生,算一算如今也不過二十歲,與冠人差太多了吧?”
  他會有這種顧慮不無道理;以孟冠人的聰穎絶頂,那裏看得上小娃娃似的伴侶?更別提心智不成熟了。
  “我倒不認為。”孟宇堂一手搓着下巴,忍不住泛着輕笑。“她是一個天才少女,對機械更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奇特能力,兩個月前曾暗助了丁皓一把,順利救出他妻子──她一個人單槍匹馬拆了所有的定時炸彈。這女孩的古靈精怪絶對不下於冠人,或許有些純真與不解世事,但與冠人肯定是有得拚!”
  這一說倒引起所有人關切的註目,全睜着充滿高度興趣的眼光想知道更多!也許……孟傢第五代有着落了!
  孟震東以眼神與妻子、弟弟們做了溝通,自己再想了一下,决定道:“告訴我你的計劃,以及耿小子的看法。”
  任何一對新婚不久,正處於蜜月期的夫妻,都不會希望有人不識相的闖入他們甜蜜的生活中,更別提三更半夜的時刻!即使是好朋友也該被丟到月球上去懺悔!
  時間正指着凌晨二點的時刻;孟冠人幾乎是感激涕零的捧過浣浣煮來的海鮮面,並且表現得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
  “小心點,很燙!”浣浣輕聲提醒。纔說完,立即給丁皓拉了回去,坐在他腿上,並且緊緊摟着。
  在睡衣之外,她穿了件又長又寬又保守的睡袍,從脖子包到腳跟,沒有一點裸露的可能性,偏偏丁皓還一副小心賊的戒備表情,生怕嬌妻全身上下有一點點肌膚示人。
  他們夫妻倆剛從夏威夷度了一個月蜜月回來,正想好好的休息兩三天再聯絡親友分贈禮物。可是,這個孟冠人居然料到他們回來了,並且馬上厚着臉皮登門打擾!
  “你到底來做什麽?衹為了要浣浣做宵夜給你吃啊!”丁皓滿心的不悅化成殺氣騰騰的低吼。
  顯然孟冠人忙着填飽肚子,對別人的威脅怒氣練就了充耳不聞的工夫。快速的解决完一大碗,將空碗交給浣浣,乞憐的說:“我還要再吃。”
  對於孟冠人與丁皓這兩個大胃王,浣浣早已經能拿捏份量,當然不會光煮一碗而已。索性將爐上那一鍋海鮮面全端來客廳,也盛了一碗給丈夫。
  “你先回房睡,我來料理他。”丁皓催促着浣浣進房;知道浣浣的睡眠嚮來規律,不習慣睡得間間斷斷,否則第二天精神會很差。
  “我想等你們吃完,把碗洗幹淨。”
  “會有人洗的,你放心。”丁皓眼光瞟了下孟冠人,然後堅决的將妻子輕推入房中;關上門後,他的臉色就更不保留了。“你豬呀!衹會吃!我還在蜜月期也,你不知道嗎?肚子餓了,全臺北市多的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地方,沒有吃個泡面也就算了,你來吵醒我們做什麽?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中午回來整理行李到晚上纔有得休息,你就不會體諒浣浣一下嗎?還厚臉皮叫她煮東西!”
  確定自己的肚子已有八九分飽之後,孟冠人才捨得放下碗,抽了張面紙慢條斯理的抹着嘴巴。
  “人間美味!你們不在國內的這一個多月,我朝思暮想的就是浣浣的手藝。”
  “孟氏集團快垮了嗎?居然讓孟傢接班人四處乞食,三更半夜打擾人!”丁皓冷哼。
  “如果真垮了就好辦嘍!我還需要四處流浪、居無定所嗎?前些天我妹妹紅歌打了一通電話告訴我,我那爺爺、奶奶、叔公們召集了孟傢所有人開會。內容肯定與我脫不了幹係,唔──多恐怖!算一算居然有十六、七個人在聯合算計我。”他的口氣可沒有一丁點“很怕”的樣子。
  丁皓勉強提起一點興致回應他──
  “開會的內容是什麽?紅歌那丫頭也進入孟氏工作啦?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嘛!”那是七、八年前的印象。
  孟紅歌是孟冠人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孟氏第四代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目前芳齡二十五。
  “小丫頭?我可不會稱從劍橋回來的碩士為小丫頭!她不肯對我吐露內容,事實上她還用幸災樂禍的口氣道:你不是個大天才嗎?不會自己去想呀!要別人來告訴你不就糟蹋了你聰穎的天資!這小鬼,冷靜得像塊北極寒冰。衹能當女強人了,那個男人敢追?!”
  “你真正要說的是,目前你的處境很艱難嘍?都三十好幾了,你還想抗拒什麽?要嘛快點生個繼承人,要不就回去當老大,搞垮孟氏,不就一勞永逸了?”
  孟冠人很無奈地道:
  “除非我想讓孟傢的列祖列宗,以及外公那邊的祖先從墳墓裏跳出來追殺我,否則這種瘋狂念頭少提為妙。我要的不多,算了一算,我爺爺奶奶一定能長命百歲,要有個萬一,我爸、叔叔、堂叔,那一個不能擔當重任?我乖乖的回去做啥?又不是非我不可!我要的衹不過是多呼吸幾年自由空氣而已。”
  生命不過是轉瞬間的事而已,若把所有精神、時間耗在汲汲營營上就有些悲慘了。以他遊戲人間的心態而言,太嚴肅的束縛無異是提早扼殺自己。
  “你哪!先娶個妻子定下來吧!”丁皓很真心的建議着。換來孟冠人一個翻白的眼神。
  “饒了我吧。”
  話是這麽說,卻不期然的想到一個半月前,那個救出水晶與浣浣,長發及膝,又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女孩,叫洛洛的那個丫頭──他該去找耿雄天了!
  竜焰盟是當今黑道中勢力最大、最具有威望的大幫派;它的組織遍布全省,大大小小共有四十七個堂口;耿雄天等於是當今黑社會第一把交椅,除了老一派的竜首耿雄天之外,中青一代的黑社會份子並沒特別突出的人中竜鳳,就如耿雄天常常感慨的:放眼當今黑社會,上得了臺面,可以稱霸一方的人才寥寥無幾,幾乎都是一些小混混,成天吃喝嫖“毒”、收保護費。那些人的存在衹會嚴重破壞黑社會的形象而已,偏偏那些寄生蟲的數目又占了絶十多數,纔真叫人心煩!
  十幾年前乍遇兩個高中小夥子是令耿雄天唯一一次有“驚為天人”的悸動。他料想,這兩個焦不離孟的好兄弟,將來成人後步入黑道必是青派竜頭人物,銳不可當,到時他這把老骨頭恐怕要靠邊站了!並且料定未來三十年的黑道是他們兩人的天下!豈知,人算不如天算,那個丁皓入獄後傢中也解散幫派步入正途;那時,他心想,少了一個丁皓總還有那個令他又愛又恨又無奈的孟傢小子吧?後來纔更失望的發現,能生出這種怪胎的家庭,如他所料,並不是尋常人傢,而是全國三大財團之一──孟氏集團第四代的接班人。最後一個希望當然落空了。
  早年混跡江湖,開疆拓土,容不得他有多餘的時間去顧念兒女私情,當然更別說是生兒育女了。娶了一個嬌弱的妻子已是他心頭一大負擔,他已無力挂心更多;當他知道妻子有了身孕之時,也正值地盤搶得最激烈、天天有械鬥血光之時,他的對頭是個標準的小人,最喜歡找對手的妻小下手,並加以凌辱。他當然要事先提防。沒有一句解釋,在妻子充滿柔情地對他說有孕的消息後,他一言不發的將她塞入一輛車子中,由四個手下護送到他妻子的閨中好友傢中避禍;巧合的是,妻子好友的丈夫孟宇堂曾被他救過一命,二人頗談得來,但身分懸殊,又因孟宇堂成天想報恩,耿雄天老躲着他。他雖不欲圖報,但非常時期,妻子的安全為先,他管不了那麽多了!住在孟傢的勢力範圍內,沒人敢動他的妻子一根寒毛。
  想不到這一分別就是好幾年,他錯過了女兒的出生、滿月,甚至每一次生日。在女兒周歲時,妻子曾央求他接她們母女回傢,但他為了她們的安全起見,也為了給女兒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毅然的鐵下心將她們送往美國。他不是個會解釋的人,所以他寧願面對妻女的怨懟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小洛洛七歲時開始會自己搭飛機回國看他。
  耿雄天坐在真皮辦公椅中,臉上一抹回憶的淺笑,望嚮桌上十寸大小的相框,裏頭有着他畢生的驕傲!他的小洛洛是“飛”進他戒備森嚴的總部的!
  第一句話,她說:“聽說你是我爹地?”
  “你是誰?”耿雄天微挑起眉毛,充滿興味的問着。心中大大的佩服起這個小女孩;她非常的美,非常的精緻,背上背着一具鋁箱,上頭還有一隻蠃旋槳,她從落地窗口飛入他位於十二樓的辦公室!當然,她不是完全靠那東西飛進來,她是從十五樓的辦公室陽臺垂下一條繩索協助她飛進來。他為小女孩捏把冷汗的同時不禁大大的欣賞!更令他欣賞的是,在六個巨人似的保鏢拿槍抵住她大腦袋的時候,她仍能開朗無懼的面對他!別人都說他有一張與撒旦相同可怕的臉,但他居然嚇不着這小女孩。
  “我叫洛洛,可是他們都說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耿靜柔,我不要那麽難寫的名字!可是媽咪說名字是你取的,她不能改,所以我回來找你。我不要叫耿靜柔,明白了嗎?”她用很沉重的語氣說着,飄洋過海而來的目的就是要求那個她得稱作父親的男人替她改個好寫的名字!
  她是他的女兒!
  當這個認識進入他的大腦後,他第一個動作是將洛洛像小雞一般的拎起來,丟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邊打她屁股一邊大吼:“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幾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膽敢從十五樓爬到十二樓!誰叫你玩命的──”吼得他那些手下嚇得半死!冷靜的耿雄天,深沉的黑道老大,喜怒不形於色的一個魔鬼,居然在衆人面前失控了!
  “你打我!我不要你了!爸爸會打人,我不要爸爸──哇!”小洛洛在他腿上哭得唏哩嘩啦,到最後睡在他懷中──那時,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為人父的喜悅……
  不,他並不遺憾沒有兒子,小洛洛抵得上十個兒子;而他也無意讓女兒涉足黑社會。女兒是個機械天才,在美國又因緣際會的結識一個槍械奇才。如今他敢說,放眼世界黑道,還沒有幾個人比得上他寶貝女兒改造槍械的技術。不過,他絶對不會允許女兒去槍械房玩那些危險物品;要改造機車,改造煙火,甚至弄個機器人都可以隨她去──他送給女兒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就是一間實驗室,裏面有所有她要的東西。
  也許那個孟冠人並不似她想像中的愚笨;洛洛來到恆春後,一直在思考那男子的事。嚮來少有機械以外的事能讓她挂心,這男子能讓她想那麽久倒是挺新鮮的。孟叔叔常說要她嫁給孟冠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事實上“賭債”欠了就是欠了;見到了他,心中難免有一些特別的感覺,而高速公路上的第二次相見,他居然對她視而不見!有些過份,對於中國男人,她所知有限,除了她老爹之外,就是耿介桓了。但兩人都不是會嘻嘻哈哈的那種人物,嚴格說他們接近“僵化”,臉皮嚮來動也不動,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少生幾條皺紋──反正臉上不見一絲情緒就是了。
  而那個孟冠人就好玩多了!所有的心思全在那一張玩世不恭的俊臉上,害她初次相見時將他看得很扁,她還一直以為中國男人都很嚴肅呢!
  她有強烈的預感,會再見到那個人,到時肯定要讓他大吃一驚,看他還敢不敢小看她……唔……事實上她中午動的那些手腳也夠使二人之間結下梁子了!她不去找他,他還不幹休呢!
  “小姐,太太起來了。”管傢林媽走下樓來對她低聲說着。
  “哦!好,我上去了。”她來這邊好一會子,就等母親午睡起來。本來耿介桓也要親眼看到臉體無恙的耿夫人,好回去嚮耿雄天做翔實的報告,但洛洛嫌礙眼,就催他回臺北了。她當然不想讓耿介桓看到臉色紅潤的媽咪──一直在他們心中保留身體虛弱的印象比較有好處。
  “媽咪,我好想你哦!”
  “是哦!想我想到嚮你爸爸撒謊,害得你黃叔叔中午打電話來嚮我訴苦,莫名其妙被你爸吼了一頓。”耿夫人──葉翠湘柔美白皙的臉上一片寵溺與責難。四十上下的年紀,卻有着不顯老化的細緻肌膚,眉宇間是長期纍積的落寞,使她的美麗益形楚楚可憐。
  不用說,洛洛的美貌百分之九十九來自她這位美麗的母親,唯一像耿雄天的就是那雙濃眉與慧黠的雙眸。
  “雖然有點對不起黃叔叔,可是那也證明了老爸很關心你呀!”洛洛一點也不覺得內疚,反而有些得意洋洋的。
  女兒的話引起葉翠湘心中深沉的苦澀,漾出一抹笑容道:“別玩這種令人擔心的遊戲。你爸天天有事要忙,別讓他再分心挂念這邊。我身體一嚮很好,凡人那有不得風寒什麽的小病?我衹是運動神經稍差而已。”
  生下洛洛的那幾年,她身體的確很差,但多年調養下來,那還可能一直身體虛弱下去?尤其回國後待在恆春這二年,她都可以出門工作了──不過這一點可不能讓耿雄天知道。
  洛洛最抱不平的就是──母親衹會一味的為父親着想而凡事忍讓沒有怨言。再深刻的愛情那禁得起時間這東西的湊穲?更何況他們最寶貴的青春就在等待中虛耗掉了!他們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結局?他們是夫妻哪!要嘛就離婚,要不就像正常的夫妻生活在一起,這樣耗着那是辦法?以前她太好玩了,東奔西跑尋求刺激──刺激她老爹的心髒,倒沒有很認真來想父母之間的問題。心想他們是大人,應該自己會想法子改善吧!多年下來,衹讓洛洛認知一件事,那就是:“大人”的行為能力有時候並沒有如他們年紀應有的成熟。既然如此,衹好由她親自出馬撮合她親愛的媽媽與親愛的爸爸了!依她觀察兩年的結果,二人之間的仍然有着深刻的感情!有點不可思議!
  見女兒一直轉動靈活大眼,葉翠湘輕拍下了女兒的臉蛋。“別想怪念頭,黃叔叔被你害得夠慘了,有刻竐忘了去嚮他道歉。”
  “知道啦!媽咪,老爸打電話來找你嗎?”她想應該不可能,可是仍心存希望地問着。
  “沒有。他即使打來,也衹會問林媽而已。”在恆春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就是老林夫婦倆了。老林負責保護她的安全,林媽除了打理屋子外也要定期將夫人的情況告知耿雄天。不過,由於林媽較偏嚮夫人,對老爺也就稍有保留了!她可不敢讓耿雄天知道夫人成了職業婦女。
  十七年的海外歲月,由於孤寂,葉翠湘一直找機會學習,修了幾個學位,衹為了打發時間;回國之後又被丈夫塞到恆春來。偶然的機會中認識了幾位學術界人士,在他們力邀之下,她在幾所高中客任社團老,教授美術與音樂,並且也寫一些文章發表在恆春一些地方性的學生雜志中,生活纔得以打發,又不會太纍。林媽在以她身體健康重要為前提下答應她不告知老爺,一旦她身體無法承受工作量就得辭職。有了這一項,二年來耿雄天一直不知道妻子出去“拋頭露面”。洛洛本人則舉雙手贊成母親生平第一次背着父親做自己想做的事。
  母親一直是這樣的,以丈夫為天,千依百順並且死心塌地,死守一生衹愛一人的信念,真便宜了她那半負心的老爹!母親的年輕貌美十幾年來可不是沒有追哩!尤其在美國,衹要身旁沒異性,誰管你是否有老公,猛追不捨的大有人在。除去美國的盛況不說,回臺灣不過二年,又在恆春這種純得近似了無生趣的地方,仍是有人殷勤的追求着。
  不談她那沒情趣的爹,洛洛一臉好奇的低語:
  “最近那個方先生有沒有什麽行動?”
  將母親引進學術界,並且介紹到各校去當社團老師正是恆春的一個大地主兼高中老師。在地方上相當有影響力,為人老實,曾經有過一個妻子,但妻子病死後十多年來一直保持單身;膝下一個女兒,正處於叛逆的青少年時期。洛洛打聽得很清楚,也明白那人對母親居心不良,她沒有讓那人“好看”的原因在於這一點可以用來刺激她老爹。衹不過目前為止還不到利用的時候,纔任由他一直擱着。反正母親又不會動心,生活中有這一點小插麯來讓母親調劑一下也無妨。
  說着那個方正德,就不免想到他那個驕縱的女兒,葉翠湘輕皺眉。
  “他有什麽好說的?老林纔不會讓他進大門一步。”
  對於男性訪客,老林一嚮盡忠職守的轟走。他那一臉的刀疤與兇惡,足以使附近的人退避三捨。即使方正德恰巧是他們對面的鄰居也是一視同仁,因為直接受命於耿雄天,葉翠湘也不好多說什麽;在老林固執的想法中,覬覦老大女人的男人一律該處以極刑,僅是轟人還算是客氣了。
  “老林會趕人,那他不就追得更辛苦了?死心了嗎?上回他見到我還以為我是你妹妹,知道是你女兒後那表情夠我笑上好幾天!原來他一直不相信你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呢。”算一算日子,已有三個月不曾來恆春陪母親。
  “前些天林媽買菜回來,還對我說市場裏的人一直嚮她打探我的來歷,以為我是給臺北有錢人包養的小姨子或情婦什麽的。林媽可不敢給老林知道,怕他火爆脾氣衝去揍人。這種事也不是衹在恆春發生,我們住美國時,華人圈子中猜測得可精彩了。”
  “的確,你獨自一個人住,與人傢的情婦差不了多少。可以慶幸的是,老爸一直也過着和尚生活──這是我嚮介桓挖到的情報。開心嗎?媽咪。”
  “你這孩子,打聽這些不三不四不正經的……”
  葉翠湘羞紅了臉;她一嚮是很保守的,但女兒並不那樣,什麽話都敢說。
  洛洛拉起母親,為她套上一件薄外套。
  “臉紅了就代表你很開心。走啦!太陽已經沒有那麽熱,我們出去散散步,我要再聽一次你與爹地當年私奔的愛情故事。好久沒聽了!”
  還有什麽好說的?那故事從前到現在說了不下百次,洛洛老讓她一再細說。
  “靜柔,媽咪都老了,再說這種往事就顯得不知羞了。”
  “那會!”母女倆走出大門,阻止老林要隨行的好意,洛洛撐起洋傘摟着母親的肩,往下坡的方向走去。“我百聽不厭呀。”
  在二十多年前,私奔一事可真算是驚世駭俗了。
  葉翠湘含着一抹笑意,再度回想起以往的一切,仿若是昨天才發生過似的記憶鮮明……
  其實洛洛早可以倒背如流了,衹是想由母親一次又一次的訴說中讓母親不斷的想念父親的好,與那一段深情,免得夫妻倆因長久分隔而終緻感情消失殆盡,真成了無言的結局可就悲哀了。
  父親與母親是中部同一縣市的人。當出身書香世傢的母親還是高中小女生時,父親已在鯀市中混出了一點名氣,是個小集團老大;二十來歲血氣方剛,可沒有什麽主持黑道正義的念頭,天天在械鬥、飆車中求刺激,簡直可以說是走在刀口上,天天與死神打交道。
  二人之間原本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船的,卻在一個下着鼕雨的日子中有了交往。初冒出頭的老爸因為氣焰太張狂不知收斂,惹毛了中部勢力最大的幫派老大,舉兵攻打他那個二十來人的小組織──當下死的死,逃的逃,她那老爹全身是傷倒在一條巷子中,雖不至於奄奄一息,卻也沒有什麽力氣管閑事了。偏偏就有“閑事”上門讓他礙眼──自然就是他未來的老婆落難啦!就讀名女校的媽咪十六、七歲就出落得標緻可人,引來附近一間三流學校小混混的垂涎。挑了那天佳人落單的好日子,在那死巷子中將人堵住,企圖輕薄。
  洛洛最欣賞的片段就是她親愛的老爹拖着受傷的身體,因為看不慣那些欺壓良善的敗類挺身而出,將那幾人打跑後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倒下去。英雄救美到最後,成了美人救英雄來收尾。
  事情當然沒有完結,即使二人都知道對方不是自己世界的人,不應再有接觸,可是兩顆不由自主受吸引的心,加上要她老爹轍底垮掉的那個老大以為她媽咪是爹的女人,一番糾纏下來那分得清界限呀!在營救美人過程中,感情已滋生了……唔,其中有個關鍵片段她媽咪老是草草帶過,衹說後來爹地打算北上發展,媽咪連夜收拾包袱趕上火車站找爹地,含淚去求老爸帶她走;原本老爸為了她的前途不願帶她北上,後來眼軟化了硬漢的心,北上後二人就舉行簡單的婚禮成了夫妻了。
  草率帶過的“那一段”,洛洛心想必是老爸將老媽吃了,否則以老爸那種個性,那會真娶一個淑女來當妻子?二人在各方面都是南北兩極的差異,尤其北上後那前幾年,正是最艱苦的時期,多一個柔弱的妻子在身邊還得分神去照顧保護。基本上,這種“小姐與流氓”的聯姻,得有些“責任”來驅策纔拉攏得成;否則再怎麽相愛,二人依然不會有什麽結果,更別說乖乖女的媽咪居然敢逃出那個管教嚴厲的家庭,從一而終嘍。
  “我一直是他的負擔。”葉翠湘輕嘆,眼光由遠處拉回到女兒面孔上,輕撫了下。“他一直不讓我懷孕的,說我太年輕,身子承受不住,而且……對他也很麻煩。他的敵人都知道我是他的致命傷,所以他總是將我藏在暗處。”
  “爸爸就是不會講話。”她知道老爸有些話深深刺傷了母親。“說是‘麻煩’,還不如說是他太在乎你,不願讓你有一點點危險産生。”
  “我那有不明白的?他一直是那樣呀,否則我那會不顧一切跟着他!”
  傍着青山,依着緑水,恆春的四季總長留春天與夏天的翠緑景緻;即使是鼕天,依然陽光普照……但寂寞呀,這心境。
  “媽咪,跟我回臺北吧。”洛洛出其不意的提出這主意,自然是嚇了葉翠湘一跳,這根本是在嚮耿雄天做直接的挑釁。
  “他要我待在這兒。”她對耿雄天的絶對的順從。
  “那你就紅杏出墻氣死他!”又一個餿主意,講得好像這事多光明正大似的。
  來不及駁斥女兒的鬍言亂語,幾輛拆了消音器的拉風機車由下坡路的轉彎處張狂的開了上來,非常的“聲”勢浩大,吵得連森間休息的飛鳥、藏在草叢間的走獸全起了騷動,逃亡去了。所以說──那幾個機車騎士非常的沒有公德心。
  刺耳的煞車聲在洛洛與葉翠湘身邊響起,五輛機車呈馬蹄形圈住她們。為首的是一個頭髮上染了十種以上顔色、發型之怪異就像被狗啃過的一個少女;理應衹有十七、八,可是臉上彩妝使她看起來像二十七、八歲。那一身衣服──哎,不說也罷,東一片,西一片,類似乞丐裝,全身上下纏了一大堆重金屬,使她看起來像是被五花大綁要上斷頭臺似的。她的同伴當然與她是相同氣質打扮了,不必多看。
  洛洛再三搖頭的看着這一群臺灣的“太妹”“太保”,慶幸自己的叛逆期不是在這裏度過的;她無法想像自己會混這種可笑的名堂……不該想這個,她該想的是這些人來意不善的原因什麽?母親可沒有與人結怨的本錢。
  “認識她嗎?”洛洛問母親。
  “她是方正德的女兒,叫方美純,也是我教的社團學生之一,比較有個性。”葉翠湘說得含蓄,洛洛聽得也明白,就等方美純有所行動。
  操着一口不太標準的臺灣國語,方美純很吊兒啷當的邊嚼口香糖邊開口:
  “難得葉老師有心情出來散步,不是虛弱得連大門都出不去嗎?”那雙不怎麽大的三角眼在深藍的眼影中露出狡黠之光,並且隱含妒意的上下瞄着洛洛;尤其在同伴之一對洛洛吹出色狼式的口哨時,得到她一記葉愧人的白眼。“這個女人是誰?不會正好是葉老師的私生女吧?”
  可想而知這女孩必定常找母親麻煩,洛洛將長辮子的尾端放在手中把玩,露出天真無邪金字招牌的笑容。
  “媽咪!這些人都是你的學生嗎?我記得您衹教授音樂與美術,我對他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怎麽也不像有那種藝術細胞的人,我可以想像你有多辛苦了。他們比較適合去當妖怪纔是呀,這樣的奇裝異服我可大開眼界了。”
  “洛洛!”葉翠湘輕聲責備,知道女兒這麽做是有心替她出一口氣,但她並不覺得有多麽委屈;若與這些小孩一般見識,到時候鬧大了,衹怕老林會氣不過,一狀告到耿雄天那兒去,那就難看了!再怎麽說方正德一直對她很照顧的,可不能因而害了人傢。
  “你說什麽?有膽再說一遍!在恆春,沒有人敢對我方美純說這種話!你有膽再說一次!”方美純氣得跳腳,眼看就要撲上來撕碎洛洛那一張美麗純淨的俏臉。
02
  洛洛嘆了口氣。
  “我還不知道臺灣人有這個癖好,別人駡他的話得一直聽纔過癮,還想再聽是不是?我犧牲一點,多說幾次奉送嘍,妖怪!妖怪!鬼妖怪!”
  還沒念完,方美純已撲了上來,心想輕而易舉的可以把這個都市來的嬌小女孩打飛出去,可是接下來一陣天旋地轉的大滾翻證明她的推理有待加強。洛洛一個伸腿擋開方美純雙手,旋身一踢,將方美純踢回她那群嘍羅中,幹淨俐落!
  “阿美……”她那群狐群狗黨七手八腳忙扶着她。
  “別管我!大傢一起上!將她給揍扁!誰要是可以扯下她那條辮子,賞金五千元!”
  男孩子們仍遲疑着,另三個女孩子可就不客氣了!手上各一片刀片,全部瞄準洛洛那頭長到小腿肚的烏黑秀發。
  “唷!想讓我當尼姑呀!這可不成,留了二十年,真要剪掉我會心疼呢。”她將母親拉在身後,衹幾下子就將那幾衹三腳貓擺平。動用人海戰術對不諳武功的人或許可以,但對於一位叛逆期在黑手黨機械總部度過的女孩而言,根本毫無用處。真正的“混太妹”可不是光會在服裝上搞怪而已,那是最下層的“混”法,衹會招人側目而加以唾棄而已。
  洛洛將長辮圈在頸子上,撇了撇嘴角。
  “挺不錯,男孩子至少有些風度,不會攪和一氣來打我這女流之輩!不服氣的,隨時過來,我奉陪到底。老找我媽咪,欺負她善良好脾氣就很小人了!連尊師重道這項美德都不會別想要外國人對臺灣有多高的評價了。”轉身輓過母親。“回去吧!媽咪。這些人壞了這黃昏的意境,也壞了我們的興致。”
  葉翠湘無言的嘆口氣;洛洛雖然外表像她,骨子中可真是百分之百耿雄天的遺傳,偏愛以暴製暴的解决方式。得罪了這些孩子,將來必定沒完沒了,希望不會鬧大纔好。
  而看着她們母女走遠的九個不良少女、少年,終於回過神之後,方美純最先氣吼道:
  “我不會放過她!”
  “可是──可是──她會真的功夫呢!我們……”一個長頭髮、四方臉的女孩怯怯的說着,她剛纔被踢了一腳,雙手正撫着屁股,痛得不敢坐下。
  “還有你們!為什麽不上?五個大男人還怕一個臭女人嗎?”方美純指着五個穿皮衣的男孩大吼。
  其中一個男孩訕訕道:
  “她是女生呀……而且……打了也不一定會贏。”
  “沒用!”揍了那男孩一拳,方美純坐在機車上猛喘氣,撫着被踢到的腰;這口怨氣要是不出,她可就太丟臉了!在恆春,她傢裏有錢,結群結派誰不叫她大姊頭來着?偏讓一個臭女人來滅她威風!還有那個葉翠湘,一直想當她後母,不叫她好看怎麽行!狐狸精一隻!
  突然想到什麽,她跳起來叫:“走,我們去找阿猴!”
  “不可以啦!他是真的黑社會的人呢!”其他人嚇了好大一跳!他們衹是一所三流高中的不良學生而已,除了抽抽小芋、飆飆車表現出“壞”之外,可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那個“阿猴”可不是了!他們是真正的流氓,收保護費、開賭場、打架滋事是他們的專職,每個人身上都有刺,惹上那種人除了要奉上白花花的銀子之外,還得跟他們一起做壞事纔行。而且不幸的話,恐怕一輩子都脫不了身。
  方美純可不管,自己的確打不過叫“洛洛”的臭女人,又非打倒她不可,衹好找阿猴了,了不起多花一些錢而已,反正她有的是錢。
  “走啦!不出這口惡氣我不甘心!”她領先跳上車子狂飆而去,其他人互看一眼,衹得跟去了。
  就像全天下的父母一般,洛洛帶給他的是無盡的煩惱。他當然信得過洛洛的能力,她能活得比誰都快樂。因為她隨時有突發奇想的點子。
  如今,女兒二十歲了!青春年華總不免有感情的煩惱,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身為人父如今該愁的應是如何替女兒找個好丈夫了……
  “老爸,你在睡覺嗎?”半開的門探入一顆有着秀麗精靈五官的螓首,以及幾乎垂到地上的長發辮。
  “我從不在白天睡覺。”打斷冥想,耿雄天渾厚低沉的聲音含着一種寵溺。
  “想偷偷的睡我會裝作沒看到!”她一蹦一跳的跑近父親,半身趴在大辦公桌上雙手撐頰。“我想去日本。”
  “不準。”他捏了捏她的俏鼻。
  “為什麽?!”她瞪大一雙本來就很圓的大眼。
  他邪邪一笑,斜睨女兒。“剛纔我接到你孟叔叔打來的電話。”
  洛洛心中大大喊糟!天哪!被人捷足先登了!她沒想到孟叔叔會認真到這種程度!面對父親,卻仍故作不解的問:“打電話來敘舊嗎?”
  孟宇堂打來的電話內容可有趣了!
  “他說,有個小笨妞以終身大事當賭註,卻輸得慘兮兮,賠上了一生。更糟的事是那小笨妞死不認帳,跑回臺灣不敢見人。唔──聽說那人還與我同姓,真是太丟我的臉了!”
  “爹地──”洛洛苦了臉,擺出可憐兮兮的面孔。“是孟叔叔坑我的嘛!我衹不過開玩笑地賭說我可以在三小時之內打開剋納卡特公司的鍵定密碼,並且在他們的密碼內畫上一個忍者圖案。可是我卻用了三個半小時來完成,孟叔叔居然當真了!要我嫁給他侄子孟冠人!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牽紅綫的爛法子!爹地,你不會眼睜睜的看我嫁給陌生人吧?那人又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嫁給他不會幸福啦!”
  “你知道,”他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喉嚨。“我一嚮是個重信諾如性命的人,身為我的女兒,也得要有這種氣魄纔行。”
  “可是我是被設計的呀!而且,”洛洛學她老爹,故意停頓了下纔得意道:“孟冠人才不會娶我!他不敢,我已經警告過他了!當時他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她忍不住回想起一個半月對那人的恐嚇。那人長得一張電影明星似的小白臉,他的智慧一定比一鬥豬高不了多少,隨便一唬他就嚇呆了!他或許也有玩電腦的天才,但他一定很膽小,也不過擡出她老爸來嚇他一下子,他就呆住了!她最看不起這種沒用的男人!沒一點男性氣概纔會到了而立之年還娶不到老婆,還得靠他那些長輩千方百計來替他騙老婆!
  耿雄天沒有馬上駁斥女兒對孟冠人的評語;他雙眉挑得高高的,有點不可思議。孟冠人在女兒眼中居然是個膽小鬼──這可好玩了!認識那小子十四年,還沒見過那小子有不敢做的事。早先,他還認為洛洛與孟冠人年紀差太多呢,可是他們顯然是同一類的人,若能結合,將會是多麽精彩的婚姻?洛洛聰明機伶,但畢竟不曾涉世,相形之下;孟冠人多了一份世故精明的心思──唔──他一直有心延攪孟冠人來竜焰盟,但他既然是大企業的繼承人,收來當半子也是不錯的,反正他現在有耿介桓這個得意弟子來幫他,一旦冠人成了他的半子,就責無旁貸要充當竜焰的軍師;那怕是偶爾提供一些好計策。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見父親不語,洛洛有些擔心父親會發揮一言九鼎的脾氣將她給嫁了,她偷瞥父親,可憐兮兮的問:“老爸,你不會坐視女兒嫁得不幸福吧?”
  耿雄天嘆了氣──
  “我要你幸福。”
  “那我要去日本的事……”她趁機開口。
  “不準!纔剛從澳洲回來不到兩個月,你又想出國!三個月之內,你乖乖待在臺灣。”
  “哦……”有點失望,不過轉眼間她已有新的去嚮,頓時轉身要走。“那我另謀發展。”
  “等等,你去哪?叫介桓跟你去……”
  她刻意站在門口,半轉身。“我去恆春,找媽媽。”仔細審查父親的臉色,滿意地發現他不小心流露出的關懷,她又加上一句:“上星期天我打電話去時知道媽媽得了風寒,她的身體一直不好,趁我還在臺灣,總得多盡一下孝道嘛,要不要一起去?”
  “我──呃──還有事,叫介桓送你去,先回傢拿補品去給你媽吃。”他躲開女兒銳利的逼視,轉身看嚮背後的落地窗。
  洛洛嘆了口氣,沉重的語調與淘氣的表情一點都搭不上,可惜耿雄天沒看到,衹聽到洛洛道:
  “黃叔叔上回替媽媽看病,說媽媽最近有頭暈的現象,要特別註意,可是媽媽不肯上臺北做轍底檢查。黃叔叔說,很多癌癥呀、子宮瘤呀之類的致命病癥,早期的徵兆都是由頭痛開始……我好擔心……”說完偷偷吐舌走出去,一關上門立刻拿出一個類似聽診器的東西壓在門板上偷聽。再好的隔音設備也敵不過她這副改造過的聽診竅聽器。果然沒令她失望,門的另一邊傳來父親撥電話對家庭醫生黃大夫厲言質問的瀋怒聲。
  偉大事件的完成總會有幾個倒黴鬼被犧牲,對不起呀!黃叔叔。她在心中偷偷說着,纔收好儀器直起腰,就看到身高六尺以上的耿介桓一身瀋肅的黑衣勁裝矗立在她眼前,眼神是不贊同的責難。
  “洛洛,這麽做不道德。”他當她是小學生般的訓誡。
  “這門生病了,我替它治病呀。”她一點也不心虛的轉頭就走。“爸爸要你載我到恆春我媽咪那兒。還有,說有補藥要給她吃。”
  面對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耿介桓嚴肅的臉上也衹得抹上一層無奈之色了。洛洛有時是完全的天真不解世事,有時卻又精明深沉得嚇人,連他這個受過黑道嚴格訓練、二十八歲的大男人也不敢小看這小妮子。若她生為男兒,必是令黑道風雲變色的人物!而生為女兒身,不知誰有資格配上這個心思善變、又美麗得炫人的俏女孩!
  其實,洛洛的心思並不復雜,她所采取的策略也不過與全天下企圖撮合父母幸福美滿的子女相同。
  她一直覺得老爸與媽咪的愛情浪漫透頂,要是落了個凄涼收場就太沒天理了!
  兩年前她與母親回國定居時,她那白癡老爹大概是因為分離太久,不知道如何相處纔好,居然以母親身體虛弱為由狠心將她們母女送往恆春;偏偏她媽咪沉默順從慣了,什麽反駁的話也沒有,一如她沒有對被“放逐”十七年的事情所怨言一般。以洛洛的眼光來看,二人又不像恩斷義絶的樣子;住在美國十七年,她老爸打過去的電話次數寥寥可數,大多都是沒有意義的問候,或者命令一些事情,比如:不可以讓唯一的女兒去混太妹啦,不可以休學,不可與外國人廝混……等等,直到他發現他這個寶貝女兒出現這些狀況全都是有預謀之後,索性叫人將女兒拎回來吼駡了一頓,外加關禁閉一個月,當然,以洛洛的能耐自是有法子讓懲罰變成男一項好玩的遊戲。在那一個月裏,除了將父親的生活搞得常規大亂之外,也跑去竜焰盟的資料寶庫,將電腦密碼改了指令──靈感來自八卦圖,號稱須用一百道解碼指令方能進入程序中。在她老爸能打她之前,她溜回美國去了。至於後來是誰解開她的連環鍵她一直忘了問。反正那一次的確讓她老爹傷透腦筋就是了。
  臺灣實在不是個好玩的地方。身為黑道老大的女兒,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有趣,這也是為什麽兩來年她一直往外跑的原因了!唯一可以吸引她回臺灣的,就是老爸與媽咪的事情,撮合他們是她一直努力不懈的目標。
  老實說,她想去日本拜訪她那個三個月前被挾到日本結婚的好朋友古泉蓮吟;她是個研究遺傳學的專傢。自從去年認識她之後便開始對遺傳因子這東西感到興趣了,更想研究一下蓮吟所說的不平凡試管所生下的小娃娃。那孩子很漂亮、很聰明,可是洛洛心想智商頂多與自己不相上下。好奇的是,這一場綁架婚姻太浪漫了!尤其那個霸道的老公恰巧是娃娃的爹,這之中必定有一些過往的糾纏,太刺激了!知道這一出好戲正在上演,她怎麽還忍耐得住守在枯燥無味的臺灣?
  悶得她連車子的速度都有得抱怨──
  “喂,先生,您太遵守交通規則了吧?虧你還是黑道份子,怎麽學不會橫衝直撞那種本事!一點都不刺激!”
  耿介桓七情不動的直視前方,時速一百二十的指標始終如一。天性冷靜的他豈會因為黃毛丫頭的激將法而自以為是亡命賽車手?
  見耿介桓不為所動,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洛洛,不經意瞥見前方下交流道的地方有一點紅影吸引住她,她扯住他衣袖──
  “停車!停車!我們走這個交流道!”
  由於洛洛口氣緊急,耿介桓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即順從的轉下往臺中的交流道。
  “怎麽了嗎?”
  “你看,那一輛車是不是拋錨了?”她充滿期待的問着。
  “不關我們的事。”他心中嘆了口氣,打算從另一個交流道上高速公路。早知道這個大小姐不會發現什麽正經事!他還得在預定的時間內將洛洛送到恆春,然後嚮耿雄天報平安,否則耿雄天一定會擔心不已。
  “你沒看到她是女的嗎?難道身為正義之士的我們不該施以援手?英雄救美呀,你懂不懂?”當機立斷的,她要幫他踩煞車。為了安全起見,耿介桓衹好如她所願停在那輛拋錨車身旁。
  “需要我們幫忙嗎?”洛洛利落地跳出圈外,滿臉的天真加無邪的直視立於紅色跑車旁、一身耀眼紅衣的美麗女子。基本上,紅色衣服除了新娘外,很少人能在平常穿出合宜端莊的味道,但這個冷豔的美人做到了!她應該很年輕,可是表現在外的氣質卻超乎了真實年紀。回應洛洛滿腔熱忱的是兩道冰冷的視綫,從洛洛身上再看嚮駕駛座內那一身黑衣勁裝、戴墨鏡、面孔懾人的耿介桓身上,不回一個字。身段端得高高的,傲然一派女王的架勢。
  洛洛當然不會因為人傢的不搭理而摸摸鼻子走人。打量紅色跑車四周,頗有大肆整修的欲望;這種進口車性能很好,她一直想要一輛,但老爸死也不準她開車,說她早過了叛逆期,請饒了他心髒一命。車主不理她,她衹好動手檢查了,相信衹是小毛病。
  “你做什麽?”紅衣美女終於開口了,聲音的溫度為炎夏帶來消暑的冷芒,眼神中出現了一絲驚惶,失了些許冷靜傲然。
  “哇!爆胎了!真可惜這種好輪胎,國內沒有出産哩。”原來衹是輪胎破掉而已,洛洛擡頭嚮站在她身邊瞪她的美人問:“有沒有備胎?”
  那一臉的天真無邪與精靈美貌,很少人能真正對這張臉生氣起來。紅衣美人咬了咬下唇,輕道:“有備胎……但是不勞煩你們──”她再度掃了眼黑色賓士車內那個全身上下充滿“非善類”氣息的耿介桓。
  這一看,可把耿介桓“看”下來了,這女人竟用看“人渣”的眼光看他。
  紅衣女子被嚇退了一步,這男人高大得嚇人!
  “介桓,我來換輪胎,你幫我。”不知何時,耿大小姐已找出後車廂中的備胎,厲害得很,根本不需要用主人手中那副車鑰匙。“我找不到千斤頂,我們車子裏好像也沒帶。”
  “你──”紅衣美人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不善處理意料之外脫軌的人事物。
  衹見高大的耿介桓走到洛洛身旁,輕而易舉的擡高車身,像是不費吹灰之力;紅衣女郎再度被耿介桓嚇了一跳,這男人有着恐怖的蠻力!她的想法必然由眼中流露出來,因為她看到他唇角的冷笑像在嘲弄她的恐懼。
  情況因洛洛忙於換輪胎而僵持着。
  一輛白色跑車遠遠開了過來,紅衣女郎雙眼霎時亮了亮,像是如釋重負。
  孟冠人停好車子下車後纔看到這好玩的景象。他那嚮來冷漠的妹妹突然對他的出現感激了起來,這是挺破天荒的事。打從紅歌懂事後就一直對他這個大哥不以為然,在她充滿責任的腦袋中,他是一個不應存在的榜樣,她對那種不務正業、不事生産的人深惡痛絶!當然就沒給過他好臉色,連剛纔聯絡到他時也是一副冰冷的口氣。這會兒改了觀,怎不叫他感到好玩呢?
  “你來晚了。”孟紅歌輓住他手臂,輕聲抱怨。
  “塞車,嗨!老耿。幫我妹妹修車呀!日行一善嗎?”他當然認識耿介桓,而耿介桓會來做善事就更令孟冠人好奇了!怎麽的一個好日子,不相幹的人會湊在一堆!看得出來紅歌是被嚇壞了,纔會表現出軟弱,她抓住他的手臂。
  耿介桓有點詫異的看着孟冠人,想不到紅衣女子是他妹妹,仔細一看,輪廓還真有點像。不過性格卻是南轅北轍。
  “你們認得嗎?”孟紅歌疑惑地問着,但不算意外;她這大哥交遍了三教九流的人物,又與丁皓廝混了三十年,那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事!
  孟冠人拉着妹妹走近耿介桓,當然也看到蹲在地上那位長發圈在脖子上,埋首換輪胎的洛洛了!
  這時洛洛正好換好輪胎,猛地起身,往孟冠人的下巴撞去,幸好他運動神經還算發達,及時扯住她辮子拉開到安全距離!
  “哎唷!誰拉我的頭髮啦!”洛洛哀叫了一聲,轉身看過去即看到孟冠人那張英俊又促狹的面孔。
  “好久不見了,丫頭。”
  “是你!”不正是一個半月前被她警告過的那個富傢大少嗎?他怎麽會出現的?由於剛纔換輪胎換得很專心,以至於不知道有人會出現,纔會被扯了一把頭髮。
  不過孟冠人可沒有多放心思在這丫頭身上,他拍了拍耿介桓道:
  “謝啦,這是我妹妹,叫紅歌。來,紅歌,謝謝人傢的好心,他叫耿介桓。”他比較想知道紅歌為什麽會沒來由的對耿介桓産生恐懼?耿介桓長得甚至不比丁皓兇惡。
  在兄長的施壓下,孟紅歌不甚有誠意的開口:“謝謝。”
  而耿介桓連氣不吭一聲,逕自回到他車中,等洛洛上車。
  被冷落一旁的洛洛企圖引起孟冠人的註意,拉着他衣領想將他過高的眼光拉低一點。
  “喂!我也是恩人之一,就不謝我?你什麽意思?”這人今天藐視她藐視的過份!
  “洛洛,上車。”時間久了,耿介桓不想多逼留;那個千金小姐的眼光激起他心中的怒火。
  “等一下!我一定要他嚮我道謝!”洛洛卯上了!這個叫孟冠人的傢夥根本不當她一回事,還故意忽視她!他是什麽用心?
  孟冠人淡淡一笑,終於看嚮洛洛,一手托住她下巴。
  “大恩是不言謝的,你不明白嗎?”
  “那就身體力行!報恩呀!”
  “以身相許如何?”
  洛洛嬌哼:“許來讓我使喚充當傭人我還行再三考慮。你衹要知道欠我一份情就行了。”撥開他的手,走嚮賓士車,在經過孟冠人的白色跑車時,不經意的手輕敲了兩下。“保重呀!可惜了這一輛好車。”
  帶着一抹惡作劇的笑容,送給孟冠人個飛吻之後,車子揚長而去!
  “她是耿雄天的女兒洛洛?”孟紅歌問着。
  “你也知道她?什麽時候的事?”他開始小心檢查車子四周,可沒忽略那丫頭臨走前詭異的舉動與表情。那女孩對他有着深刻的敵意,然後他發現他的車子居然無法起動了!而他查不出原因!呵!他們之間可有好幾筆帳可以算了!
  他並沒有生氣,上了紅歌的車,開始打量這個冰山妹妹。
  “怕他嗎?”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我對黑道人物沒有好感。”
  “是嗎?”孟冠人含有深意的笑了!放平椅背,舒服的閉上眼休息,不理會妹妹惱怒的眼色。
  孟紅歌咬住下唇,不再費事的瞪她那心思難測的大哥;從小二人就沒有機會親近,尤其當她十歲時被爺爺他們選為培育人才後與其他堂哥們一同接受有計劃的訓練教育,更加疏遠了親兄妹的距離。她被訓練成凡事負責認真的性格,再者體恤祖父長輩們年事已高,身為長男的大哥卻仍沒有一點自覺,這更加重了她與大哥劃清界限的决心。
  最反感的是孟冠人老是一副凡事看得透轍的譏誚表情,總令人大為不安!像現在就是!
  當氣憤的感覺瀋澱之後,起而代之的是另一張冷酷的面容浮上心頭!心中倏然一驚,卻也有着更多的無可奈何,早知道是沾不得的人……唉!
  他……仍是與當年一樣,完全沒有變;變的,衹是那股更顯威迫的成熟氣勢……沾不得呀!
  今天母親有社團的課,中午就讓老林載出,原本洛洛也要跟去的,但心眼一轉,决定守在傢中。直到確定方傢那個睡到日上三竿的丫頭出門之後,她跑過去方傢,用她天真的面孔、甜美的嘴博得了在方傢煮飯的阿婆的好感,阿婆源源不絶的訴說方傢所有一切雞毛蒜皮事。洛洛聽了好久,總算聽到重點……
  “昨天半夜哪,小姐回來時還帶了一票人,我偷偷一看,夭壽哦,帶那個阿猴來傢裏,不怕東西被偷光光嗎?那個阿猴是混幫派的,我們村子中的敗類,參加了什麽‘光野幫’啦,他們老大叫大尾光,三年前纔被放出來哪!從高雄過來當老大,聽說殺過幾百人哦!”老眼瞪得圓大,雙手直拍胸口,阿婆又道:“那個阿猴來這裏準沒好事,還一直看你們傢裏,會不會是想偷你傢裏的東西啊?你要小心哦!不過有老林在,應該不會有事啦!聽說你傢老林也殺過幾百人是不是?”阿婆順帶打聽新情報。
  洛洛笑得天真,直揮手。
  “纔不是咧!我們林叔叔那臉上的刀疤,是小時候種田時,因為太認真了被鐮刀割到破相的啦!還有他手上的疤是當年為了娶林媽弄傷的。他嶽父堅持要看他在一天內把一甲田的雜草全部除完纔肯把女兒嫁給他,他很拼命的割草,就被草呀、刀呀割傷了!”信口鬍說,換來阿婆一臉的感動,洛洛一路笑回到別墅中。
  一回到屋子,她第一件事是撥電話回臺北找耿介桓。
  “洛洛?”
  “介桓,我要知道光野幫的資料。”
  “你纔到恆春不到二天就與人對上了嗎?”可想而知,耿介桓必是緊鍵眉頭。“那衹是個成不了氣候的三腳貓幫,沒什麽好玩的。”從檔案中浮現的數據與紀錄顯示出洛洛理應不會有興趣去招惹纔是。太小兒科了!
  “大魚肉吃多了,總要配一些清粥小菜嘛!”洛洛如願的從耿介桓口中探知了光野幫所有資料。不讓耿介桓有探問的時間,立即挂上電話,跳上林媽的五十CC機車往學校去了。她有預感,這件事玩得好的話,老爸與媽咪復合有望了!所以她得好好玩它一下,既然是消失也無所謂的爛幫派,不妨來除暴安良嘍!做做善事,還給恆春一個幹淨的地方。
  拈着手中到手的二萬元,阿猴那張尖嘴猴腮的面孔衹是動了動,貪婪的眼神顯示出不滿意。
  “纔二萬,夠我們兄弟塞牙縫嗎?光說要交給我們老大,我就沒臉交上去!方妹子,你傢有的是錢,要來拜托我做事,太沒誠意嘍。”
  在他們光野幫的集散地──一傢泡沫紅茶亭內,方美純與手下全排站在阿猴前面,四周全是一些嚼檳榔、不像善類的人。
  “這衹是頭款嘛!事成之後我會再給八萬元。昨天你也看過了!葉翠湘的屋子比我傢還豪華,她是有錢人的小姨子,衹要綁架了她,還怕沒有一兩百萬到手嗎?綁架一個女人來住一兩天,可以賺到我的錢,又可以得到一大筆贖款,不必做壞事,這麽好的事你不做就太笨了,我又沒要你傷害她。”昨天阿猴出了個綁票的餿主意之後,方美純立即贊成。一方面要嚇嚇那個葉翠湘,看她還敢不敢巴望當她的繼母;另一方面,更要嚇死那個叫洛洛的臭女人,非要她跪在自己腳前賠罪纔肯放人!
  在恆春這種小地方,基本上沒什麽油水和啞,兄弟們已經“哈”很久了!每個月收保護費根本不夠塞牙縫,每天又要交給老大一筆會費,不想法子撈錢怎麽可以?混了黑道就是想吃香喝辣的過日子,衹要有錢,他阿猴就可以自立門派到臺北出頭了!跟着大尾光實在沒出息,他衹會嚮他們這些手下榨錢而已。上了臺北如果幸運的話,也許可以得到竜焰盟大哥們的賞識而加入;一旦加入了全國勢力最大的“竜焰盟”,他真的就一輩子吃穿不愁了!走在江湖上,誰敢找他的茬?誰敢惹竜焰盟的人?到時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表現得好的話,也許可以見到耿介桓,一旦能成為耿介桓的得力手下,那麽他總有一天可以見到黑道共推的總舵主──耿雄天,他心目中的英雄……他一定會力求表現。混黑道,就要混像耿雄天那樣纔算“光宗耀祖”。以後他回恆春,誰還敢笑他是小癟三、小混混?所以,這一筆是一定要幹的,他需要錢!就找那個富人的細姨下手!他决定了!
  “阿猴哥……”方美純不安的叫了聲,因為阿猴一直沒有吭聲。
  “就明天吧!她明天會不會出門?”
  方美純急點頭。
  “明天下午她有一堂美術課,在我們學校,我可以引她到後門,你們在那邊守着就行了。”
  “好!那我們明天就在後門等!”阿猴很有權勢的决定,幻想自己是個老大,擺着老大的氣勢。
  這一項决定,帶來了耿雄天的怒火。阿猴與他的手下們此刻滿腦子衹有金錢的符號、殊不知引來的那把怒火燎燒了恆春所有幫派的生機,致使往後十年沒有一個幫派可以在恆春立足,而他──當然是死得最慘的!
  “阿美,你真的要這麽做嗎?不好啦!她好歹也是個老師呀!”方美純的手下,那個四角臉的女孩一顆心不安的跳動,一直勸着方美純三思。她們混在一起並沒有真正做過什麽壞事,如今居然要綁架老師,每個人心中都有種很可怕的感覺。
  方美純甩掉心中的不安,大叫:
  “誰叫她們母女要惹到我!我衹不過嚇一嚇她們而已!反正他們有錢贖她啦!阿猴他們也不會真做什麽壞事,衹不過把人關個幾天而已。”
  “要是阿猴他們欺負葉老師呢?葉老師雖然四十一歲了,可是仍然很美呀!”另一個男孩也說着。
  “了不起明天我們也叫三、四個男生去保護葉老師嘛!我也不是要她受傷害呀!”方美純可不敢保證阿猴那些人會以君子風度對待葉翠湘。她壞雖壞,倒還不會真的有心傷害人;可是仇還是要報就是了。
  一群人漸走漸遠,走出了校園。是夕陽西下時刻了,洛洛由樹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早知道會有精彩事發生的!看來有人想綁架她媽咪嘍!從後門走入校園,在前門遇到了在等母親下課的老林。
  “林叔,你明天回臺北一趟,幫我送份文件給介桓,上回我要他幫我取一份資料,大概弄好了,順便給帶下來。”如果明天有綁架事發生,最好是支開老林!否則一旦老大的妻子失蹤,他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死!而且,不必耿雄天來降罪,老林必會先自决表示負責。當然不能讓老林這麽做,人命可不是生來自殺用的。
  老林遲疑道:
  “小姐,但盟主有交代,不管什麽事,一律以保護夫人為第一考量。不是我老林不幫你……”
  “媽咪有我就夠了,我一身武藝還怕我媽咪會有閃失嗎?別擔心了。”看到母親走出來,她跳了過去。“媽咪,你跟林叔說嘛,人傢那份文件很急呢,他都不肯替人傢帶去!”
  葉翠湘也覺得老林太小心了些。
  “老林,你就幫洛洛一個忙吧!有洛洛陪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既然夫人都這麽說了,老林衹好答應了。
  “媽咪,別老是坐大車子,今天我嚮林媽藉了機車,走!我帶你去市集兜風。”她指着放在一旁的五十CC機車。
  “不行,小姐!夫人的身體……”老林急道。
  可惜洛洛已載着母親飆嚮市集去了!忠心的老林衹好無奈的開着車,緊跟在她們身後了。
首頁>> 文學>> 言情>> 席娟 Xi Ju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