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小说选集>> 亦舒 Yi Sh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6年)
年轻的心
  姐妹
  佳偶
  盲约
  棉衣
  年轻的心
  墙
  情书
  少女与母亲
  细沙
  邀舞
  真话
姐妹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清晨,王嘉言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还算镇静,一边点头一边应:“几时的事?昨天……医生怎么说,呵,好,我马上去订飞机票,廿四小时内可赶到,放心。”
  嘉言放下话筒,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过一刻,去拉开了窗帘,看到灰蒙蒙天空。
  北国的初秋已有萧煞之意。
  她的丈夫林志文自邻房探头过来,“什么事?”
  她抬头说:“母亲中风晕倒街头,由救护车送到医院,父亲叫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林志文吓一大跳,“我马上去替你订飞机票。”
  他出去了。
  幼儿哭声传来,嘉言连忙过去察视。
  半晌,林志文出现,“下午一时半直航,头等票,还有,我已告了一星期假,在家带孩子,你放心回去。”
  嘉言知道他是最妥当可靠的人,不过仍问:“没有经济客位吗?”
  “算了吧你。”
  “哪一家酒店?”
  “老规矩,希尔顿。”
  嘉言的娘家地方窄小,多一个人都住不下,况且,母亲垂危,回家的决不止她一个人,把地方腾出来方便别人也好。
  她说;“这一去回来,儿子怕要不认得我了。”
  小孩已经一岁半,可是她从来未试过离开他超过三四个小时。
  林志文对她说:“闲话少说,速去速回。”
  幸亏是自己的生意,说休假就休假,王嘉言朝丈夫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就这样上了飞机。
  她瞌上眼休息。
  这张头等飞机票本来足够他们一家三口明年到迪土尼乐园畅游五日,不过,正如林志文说:算了吧。
  行程平安无事,飞机顺利降落,嘉言乘计程车到酒店,一进房间,立刻拨电话到家。
  她听到父亲说:“呵,这么快。”
  嘉言有点啼笑皆非,“医院几号房间?我马上来。”
  “她苏醒了。”
  “那是好还是不好?”
  “暂时来说当然好,不过医生说还要观察数天。”
  “可是度过危险期?”
  “暂时已无碍。”
  嘉言无奈地放下电话。
  人老了行事就是这样显三倒四,急了,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样叫女儿赶了来,忽尔觉得无事,口气立刻冷淡。
  可是嘉言仍然马不停蹄那样叫车到医院.
  只见母亲躺在大房间里,四周围都是其他病人的亲属,吱吱喳喳,吵个不休,洗手间内挤着人洗碗洗筷。
  嘉言二话不说,立刻替母亲转到头等病房。
  是另外一个世界呢,天地立刻静了下来,嘉言看着母亲缓缓苏醒,替她开了收音机,让她听轻音乐。
  “嘉言,你来了。”
  “妈。”
  “这是什么地方,好静好舒服好凉快。”
  嘉言辛酸,“妈,你且休息。”
  这个时候,病房外传来一声冷笑,“有钱好办事。”
  嘉言不用转过头去,也知道这是谁。
  这是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嘉行。
  嘉言握着母亲的手,“妈,我到楼下饭堂去吃点东西,过一会再来。”
  她假装听不见嘉行说些什么,也不去抬头看她,一迳避开这个妹妹,侧侧肩膊,到注册处办手续。
  她与嘉行自幼不和,无话可说。
  不过嘉行也讲得对,有钱好办事,她即时聘请私家看护,订妥鲜花水果,在尽可能范围内,使母亲舒适点。
  然后她才坐下来喝杯咖啡。
  不料嘉行没放过她,跑来坐在她对面,冷嘲热讽:“真有派头,头等飞机,酒店房间,大小姐一回来,我扪就得救,又证明一次,你是人才,我是庸才。”
  嘉言喝完咖啡,才知道自己有多累,一言不发,再回到母亲病房,同医生谈过她的病况,把酒店的电话留下给看护,才揉揉双眼,打个呵欠。
  “你回去休息吧。”
  “妈,你握着这只柚子闻,十分清香。”
  “嘉言,亏得你回来。”
  “妈,我应该留在你身边的。”嘉言军分内疚。
  “孩子呢,孩子谁带,孩子好吗?”
  “有志文照顾,他十分顽皮淘气,不必理他。”
  这时,父亲出现了。
  嘉言马上摊开支票簿,写了张现金票,交到父亲手中。
  “爸,我且回酒店睡一觉,有事立刻叫我。”
  她走了,没听到老父对老母说:“看,幸亏我把她叫了来,不然,又要动用我的老本。”他扬扬支票,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
  站在一角的嘉行冷笑一声,不语。
  “妈,我也暂且回去打理家务。”
  两姐妹在医院门口又碰上了,天雨,没有计程车,好不容易望穿秋水才来一架,人龙几十公尺长。
  嘉言仍然不去看她。
  拉开计程车门,嘉行一个箭步,“我要去接放学。”
  嘉言本来想等下一架,可是实在累了,便说:“我送你。”
  姐妹俩终于坐上同一辆车。
  二人一句话都没有。
  车子在红灯前停了又停,嘉言累得东歪西倒,忽然听见身边的妹妹说:“当心着凉。”
  她脱口便说:“不怕,已经习惯穿得少。”
  睁开眼,才发觉妹妹拿着手提电话不知在吩咐谁,并不是关心她。
  嘉言苦笑。
  嘉行随即叫司机停车,“就这里,我到了。”
  她临下车在座位上撇下一百元,当作车资,表示不占嘉言的便宜。
  要是在几年前,嘉言许会把钞票兜头捧回去,可是今日的她涵养功夫已臻化境。
  回到酒店,她向丈夫报告过近况,好好淋了一个浴,倒床上更大睡。
  做了好几次噩梦,都是听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她母亲不行了,她急得团团转,想赶去见最后一面,可是飞机不知怎地统统停航……
  清晨醒来仍然疲倦。
  去日院之前她替母亲买了新睡衣新浴袍。
  说也奇怪,王太太的精神比前一日好多了,身上仍挂着若干管子,但已能靠起来说话。
  嘉言服侍母亲更衣。
  又同医生商量病情。
  “过两日若情况稳定,可返家休养。”
  嘉言放下一颗心。
  “不过要千万当心,定时服药,下一次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可否下床散步呢?”
  “明天吧。”
  嘉行这时也到了。
  看到母亲全新行头,冷笑一声,暂时回避。
  王太太开口了,“你别怪她。”
  嘉言笑,“怪谁?”
  “你妹妹近日情况有点窘,、心情欠佳。”
  “呵,情绪不好能发泄在别人身上吗?”
  “嫡亲姐妹,无所谓啦。”
  嘉言只得苦笑。
  “嘉言,你不如接我到温哥华小住。”
  “身体好些一定替你办证件,你这样怎么乘长途飞机呢?”
  王太太叹口气,“怎么一下子就变老人了呢,我还记得自己较年轻的岁月,那时才生下你们姐妹没多久,琐事历历在目……”
  “妈,你且休息。”
  王太太闭上眼睛。
  嘉行在门外等着姐姐。
  “我有话同你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嘉行随姐姐到酒店。
  房间已经收拾过了,打一个电话,便有人送上茶点,这样排场,可见嘉言的环境不错。
  “姐夫发财了。”
  “小生意人,哪谈得上财字,有时服侍客户至深夜。”
  “我不怕开门见山,你不如把父母一并接了去享福。”
  嘉言要过一刻才回答:“他们不良于行。”
  “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他们抬上飞机。”
  “不是一贯我出钱你出力吗?”
  “老人烦得不得了,我几乎廿四小时服侍,连一个肥皂,一瓶洗头水都要照顾到,一下子头晕,一下子身热,我在身边,就是我的责任,你离得远,与你无关。”
  “我不是回来了吗?”
  “是,三五天后又走了,像红十字会来巡一巡,可是我却天长地久,不能脱身。”
  嘉言叹口气。
  “你移了民五年,我整整五年背着这个担子。”
  “不妨碍你正常作息吧。”
  “话不是这么说,反正从明天起,我也权充当自己移了民。”
  “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吧。”
  “我受够了。”
  嘉言不出声。
  嘉行发牢骚:“出钱多容易,支票沙沙沙开出来,立刻成为英雄好汉。”
  嘉言忽然光火了,“那,你来开开支票看。”
  “这分明是欺侮我穷。”
  “不,我一向尊重你肯在父母身边尽力,故此这些年来,对你的冷嘲热讽不予理会,你若推卸责任,我自然会接过担子,不过,父母一走,你岂非更加寂寞,本市生活程度那么高,你能独立吗?”
  “你又能独立吗,你靠的还不是林志文,而林志文本来是我的男朋友!”
  “胡说!”
  “你把他自我身边抢走。”
  嘉言怒不可抑,“根本没有这种事,这些年来,你生活在一个梦中。”
  “林志文是我的补习老师。”嘉行也提高了声音。
  “十七八岁时的事还提来作甚!”
  此时,有人拍酒店房间门,嘉言去启门,只见一金发女子在门外怒目相视:“不要大声叫,我要午睡。”
  嘉言把一口气出在她身上,“你也不要胡乱敲人家的门,要投诉,找经理!”
  M@声大力关上门。
  嘉言朝妹妹摆摆手,“我明天就去替父母办手续,从此没你的事。”
  嘉行站起来,“那我走了。”
  下午,嘉言正与丈夫通电话,她父亲来了。
  “两姐妹,吵什么。”
  “她还在坚持林志文是她的男朋友。”
  “这些年来,你生活比她好,她看着不舒服。”
  “爸,我也很辛苦,生下孩子,出了医院,立刻到店里帮忙,到今天身子都还没调理好。”
  “可是你倒底有个家。”
  “爸,事在人为。”
  “这些年来,嘉行都没有对象。”
  嘉言、心”动,父亲想说什么?
  “在家,她天天发脾气,我同你妈都受不了,嘉言,不如你把她接走,到外埠散散心,碰碰机会,也许有出息。”
  嘉言不置信,“你们要还走她?”
  老父搓着手,“在家要耽搁到几时去呢?”
  嘉言不由得心酸,多么现实,连父母都嫌她。
  “争气靠自己,你看嘉行,既不肯好好熬长工作,又不肯升学,三日两头发牢骚,我们不得不叫她搬出去。”
  嘉言吓一跳,“已经叫她走了?”
  “是,上个月同她说过。”
  “她怎么反应?”
  “开头是冷笑着满嘴说好,后来去打听了租金米价,这才吃瘪了,不作声。”
  “爸,她会照顾你们。”
  “我们照顾她已经到了极限才真,两老不吃还得煮给她吃,吃了还嫌,不知多烦。”
  嘉言慨叹这个妹妹太不会做人。
  “你替她想想办法吧。”
  彼此这样嫌腻,住在一起也不是办法。
  “爸,我能力也有限。”
  “同林志文谈谈。”
  “爸,他也还有父母弟妹要照顾。”
  “对,你这次回来,总得放下一笔款子,你母亲迟早会出问题。”
  “可是昨天的支票──”
  “那是付医药的,你别弄错。”
  “我一时没有那么多。”
  “到什么地方去预支一点。”
  嘉言啼笑皆非,“爸,你自己的节蓄怎么不动用呢。”
  “咄,钱越用越少你懂不懂?”
  嘉青口已不想说她的钱也会越用越少,一迳把老父送出门去。
  嘉书*这才松口气,且不理琐事,泡了一个热水浴,去附近逛了逛商场。
  时髦衣饰的价格叫她咋舌,怎么买得下手!只得苦中作乐,饱饱眼福算数。
  盘算了一整天,她仍然拿不定主意,只得与丈夫商量。
  林志文精明果断,马上劝道:“你同他们一向合不来,千里迢迢,把他们搬了来温哥华吵架,不太破费一点了吗?”
  嘉言不出声。
  “叫你一拖三,也实在辛苦些。”他不赞成。
  嘉言忽然问:“当年,你有无对嘉行有过任何表示?”
  “我已说过千次,替她补习,是为着接近你,你们虽是亲生姐妹,可是性格脾气能力完全两样,太太,我不致于那样糊涂,别再问了好不好,还有,你那边若恢复正常的话,请速速打道回府,这边更十分需要你。”说到最后已经十分不耐烦。
  嘉言在第二天替母亲办出院手续。
  王太太问:“你得回去了吧?”恋恋不舍的样子。
  嘉言点点头。
  “那边是你的家,志文与孩子等着你,那么,快快回去吧。”
  嘉言微微一笑,“妈,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果然不出她所料,母亲支吾了,她并不真正关心她,嘉言苦笑,与妹妹言和吧,姐妹其实同一命运。
  “你看我,病了一场,什么都想不起来。”王太太一味推担。
  回家一看,只见嘉行已把行李收拾好,可怜,只得小小两只箱子。
  “你搬到何处去?”
  “朋友家。”嘉行苍白地答。
  嘉言替她挽起行李,“到我酒店房间去休息吧。”
  “什么?”
  在该刹那嘉言忽然知道她这个姐姐该怎么做,“立刻替你去打旅游证件,同一班飞机到温哥华去观光。”
  嘉行呆住了。
  两老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相视而笑。
  “走呀,”嘉言催她,“还站着干什么?”
  嘉行面孔一阵青一阵白。
  “已经没有路了,”轮到嘉言揶揄妹妹,“别再耍性格了,识实务者为俊杰。”
  王太太连忙加一句:“嘉行,先跟姐姐到酒店,亲姐妹,凡事好商量,你烦她,总比烦外头人好,朋友,什么朋友,世上只懂锦上添花。”
  嘉言叮嘱父母:“好好休息,切勿托大。”
  她带着嘉行走了。
  嘉行跟在姐姐身后,一言不发。
  嘉言说:“你也别多心,两老自顾不暇,不想有旁人在身边,他们对你,同对我,都是─样心肠,你不听见我问?连外孙叫什么名字都不关心,不过是叫我回来付帐罢了,千万别以为他们偏心我。”
  嘉行不响。
  “来,把行李放下,找个熟人,替你办公司担保,还有,税单有否带在身边?”
  嘉行不由得佩服嘉言的办事能力,三言两语,三两下手势,已经把资料搜齐,一起到加拿大公署去。
  凭着来回飞机票,嘉行她总算拿到三星期的旅游签证。
  嘉言松口气。
  两姐妹在房里商量大事。
  “入了境马上找学校办学生证件,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嘉行喝一口啤酒,到这个时候才说:“我并无节蓄。”
  “我知道,我负责你第一年学费住宿,第二年看你自己的了。”
  “我行吗?”
  “咄,多少大陆学生都行,你自小在英语城市长大,如果说不行,你只是懒。”
  “可是第一年的费用也不少,你负担我──”
  “没关系,一头家千万种开销,唯一可省的只得主妇的行头首饰,我会克己。”
  嘉行已无话可说:“谢谢你。”
  “且慢谢。”
  “将来我会还你。”
  “不是这个问题,温哥华两间大学不易考,我想你去较偏僻的地方念书。”
  嘉行明白,姐姐不想她在跟前。
  盖一言叹口气,“很可惜我俩并不亲蜜。”
  “那你为什么帮我?”
  “道义上问题,又不是做不到,”嘉言说:“我一早已有此心,只不过初抵彼邦,千头万绪,自己都一团糟,现在总算上了轨道,理应照顾亲戚。”
  她举杯喝尽了啤酒。
  “嘉行,到楼下去剪个发,添几件有用的衣服,同朋友说个再见,这一去,一两年未必回来。”
  “是。”
  “还有,拜托拜托,千万别再提林志文是你的男朋友。”嘉言语气十分厌恶。
  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嘉行只是不出声。
  嘉言趁妹妹出去办事,与林志文通了电话。
  她丈夫沉默半晌,才说:“你的确知道你在做什么?”
  “嘉行已走投无路,我不能见死不救,东岸有些小省份愿意接受成绩较差的学生。”
  “是你的妹妹,你肯背她,我无异议。”
  “头一个礼拜,她会住我们家。”
  “我早出晚归,不是问题。”
  “我们明日上飞机。”
  “我不来接了。”
  “宝宝好吗?”
  “同这一个保母相处不错。”
  “你雇了保母?”
  “金太太介绍的人,我这边临时来了个客人需要应酬……回来再说吧。”
  就这样,嘉言带着嘉行上路。
  在飞机上,她做了梦,梦见自己去小店洗头,惹上头虱,烦得不可开交。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嘉言也知道这次是她自寻烦恼。
  顺利出了飞机场,嘉言伸手召计程车,嘉行意外问:“他不来接你?”
  “你做梦呢,”嘉言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我在享福?你实地观察过都会替我辛酸,每天廿四小时不停地做,晚上连脚趾都酸痛。”
  嘉行不语。
  在接着的三天内,她发觉老姐并无言过其实。
  家里工夫做不完,林志文又把帐簿带回家来叫她核数,往往做到半夜,刚想休息,孩子哗一声醒了,又得哄撮半日,连好好吃顿饭时间也无。
  嘉言苦笑,“爸妈见了我,可从来不问我辛不辛苦,他们只要我签支票。”
  “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轮到妹妹安慰她。
  “我也一直纳罕,他又没有事业叫孩子承继。为何重男轻女。”
  “不要说他了,来填入学申请表吧。”
  “嘉言,这次……无论如何,我是感激你的。”
  “得了。”
  一个下雨天下午,嘉言带了孩子去打防疫针,嘉行已在收拾行李前往诺弗史各西亚升学,不科林志又回家来取文件,碰上了。
  幸亏家中有两名清洁工人在吸尘抹窗,嘉行才不致尴尬。
  “动身了。”这算是林志文简单的问候。
  嘉行不回答。
  林志又忍不住说:“这些年来,你为何在姐姐面前不住说我曾是你男朋友?”
  “你否认?”
  “当然否认,事过情迁,提老事有什么好处?”
  “你我均知那是事实。”
  “别忘记当年是你见异思迁,错过机会。”
  “我太笨了。”
  林志文说:“你还年轻,不怕找不到更好的人,振作些,前途把握在自己手中。”
  “你同姐姐都是好人。”
  “自己人,说这种话干什么。”
  嘉行默默无言。
  “钱够用吗?”
  “姐姐已给我。”
  两人沉默半晌,净听见雨点落在天窗上啪啪声。
  林志文问嘉行,“你猜嘉言可知道我俩往事?”
  “她比我聪明一百倍,你说呢!”
  林志文叹口气,“我先走一步,祝你顺风,提一口真气,熬完这三年,保你受用不尽。”
  “多谢鼓励。”
  嘉行轻轻坐下,思潮回到当年。
  她舍林志文同一个家境富有的运动健将走,那人不出一年就甩掉了她,而林志文也在那个时候,向嘉言求婚成功,一起移民。
  没想到终于还是姐姐救了她。
  嘉言抱着孩子回来了。
  “衣服多带些,那边冷,有什么事打电话,不要脖子硬。”
  “我省得。”
  “功课跟不上,多多请教同学。”
  嘉行落下泪来。
  “人家十三四岁已出国留学,你还哭。”
  嘉言做了一件她很少做的事,她握住了妹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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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结婚二周年那日,岑志神忽然问妻子庄御君:“要是我忽然故世,你会怎么样?
  庄御君一怔。
  年轻夫妻,无所不谈,也无所谓忌不忌讳,此事或迟或早,一定会发生,说起来,还真算人生大事。
  于是庄御君微笑,“说不定我比你早去。”
  “我比你年纪大。”
  “此事很难说,寿命长短冥冥中自有注定,有人活到九十八,有人不满周岁。”
  岑志坤也微笑。
  他并没有放弃话题,“你会怎么办?”
  “要是你八十岁故世,那么,我同子孙替你办事罗。”
  “不,我说现在。”
  “现在?我从来没想过。”
  “你会伤心吗?”
  “当然。”
  “可是,你会坚强地生活下去?”
  御君抬起头想,“我相信我会。”
  志坤觉得安慰,“你是一个有能力的独立女性,这点我甚觉安心。”
  御君温和地微笑,“现今哪一个太太不赚钱,年入一百万同两百万之分而已。”
  “你记得锺佳辉吗?”
  “那是很坏的例子。”
  锺君英年早逝,留下年轻的妻子与七岁的女儿,二人无以为继,生活十分苦恼,那女子又再嫁了一次,一年后离婚,母女此刻不知靠什么生活。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我相信他会在坚强的母亲荫蔽下成长。”
  “可是我们没有孩子,志坤,喂,别谈这个问题好不好,不太愉快呢。”
  志坤笑,“好好好,你不爱谈就不谈。”
  御君有种不吉利的感觉,但是她日常生活繁忙丰足,公司非常重用她,她又有那么大一头家要照顾,公婆,父母,都得应酬,她一下子忘记那日的对话。
  御君与志坤是大学同学,几乎一见锺情,毕业后即时结婚,两人的感情生活均无风无浪,时常为身经百战的朋友羡慕:“唉,有福之人,轻舟已过万重山”,而他们尚苦海无边。
  御君常谦曰:“我不会说我俩是一对璧人,不过我们的生活倒也幸福。”
  小两口子,时常在下班后去吃顿饭,跳个舞,乐也融融。
  他们俩没有秘密,要好得像一对老朋友,外型又合衬,看上去真叫人舒服。
  这样的佳偶,真不多见了。
  结婚三周年那日,志坤同御君说:“妈问,我们几时生个孩子。”
  御君微笑。
  “她说,她帮我们带。”
  御君笑答:“第一,我这个人有点怪,我不爱人家帮我带孩子,第二,这种空话,我听得多,你知道李美珍?她夫家有三个姑奶奶,一天到晚帮着催她生,说会帮她带,五年后,李美珍养了女儿,姑奶奶全体人间蒸发,甚至没到医院探访她,连一件小衣服都不送过去,相反地还老问有什么剩余物资可以给她们女儿的新生儿。”
  志坤笑,“那也是很坏的例子。”
  御君说:“我准备好了,我自然会生孩子。”
  “可是妈说──”
  御君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我一向不理别人说什么。”
  她外出工作,一向用庄御君本名,她对于某些妇女把夫姓冠在头顶上这种小动作深表纳罕。
  表示什么,嫁得出?
  会有嫁不出的女子?怕是选择不嫁而已。
  无论与志坤的感情好到何种地步,她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人。
  若不能做到这样,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她为自由付出自力更生的代价,因而,她不容任何人干涉她生活。
  志坤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当噤声。
  对他家的人来说,志坤也许是怕妻之人,可是志神却觉得这是一种尊重。
  过没多久,志坤告诉御君:“公司叫我到纽约去一趟。”
  “速去速回。”
  “不知怎地,我有点不舍得走。”
  “至多三两个星期即可回来,为何恋恋不已。”
  “我爱你,御君。”
  “节省点,这爱还要用五十年。”
  说得也是,三两年间用尽了,也只得分手,不如平均点花,开头时别太炽热,稍后保温,方过得一辈子。
  “昨日戴兴伟说他要离婚了。”
  “为什么?”
  “他妻子不恋家,动辄应酬到深夜才返。”
  御君笑,从前,独守空闺的可是女性。
  “哪有那么多的应酬,”志坤替朋友不值,“朱家两兄弟算是广告界巨擘了吧,据说天天回家吃饭,有真才实料,何必应酬!”
  御君完全同意。
  过两日,她送丈夫到飞机场。
  那日下大雨,行李过磅的时候,志坤忽然说:“我同你约好一句话。”
  御君诧异,“什么话?”
  “假如我有什么事,你听见这句话,你就会知道,那是我又回来了。”
  “啐!神经病。”
  “那句话是,爱并非无限,要节约用度。”
  “你有完没完?”
  “御君,记住了。”
  御君推他进禁区,“护照带着没有?”
  看看他进去,御君摇摇头。
  志坤不是没有缺点的,他非常不擅长在生活细节上照顾自己,完全依赖妻子,且不打算学习,一百次中有一百次他会叫出来:“牙膏在哪里?邮票搁何处?”不管御君是否在书房忙着批阅文件抑或讲长途电话。
  他出门,御君当放假。
  而御君需要这假期。
  御君记得上次志坤出门,她刚巧要请医生做一个小手术把一个粉瘤切除,志坤托他家人照顾御君,御君在翌日接到不客气的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叫佣人做?”
  她对夫家的人没好感,不过,这不是岑志坤的错,她不打算迁怒于他。
  志神这一去去了三星期,且还要延期,他每天都有电话回来,短短说几句,不外是“老板好像要把分公司送给我”,“内衣没人洗,买了几打新的”,“食用十分差”等等。
  后来就说:“我真挂住你,结婚三载,仍然像学生时期那般爱你,真不甘心我们只是凡人,如有来生,必定再来见你。”
  五个星期过后,他才回来。
  御君松口气,她特地告半天假,做了一个罗宋汤及一锅鸡粥,这都是志坤最爱吃的食物。
  当天晚上八时许,她去飞机场接他。
  御君何尝不想念丈夫,只是现代女性不便婆妈而已。
  来自纽约班机终于平安降落,御君放下心来。
  此际,只见闸门内有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忽忽奔进禁区。
  站在御君身边的两位太太大惊失色,“什么事?”
  “怕飞机上有病人。”
  “救护车不能直接驶进停机坪吗?”
  “你看电影看太多了。”
  御君当时想,噫,有人急病,不知是谁。
  半晌,旅客陆续提着行李出来。
  御君一直等,抬着头,脖子都酸了。
  她暗暗好笑,世上最可怕无聊的事之一,便是接飞机,免得过可免之。
  可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岑志坤都没有出来。
  咦,没上飞机,又改了期?
  要到这个时候,御君脑里忽然嗡一声响,她一声不响,往航空公司柜台奔过去。
  她一路不停跑上二楼,找到了接待员,声音出乎意料之外镇定,“我想知道,纽约来的三0八班机中有无岑志坤其人。”
  接待员立刻抬起头,“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妻子。”
  “岑太太,我们正在找你,岑先生在飞机越过东京时心脏病发身亡,遗体已送往圣爱医院。”
  庄御君呆呆站着。
  那副担架,那副担架竟是用来裁志坤的。
  “岑太太,你要不要坐下来?”
  御君听见自己答:“不,我要赶到医院去,谢谢你。”
  她付了停车费之后走到停车场取车。
  一路不徐不疾把车子驶到圣爱医院。
  御君一丝不乱,在询问处等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才有人出来与她接头。
  接着的细节,太过不愉快,不必重述。
  庄御君回到家里,已是深夜。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里思考良久,然后拨一个电话给她的得力助手,“路斯,你睡了没有,还在看小说?能否于明天一早过来舍下?我有急事需要帮忙。”
  那路斯十分懂事,立刻提高警觉,“要不要我此刻马上来?”年轻人一夜不睡,闲事耳。
  御君想一想,“也好。”
  呵,庄小姐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这次一定有大事发生。
  不消半小时,路斯已经赶到。
  庄御君用办公事那样的口吻宣布了恶耗。
  路斯只不过”呆,随即坐下来办事。
  首先,她把所有有待知会的亲友名单列出来。
  “庄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打电话?”
  “明早七时,且让他们睡完这一觉。”
  这种关头了,还这么体贴,可见人家成功自有道理,越是成功的人,越是会替人家着想。
  “我替你告多久假?”
  “先告三天。”
  路斯到厨房做了一壶咖啡。
  天亮了。
  两个女子忙碌起来,先是双方父母要知道这件事,然后兴牧师接头,从详计议。
  庄御君把所有的事揽到肩膀上,她自有各界朋友鼎力相助,安排得妥妥贴贴。
  五天后她照常上班。
  一身素服的她哀伤、冷静、肃穆,如常办事。
  那日回到家中,刚巧碰到钟点女工,同她说:“太太,厨房里有一锅汤已经好几天,都馊掉了。”
  御君这才蓦然想起,志坤永远不会回来,她急痛玫心,弯下腰来,如被人当胸踢了一脚,眼泪直冒喷出来。
  那女佣吓得自停口呆,连忙扶起她。
  御君失却控制,压抑多日的悲伤决了堤,哀号一声,她晕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中。
  休养了一日,自行出院。
  从此御君体内有一部份死亡,她如一具机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沉默寡言。
  同事们轮流约会她,她也肯出去。但人坐在现场,灵魂却不知飞向何处。
  时间过得快,转瞬半年。
  御君与岑家诸人已完全没有来往,岑家自然也太乐意忘记这个人,又没有孩子,岑志坤似统共没有出生过一样。
  一日下了班,老板要送急紧文件到她家,先用电话联络过,御君没想到派来的是与她同级的新同事钱国伟。
  她同钱君不熟,有点不好意思,忙照呼他坐。
  钱君一边拿起茶杯一边说:“因是机密文件,我自己走一趟,打扰你了。一看到桌子上三副杯碟,脱口问:“还有人要来?”
  一问出口,便知道造次了,十分尴尬。
  只见庄御君脸色渐渐苍白。
  间说她是新寡,那么,这副杯碟,是敬她所爱的人的吧。
  钱君本想立即告辞,但他肚子饿了,桌子上又故着那么美味的糕点,唉,大家是同事,无所谓啦,便举案大嚼起来。
  那边御君的脸色稍霁,她正在看那份文件。
  待钱君吃完,她已合上文件。
  “我有数了,明日可以与对方开会。”
  钱君看着她,心中钦佩之情悠然而生,“劳驾你了。”
  “你真客气。”
  “对方代表心狠手辣,天下是有这等人:把别人整得不舒服,他便高兴,你要小心那个戴维生。”
  御君忽然笑了,小钱真是个爽直心肠的好人,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她。
  “明早见。”
  御君把他送到门口。
  关上门,她便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忽然她说:“志坤志坤,从前笑谈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
  黑暗中似闻有人太息之声,御君静静落下泪来。
  第二天她与小钱做成了那单生意,上头一高兴,派他俩到一组。
  路斯马上笑道,“那钱国伟是个好人,未婚,刚自外国返来──”
  御君瞪路斯一眼。
  路斯立刻噤声。
  她与钱国伟相处了半年,非常融洽,但关系仅止于此。
  一日,合该有事。
  下班后,尚有工夫要赶,钱国伟建议去买点心饮料慰劳同事,御君说:“买些好一点的食物,天天吃三文治,不成体统。”
  二人赶到闹市酒家,选最好的烧味,又吩咐炒油菜,正在等,碰到了岑家两个姐妹,御君只得点点头。
  那两姐妹好没风度,忽然冷笑起来,指着御君便骂:“老公死了一年不到,看,多么风骚,双双对对,吃吃喝喝。”
  御君呆住了。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岑家的人又说:“我们兄弟枉死后,总有东西剩下吧,又没有遗嘱,法律规矩是兄弟姐妹亦有份,你都收到何处去了?避不见面即可?”
  御君混身簌簌抖起来,再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钱国伟忽然自她身后出来欠欠腰,很客气地说:“两位有什么事,同我说好了。”
  立刻有人厉声道:“你是谁!”
  “我是庄小姐的法律顾问,有谁对她不礼貌,我会代表她依法追究。”
  两位女士一听,退后一步。
  小钱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她俩悻悻然离去。
  钱国伟让御君坐下,“喝杯热茶。”
  半晌,御君才缓缓地说:“我想起来了,路斯爱吃芒果布甸。”
  “马上补叫。”
  过一会儿,他又说:“我的确有张法科文凭,倒不是吹牛的。”
  御君笑了,按着钱君的手说:“谢谢你。”
  钱国伟松口气,“你没事了?”
  “已经过去了,来,快回公司去,那班人都快饿坏了。”
  那夜,他们做到十二时才散。
  自办公室出来,大家看着灿烂的星光笑了。
  钱君说:“这个都会之所以有不夜天,纯靠我们这些人撑着。”
  “真的,一个太太都往往做两份工作,劳心劳力,贡献家庭。”
  “人力是社会最大的资产,你到北美洲去看看,服务行业不论是饭店、百货公司、酒店,真叫你吃不消,客人一多,几乎要捱骂,一个一个来,慢吞吞,真正气死老板,简直把利润往外头推,还赖经济不景气。”
  御君笑了。
  “我送你。”
  他知道御君的车子拿了去修理。
  回到大厦门口,司合知会住客:“庄小姐,停电,没电梯用,你走好。”
  御君骇笑,“今夜发生那么多事!”
  “我陪你上去。”
  “我住十二楼呢。”
  “我车里有一支电筒。”
  有些人就是那样可靠,你有的,他全有,你没有的,他也有。
  志坤在生时并无如此周到,千叮万嘱叫他带伞,结果忘了,害御君淋湿最好的套装。
  比较是不公平的,御君叫自己不要比较。
  梯间漆黑,全靠钱君那支电筒,他俩慢慢走上楼梯,到了七楼,御君实在吃不消了,直喘气。
  “每早起来跑步会有一定帮助。”
  御君笑。
  “我明早七时来接你。”
  “满身汗怎么办?”
  “淋浴呀。”
  “我们女生的头发与化妆不能随便动。”
  “女人不容易做。”
  “老天,到了。”
  用锁匙开了门,御君邀请他喝杯茶。
  “改天吧,你早点休息,对了,你家有无热水?”
  “我们用煤气炉。”
  “那好,关上门,我走了。”
  “国伟,谢谢你。”
  钱国伟笑笑离去。
  那夜御君睡得特别好,不知怎地,开了夜工,捱了骂,又步行至十二楼,仍然比过去一年中任何一夜睡得好。
  清晨电力恢复,皆大欢喜,几乎可以听见整幢大厦住客的欢呼声。
  电话铃响。
  “我来问问你是否打算跑步。”
  “运动不了,一起到文华吃个早餐吧。”
  “那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御君与志坤初初成家时也天天在文华早餐,大吃一顿,然后跳过午餐不吃。
  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御君叹口气,“志坤,你有什么剩给我你是知道的,置公寓的首期款项还是我的嫁妆,你太爱买名贵西装,没剩下钱。”
  主要是年轻,以为日后大把岁月。
  “请告诉你家人,别再找我的碴,一个人忍耐力有限,你知我脾气,等我不顾一切动用人力物力反击之际,两败俱伤。”
  她出门去上班,钱君在楼下等她。
  真是一个好人,可是御君受了伤的心根本没有准备另一次感情的冲击,况且,外国成长的钱国伟对人人都那么热诚,不可多心。
  回到公司一看,同事们都已到齐,似昨日在办公室打地铺而睡,难得的是,个个都精神奕奕。
  以后,以后这也就是庄御君的家了。
  下午,老板见她。
  “庄,华盛顿那个职位,你可以再加考虑吗?”
  “另外派人吧。”
  “你现在单身了,为什么不去呢,当散心。”
  “做开荒牛好算赏心乐事?”
  “我派路斯帮你。”
  “那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两个女生怎么一脚踢管理那么多事务?”
  “我派一大将与你合作。”
  御君迟疑,“谁?”
  “钱国伟。”
  御君一怔,这里头有文章。
  “老实同你说吧,我叫他去,他说除非仍然与你拍档,否则不动。”
  “咄,拿我来陪他。”
  “我是为你好,”老板说得怪有深意,“有人照顾不好过一个人?”
  “我会照拂自己,”御君不悦,“谢谢你关注。”
  “那是去或不去?”
  “轮到我选择吗?我最讨厌讲英文。”
  “我叫人替你买飞机票。”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御君把公寓租给同事,收拾了简单行李,便可以上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爱走就走,无牵无挂,这一去可是起码九个月的事。
  在飞机场碰到钱国伟,他笑吟吟说:“你好拍档。”拎着一大箱重要文件。
  三个人当中数路斯最开心,她有个男朋友在多伦多念书,以后来回见面可方便了。
  在飞机上御君要吃药才睡得着。
  她做了梦。
  见到志坤推她,“御君,睡得好热。”
  御君眼泪直流下来,“志坤,你怎么没说再见就走了。”
  志坤无奈,“对不起,御君,我身不由主。”
  “我们几时可以见面?”
  “我就在你身边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
  志坤微笑着冉冉在她眼前消失。
  御君惊醒,脸颊凉凉,全是泪水,她怕失态,连忙找面纸擦干。
  忽忙间只听见钱国伟对路斯说:“感情等于银行存款,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数额若干,因此要省着用,以免一下子花得光光,无以为继,所以我不赞成热恋,我爱一个人,是要爱到八十岁的。”
  御君猛地抬头。
  她呆住了。
  这个理论何其相熟。
  这时钱君看向她:“御君,你醒了?正好吃早餐二小时后可抵华盛顿。”
  御君看着窗孔外的云层不语,这个时候,眼泪又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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