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情与欲>> 梁鳳儀 Liang Fengy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9年元月17日)
激情三百日
  有人曾經這樣說過,激情之後,總有柴米油????醬醋茶,以及千種人情,萬般事理,弄得人筋疲力竭,可仍是要生活下去。結婚是激情的終結,是生活的開始。現實生活內的彷徨,敏感,無奈與憂慮,實在抗衡了激情所帶來的狂喜與不顧一切,使人停下來,思考摸索,從而發現,生命原來是一場無可避免的妥協——
  
  第1節
  第2節
  第3節
  第4節
  第5節
  第6節
  第7節
  第8節
  第9節
  第10節
  雨中的中環,雞飛狗走,兵荒馬亂。天橋上擠滿一雙雙濺滿污漬的皮鞋,在忙亂的走動着,很有你踐踏我、我踐踏你的情勢。分明已是有蓋遮頭,依然撐着傘子趕路者大有人在,雨水沿着傘邊滴下,攪得旁的人一頭一臉盡是狼狽至極的濕濡。
  沒有人有多餘的閑情去作理論和分辯,好像都認了命似,衹管急促地加強腳步,盡快離了場纔是正經。
  那容許計程車停下來上落乘客的交易廣場轉角處,烏壓壓地聚了一群人,守着、候着,偶爾駛來一輛計程車,他們就活像一群餓透了的蒼蠅,飛撲到那一滴紅豔豔的血上去似。
  樂秋心是那人群中的一個。但,她决不像一隻饑不擇食的蒼蠅,縱使在這橫風橫雨、烏天黑地的劣境之中,樂秋心仍然是一隻色澤鮮明、神采飛揚的粉蝶。
  身上那件齊膝寬身濕漉漉的嫩黃色雨衣,嬌豔欲滴得近乎反叛與放肆,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如此的耀人眼目,完完全全地鶴立雞群,別樹一幟。
  黃雨衣使樂秋心的周圍像捆上了一條淡金的邊邊,把她與人群分割,讓她超然獨立,繼續發揮她的魅力與光芒。
  等待一般是艱辛的過程。
  無了期的等待尤然。
  但,樂秋心在這個期盼的過程中卻顯得信心十足,精神奕奕。
  衹有一個理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遲來的梁山伯之所以要飲恨,衹不過有馬傢郎在而已。
  否則,遲來的相聚,衹有更使等待的情緒高漲至沸點,益發烘托出久別重逢的那番喜出望外。
  果然,在10分鐘之後,一輛白色的罩上淡啡色厚帆布頂蓋的摩根跑車,刷地從對面馬路轉過來,正正停在樂秋心跟前。車門清脆玲瓏的一打開、一關上,就把樂秋心載走了。情景浪漫得有如沙塵滾滾的古戰場上,勇士策騎着一匹白色駿馬,尋着了他心愛的小美人,一手就把她攬上了馬背,一揚馬鞭,四蹄並發,揚長而去。
  樂秋心纔坐好在車上,頭回過來,觸着了英嘉成的臉,眼前就是一黑。
  因為樂秋心習慣了每次當英嘉成吻她時,一定閉上眼睛。
  直至耳畔響起了很多很多汽車的鳴按之聲,英嘉成纔放過了樂秋心,讓車內的熱浪跟車外的不滿,漸漸的雙雙引退。
  樂秋心睜開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
  “英嘉成,你好大的膽子,等下釀成最嚴重的中區交通意外,問你良心怎麽過意得去?”
  英嘉成回望樂秋心一眼,他那雙會笑的深棕色眼睛眯在一起,狀若沉思,細細考慮過纔答:
  “若衹釀成我和你兩個人的死亡,也算不上慘案,是不是?誰說過的,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正好成全我倆!”
  “你不留戀其餘的一切?”
  “其餘的一切?那不是等於樂秋心一個人麽?”
  “搪過了油的一張嘴。”
  “總勝過抹了油的一顆心。”
  “嘿!”
  “說不過我了?”英嘉成問。
  “等會有得你瞧!”樂秋心白他一眼。
  英嘉成風馳電掣地把汽車駛回那間座落在西南區域多利道面海的公寓,一把拖着樂秋心走進屋內去,門纔關上,英嘉成就一把抱起了樂秋心,直走進睡房裏,重重地把懷中的她扔到床上去。秋心還來不及翻過身爬起來,英嘉成已經連人帶臉的壓上來,狠狠的吻住了對方。“如果有一天,我對你說,秋心,我不再愛你了,你信不信?”英嘉成拿手掃撫着樂秋心那雙濃密得似假的眉毛,說着這話。
  “不可能發生的事。”
  太對了——打從他倆結識的那一日開始,就知道英嘉成與樂秋心有着的是不可解的、從前生帶至今世、再到來生的緣份。
  他倆相識的那日,是個豔陽天。
  整幢富恆大廈都由玻璃幕墻所建成,陽光擠過玻璃透進富恆企業的會議室內,應該是溫柔而恰到好處的。然,室內的氣氛卻是火熱。
  樂秋心氣鼓鼓地以雙手撐着臺面,跟坐在主席位上的富恆企業總裁孫國棟爭執至面紅耳赤。
  孫國棟在金融業內是老行尊了,從未遇到過像樂秋心如此張牙舞爪、盛氣凌人的下屬。
  姑勿論樂秋心的工作成績多輝煌,她的職位已經在行政架構上屬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仍應該記得這之上的一人正正是他孫國棟。緣何可以如此不留情面地作她的據理力爭?
  因而,孫國棟的面色是相當凝重的。
  樂秋心之所以敢犯顔直諫,明知頂爺者誰,一樣理直氣壯,不退半步,衹除了她生性的耿直之外,正因為她此舉是為民請命。
  要求孫國棟為富恆企業全體後勤部門加薪的百分比不低於前鋒部門,這份利益並沒有包括樂秋心自己在內。
  富恆企業轄下的業務包括港股、國際股票、黃金、期貨、外匯等經紀以及商人銀行業務。這20年間,隨着本城在國際財經地位的日益鞏固,業務蒸蒸日上。每年負責衝鋒陷陣,在前綫爭取客戶,使佣金利潤節節提升的部門,一定在年底多獲幾個月的花紅。至於那起負責後勤工作的行政、人事、公關、廣告、會計、公司秘書、法律等部門同事,花紅一般相對地少,這也不去說它了。今年,風聞董事局還要將這等部門的薪金升幅調低,就無論如何完全說不過去了。
  樂秋心這高級經理是後勤部門的總舵主,當然的認定非跟孫國棟算這一筆帳不可。
  “老總,做生意的部門功績固然可嘉,但,守在大後方的同事,一樣是胼手胝足的苦幹,年底花紅已見了高下,還在薪金的升幅上頭刻意地要二者造成差距,一定影響士氣。”
  孫國棟答:“富恆的大門是周時敲開的,誰都可以自由作出選擇。”
  樂秋心把嘴角嚮上微微一提,她這個表情嫵媚而又决絶,看得人心上不覺有半點寒意,她以手撐着會議桌子,把身子稍為衝前,對牢孫國棟說:
  “老總,這句話可清清楚楚是你老人傢說出口的。我們的同事有權利知道,然後作出他們的選擇!”
  說完了,轉身就走,纔一拉開了會議室的門,孫國棟就急急的叫住了她:
  “秋心,秋心,何必要小題大作,多生枝節?”
  “老總,讓我同你打個比方吧!”樂秋心回頭撐着腰說:“你在孫傢當然算是一傢之主,錢經你手賺回來,由你多花一點,合情合理。但你傢的老婆、菲傭、司機,一樣有他們的職責和貢獻吧,若沒有他們,看你怎麽可能一下班就翹起二郎腿,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人心肉造,何必欺人太甚?若真認為他們一無是處,就幹脆自己動手,將他們革職查辦。”
  樂秋心再狠狠地加多幾句:
  “跟在一個衹曉得自己身光頸靚,而讓傢丁僕從蓬頭垢面,仍認為理所當然的男人屁股後頭幹活,簡直有辱斯文!”
  說罷掉頭就走,竟跟站在會議室門口的一個男人碰個正着。
  當兩對剪水似的雙瞳接觸時,二人的心頭都煞地***。一種敬佩的神采滿溢在這個叫英嘉成的男人臉上,他覺得她豔如桃李,正氣凜然,那麽的不畏強權,主持正義,像一尊願為普渡世人而犧牲自己的玉觀音!
  樂秋心在盛怒激動委屈的情緒之下,一回頭,看到一幅滿是同情支持欣賞庇蔭的表情,她差不多就在那一刻鐘內融化。
  自踏進社會做事開始,就是參與一場連接一場的大小戰役。輪不到你不招架、不還擊、不進攻,否則人們就揮軍直搗你的領土、踐踏你的所有、蹂躪你的自尊,直至你一無所有。
  每每戰至人疲馬倦,連深深嘆息也無心無力之際,就會殷切地盼望旁邊出現一個人,會為自己籲出長長的一口氣,替自己拭揩掉額頭上的一把冷汗。
  當樂秋心回頭一看見英嘉成時,立時間心上有種找到了的濃郁感覺。
  那種感覺舒服暢快得令她整個人鬆軟,衹能站在原地上,不再曉得走動。
  樂秋心與英嘉成每次提起那相識的經過,就作會心微笑。
  英嘉成說:
  “富恆的董事局要我跳槽以出任他們的執行董事,彼此為條件而作拉鋸戰凡半年之久,如果老早知道有位叫樂秋心的在那兒工作,根本省掉不知多少工夫,我會得立即走馬上任!”
  這以後,是太太太順勢發展的一回事了。
  英嘉成與樂秋心都明知彼此藉了公事為藉口,着跡地走在一起,跟着情不自禁地鬧起轟轟烈烈的戀愛來。
  愛情火焰灼熱而猛烈,燃燒着兩個人的身與心,完全無法掩飾,不能自控。
  尤其當英嘉成與樂秋心單獨相處的時刻,彼此都有一種非要將兩個人化成一個整體的衝動。
  那種衝動,令他們熱血沸騰,整個人緊張,整個腦鬍思亂想。
  官能上的極度興奮,把他們的靈魂帶上九重天。
  一旦攀上高峰,無人會願意一下子又被摔下來,衹會竭盡所能多站在雲端一時得一時。
  樂秋心倦慵無力的在英嘉成耳畔輕喊:
  “別動!”
  “嗯!”英嘉成在此時此刻回應的一聲,對樂秋心尤其吸引。
  她深深地感到自己是屬於他的。
  女人能有這種感覺,是至高無上、難以描述的幸福。
  樂秋心拿手撫揉着英嘉成那頭濃密而***的黑發,他則把臉伏在她胸肩之間,像一個乖乖的,依傍在母體上的男嬰,在飽餐一頓之後,於極大的滿足之中,熟睡了。
  是她賜予他安寧與豐足。
  在英嘉成均勻的鼻息裏頭,意味着樂秋心無比的快慰。
  與其說,樂秋心陶醉於她與英嘉成的造愛熱潮之中,倒不如說她沉迷於這份二合為一後所産生的濃濃歸屬感內。
  樂秋心靜靜的,心甘情願的等待着英嘉成轉醒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鐘頭,睡房內依然黑漆一片。英嘉成轉了一個身,把懷中的樂秋心放棄了,管自再睡。
  樂秋心輕輕地吻着情人赤裸的背,用雙手環抱着他的腰,試試尋夢去。
  她知道今晚英嘉成不會離去了。
  能把一個相愛的男人留宿在自己的公寓內,竟然是一重難以形容的驕傲與喜悅。
  轉醒來時,天還是烏蒙蒙的,雨仍傾盆而下。
  樂秋心想,幸好今天是假日,可以埋頭再睡。
  她溫柔地問:“嘉成,你醒着吧?”
  “嗯!”還是那從喉嚨間發出的聲音,有效地緊緊扣着她的心弦。
  “還要不要再睡?”樂秋心問。“不睡的話,我們可以幹些甚麽呢?”英嘉成問。
  之後,他轉過身來,面對着樂秋心。
  英嘉成扭亮了燈,看一眼床頭鐘,正是早晨6時40分。
  “為甚麽要亮燈?”
  “因為要看清楚你。”
  英嘉成真的捧住樂秋心的臉,在燈前細看。
  “這是眉,這是眼,這是鼻,這是你的小嘴!”
  英嘉成拿手逐一的在樂秋心臉上點指兵兵。害得秋心亂笑,趕快捉住了對方的手,不讓他鬍攪。
  “快別這樣,我這就起來給你弄早餐好不好?”
  “好。”
  “先給你調一缸暖水,你洗過澡,早餐就剛剛弄好了。”
  “秋心,我把你娶過來後,會不會仍有這樣的好服侍?”
  “甚麽意思呢?這分明是你看低了自己,把理所當然的責任,視作引誘成交的薄餌,英先生,你是侮辱了人,也委屈了自己。”
  樂秋心嘟長了小嘴,一臉的不悅。
  “對不起,這回是我的錯。”英嘉成慌忙道歉。
  “有哪一回是我的錯呢?”樂秋心還是不放過他。
  “對,對,罪該萬死,由始到終數來數去都是我的錯。”
  “最錯的一着,你心知。”
  “那衹是早晚會解决的問題。”
  “是早還是晚呢?就是問題的關鍵。”
  英嘉成沉默了,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樂秋心立即補充:
  “我是真的怕,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英嘉成一時間沉默了。“已經拖了半年了,看樣子還要拖下去。”“要商談的條件實在煩復。”“她又不是要掉了你的整副身傢!”“如果那是唯一的條件,倒易辦!”“你捨得?”“捨得,當然捨得。秋心,我說了多少次,現今我最捨不得的衹是你。”
  樂秋心垂下了眼皮,她是相信英嘉成的。
  如果對方沒有誠意,根本不會切切實實地安排離婚。
  通中環的大企業內,鬧婚外情的人怕有成千上萬,究竟看幾對能修成正果?數字一定低得令人大吃一驚。
  問良心,樂秋心並沒有在跟英嘉成上床之前,就講好條件,非要他離婚不可。
  衹是其後情勢的發展,令他倆覺得有永遠相依相敘的需要,這是大前提,無可取代與置疑的主要原動力。
  其次,也為要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走動,不要太多無謂的是非,幹擾到他們的正常生活,甚至影響及他倆如日中天的事業。
  於是,一切由英嘉成采取主動。
  有一天彼此並坐在床上觀賞電視新聞片時,英嘉成無端端地對樂秋心說:
  “我跟她說了。”
  “甚麽?”樂秋心未能捉摸到對方的意思。
  電視畫面仍然在播放着一件彌敦道的搶劫柔,一名警員被槍傷了。
  這種案件,漸漸的失掉震撼力,實在越來越多。越普通。觀衆的麻木意味着治安的確令人憂慮,衹是觀衆未曾敏銳至知道兩種不同的情緒與情況是有密切的關連的。
  樂秋心雖然也不是全神貫註於畫面的罪案之上,但他們有着甚多共通的同事、公事與話題,因此,實在一時間領悟不出個所以然來。
  英嘉成重複地說:
  “我嚮她提出離婚了。”
  樂秋心把電視機的遙控掣一按,房內一片靜謐。
  她伏在他寬敞的胸膛上,覺着有史以來最大的快意。
  沒有比這個男人在自己提出要他離婚之前,自動自覺地采取了行動,更能令人振奮與安慰!
  多少次,樂秋心打算開心見誠地跟英嘉成商議:
  “我們不能這樣子下去了!”
  衹是話到唇邊,就覺得量淺小傢,無法啓齒。
  正在不斷躊躇、擔憂、挂慮,以致有點進退為難之際,問題似乎一下子迎刃而解。
  樂秋心怯怯地問:
  “她的反應如何?”
  “出奇地冷靜。”
  “你以為她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那又不致於,薑寶緣畢竟是個念過書的女人,有她的涵養。”
  樂秋心靜靜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小器。英嘉成如今的態度和語氣是合理的。
  別說是多年夫妻,就是相交一場,一旦分手,也不必口出惡言,這纔是真正的風度。
  樂秋心望了英嘉成一眼,更覺得他可親可愛可敬可慕。情不自禁地,樂秋心坐直了身輕吻英嘉成的臉頰,微微肉緊地咬了他的耳朵一下。“怎麽了?我在跟你談正經事呢!”英嘉成說。“你儘管說,我不是在好好地聽嗎?”
  “寶緣說,她要好好考慮。”
  “考慮?那要等待到幾時纔給我們答復呢?”
  “秋心,你別心急,我們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極大的意外,最低限度寶緣沒有大吵大嚷,斷然拒絶。把局面和關係弄僵了,衹有對我們不利。”
  “可是,任何事都有個期限。”
  “你在得寸進尺。”
  “人之常情而已。”
  “孩子!寶緣在考慮如何安排孩子的教養問題,她要女兒和兒子都跟她。我不肯!”
  英嘉成最後的那句話是相當决絶的。
  “就算由母親帶着孩子,你還是可以定期見他們的。”
  “我有隱憂。”
  “什麽?”
  英嘉成突然抿着嘴,不作聲。
  “嘉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樂秋心是實話實說:“你平日已經忙個不亦樂乎,怎麽可以騰些空閑出來照顧孩子。”
  “你不打算幫我共同負起責任嗎?”英嘉成提出這問題時,神情是嚴肅而認真的。
  “嘉成,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薑寶緣是全職家庭主婦,她有時間與心思帶孩子,我卻有正職工作。”樂秋心說:“你不會認為我應該辭了職,在你傢裏帶孩子吧?”樂秋心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是:若帶的是自己親生兒女,也叫沒法子的事。
  想着這問題的那一刻,頓時覺得自己猥瑣。
  是不是愛得英嘉成不夠了?怎麽自己會有這麽個自私自利的念頭?
  如果是全心全意愛嘉成的話,那麽他的孩子也應如同己出,何分彼此呢?將來,尤其會有自己的親骨肉,更不應厚此而薄彼,削弱跟嘉成之間的感情與關係。
  樂秋心悄悄瞥了英嘉成一眼,看他還是皺着眉,心上頓生不忍,立即將口氣放緩:
  “當然,如果有一日你堅持要我當全職歸傢娘,我也是會肯的。”
  英嘉成一把將樂秋心抱在懷內說:
  “秋心,是不是現在你的每一句說話都能如此有效地打動我的心?我實在感動、感激!”
  “那麽,你還是要堅持把孩子的撫養權爭回來?”
  “對,反正母親願意帶孫兒。”
  “你跟她也交代了?”
  “看,我是認真的。”
  “嘉成,感謝你!”
  他們倆好像有千億句彼此道謝的話,永遠說不完似。
  互相欣賞,愛戀、尊重、感謝,這一種美好而完滿的感情一直填滿了樂秋心與英嘉成的二人生活。
  還有比這種情況更令人羨慕嗎?
  “所以,不論出任何條件,我都要銘剛和銘怡兩個孩子在英傢長大。”
  英嘉成咬一咬牙,重複着他的决定。這個决定對他極為重要,因為有一個顧慮,始終揮之不去。他不能排除薑寶緣三字,始終有日冠以他姓。英嘉成自問是個頭腦比較保守的人,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血緣骨肉要生活在別個男人的門楣之下。何況,這男人是擁有了他曾擁有過的女人。
  好笑不好笑?自己已棄的敝履,竟這麽不情不願地讓人傢撿回去使用。
  英嘉成問自己,究竟是對薑寶緣猶有未了的餘情,抑或是純粹大男人主義使然。
  別說與樂秋心共處一室之時,心氣相通,恨不得把她緊緊的扭着不放,更莫道在公司裏面,一大群人坐在會議室內談論正經公事,氣氛莊嚴肅穆得可以令人窒息,衹要眼角稍微看到樂秋心的輪廓,或當她發言時,那軟綿綿的聲音,隨着室內調節着的空氣鑽進身裏去,直貫心窩,就起一種即時見效的催化作用,令他全身血液急急竄動,甚而小腹之下有一股極好受又極難受的滋味。
  一個男人在有這種親身經歷之後,除了肯定自己對那個女人的占有欲之外,還能有甚麽其他的解釋?
  於是,英嘉成熱切而確實地認為自己對樂秋心的愛,是無庸置疑的。
  要他放棄她,萬萬做不到,連想一想若有分離的可能,都連連冷顫,背上陣陣發冷,渾身的不舒服。
  就算有同事在人前背後,提一提樂秋心三個字,他都會得懸起半個心,擔憂有人講她的不是,又希望有人會對她不住贊嘆。
  外間對樂秋心的毀與譽,英嘉成全部感同身受。如此這般的感情關係,牢不可破,他沒有理由相信自己不是已誓無反顧地愛戀秋心,對發妻已不再有絲毫留戀。
  英嘉成認為是自己頭腦的古板與人性的偏私造成了他不願意薑寶緣終於有日會再婚,尤其不能把他的孩子帶着嫁予他人。。
  雖然不涉及他對妻子的感情,但,還是不必要對樂秋心解釋這個關鍵。
  相戀以來,這是第一次,英嘉成沒有把心裏頭的話,講出口來,跟樂秋心有商有量。
  樂秋心於是樂得飛飛的,認為衹須解决了孩子的撫養問題,她的大喜日子就在望了。
  女人一般很受情緒影響工作,樂秋心這陣子很明顯地是情緒高漲,於是工作得分外起勁。
  這天,碰巧沒有午膳之約,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埋頭批閱人事部的最新職級調整報告,忽爾,有人輕輕敲門。
  “請進來!”
  探頭進來的是樂秋心的秘書馮逸紅。
  一個年紀20來歲,剛自大專院校秘書科畢業了3年,一直忠心耿耿地跟樂秋心做事的年輕女孩子。
  那張並不漂亮,然而,非常清秀祥和的臉,予人一種極好的印象,樂秋心每逢見到秘書那笑起來,深深陷進臉頰去的梨渦,就覺得整個人輕快。當初,樂秋心也是為了這個原因而雇用她的。
  “你果然沒有出外吃飯,我給你買來了午飯盒呢!”馮逸紅關切地說。
  “謝謝,你一提起,立即腹似雷鳴。”
  樂秋心把文件放開一邊,實行據案大嚼。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外出午膳?”
  “你日記簿上沒有午膳之約,我是知道的,再加上,”馮逸紅微微笑:“我剛纔在街上碰上英先生,他跟一些朋友走在一起,沒有你的份兒。”
  樂秋心看了秘書一眼。平日在辦公時候,她有嚴肅的一面,但在下班或在工作稍閑之際,她倒是不介意跟談得來的同事打成一片。
  沒有一個工作上的夥伴,會比自己的秘書更親熱。
  樂秋心的起居生活,差不多都不可能在秘書面前保密。於是,馮逸紅是公司裏,第一個知道英嘉成約會樂秋心的人。
  兩個女人的關係,也由此而躍進了一步。
  每逢周末,英嘉成有大束的玫瑰送來給樂秋心,馮逸紅就會擺頭擺腦地說:
  “這年頭,開花店是真會發達的。”
  直笑得樂秋心彎了腰。
  戀愛中的女人,尤其情不自禁地會找着任何合適對象,講起自己的心中所愛來,誠一大樂事。
  於是,餘閑之際,主僕二人的話題就額外得意。
  “樂小姐,你別說我多事,真是心急想知道,你大婚之日定下來了沒有?”
  “為甚麽皇帝不急太監急?”
  “因為身邊多的是好奇諸事的人。”馮逸紅直言無諱。
  “而這些人又都不盡是我的朋友。”樂秋心笑着答。
  她當然明白擺在目前的情勢。當她與英嘉成走在一起的消息披露之後,公司裏頭的好事之徒已在暗地裏打賭,究竟樂秋心從今要淪為情婦,抑或能在不久將來落實英夫人的名號?
  不消說,在公事上頭跟她合不來的一總人,恨不得樂秋心一腳踩在泥沼之內,一無所得,反而弄得髒兮兮。很多時,是為自己敵人生活,多於為朋友生活。
  天下間以愛心為出發點的動力,似乎不及由仇恨為根本的,更加威猛。
  奈何!
  因此,今天的樂秋心,勝券在握,非常的輕鬆,對詆毀及輕衊她的人,一點都不在乎。
  “樂小姐,我希望你爭氣。”秘書這樣說。
  對於愛護自己的朋友呢,好應該有個交代,於是樂秋心答:
  “好,小紅,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們大概快要水到渠成了!”
  當“我們”那兩個字說出口來之際,樂秋心的心,甜到發膩。
  “那就太令人高興了,看來,我們辦公室的風水正盛,主桃花盛放。”
  馮逸紅興奮得差點手舞足蹈。看在樂秋心眼內,忽爾心上一亮,忙問:“你也是受惠人之一嗎?”這問題教馮逸紅愣住了,立即耳赤臉紅。忙把眼神移到辦公室的一個角落去。不敢正視自己的上司。這種表現,比答案還要清楚。樂秋心高興極了,連連嚷:“怪不得!這陣子,你好準時下班。”“我從來都是把功夫做妥纔走的。”馮逸紅分辯。“這自然,我衹是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故你的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真奇怪,念書時代,老師多數反對學生鬧戀愛,認為會分心,影響學業。而這理論呢,又往往獲得證實。”馮逸紅攤攤手:“可是,成長之後,情況就作了一個180度的轉變。我這些日子來,工作的興趣更濃。”
  看對方越說越興奮,樂秋心被感染着,也忍不住問了個相當私人的問題。
  “誰個如此幸運,可以獲得我們小紅姑娘的青睞?”
  小紅是馮逸紅的小名,在部門裏頭,同事都愛這麽稱呼她。
  “他不是我們公司的同事。”答這話時,小紅的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他是在工業專科畢業,學機械工程的。現今在立昌行的工程部當主任。這不久的將來,他說要自立門戶,正式開設一間冷氣維修工程的公司。”小紅下意識地低聲說:“這陣子,他是暗地裏做私幫生意,收入還真不錯。”
  “為成立小家庭作準備了?”
  話匣子一開,小紅臉上那可愛的難為情,漸漸引退,代之而起是一派緊張而興奮的神情。
  “樂小姐,我們公司對職員置業低息貸款,低至五釐,然而,在年期方面,可否跟銀行要個特別人情,由15年延至20年的樣子。”
  果然是在打算成傢立室了,樂秋心很為馮逸紅開心,女孩兒傢,尤其是在事業上不可能有甚麽突破的人,最大的幸福,便是出嫁了。
  千古不易的道理,女人是要有男人認領了,纔益顯矜貴。
  將心比己,對於能登彼岸的至愛親朋,都有一定的安慰。
  於是樂秋心說:
  “你放心,直到你有確切需要時,我去替你想辦法。你開始找理想的房子了嗎?”
  “閑來,就會得跟小麥去看看示範單位。”
  跟着,馮逸紅又補充:
  “我經常跟小麥提起你,將來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這將來的機會,很快就出現眼前。
  當日,樂秋心準時下班,就在步嚮停車場時,看到馮逸紅拖住了一個年輕男孩子在輪小巴的人竜上站。
  樂秋心跟他們打了招呼,隨即毫不客氣地把那男孩子打量一番。
  跟小紅配襯極了,個子不高不矮,樣子普通,舉止平凡,然,予人一種舒服平和的感覺。
  這種少男少女,實則上充塞着整個都會。他們腳踏實地,精打細算,歡天喜地的生活下去,始能維持一個城市的繁榮與安定。
  功不可沒。
  因此樂秋心看着一對小情人,打從心底裏笑出來:
  “太好了,我們今天才談起你來。”
  樂秋心這句話雖然說親切,仍然弄得那位叫麥耀華的男孩子有一點點的靦腆。
  “要不要我載你們一程?我這就要到香港南區的鄉村俱樂部。”
  麥耀華吶吶地不知如何作答,小紅立即搶着說:
  “好呀!我們正想到置富去。”
  上了車,小紅繼續解釋:
  “我們去置富看一個出售的小單位,五百英尺多一點點,價錢還算合理。衹是樓齡不淺了。樂小姐,你可給我們一點意見。”
  “是自住的話,最緊要還是那一處的交通方便,環境整齊。不一定要新屋子纔成。”
  現今市面上的全新屋子,尤其是分期發展的房屋,售價是額外的高。
  對於衹能有一間自住樓字的小家庭,樂秋心認為他們真不必湊這種地産業上的熱鬧。
  凡分有一期至多期的屋子,人們的心態是前期的一定比後期的着數。因為地産發展商基本上一定會把樓價提升,如此一來,是無形中製造了一個有效指標,且催𠔌了該屋字的樓價。
  樂秋心把馮逸紅麥耀華載至置富之後,就讓二人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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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逸紅急步拖住了麥耀華的手,快快尋覓那個約定經紀等候的座數。
  他們是的確有點心急的。因為同價錢的房子,已經找了兩三個星期,依然茫無頭緒。
  上禮拜六,跟另外一個買傢爭購香港仔中心的一個單位,結果就是因為經紀等錯了地方,以致延遲了半小時纔得見賣主,被對方捷足先登。
  小紅曾重重地嘆一口氣說:
  “香港樓價這麽貴,利息這麽高,而買樓的人依然這麽多,誰說九一、九二年,香港的地産市道不景氣呢,真是見他的大頭鬼!”
  麥耀華搖搖頭,嚷:
  “也許直至九七,樓價比政製更似直通快車,不住衝前,通行無阻。那些移了民到外地去的人,要回頭也不容易了,單是香港的樓價就已經升了不知多少倍。”
  小紅突然歪了頭,想一想,問:
  “耀華,本城是不是我們安居立命之所?”
  “何以有此一問?你有移民的意思?”
  “你呢?你怎麽想?你也有個妹妹在澳洲,從沒有想過移民一事嗎?”
  麥耀華搖搖頭:
  “沒有,幾難得纔在本城站穩陣腳,纔不要巴巴的跑去看洋鬼子的面色,我之所以要創業,無非為爭取這種生活的自由。到彼邦,連洗厠所都要有當地經驗方纔取錄,我們會有甚麽前途。”
  麥耀華看了小紅一眼,再補充:
  “除非,你堅持要移民,你會嗎?”
  “這樣說,如果我堅持,你就委屈地隨我去了?”小紅得意地問。
  “那也個算委屈,總之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樂土。”
  小紅開心得靈魂飛上青天去。
  “耀華,我們甚麽地方也不去,嫁雞隨雞,我們就在這原居地過幸福日子!”
  兩個年輕人相擁着,似要立時三刻就在站着的土地上興建起一個牢不可破的二人王國來。
  要安安樂樂地建立起真正的二人世界,當然需要找一個小居所。
  大概本城之內,有太多情投意合的年輕情侶,心急地要成傢立室,故而中小型房子仍是城內肯定的熱門貨。
  試過上次的經驗,小紅不期然地又恐懼會遲到,或等錯地方,而錯失一次良機。
  當他們找到了那一座大廈時,預約的經紀已在等候,二人都舒了一口氣。
  在經紀的引領下,他們走進那個小單位內,業主已經搬出,房子是交吉的,並無留下任何傢私,看上去還有點寬敞的感覺。
  房産經紀的無綫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下意識地走到客廳的窗口一角去細聽,衹餘小紅與耀華隨便遛達。
  他們走進廚房裏去,小紅正埋頭埋腦地盤算着要把甚麽廚房用具,諸如爐子、雪櫃、微波爐等放在那兒,冷不提防麥耀華在她背後,突然的環抱着她,連連的吻在她的粉頸之上。
  “你這是幹甚麽的?等會經紀看到,以為我們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在聽電話,沒有這個空。”
  “你別發神經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
  “在此刻此時?”小紅有點啼笑皆非。
  “正是。一想到不久將來,你會在這兒為我煮飯燒菜,我就興奮得要有點表示。”
  “見你的大頭鬼!”
  纔及時掙開了麥耀華的癡纏,房産經紀就走進來問:“怎麽樣?理想吧?”
  “價錢可否再便宜些?”麥耀華問。“業主已不是個胡亂要價的人,這個市道,有這種尺寸的房子,還愁沒有市場嗎?”經紀在拼命催𠔌。
  “二千元一英尺舊房子也真太貴了。”
  “現今要買平貨,衹有一途。”經紀以權威的口氣解釋:“就是購買巨屋,我們手上有好幾樁五千英尺以上的房子,平均每英尺不到一千六百元,仍然無人問津。”
  小紅無奈地吐吐舌頭。一下子能挪動一千幾百萬在置業上頭的人傢,在本城仍占少數,他們也必有足夠能力移民海外。不同於他們這種衹有能力撐得出一個小家庭來的普通人,沒有太多的選擇。
  這份領悟為小紅與耀華帶來一陣子的迷惘,他們很快就抹煞心上的些微不安,重新投入自己的理想之內。
  說到底,自己的幸福已在手裏,也就不必管別人更大的風光了。
  他們是知足的。
  故而又多一層的安樂。
  辭別了經紀之後,耀華說:
  “我們到哪兒去吃飯?”
  “就在這區吃吧,也好熟習一下周圍環境。”
  “那麽說,我們是决定買那個單位了?”
  “你意下如何?”
  “由你决定,你將是家庭主婦。”
  “可是,你纔是一傢之王呢!”
  說上了這幾句話,忽然間彼此都笑了起來,甚麽叫相敬如賓,此之謂也,實在令人甜上心頭。
  他們走過一間餐館,正要走進去,小紅就拉住了耀華,說:
  “不!還是去吃碗面算了!”
  “為甚麽?”
  “兩個人吃兩個牛扒,飲一杯咖啡,少說也花掉百多二百元,反正飽肚,兩碗牛脯面,一碟油菜,再加兩杯清茶已很足夠。”小紅煞有介事地說。
  麥耀華站住了,忽然間把雙腿一拍,嚮小紅致敬:
  “遵命,你說省便省。我唯命是從。”
  “當街當巷,你這樣子嚇死人。”小紅嬌嗔道,拉着耀華快走。
  直走至一間粥面店,正想走進去,耀華說:
  “我倒有一個更省錢的主意。”
  “甚麽?”小紅問。
  “倒不如我們回傢去,衹喝一杯清水算了,有情飲水飽,省下了錢把你早日迎娶過來纔是一勞永逸。”
  兩小口子就是如此你調我笑、你拉我抱,歡天喜地的去吃他們的晚飯。
  任何人的一口飯是否甘香,不在乎實質,而在乎心情。
  好像這一晚,在一間頂高貴的會所餐廳,那鋪着一大片雲石的貴賓房內,也有另外一對人在吃晚飯,他們的氣氛就比較緊張了。
  說到底,俗語所謂“醜婦終須要見傢翁”是說得頂對的。
  樂秋心雖一方面要英嘉成正正式式的讓她見英母。然,另一方面,她也憂心戚戚,怕自己未能表現良好,給對方一個壞印象。
  實際上,在她與英嘉成的戀愛中,她需要英母的支持。
  今日要徹頭徹尾地把英嘉成搶過來,最低限度需要令英母答應看管兩個孩兒,此其一。
  他日新的一對婆媳相處,若不愉快,衹會被舊人見笑,此其二。
  至於其三是樂秋心認為她與英嘉成的相戀有如一塊完美的碧玉,她不欲這塊美玉有一丁點兒的瑕疵而破壞了氣氛。
  如果英母不支持和贊同,縱使無傷大雅,也是一項無可否認的遺憾。
  因此,樂秋心異常緊張。
  英嘉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這一點,從一開始相交,樂秋心就知道,且十分歡喜。
  英父是英年早逝,而英嘉成由母親一手帶大。雖然,英父有相當豐厚的遺産留下來給孤兒寡婦,他們一傢從不愁衣食。但,問題不是這樣子的。守寡的英母衹是30剛出頭,年紀輕、樣貌美,加上身邊有個自由錢,這樣條件的女人如果肯再嫁,是不會沒有人要的。
  說實在的一句話,衹要有巨額傢當去平衡孩子的數目,攜子再嫁的女人,一樣有本事馨香過黃花閨女。
  英母可能也切實遇過好些追求者,然,據她說,為了兒子,她屢屢打消再嫁的念頭。
  英母曾在英嘉成懂性之後,一直灌輸着一個概念與一套思想給他:
  “我如果再嫁,那人也是我的至親,手上的一副身傢,算他有份抑或無份呢、實在太難了。萬一:還有別的孩子,不也是我的親骨肉嗎?一分了我的心,嘉成就少了保障了!”
  她的意思是英父的血汗錢幹貼補不是姓英的人,她不情不願。
  但如若以身相許,卻又分開楚河漢界,那又怎麽對得住陪伴她下半生的人?
  既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會左右為難,那麽,倒不如不要陷自己於如此苦惱地步算了。
  英嘉成非常敬佩他母親的堅強意志與冷靜頭腦。他自認能夠安樂地過一個唯我獨尊的童年與私下擁有全部英傢遺産作為事業的後盾,完全是因為英母的果敢决斷。
  就為着這幾十個寒暑裏所作的犧牲,英嘉成認為他要對母親補償。
  他不能不愛樂秋心、不能不愛母親、不能不愛孩子,於是英嘉成無可避免地受着這幾方面的壓力。
  在他心目中,母親的這一關應該先闖。至於孩子,說到底還是小,尚在肉在砧板上的地位,無奈他何。
  英母的輪廓仍然英挺,一副精明的氣派洋溢在眉梢眼角,很有點懾人的威力。
  英嘉成長得不象母親,大概是遺傳父親的體型和面相多一點。尤其是骨格,英母比一般女性小,英嘉成則比普通中國男人要魁梧。
  母子二人坐在一起時,英嘉成很自然地把雙手搭在英母的肩膊上,那種親切,不自覺地惹得樂秋心微微妒忌。
  隨即,她板一板腰肢,坐直身子,將那個意念掃出腦海之外。
  真危險,一見面就有心病的話,以後怎麽相處下去?
  婆媳關係一下子弄糟了,不是容易拯救得來之事。
  於是,席間的樂秋心一直堆滿笑容,完全一派和顔悅色的模樣。可以這麽說,她的態度比平日拘謹客氣得多。
  為英母添菜的功夫,英嘉成與樂秋心輪流的做着,老人傢衹是一味低頭的吃,並沒有太多言語。直至英嘉成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的離了席,上洗手間或打電話去,衹餘英母與樂秋心二人在座,雙方的話纔多起來。
  “樂小姐比我想像中年輕。”英母說。
  “伯母,請直呼我小名吧,太客氣令我不安。”
  “我們纔是初相識呢!甚麽樣的稱呼,也是一句。”
  這句話聽進樂秋心的耳裏,很不是味道。分明一開腔,就分清楚河漢界。
  不論樂秋心已在英嘉成的心目中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仍然有人不賣帳。
  樂秋心倒抽一口冷氣,不動聲色,繼續言笑晏晏。又胡亂地聊了兩句,英母的反應並不熱烈,她淡淡然說:
  “年輕本事的姑娘,真有很多惹人喜愛之處,也因此,其實你的選擇十分多,是不是?”
  樂秋心愕然。
  她開始感到自己的背有點發冷,渾身有股寒流湍動似。
  為甚麽會跟她說這兩句話呢?如果對手是老闆的話,等於請他另謀高就了。
  樂秋心突然回答:
  “伯母,我的選擇沒有錯誤。”
  “這衹是對你而言,是嗎?”
  若是對英嘉成,那就不一樣了。
  換言之,英母間接指樂秋心把個人的正確選擇建基於別人錯誤的决定之上。
  這個罪名委實是太大了。
  樂秋心的臉色驟變,如坐針氈。
  幸好恰於此時,英嘉成回來了,他若無其事的又重新帶領了話題。
  菜吃完之後,他問英母:
  “媽,喜歡吃甜品還是水果呢?”
  “甚麽都不要了,我想趕快回傢去。”英母答。
  英嘉成一聽母親嚷着要回傢,也沒有再問樂秋心是否要吃甜品,就趕忙叫侍應結帳。
  樂秋心在心內唧咕。
  自與英嘉成走在一起,他一直記得樂秋心最喜歡吃飯後甜品。
  英嘉成每次看着樂秋心吃甜品的那個模樣,就忍不住笑。
  “笑甚麽?有甚麽好笑?”樂秋心嗔道。
  “你那饞嘴的模樣,像個小女孩,可愛得教人肉緊。”
  每次,當樂秋心完全投入在她的甜品時,英嘉成就交疊着手,非常專註地欣賞她的神情。
  英嘉成在心裏想,他和樂秋心二人,其實都在歡天喜地的品嚐自己的甜品。
  故此,他不應該忘記她這個飯後的習慣。
  然,現在有更權威的一個女性,取代了樂秋心在英嘉成心目中那一等一的地位。
  樂秋心隨着英嘉成母子走出會所大門時,步伐是緩慢的,毫不起勁。
  會所的當值侍應把英嘉成的汽車駛過來,英嘉成對樂秋心說:
  “我們先送母親回傢去,再送你,好不好?”
  樂秋心還未及答復,英母就說:
  “你們若仍有別的節目,我可以叫街車回傢去,最不喜歡這樣子兜來兜去。”
  樂秋心立即答:
  “伯母一定是纍了,嘉成,你們回傢去吧,我叫計程車載我回去也可以。反正明天一早要上班,大傢早點兒休息吧!”
  樂秋心聲音平和,態度從容,看在英嘉成眼裏,很放心,於是他點了點頭,隨便應了一句:
  “這也好!”
  剛好在這時有輛計程車駛來,樂秋心截停了,跟英母打過招呼,揚手說罷再見,就一躍上了車,比英嘉成更早就絶塵而去。
  在計程車內的樂秋心,微微蜷縮着,她實在難過,下意識地藉這麽一個動作,去保護自己。
  有一個很要不得的觀念,突然鑽進她的心。
  世界上最能保護自己的人還是自己。
  不會有別個。
  連英嘉成也不例外。
  她突然的心灰,突然的意冷。
  就為了英嘉成遷就她的母親一點點而已?自己真的如此敏感,小器、量淺嗎?
  不,不,不。
  樂秋心蠕動着身體,在計程車的後座上,發出了似是呻吟的微弱嘆息聲。
  她不能忍受自己與英嘉成的關係與感情蒙上些微的污點與瑕疵。
  尤其不應為一個英嘉成和她都應該共同尊敬的人。
  回到傢裏,睡在床上,樂秋心開始輾轉反側。
  唯一能做的不是努力數綿羊,而是不住告訴自己,那女人是英嘉成的母親,自己未來的傢姑。且,最主要的一點是,英嘉成對母親的愛,决不同於對自己的。
  不要這麽愚蠢,去比較兩種性質根本完全不同的感情。
  必須朝這個方向拼命想、拼命說服自己,才能入睡。
  請記得,自己是明天還要上班的職業女性。
  可惜越緊張入睡,越是眼光光,望着天花板。這令樂秋心心情煩躁,她甚而無端端的,突然的拿起了一個枕頭,就扔出去。
  旨在發泄。
  然,暗黑之中,竟有人輕呼。
  樂秋心嚇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嚷:
  “誰?”
  “唧唧唧,怎麽小姐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英嘉成走進來,扭亮了床頭燈。
  樂秋心看見了眼前人,忽然的想哭又想笑。
  她自知表情滑稽,故而當英嘉成伸手擰她的臉孔時,她幹脆埋首在對方的胸膛上。
  “你怎麽要這樣嚇唬我?”樂秋心嗔道。
  “我嚇唬你?這話有欠公平吧,我一推門,一個枕頭飛過來,我沒嚇得怪叫,算我定力足夠。”
  “人傢根本不知道你會來,不是已陪你的母親大人回傢去了嗎?”
  “回了傢,可以再出來嘛!”
  “這麽晚,為甚麽呢?”
  “不晚,我省起來,你還沒吃甜品,看,我給你買來了什麽?”英嘉成揚揚手中的紙袋,說:“這是你喜歡吃的芝麻煎堆,補償你剛纔的損失,好不好?”
  太好了,樂秋心在心內狂叫,表面上,她鼓着腮,望住英嘉成發呆。
  “秋心!”英嘉成喊了她一聲。“我愛你。”“我知道。”“不要不開心,你答應嗎?”“我沒有不開心。”“真的沒有?”“現在沒有。”“那就好!答應我,以後都不會不開心。”樂秋心點點頭,從頭到腳像掠過一股暖流,舒服得難以形容。
  這算不算失而復得呢?滿以為這一夜就要孤衾冷枕的過,又認定了英嘉成沒把自己放在心裏最緊要的位置上。結果呢,全部都是自己多疑、善妒、過分敏感。
  英嘉成再靜悄悄的摸來,手裏提的是那包自己歡喜的甜品,那情懷、那意境、那氣氛……
  樂秋心忍不住笑了起來。
  英嘉成問:
  “你笑甚麽?”“笑你!”“笑我?”“嗯!忽然之間覺得你像個女人。”“好不奇怪?”英嘉成揚揚眉,一派英氣,樂秋心何出此言?
  她解釋說:
  “從前李後主有位小情人,就是日後納為正室的小周後,曾經為想念後主,不顧宮禁森嚴,偷偷到訪,夜涼如水,路濕霜重,更怕驚醒旁人,於是赤了足,手提金縷鞋,會情郎去。剛纔你提着甜點心的包包,摸進來的樣子,教人想起這千古傳誦的風流浪漫的愛情故事。”
  英嘉成是念洋書出身的,並不認識這些中國典故。他閑來閱讀的書都是英文偵探間諜小說,或是有關時事財經的雜志,故此對這新鮮故事,感到陌生而有趣。
  他捧起了樂秋心的臉:
  “男女有別。我是李後主,你纔是小周後。故事最終的結局是把那小周後明媒正娶過來,是不是?”
  樂秋心應得非常爽快,說:
  “是。”
  “那正是我的意思。”
  英嘉成說罷,一把將樂秋心擁在懷內,狠狠地吻她。差不多吻得樂秋心的嘴唇發痛,整個人幾乎窒息。
  是柔情。也是激情。
  心靈上小小波折後的再度契合與融和,是更完美、更無縫隙紙漏、更上一層樓的。
  樂秋心睜開了眼睛,看着英嘉成那張俊朗英偉的臉,她伸手掃撫着他挺拔的鼻子,直至嘴唇。
  “秋心,讓我先告訴你一件千真萬確的事。”英嘉成吻着對方的纖纖玉指:“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有能力叫我愛你少一點點。”
  樂秋心再度閉上眼睛,夢囈般說:“這是冗長而復雜至極的句子,我回應的比較簡單,衹有3個字。”
  他的說話,不論復雜與簡單,都如此美麗、如此教人心醉。
  英嘉成將要娶樂秋心為妻的消息,很快就在富恆企業傳開來。
  當事人雖然沒有證實傳言的真偽,但,單看每日都神采飛揚、顧盼生輝的樂秋心,就差不多可以肯定答案。
  馮逸紅尤其落力以各種形式去落實這件喜事。
  做秘書,最要緊是對直係上司有歸屬感,沒有了榮辱與共的心態,工作不會起勁。
  這天,午膳時間,馮逸紅在富恆大廈附近的購物商場。碰見了另外兩三位富恆董事的秘書,其中一位叫蔣秀娟的,跟馮逸紅最熟絡,說:
  “嘩!抱得滿手都是禮物,小紅,你辦嫁妝了?”
  “見你的大頭鬼,你都不看清楚我買的是甚麽東西?”
  幾個女孩子於是吱吱喳喳、熱熱鬧鬧地檢視着那大包小包的禮物。
  “天!”蔣秀娟失聲地叫:“小紅,你這叫做未學行先學走,買這麽多兒童禮物幹甚麽?”
  “不是我買的,是替樂小姐買的。”小紅得意地略昂起頭,清清楚楚的說。
  “樂小姐要扮聖誕老人?連兒童節都不是時候呢,為甚麽上倉似的買這麽多孩子們的玩具?”
  “她送人的。”
  小紅說了這句話,見身旁的幾位同事一時沒有接腔,又立即補充說:“送給英先生的一雙兒女。”“嗯!”蔣秀娟說:“這年頭,要當後娘還真不容易。”“以樂小姐的心腸,她定會成功。”小紅充滿信心,“那個娶到她為妻,是福份。”“我說呀,小紅,那個人請到你做秘書纔是福份呢!”樂秋心這個秘書的忠耿與周到真是沒話好說。秋心這天忙個不亦樂乎,因是集團的中期派息日,故而要兼顧的事務特別多。明天一早,約好了英嘉成,第一次跟他的一雙兒女銘剛與銘怡見面,當然非備辦禮物不可。又因着時間緊迫,非到八九點也不能下班,怎麽還能衝去百貨店搜購兒童恩物呢?幸好有小紅這好幫手。事實上,這些日子下班後的時光,樂秋心是甚麽都提不起勁做,衹一心一意的去享受愛情之旅。在這個神奇美麗豔情陶醉的途程上,樂秋心怕是天掉下來也當被蓋,衹要蓋着的人是英嘉成與自己,那就可以了。這天晚上,樂秋心跟英嘉成在公寓的露臺上緊緊拖着手,賞月光。
  秋心忽然把頭歪過英嘉成的肩膊上去,輕輕地喊了一聲:“嘉成!”“嗯。”秋心忽又無話。“你有話要跟我說?”“我有點緊張。”“為甚麽呢?”“我怕明天跟銘剛與銘怡見面,他們不喜歡我。”“不會的。你不是已買了很多逗孩子們喜歡的玩具作見面禮嗎?”
  “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市儈、都現實。”
  “禮多人不怪,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你有甚麽好擔心的?”
  “嘉成!我有個揮之不去的預感,我跟你的母親及你的兒女都不會相處得好。我不是那種很能在家庭瑣事上吞聲忍氣的女人。”
  “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的其中一個絶大優點是知道自己的個性。這已經贏人一大步了。”
  “可是……”秋心低下頭去,不知如何把心內的煩憂與挂慮再作傾訴。
  “秋心,我和你的感情纔是牡丹,身旁的事、人,衹不過是緑葉而已。你不必擔心,需要你肯定的,有信心的,都已在你全權控製之內。”
  秋心失笑:
  “英嘉成個人有限公司,我占控股權?”
  “絶對。70%握在樂秋心小姐的手上,其餘在市面浮動之數,不足以定乾坤,難以影響大局。”
  “嘉成,為甚麽?”秋心忽然問:“為甚麽愛我?”
  “因為你是個很吸引的混合體。一個有女性嫵媚溫柔,又有男性剛烈果敢的混合體。”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賀爾蒙的分泌如此有問題。”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萬籟俱寂的環境下蕩漾得很遠很遠。
  其實一切解釋部屬於多餘的。天下間有成億成億的人,為什麽會偏愛上其中一個,甚至至死不渝,實在很多時都分析不來。
  是緣也分也。英嘉成跟很多很多的男人一樣,日子一拖長了,對妻子的感情就像用得太久的一條橡筋,沒有了張力,於是縛他不住。
  十宗離婚案之中,怕有半數以上,不是發生了甚麽離奇麯折,忘恩負義的大件事纔構成的。卻是生活與時光將彼此的感情磨得既淡且白,終至食而無味,棄之可惜。
  要棄呢,當然要候至有迫切的需要,纔行此最後斬斷關係的一着。
  這種離婚,在感情上其實是最模糊不清、拖泥帶水的。
  英嘉成跟妻子薑寶緣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正如薑寶緣在聆聽了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後,問的第一個問題是:
  “嘉成,我是否有甚麽地方做錯了?”
  英嘉成清清楚楚地答:
  “沒有,寶緣。完全不是這個問題。”
  以策安全,薑寶緣再問:
  “這就是說,我沒有甚麽對你不起?”
  “沒有。對不起你的反而是我。”
  薑寶緣聽罷這幾句話,轉身就走回房裏去。以後有整整一個星期,拒絶跟英嘉成再在同一問題上鑽研討論。
  接下來,情勢悄悄轉變,薑寶緣肯重提舊事,商議離異的安排。
  薑寶緣的這番舉止,衹落實了一點,是英嘉成對她不起,是英嘉成做了錯節。
  這肯定造成英嘉成心上的一項沉重的壓力與負擔。而不便訴諸於口。
  更不能跟樂秋心透露。
  這一夜,樂秋心與英嘉成都睡得不好,心上有事,像塊重鉛,壓得連呼吸都不得均勻,如何成眠?
  樂秋心自小就是個頗孤僻的女孩子,父母衹有她一個,並沒有兄弟姐妹,她習慣獨來獨往,閨中無伴,仍很自得其樂。因為閑來,她捧一本書暢閱,或握一枝筆作畫,就已能過日子了。
  她對於孩子的心態、習慣、好惡全都是陌生的。
  樂秋心在見過英母之後,更感觸到要打進英傢圈子去的壓力。她下意識地害怕跟英銘剛與英銘怡這兩個孩子相見。
  如果她自己與銘剛、銘怡都是英嘉成心上的一塊肉,無分伯仲的話,萬一相處不來,不就等於撕裂英嘉成的心?這是輪不到樂秋心不誠惶誠恐的。
  她差不多是睜着眼等天亮。
  至於英嘉成,他駭異於薑寶緣的應變態度。
  近日來,她主動跟自己商議離婚的細則之後,整個人都變起來。
  薑寶緣平日雖不算是個多言多語的女人,但她的說話也真枯燥無味,甚至接近多餘的。
  比方說,銀行宣佈加息了,她就會立即扯着丈夫問:
  “銀行加息,意味着百物騰貴,通貨膨脹了,你們公司有沒有可能調整高級職員的薪金,以平衡需要?”
  英嘉成沒好氣,回應她:
  “你別擔心這個好不好?”
  薑寶緣立即說:
  “話不能如此說呢,你不提出來,那些做老闆的,省得一分就一分,纔不會來個自動自覺。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不能說她不對.但又不能說她對。
  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壞事、最令人手足無措、啼笑皆非。身為集團內的執行董事,怎麽可以提出這種加薪的要求來?是太不成體統的一回事。
  妻子要從小地方着眼,也衹有事後籲一口氣就算。
  籲得多了,日子有功,就覺得煩。
  然,自從薑寶緣原則上同意離婚之後,英嘉成再聽不到她在自己身邊說上半句無無謂謂的話。起初,英嘉成以為是薑寶緣有氣在心頭,根本都不願跟自己交談,故而耳根霎時間清靜。
  其後,他發覺事實並非如此。薑寶緣主動地跟他攀談的次數還是不少,然,說的都是正經事。換言之,都屬於非討論不可,或甚至需要好好商量的事。一星期之前的晚上,英嘉成比較早就完了一個業務應酬,也沒到樂秋心的住處,就直接回傢裏去。
  薑寶緣坐在客廳等他,有話同他講。
  薑寶緣說:“有幾件事跟你商議,你不纍吧?”
  英嘉成解了領帶,坐到梳化上去,擺好了一副聆聽教益的姿態。
  就算現今薑寶緣有嚕嗦,他還是打算接受的。不是已經鐵定了整宗事件,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妻子是完全無辜的。那就是要他得着一些現成騷擾,作為報應,也是沒話可說的。
  然,英嘉成估計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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