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琼瑶 Qiong Yao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8年4月20日)
星河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种难言的怆恻跟随著这些句子掩上心头,
  心虹回首来时路,
  内心顿感茫然 感情与哀愁永远是并存的吗?
  狄君璞带著小蕾搬进了霜园旁的农庄,
  他怀念旧妻美茹,
  却又惊鸿沉溺在哀愁星河中的心虹,
  他真想伸出手,拨开黑云,
  承接住这颗独力穿越广漠穹苍的流星......。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一章
  心虹依稀又来到那条走廊里。
  那条走廊好长好长,黝黑,寒冷,巨大的廊柱在墙壁上投下了幢幢黑影,处处都弥漫著一份阴森森的、瑟瑟逼人的气息。心虹赤裸的小脚踩在那冷冰冰的地板上,手里颤巍巍的擎著一支蜡烛,小小的身子在那白色的睡袍中颤抖。她畏怯的、瑟缩的向前迈著步子。恐惧、惊惶,和强烈的渴望压迫著她。她茫然四顾,走廊边一扇扇的门,那么多的房间,那么多!但是,他们把母亲藏到哪儿去了?妈妈!她的心在呼号著;妈妈!妈妈!四周那样安静,那样窒息的安静,妈妈!妈妈!一滴滚热的蜡烛油滴落在她手上,她惊跳起来,哦,妈妈!妈妈!她站定,发著抖倾听,然后,从一扇门里传出一声那样恐怖的、裂人心魂的惨号。哦,妈妈!妈妈!她冲过去,扑打著那扇门,哭泣著狂喊:
  “妈妈!妈妈!妈妈!”
  门开了,出现的是父亲那高大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子被抱了起来,父亲的声音疲倦而苍凉的响著:
  “噢,心虹,你不能进去,好孩子,你的母亲,刚刚去世了!”“妈妈!妈妈!”她哭喊著,在父亲的肩上挣扎。“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哦,妈妈!妈妈!她的头痛苦的转侧著,妈妈!妈妈!走廊里响起了空洞的回音;妈妈!妈妈!她像掉在一个冰凉的大海里,柔弱,孤独,而无依。妈妈!妈妈!她不住的狂喊,挣扎。她要离开那走廊,离开那走廊,她挣扎,挣扎,挣扎……“心虹!心虹!醒一醒,怎么又做恶梦了?心虹?”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额上,摇撼著,抚摩著。她一惊,陡的清醒了过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在惊悸中张大了眼睛,屋子里的灯光明亮,那裱著玫瑰花壁纸的房间决不是什么阴森的长廊,那深红的窗帘静悄悄的掩著,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玻璃吊灯,明亮的放射著一屋子柔和的光线。她躺在床上,蜷缩在那温软的锦缎和棉被之中,手上决没有烛油烫伤的痕迹,她也决不是一个四岁的、找不著母亲的小女孩!是的,母亲!她的母亲正坐在床沿上,带著那样混和而安慰的笑,半忧愁半担心的望著她。
  “怎么了?心虹?”她问,拭去了心虹额上的冷汗。
  “哦,妈,没什么。又是那些讨厌的梦!”心虹说,仍然有些儿震颤。“我在叫吗?”
  “是的,我听到你在喊,就进来看看是怎么了?梦到什么?”
  “没……没有什么,我记不得了。”心虹嗫嚅的说,不自觉的轻蹙起眉梢。吟芳坐在床边上,忧愁的看著心虹。她知道她是记得的,她在叫著妈妈!叫得像个孤独无助的小婴儿!但是,她不是在叫她,她叫的是另一个妈妈。吟芳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摔了摔头,她强迫自己摔开某些思想,对心虹勉强的笑了笑。
  “再睡吧,心虹,别做梦了,晚上的药吃过了吗?”
  “吃了。”“那么,睡吧!”她本能的整理著心虹的被褥。“别想得太多,嗯?”心虹望著她,也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吵醒了你。”
  吟芳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对不起,吵醒了你。”是礼貌吗?但却多么疏远,明显的缺少了一份母女间的亲昵。心霞就不会这样说,她会滚在她怀中,撒娇撒痴的拉住她的衣服不放她,嚷著叫:“不许妈走,陪我睡!”当然,也许这是年龄的关系,心霞才十九岁,心虹到底已经二十四了。不愿再多想,她对心虹又投去了忧愁的一瞥,就默默的退出去了。
  心虹目送母亲的身影消失,等到房门一阖拢,她就推开棉被坐了起来。弓著膝,她把下巴放在膝上,呆呆的坐了好半天。然后,她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钟,她知道,她又将无眠到天亮,近来,那每晚临睡时的镇定剂早已失去了作用,等待天明已成为每夜必定的课程。夜,为什么总是那样漫长?
  干脆掀开了被,她跨下床来,拿起床前椅子背上搭著的晨褛,她穿上了,系好带子,走到窗子前面。拉开了窗帘,她凭窗而立,迎面一阵带著秋意的凉风扑面而来,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真的,夜凉如水。她双手抱著胳膊,仰头看了看那黑暗的穹苍。那广漠无边的天空里,晓月将沉,疏星数点。她望著那些星星,那一颗颗闪熠著的星星,下意识的在搜寻著什么。夜风簌簌然,在附近的山凹中回响。秋深了,夜也深了。离天亮还有多久?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那些星光,再过一段时间,那些星光会隐没在曙色的黎明里。又一阵风来,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模糊的想起长恨歌中的句子:“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一种难言的怆恻跟随著这些句子掩上了她的心头,她骤然垂下头去,用手蒙住脸,无声的啜泣了。好一会儿,她放下手来,跄踉的走到梳妆台前,在椅子里坐下来,对著镜子,她瞪视著自己,一时间,她茫然而困惑。镜子中,那憔悴的面孔好苍白,而那对含泪的眸子里却像燃烧著火焰,那样清亮,那样充满了烧灼般的痛苦。怎么了?这一切是怎么了?隐隐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的、幽幽的说:
  “我愿为你死!我愿为你死!”
  她猛的一摔头,那声音没有了。镜中的脸显出了一份惊愕和仓皇。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没有死去的朋友,从没有!这些都是幻觉,她知道,都是幻觉!总是这样,那些恶梦,那些幻觉,那些莫名其妙的怆恻之情!这种种种种,像蛛网般把她重重缠住,她总是挣不出去。然后,有一天,她会被这些蛛网勒死,哦!她不要!她必须振作起来,她必须!她想起李医生在她出院时对她说的话:
  “多找些朋友,多享受一些,快乐起来,心虹,你没有什么该烦恼的事!”是吗?没有什么该烦恼的事吗?她蹙起眉,脑中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她抓不著的影子,好模糊,好遥远,但是,它存在著!她惊惧的屏息静思,有谁在窗外低唤吗?有谁?声音那样迫切,那样凄凉,像来自地狱里的哀声:“心虹,跟我走!心虹,跟我走!”
  她惊跳起来,冲到窗前,张大眼睛向外注视。窗外,是那花木扶疏的深深院落,夜色里,花影被风摇动。除树木花影外,什么都没有。那声音已消失了,只有风声,萧萧瑟瑟,在秋意浓郁的深山里回荡。而远处的天边,第一线曙光已把山巅燃亮了。
第二章
  梁逸舟下楼吃早餐的时候,餐厅里依旧冷冷清清的,只有吟芳在那儿用烤面包机烤著面包,高妈在一边帮忙服侍著。他大踏步的走过去,在餐桌前坐下来,高妈立即送上了一份牛奶和煎蛋,一面含笑问:
  “老爷,还要点什么?”
  “够了,”梁逸舟说,看了吟芳一眼:“给我两片面包,要——”“烤焦一点。”吟芳接口说,对著梁逸舟,两人不禁相视一笑。“这么多年了,你每次还是要叮嘱,还怕我摸不熟你的习惯。”取出面包,她慢慢的在上面涂著牛油。梁逸舟下意识的打量著妻子,他惊奇经过这么漫长的二十几年,她仍然能引动他心腑深处的那份柔情。这个早上,吟芳显得有几分憔悴,他知道,昨夜她没有睡好。抬起头来,他望了望那寂静的楼梯。“我看,我们家永远不能要求大家一起吃早餐!而且,小一辈的似乎比老一辈的还懒散!”他有些不满的说。
  “哦,别苛求,逸舟。”吟芳很快的说:“她们还是孩子嘛!”“孩子?”梁逸舟盯著吟芳:“别糊涂了,她们早就不是孩子了,心霞已经满十九,心虹都过了二十四了,如果心虹结婚得早,我们都是该做外祖父母的人了。吟芳,我看你年纪越大,就越纵容孩子了!”
  “别说了吧,”吟芳轻蹙了一下眉梢。“你明明知道……”她咽下了说了一半的句子,一层轻愁不知不觉的飘了过来,罩在她的面庞上。她把涂好牛油的面包递给逸舟,又轻声的说了句:“心虹也是怪可怜的……”
  “我告诉你毛病出在那里,”梁逸舟打断了她:“就出在我们太宠她了,如果早听我……”
  “逸舟!”吟芳祈求似的喊了声。
  逸舟怔了怔,接触到吟芳那对带著点儿悲愁意味的眼睛,他心头立刻掠过一阵怛恻。不自觉的,他把手压在吟芳的手上,声音顿时柔和了下来:
  “抱歉,吟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吟芳瞅著他,嘴角有个微弱的笑。“我告诉你,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会好转的。”
  “我相信你。”逸舟说,收回手来,拿起面包咬了一口,他的眼睛仍然注视著吟芳。“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狄家今天就要搬进农庄了。”“今天吗?”吟芳皱了皱眉。“你有没有告诉那个狄——狄什么?”“狄君璞。不,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哦,我希望,”吟芳有些不安的说:“我希望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才好。”“你放心,”逸舟吃著早餐:“狄君璞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那人稳重而有深度,即使他听说了什么,他也不会妄加揣测。”
  “我想你是对的,”吟芳也开始吃早餐。“总之,老让农庄空在那里也不是办法,事实上,”她的声音变低了:“早几年就该把它租出去了。那么,或者不至于……”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了,她转过身子,面对楼梯,心霞正三步并作两步的从楼上冲下来,手里抓著一叠书,穿了件红色套头毛衣和黑长裤,满头短发乱蓬蓬的,掩映著一张年轻、红润,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脸庞,她看来是精神饱满而且充满活力的。一直奔到餐桌旁边,她抓了一块面包就往嘴里塞,一面口齿不清的嚷著说:“爸爸,妈!我不吃早饭了,第一节有课,我来不及了,还得赶公路局的班车!”“站住!心霞,别永远毛毛躁躁的!”梁逸舟说:“安安静静的把早饭吃了,我要去公司,你跟我一起进城,我让老高兜一下,先送你去学校!”
  “真的?”心霞扬著眉毛问,难得父亲愿意让她搭他的车,梁逸舟一向主张孩子们要能吃苦,不能养成上学都要私家车送去的习惯。她跑回到餐桌边,在父亲的面颊上闪电似的吻了一下,笑嘻嘻的说:“这才是好爸爸,事实上啊,不让我搭您的车,是件完全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又得意忘形了!”梁逸舟呵叱著,声音却怎样也严厉不起来,你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撒娇撒痴的女儿板脸呢!“记住,已经是大学生了啊!”“等我当老祖母的时候,”心霞含著一口面包,又口齿不清了:“我还是你的女儿,爸爸,所以,别提醒我已经读大学了。”“不要含著东西说话,”吟芳说:“不礼貌。”
  “妈,您知道所有当父母的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瞧!居然批评起父母来了!”吟芳笑著说:“这孩子越大越没样子!”“还不是……”梁逸舟刚开口,心霞就抢著对母亲一本正经的接了下去:“……你惯的!”吟芳忍不住噗哧一笑,梁逸舟也笑了起来,心霞对父亲调皮的挤著眼睛笑,连那站在一边的高妈,也忍俊不禁。就在这一片笑声中,楼梯上一阵轻微的响动,心虹慢慢的走下楼来了。她穿著件长袖的黑色洋装,披著一头乌黑的长发,衬托得那张小小的面孔更加白皙了。她瘦削而苗条,举步轻盈,像一只无声无息的小猫。梁逸舟夫妇和心霞都望著她,笑声消失了,餐桌上那抹轻松的空气在刹那间隐逸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重的寂静。
  心虹来到桌子前面,立即敏感到空气的变化,她对大家看了一眼,勉强的想笑笑,但是,那笑容还没有成形就在唇边消失了。她低低的叫了声:
  “爸爸,妈,早。”“坐下吧!姐姐!”心霞忽然跳了起来,用一种夸张的活泼,对心虹说,一面把自己的椅子推给她。“姐,你该多喝点牛奶,那么,你就会胖起来。”
  “昨晚睡得好吗?”梁逸舟看著心虹问,其实,这一问是多余的,不用她那失神的眸子来告诉他,他也知道她并没有睡好。“还好,爸爸。”心虹说,声音温柔而细致。这种温柔,使梁逸舟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心虹!他那娇娇怯怯的小女儿!
  “你要多吃点!”吟芳把抹好牛油的面包递给心虹。
  “哦,我不爱吃牛油。”心虹低低的说。
  “当药吃,嗯?”吟芳望著她,关怀的。几乎是低声下气的。“那……好吧!”心虹虚弱的笑了笑,顺从的接过了面包。高妈已急急的把一个刚煎好的蛋,热气腾腾的端了出来,放在心虹的面前,心虹皱皱眉头,叫了声:“哦,高妈!”
  “小姐!”高妈堆了一脸的笑,请求似的看著心虹。
  “哦,好吧!”心虹无奈的轻叹了一声:“看样子,你们都急于想把我饱成大胖子呢!”埋下头,她开始吃早餐,那牛奶的热气冲进了她的眼眶里,她那黑眼珠又显得迷蒙而模糊了。
  “噢,好爸爸!你到底吃好没有?”心霞抱著书本,焦灼的问。“你再不动身啊,我就迟到迟定了!”
  “好了,好了!”梁逸舟站起身来。“高妈,老高把车子准备好了没有?”“早就好了。”高妈说。
  “姐,要不要我帮你带什么吃的回来?”心霞回头看著心虹,亲热的微笑著。“不要了,我不想吃什么。”“那么……我早些回来陪你!再见啊!”
  “再见,爸!再见,心霞!”
  “爸,你快一点嘛,快一点嘛!”心霞一叠连声的催著,不由分说把手臂插进父亲的手腕里,拖著梁逸舟往大门外冲去了,梁逸舟就在女儿的拖拖拉拉中,不住口的喊:
  “看你,成什么样子?永远像个长不大的野丫头!真烦人!将来嫁了人也这股疯相怎么办?”
  “我不嫁人!”“哼!我听著呢,也记著呢!”
  “哈哈哈哈!”心霞开心的笑著,父女两人消失在门外了。立刻,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走了。
  这儿,心霞一走,房内就突然安静了。心虹低下头,开始默默的吃著她的早餐。吟芳也不说话,只是悄悄的注视著心虹,带著一种窥伺和研究的意味。心虹很沉默,太沉默了,那微蹙的眉梢上压著厚而重的阴霾。那蒙蒙然的眼珠沉浸在一层梦幻之中,她看来心神恍惚而神思不属。
  很快的,心虹结束了她的早餐。擦了嘴,她站起身来,对吟芳说:“我出去散散步,妈。”
  吟芳怔了怔,本能的叫了声:
  “心虹!”“怎么?”“别去农庄,狄家今天要搬来了。”
  “哦?”心虹似乎愣住了,呆在那儿,半天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慢吞吞的问:“那个姓狄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住到这个荒僻的农庄里来?”
  “你爸爸说他是个名作家,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作,我们也高兴有这样的邻居,否则,农庄一直空著,房子也荒废了。”心虹沉思了片刻。“名作家?他的笔名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难得——他竟会看上农庄!”心虹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转过身子,她不再和母亲谈话,径自走向屋外去了。
  瑟瑟的秋风迎著她,清晨的山凹里带著凉意。这幢房子建筑在群山环绕中,一向显得有些孤独,但是,山中那份宁静和深深的绿意却是醉人的。最可人的是房子四周的枫林,秋天来的时候,嫣红一片,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处处都是画意。所以,梁逸舟给这幢房子取了一个颇饶诗意的名字,叫“霜园”,取“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意思。心虹一直觉得,父亲不仅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他更是个诗人和学者。如果不是脾气过于暴躁和固执,他几乎是个十全十美的人。
  走出霜园的大门,有一条车路直通台北,反方向而行,就是山中曲曲折折的蜿蜒小径,可以一直走向深山里,或者到达山巅的农庄。心虹选择了那条小径,小径两边,依旧是枫树夹道,无数的羊齿植物和深草,蔓生在枫林之间,偶尔杂著一些紫色的小野花和熟透的、鲜红的草莓。心虹在路边摘了一支狗尾草,无意识的摆弄著,一面懒洋洋的,向山中走去。她深入了山与山之间,这儿是一片平坦的山谷,也是山中最富雅趣的所在点,几株枫树缀在绿野之上,一些在混沌初开时可能就存在的巨石,耸立在谷中。平坦的,可坐可卧,尖耸的,直入云霄。岩石缝中长满青苔,许多枫树的落叶,洒在岩石上。岩石的基部,一簇簇的长著柔弱的小雏菊和蒲公英,黄色的花朵夹杂在绿草中,迎风招展,摇曳生姿。她走了过去,选择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她环顾四周,露珠在草叶上闪烁,谷深而幽,弥漫著迷蒙的晨雾,树木岩石,都隐隐约约的笼罩在一片苍茫里。这是她的山谷,她所深爱的所在,由于四面环山,太阳要到中午才能直射,所以整个山谷,不是笼罩在晨雾迷蒙中,就是在黄昏时的暮色朦胧里。因此,心虹叫它作“雾谷”。经常在这儿流连数小时,也经常在浓雾中迷失了自己。现在,她就迷失了。顺著她面前的方向,她可以仰望到山巅上的农庄,那农庄建筑在山头的高地上,一面临著峭壁,从她坐著的地方,正好看到峭壁上围著的栏杆,和斜伸出栏杆的一棵巨大的红枫。她呆呆的仰视著,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一份沉思里,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只是出神的看著那栏杆,那枫树,和那掩映在枫树后面的农庄,她是真的迷失了。然后,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清晰而有力的在说:“心虹,跟我走!心虹,跟我走!”
  她惊跳起来,迅速回顾,身边一片寂然,除了岩石和树木,没有一个人影。她颤栗的用手摸摸额角,满头的冷汗,而一层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意,却从她的背脊上很快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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