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琼瑶 Qiong Yao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8年4月20日)
彩云飞
  他,孟云楼,生命中的最爱却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孩。
  涵妮,柔弱多病,随时有生命的危机,但他们两人
  却疯了似的彼此相爱,不顾生死,不顾反对。
  在一次激动的情绪中,涵妮含恨地离开了人世,
  离开了爱她的人,云楼从此封闭自我及消沉。
  不知是上天的捉弄抑或补偿,
  小眉出现了-一位与涵妮完全相像的女孩,
  她的出现,将对云楼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她与涵妮之间又存在著什么样的秘密?
  云楼是否终能得其所爱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章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纳兰性德
  冬夜的台北市。孟云楼在街上茫无目的的走着,雨丝飘坠在他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湿,霓虹灯在寒空中闪烁。他走着,走着,走着……踩进了水潭,踩过了一条条湿湿的街道。车子在他的身边穿梭,行人掠过了他的肩头,汽车在他身畔狂鸣……他浑然不觉,那被雨淋湿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咬紧了牙,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着,向前走着,向前走着……仿佛要这样子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车声、人声、雨声、风声……全轻飘飘的从他耳边掠过去了,街灯、行人、飞驰的车辆……在他眼中只是一些交织的光与影,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他全部的意识和思维中,都只有一个人影:涵妮。都只有一种声音:琴声。一连串的音符,清脆的,叮叮咚咚的流泻了出来,一双白皙纤瘦的小手从琴键上飞掠过去,韩德尔的快乐的铁匠,德伏扎克的幽默曲,杜布西的棕发女郎,李斯特的钟,马斯内的悲歌……一连串的音符,一连串的音符,叠印着涵妮的脸,涵妮的笑,涵妮的泪,涵妮的歌,涵妮的轻言细语……琴声,涵妮,涵妮,琴声……交织着,重叠着,交织着,重叠着,交织着,重叠着,交织着,重叠着……
  “哦,涵妮!”他咬着牙喊,用他整个烧灼着的心灵来喊。“哦,涵妮!”他一头撞在一个行人的身上,那人拉了他一把,咒骂着说:“怎么了?喝醉了酒?”
  他是喝了酒,但是他没醉,涵妮的影像如此清晰,他醉不了。涵妮,涵妮,涵妮……他走着,跌跌冲冲的走着,涵妮,涵妮,涵妮,涵妮,涵妮,涵妮,涵妮,涵妮……两道强烈的灯光对他直射了过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声尖锐的煞车声,他愕然的站住,瞪视着他面前的一辆计程车,那司机在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他脑子里只有琴声和涵妮。人群围了过来,有人拉住了他。
  “送他去警察局,他喝醉了酒。”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挣脱了那人的掌握,冲开了人群,有人在喊,他开始奔跑,茫无目的的奔跑,没有意识的奔跑。
  “抓住他!那个醉鬼!”
  有人在嚷着,有人在追他,他拚命的跑,一片汽车喇叭声,警笛狂鸣,人声嘈杂,他冲开了面前拦阻的人群,琴声奏得好响,是一阵快拍子的乐章,匈牙利狂想曲,那双小手忙碌的掠过了琴键,叮叮咚咚的,叮叮咚咚的……他跑着,雨淋着,他满头的水,不知是雨还是汗,跑吧,跑吧,那琴声好响好响……他撞在一堵墙上,眼前猛然涌起一团黑雾,遮住了他的视线,遮住了涵妮,他摔了摔头,摔不掉那团黑雾,他的脚软而无力,慢慢的倒了下去。人群包围了过来,有人在推他,他的面颊贴着湿而冷的地面,冰冰的,凉凉的,雨淋着他,却熄灭不了他心头那盆燃烧着的烈火。他的嘴唇碰着湿濡的地,睁开眼睛,他瞪视着地面那些水光和倒影,五彩缤纷的,七颜六色的,闪闪烁烁的。他想喊一句什么,张开嘴,他却是发出一声啜泣的低唤:“涵妮!”涵妮?涵妮在哪儿?像是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惊慌的茫然四顾,这才又爆发出一声令人心魂俱碎的狂喊:“涵——妮!”
第二章
  一九六三年,夏天。经过了验关,检查行李,核对护照各种繁复的手续,孟云楼终于走出了机场那间隔绝的检验室,跟随着推行李的小车,他从人堆里穿了出去,抬头看看,松山机场的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形形色色的,闹哄哄的布满在每个角落里,显出一片拥挤而嘈杂的气象。这么多人中,没有一张熟识的面孔,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想想看,仅仅在一小时之前,他还被亲友们包围在启德机场,他那多愁善感的、软心肠的母亲竟哭得个唏哩哗啦,好像生离死别一般,父亲却一直皱着个眉头在旁边叫:“这是怎么的?儿子不过是到台湾去念大学,寒假暑假都要回来的,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这样哭个不停干嘛?总共只是一小时的飞行,你以为他是到月亮里去吗?”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仍然哭着说:“只是,这总是云楼长成二十岁以来,第一次离开家呀!”
  “孩子总是要离开家到外面去闯的,你不能让他在家里待一辈子呀!”“我知道,我知道,”母亲还是哭个不住:“只是,只是——我舍不得呀!”哎,母亲实在是个典型的母亲!那么多眼泪,使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站在母亲身边的妹妹云霓却一个劲儿的对他作鬼脸,在他耳边低低的说:
  “记住帮我办手续,明年我和美萱都要去!”
  美萱,她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带着个微微的笑。奇怪,两年的交往,他一直对美萱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但是,在这离别前的一刹那,他反而感到一份淡淡的离愁,或者,是由于她眼底那抹忧郁,那抹关怀,又或者,是因为离别的场合中,人的感情总是要脆弱一些。
  “记住,去了之后要多写信回家,要用功念书,住在杨伯伯家要懂得礼貌,别给人家笑话!”
  父亲严肃的叮嘱着,仿佛他是个三岁的孩子,他有些不耐。母亲的泪,父亲的叮嘱……这种局面让他觉得尴尬而难挨,因此,上了飞机,他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而今,他站在台北的阳光之下了,九月的午后,阳光灼热的曝晒着街道,闪烁得人睁不开眼睛来。他站在松山机场的门口,从口袋里摸出父亲写给他的,杨家的地址,仁爱路!仁爱路在何方?杨家是不是准备好了他的到来?他们真的像信中写的那么欢迎他吗?他有些怀疑,虽然每次杨伯伯到香港都住在他们家,但那只是小住几天而已,不像他要在杨家长住。这个时代,“友情”似乎薄弱得很,尽管杨伯伯古道热肠,那位从未谋面的杨伯母又会怎样呢?收起了地址,他挺了挺背脊,别管他了!第一步,他要先到了杨家再说。
  招手叫来了一辆计程车,他正准备把箱子搬进车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风驰电掣的驶了过来,车门立即开了,他一眼看到杨子明——杨伯伯——从车中跨了出来,同时,杨子明也看到了他,对他招了一下手,杨子明带着满脸真挚的喜悦,叫着说:“云楼,幸好你还没走,我来晚了。”
  “杨伯伯,”云楼弯了一下腰,高兴的笑着,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熟人来接他,总比要他在陌生的城市里找街道好些。“我没想到您会来接我。”
  “不来接你怎么行?你第一次来台北,又不认得路。”杨子明笑着说,拍拍云楼的肩膀:“你长高了,云楼,穿上西装完全是个大人样子了。”“本来就是大人了嘛!”云楼笑着,奇怪所有的长辈,都要把晚辈当孩子看待。“上车吧!”杨子明先打开了车子后面的行李箱,云楼把箱子放了进去。一面问:“杨伯伯,您自己开车?”
  “是的,”杨子明说:“你呢?会不会开?”
  “我有国际驾驶执照,”云楼有点得意:“要不要我来开?”
  “改天吧!等你把路认熟了之后,台北的文通最乱,开车很难开。”坐进了车子,杨子明向仁爱路的寓所驶去,云楼望着车窗外面,带着浓厚的兴趣,看着街道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板车、三轮车、脚踏车、摩托车……你简直计算不出来有多少种不同的车子,而且就这么彼此穿梭纵横的交驰着,怪不得杨子明说车子难开呢!抬头看看街两边的建筑,和香港也大大不同,尤其车子开到新生南路以后,这儿居然林立着不少独门独院的小洋房,看样子,在台北住家要比在香港舒服得多呢!杨子明一边驾驶着车子,一边暗暗的打量着坐在身边的年轻人,宽宽的额角,明朗的大眼睛,沉思起来像个哲人,而微笑起来却不脱稚气。孟振寰居然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他心头掠过一阵复杂的情绪,模糊的感到一层朦胧的不安,约他住在自己家里,这到底是智还是不智?
  “爸爸妈妈好吗?”他忽然想起这个早就该问的问题。“你妈舍得你到台湾来?”“嗬,哭得个一塌糊涂,”云楼不加思索的答复,许多时候,母亲的爱对孩子反而是一种拘束,但是,母亲们却很少能体会到这一点。“云霓说她明年也要来。”他接着说,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答话与杨子明的回话不符,他是经常这样心不在焉的。“云霓吗?”杨子明微笑的望着前面的街道。“明年来了,让她也住在我们家,我们屋子大人少,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过年轻人的笑闹之声了,你们都来,让我们家也热闹热闹。”
  “可是,您不是也有位小姐吗?”云楼看了他一眼,不经心的问。“你是指涵妮?”杨子明的语气有些特别,眉头迅速的皱拢在一起,什么东西把他脸上的阳光全带走了?云楼有些讶异,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她是……”杨子明把下面的话咽住了,要现在告诉他吗?何必惊吓了刚来的客人?他轻咬了一下嘴唇,底下的话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车子转了个弯,驶进一条宽阔的巷子,停在一扇红漆的大门前面。
  “我们到了。”杨子明按了按汽车喇叭。“你先进去,我把车子开进车房里去。”孟云楼下了车,打量着那长长的围墙,和围墙上面伸出的榕树枝桠,看样子杨子明的生活必定十分富裕。大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十八、九岁,面目清秀的下女,杨子明在车内伸头喊:“秀兰,把孟少爷带到客厅里坐,然后给我把车房门打开。”“好的,先生。”秀兰答应着,孟云楼奇怪着台湾的称呼,佣人称男主人是“先生”而不是“老爷”。跟着秀兰,他来到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里,园内有一条碎石子路通向房子,路的两边整齐的种着两排玫瑰,靠围墙边有着榕树和夹竹桃。在那幢二层楼房的左侧,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荷花池上架着个红栏杆的小木桥,池边种植着几棵柳树和木槿花。整个说起来,这花园的布置融合了中式、西式,和日式三种风格,倒也别有情调。沿着碎石子路,他走进了一间有落地大玻璃窗的客厅,垂着绿色的窗帘,迎面就是一层迷蒙的绿。从大太阳下猛然走进这间绿荫荫的客厅,带给他一阵说不出的舒适与清凉。绿,这间客厅一切的色调都是绿的,绿色的壁布,绿色的窗帘,绿色的沙发套,和绿色的靠垫、桌布。他带着几分惊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很少看到有人用单色调来布置房间,但是那份情调却是那样雅雅的,幽幽的,静静的。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并不是置身在一间房间里,而是在绿树浓荫之中,或是什么绿色的海浪里,有那份沁人心脾的清凉。那个名叫秀兰的下女已经退出了,室内很静,静得听不到丝毫声响。云楼正好用这段时间来打量这间房间。客厅里有个宽宽的楼梯直通楼上,栏杆是绿色为主,嵌着金色的雕花,楼梯下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有座小巧玲珑的钢琴,上面罩着一块浅绿色的罩巾。上面还有个绿色灯罩的小台灯。台灯旁边有个细磁花瓶,里面并没有插花,却插着几根长长的孔雀毛,孔雀羽毛也是绿色与金色的。这一切布置何其太雅!云楼模糊的想着,雅得不杂一丝人间的烟火味,和香港家中的情调完全是两个世界。他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还在香港那紊乱嘈杂的家中,听那些亲友们杂乱烦嚣的叮嘱。
  一声门响,杨子明走了进来,他身后紧跟着秀兰,手里拎着云楼那两口皮箱。云楼感到一阵赧然,他把皮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了。“秀兰,”杨子明吩咐着。“把孟少爷的箱子送到楼上给孟少爷准备的房间里去,同时请太太下来。”
  “我来提箱子吧!”云楼慌忙站起来说,尽管秀兰是佣人,提箱子仍然应该是男孩子的工作。
  “让她提吧,她提得动。”杨子明说,看看云楼。“你坐你的,到我家来不是作客,别拘束才好。”
  云楼又坐下身子,杨子明点燃了一支烟,抬头看看楼上,楼上静悄悄的,怎么回事?雅筠为什么不下来?是不知道他回来了?还是——他皱皱眉,扬着声音喊:
  “雅筠!”楼梯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云楼本能的抬起头来,一个中年妇人正步下楼来,穿着件黑色的旗袍,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淡施脂粉,身段高而苗条。云楼不禁在心中暗暗的喝了一声彩,他知道这一定就是杨子明的太太,却不知道杨伯母如此高贵雅致,怪不得室内布置得这么清幽呢!
  “雅筠,”杨子明说着:“你瞧,这就是孟振寰的儿子孟云楼!”云楼又站起了身子,雅筠并没有招呼他,却很快的对杨子明抛了一个眼色,低低的说了句:
  “轻声一点,才睡了。”
  “又不好了?”杨子明的眉目间掠过一抹忧愁。
  “嗯,”雅筠轻哼了一声,掉转头来望着云楼,她脸上迅速的浮上个奇异的表情,一对清亮而黝黑的眼睛率直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底浮动着某种难解的、生动而易感的神色。云楼困惑而迷惘了,怎样的眼神!被人这样率直的逼视是难堪的。他弯了弯腰,试探的问:
  “是杨伯母?”他并不敢确定,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给他介绍过眼前这个女人。“他长得像振寰年轻时候,不是吗?”雅筠没有答复他,却先转头对子明说。“唔。”子明含糊的应了一声。
  “噢,”雅筠重新望着云楼,唇边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她那清朗的眼睛里有着冬日阳光般的温暖。“欢迎你到我们家里来,云楼。你得原谅我直呼你的名字,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本来答应把你给我作干儿子呢!”她笑了,又看着子明说:“他比他父亲漂亮,没那股学究样子。”
  “你别老盯着他看,”杨子明笑着说:“你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坐吧,云楼,女人总是那么婆婆妈妈的让人吃不消。”
  “是吗?”雅筠掉过头来,扬起眉毛对杨子明说。
  “哦,算了,我投降。”杨子明慌忙说。
  雅筠笑了,杨子明也笑了,云楼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他心里有股模糊的欣羡,在自己家里,父母间从不会这样开玩笑的,父亲终日道貌岸然的板着脸,母亲只是个好脾气、没个性的典型中国女性,丈夫就是天,是世界,是宇宙,是一切的权威。父母之间永远没有笑谑,家中也就缺乏一份温情,更别说这种谈谈笑笑的气氛了。他望着雅筠,已经开始喜欢她了,这是个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正像她懂得室内布置一样。“好了,我不惹人讨厌,子明,你待会儿带云楼去他房间里看看缺什么不缺,我去厨房看看菜,今天给云楼接风,咱们要吃好一点。”“伯母,您别为我忙。”云楼急急的说。
  “才不为你呢!”雅筠笑容可掬。“我自己馋了,想弄点好的吃,拉了你来作藉口。”
  “你别先夸口,”子明说:“什么好的吃,人家孟太太的菜是有名的,等下端出来的菜不够漂亮,惹云楼笑话。”
  “入乡随俗啊,”雅筠仍然微笑着。“到了我们家,我们家算好菜就是好菜,可不能跟你妈做的菜比。”“我妈的菜我已经吃腻了,您的菜一定好。”
  “听到没有?”雅筠胜利的看了子明一眼。
  “云楼,”子明笑着。“瞧不出你的嘴倒满甜的,你爸爸和你妈都不是这样的,你这是谁的遗传?”
  云楼微笑着没有答话,雅筠已经嫣然一笑的转过身子,走到后面去了。子明也站起身来,拍拍云楼的肩膀说:
  “来吧,看看你的房间。”
  跟着杨子明,云楼上了楼,这才发现楼上也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套藤编的,十分细致的桌椅。以这间休息室为中心,三面都有门,通到三间卧室,另一面通走廊。子明推开了楼梯对面的一扇门,说:
  “这儿,希望你满意。”
  云楼确实很满意,这是间光线充足的房间,里面桌椅床帐都齐全,窗子上是全新的,米色的窗帘,一张大大的书桌上面,有盏米色罩子的台灯,有案头日历,有墨水,还有一套精致的笔插。“这都是你伯母给你布置的。”子明说。
  “我说不出我的感激。”云楼由衷的说,环视着四周,一双能干的、女性的手是能造成怎样的奇迹啊!
  “我想,你或者需要休息一下,我也要去公司转一转,吃晚饭的时候我让秀兰来叫你。”
  “好的,杨伯伯。”“那么,待会儿见,还有,浴室在走廊那边。”杨子明指指休息室延伸出去的一条走廊,那走廊的两边也各有两扇门,看样子这幢房子的房间实在不少。“好的。您去忙吧!”杨子明转身走了,云楼关上了房门,再一次打量他的房间,他感谢杨子明把他单独留在这里了,和长辈在一起无论如何是件不很舒服的事。他在书桌前的转椅里坐了一会儿,又在窗前小立了片刻,从他的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荷花池和小木桥,这正是盛夏,荷花池里亭亭玉立的开着好几朵荷花。离开了窗子,他打开他的皮箱,把衣服挂进壁橱,再把父母让他带给杨家的礼物取了出来,以便下楼吃饭的时候带下去。礼物是父亲和母亲包扎好的,上面分别写著名字,杨子明先生,杨太太,杨涵妮小姐。杨涵妮小姐?那应该是杨子明的女儿,怎么没见到她?是了,这并不是星期天,她一定还在学校里念书。她有多大?他耸耸肩,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想这些干嘛?
  东西整理好了,他开始感到几分倦意,本来吗,昨晚一夜都没睡,云霓她们给他开什么饯别派对,接着母亲又叮嘱到天亮。现在,他是真的倦了,仰躺在床上,他用手枕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朦胧的想着父母,云霓,美萱,还有他的这份新生活,杨伯伯,杨伯母,杨涵妮……涵妮,这个名字很美,想必人也很美,是吗?他翻了一个身,床很软,新的被单和枕头套有着新布的芬芳,他阖上眼睛,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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