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恐怖悬疑>> 本特利·利特 Bentley Little   美国 United States   现代美国   (1960年)
蛻變
  入夏以來,亞利桑那州的蘭多小鎮怪事連錦;神父失蹤,老嫗懷孕,牲畜屍橫遍野,教堂屢遭毀瀆;所有居民都被一種莫可名狀的神秘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中……隨着一位雲遊布道者的到來,更離奇的事情又要發生了……
序幕 第1章 神奇的陌生客
  薩滿教長盯着那位陌生客,鄙夷之情盡現無餘。身着華服、一改素常之色的陌生客,正嚮集合在小河對岸的一群村民慷慨激昂地宣講着什麽,聲音隨微微北風傳得很遠,清晰可聞。他將雙手高高舉嚮空中,仰面炎炎夏日。他預言,紅藍色的火焰將從天而降,大地將隨黑暗之神的腳步震顫。在場的村民屏息凝聽,偶爾竊竊私語。
  
   薩滿教長厭惡地搖搖頭,目光轉嚮茅屋,在那兒,他的徒弟應該正在研究兩支鷹羽上的彩色圖案。可那個少年卻在敞開着的門外,圓睜雙眼盯着小河對岸。當他發現師傅正在看他時,便又迅速彎下身,研究起地上的兩支羽毛來。
  
   “去吧”,薩滿教長說,毫未掩飾他的憤怒,“到願意學的時候再回來。”
  
   “願意……”少年開口說。
  
   “去”,教長重複道。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徒弟抓起隨身的東西,忙不迭地走開。少年走嚮河對岸,離開村民遠遠地站着,但教長知道衹要他一走進茅屋,男孩就會偷偷地湊過去聽陌生客說些什麽。
  
   薩滿教長彎腰拾起鷹羽,走進茅屋。當他再走出茅屋時,發現南·提莫察,該村村長,正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位陌生客。他朝村長慢慢走去,村長轉身看看他,點點頭。兩人沉默良久,村長最後問道,“你怎麽看這位新薩滿教長?”
  
   “他不是薩滿教長。”
  
   村長點點頭,沒說什麽,仿佛已預料到這種回答。
  
   “你為什麽允許他繼續呆在我們的村子裏?”教長問,“他在恐嚇我們的村民,他們已開始相信他的鬼話。”
  
   “你見過他的眼睛嗎?”村長凝視着小河對岸問道。他聲音低沉,透着不安。
  
   “那雙眼睛很黑,是我見過的最黑的顔色。”
  
   “你和他談過話嗎?”
  
   村長點點頭。“他來找過我兩次,對我說……”他搖搖頭,“我現在簡直不敢相信。”
  
   “你打算讓他走嗎?”教長問。
  
   南·提莫察註視着教長的目光,那目光裏滿是睏惑、迷離,包含着一種他性情中不為人所熟悉的一面。“我不能”,他說,“我怕他。”
  
   第二天夜裏,火焰從天如雨而降,且是紅藍色的,正像陌生客先前所言。薩滿教長獨自主持着宗教儀式,嚮衆神唱誦安撫的歌麯,施行庇護的聖儀。夜幕降臨時三個助手本來工還和他在一起,但此時三人因惟恐火焰降落身旁早已逃之夭夭。顯然這些聖歌都無濟於事。
  
   次日教長齋戒,獨自呆在自己的茅屋裏,貢奉相宜的祭品,晚上一切正常。但又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大地劇烈地搖晃起來,將架上的瓶瓶罐罐都顛落到他的身上,他在地板上戰慄着,懼怕黑暗之神的瘋狂腳步。
  
   一小隊人馬沿小路嚮莫格郎山麓進發,薩滿教長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邊,頭頂上烏雲從北邊滾滾而來,將鬆林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右邊的灌木叢中,一群燕子因這隊人馬的出現而受了驚嚇,尖叫着飛嚮空中。
  
   薩滿教長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的景象。靠近小路,長着光禿禿的三棵樹,再遠處躺着一隻死鬆鼠,它的腿指嚮莫格郎山的方向。這些皆為不樣之兆。
  
   但薩滿教長什麽也沒說。在聽過陌生客之言,領略過陌生客預言的準確之後,他現在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他默默地走着,在一個能力遠遠超過自己的人面前感到一種無形的恐懼。
  
   幾小時之後,小路前面展現出一片空地,天空依然黑沉沉的,勁風吹打着他們,灑下一層薄霧。陌生客停下來嚮他們示意呆在原處。他從隨身帶的小包裏抓出一把牙骨,扔到地上。他俯身查看牙骨落下的位置,點點頭,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南·提莫察走上前來,手裏拿着他一路帶來的祈神頭飾,陌生客接過頭飾,戴在頂上。他走到空地上,風鞭打着他黑色的長發,將其與頭飾上的羽毛纏繞在一起。
  
   他開始誦唱雄壯的歌麯,乞求上蒼賜予勇氣與力量。猛然間,他聲音驟變,節奏轉急,說出一種陌生的刺耳的話語。
  
   南·提莫察轉嚮薩滿教長,問,“他在說些什麽?”
  
   教長搖搖頭說,“我不懂這種語言,以前從未聽說過。”
  
   從四周的灌木叢中傳出此起彼伏的咯咯的噪聲和奇怪而幹巴巴的沙沙聲。村長和他的兩個護衛蘭。諾特裏姆和阿爾。安庫拉,握緊兵刃準備應戰,薩滿教長也走嚮前,拈着頸上的聖珠。
  
   在空地的中央,陌生客停止唱誦,現也握緊自己的兵器,擺出招架之勢。
  
   儘管陌生客已告訴他自己所預料的情形,薩滿教長從心底卻從未相信過他,但現在他信了。那邊正噪聲大作,灌木叢搖晃着,仿佛埋伏着千軍萬馬。他感覺一股冷汗從背脊冒出來,心在胸中砰砰亂跳。
  
   灌木叢左右分開。
  
   當雨開始落下時,他也失聲叫起來。
  
  科科尼諾鋸木廠,蘭多的惟一産業,像一位面帶慍色的長者隱隱傲立於小鎮其它房屋之上,一瀉而下的輸送帶和煙囪高聳人云的冶煉房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陽形成一幅美麗的剪影。鋸木廠曾是這片地區內的惟一建築,是投入這塊蠻荒之地的第一縷文明的曙光,小鎮就是環繞着它發展起來,嚮外蔓延開去的。在鋸木廠的辦公樓前,靠近大道的地方,堆積着纍至十五英尺高的排排木材,正準備用卡車運走。而在辦公樓的後面,冶煉廠的另一側,臨河的地方,同樣多的新伐下的圓木堆成金字塔狀,準備裝船。
  
   戈登開車經過鋸木廠時,深深吸了口氣,他是去上班。他喜愛鋸木廠的氣味,從沒厭煩過。即使在夏季,鋸木廠開工能力衹有一半的情況下,那種氣息,那種濃濃的幹鬆脂的沁人心脾的氣味也會彌漫了整個梅因路,從與老米薩路的交叉口嚮郵局一路行來,於八月的酷暑中總感到一絲鼕的涼意。而在秋鼕兩季,鋸木廠卻溫暖着整個小鎮,它像一個巨大的中央取暖設備嚮外輻射着熱量。新出的鋸末和刨花散發出的清新氣味飄得很遠,北到裏姆山,南到斯科小河都能聞到。
  
   今天,冶煉房根本沒有開工;它巨大的煙囪裏沒有一縷煙一星火冒出來。但是,他能聽到鋸條切割木料發出的尖厲的噪聲,看到靠近鋸木廠的鐵絲網邊停着的提姆。麥剋道威爾的藍色運貨車。另外,還有十來輛其它的車停在附近。
  
   戈登經過鋸木廠時,揮了揮手,儘管他鬧不清提姆是否能看見他。隨後他從沃特斯頓醫生與希爾斯。凱特洛哥商店共用的一個又髒又小的停車場的角上穿過去,離開梅因路來在希達路上。吉普車在滿是深車轍的路面上顛簸跳躍,一直來到油漆馬路上纔平穩下來。戈登掃了一眼腕上的表,八點一刻,還不算太糟,衹晚了十五分鐘。他嚮右側看了看,見一個身穿短褲的小男孩——布蘭德。尼古爾遜的兒子——正費力地蹬着大輪車從工廠石路嚮街上走來,戈登按按車喇叭,揮揮手。男孩擡起頭,嚇了一跳,隨後就認出吉普車來,他咧開嘴笑了笑,嚮戈登招手。戈登在鄰門百事可樂倉庫對面的空蕩蕩的停車場上停下來。他跳下車,穿過雜草朝男孩走去。
  
   “嘿,博佐!”他喊道,“你爸爸還在裏面嗎?”
  
   男孩吃吃地笑了一聲,“我不叫博佐,叫博比。”
  
   戈登晃晃頭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對,博比,我總忘。”他眥眥牙,問,“你爸爸還在這兒嗎?”
  
   男孩朝倉庫的藍色墻面指了指,說,“他就在那兒,我想他在等你裝車。”
  
   “謝謝”,戈登擺擺手道別,然後一路小跑地跑過砂石路來到倉庫門前。門敞着,但裏面的燈卻沒有亮。“布蘭德!”他一邊往裏走,一邊喊,“你在嗎?”
  
   “我在後邊,過來吧。”
  
   戈登穿過布蘭德臨時辦公室的沙發、椅子、老橡樹辦公桌,繞過堆積如山的百事可樂箱子嚮屋後走去。一隻瓶子不知什麽時候摔在水泥地上,形成粘乎乎的一片碎玻璃。戈登一腳踩上去,大聲嚷起來,“怎麽不開燈?”
  
   “這兒他媽的太熱了,這鬼金屬墻真能吸熱,我想要是不開燈,到下午可能會涼快些。”
  
   從兩邊堆着百事可樂箱子的過道望出去,可以看到布蘭德的送貨車正退到裝貨臺邊,後門已打開,布蘭德已開始往卡車上裝箱子,靠貨車的另一側已堆了約一打箱子。挨着裝貨門有一張小摺叠桌,戈登在桌上的時間卡上簽了名,然後從墻釘上取下帽子,戴在頭上。“今天我們幹什麽?”他問着,拎起一隻箱子,“是去布尼那兒嗎?”
  
   布蘭德點點頭,長滿濃密鬍須的臉不易察覺地動了動,他吐口痰,“威婁。剋裏剋,拜爾。沃什,那些傢都得去。”
  
   戈登將箱子放在卡車上,問,“但恩今天會來幫忙嗎?”
  
   “不會”,布蘭德說。
  
   戈登便不再提這事。他們本來可以讓人幫忙;那些偏遠的小地方要不了幾箱飲料,但彼此卻離得很遠,如果他們想在日落前幹完,差不多需動用兩輛卡車。但他已經給布蘭德。尼古爾遜幹了四年活兒,深知如果布蘭德說不,那麽就意味着絶對不行。說那樣就是那樣。布蘭德人不壞,但卻不太好打交道。他——用什麽詞來形容呢?——不通融,不調和。但恩現在衹是個兼職工了,先前他是半日工來着,戈登想知道他是已經辭職,還是已經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還是布蘭德已經解雇了他,或是他因病請了一天假。今天這種情況下他通常是可以派上用場的。但戈登知道嚮布蘭德打聽任何情況都是徒勞的。他想着,又拎起一箱百事可樂飲料。
  
   “昨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布蘭德改換話題說。他站在那兒捋着鬍子,愣了一會兒。
  
   “真的?”
  
   “是啊。”布蘭德抓起一隻箱子笑着說,“你是個大學生,也許你能替我解解這個夢。”
  
   戈登把箱子放在卡車上,說,“讓我試試看。”
  
   “好。我和我弟弟正開車經過,好像是,一個農場……”
  
   “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
  
   “我沒有,這是在夢裏,明白吧?好,於是我們就開車一路前行,後來就沒路了,車在一處農捨邊停下來,這農捨已被漆成白色改作了飯館。我們下了車站在那兒,然後有一個群人從前門出來,他們竟然由你領着。你要我們進飯館吃早飯,我們照吩咐做了。裏面像一間咖啡屋。後來,一個我以前從沒見過面的傢夥走進來和你說了幾句話,然後你就嚮我們走來,對我們講我們必須幫着尋找失蹤的小孩。我們走出去,越過長滿青草的山崗一直來到一個,像是峽𠔌的地方。我們開始沿峽𠔌嚮前走,突然,被嚇個半死,因為我們聽到從岩石中發出一種輕輕的低語。我們撒腿就跑,來到一片樹林裏。這片樹林裏有許多小孩子在蕩鞦韆,那是些嬰孩,坐在長長的白色鞦韆上,獨自笑着。衹是這些孩子並不是因為開心,而是全都是畸形兒和瘋子。於是我們又沒命地跑開,後來跑回到飯館前。‘我們趕緊離開這兒,’說着我們兩個一起跳進車裏。我拼命發動汽車卻無濟於事,汽車沒有一點發動的意思,電池沒電了。一個陌生人從餐館走出來,手裏提着汽車配電器的蓋兒。他身後有一群農夫跟出來,他們都衝我齜着牙笑,而且他們都執着長叉。再後來我就醒了”。
  
   他瞅着戈登說。
  
   “好吧”,戈登說,“讓我把它解釋出來。你事實上沒有兄弟,但你夢裏卻有一個,對吧?”
  
   “對。”
  
   “你正驅車穿過農場?”
  
   “對。”
  
   “那個餐館過去是個房捨?”
  
   “是。”
  
   “孩子們的鞦韆是白色的?”
  
   “嗯,嗯。”
  
   “好,那些農夫都手執長叉,你認為他們有害你之意?”
  
   “對。”
  
   “這夢可有深刻的心理學意義,”戈登說。他竭力保持嚴肅的表情卻不能夠。
  
   他咧開大嘴笑了,“它說明你是個同性戀者。”
  
   布蘭德毛茸茸的黑鬍須猛地露出一彎雪白的牙齒,他大笑起來。他從卡車地板上撿起一個瓶蓋嚮戈登頭上扔去,戈登一縮脖,躲開了,瓶蓋嘩啦落到倉庫的水泥地板上,“你這免崽子,我怎麽糊塗到告訴你。”
  
   “我實話實說。”
  
   他們都邁出卡車回到倉庫。布蘭德抱起一箱百事可樂,搖着頭說,“但它實在是把我嚇了個靈魂出竅,我當時確實以為那是真的。”
  
   雨近傍晚時分下起來,使得布蘭德的卡車在裏姆路上幾乎無法前行,除了有三個輪胎已磨得平平的,稍微濕一點就會使車輪打滑外,卡車的離合器也出了毛病——布蘭德常念叨着修卻從沒動手幹過。他們將半箱百事可樂送到威婁河邊的小店,然後决定調頭回城。
  
   他們返回蘭多的路上,戈登默默地坐在車裏,聽着廣播中微弱的威利。尼爾遜的吉它亂音,不時看看路旁的景色。雨很密,像鼕天的雨,衹有緊鄰公路的樹依稀可辨,其它的都消失在灰暗的雨幕之中。他坐在那兒嚮窗外看時能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對於車外的人,他想,他看上去鞏怕像是陷入了沉思,正在苦思冥想着什麽深奧的問題。但他自己心裏清楚他什麽也沒想,衹是想着自己在想,不過如此。
  
   五年前,甚至三年前,他還曾一度考慮些東西——故事主題,情節安排,遣詞造句。那時他剛走出校門,新婚燕爾,像千萬個天真少年一樣在做着作傢夢。而現在他已習慣於——不,滿足於——自己的生活。他的工作不再是使自己大腦情於思考的簡單的體力勞動,而變得非常充實。他對現狀感到心滿意足。為什麽不呢?看,他有一位精明漂亮的妻子,有這麽多好朋友,住在一個如此美麗的地方,他還能奢求什麽呢?所以他不再專註於什麽人類的遺産,所以他不能或說也不願再去寫什麽偉大的美國小說了。
  
   他嘆口氣,或許他應該重新開始寫作,至少試一下,趁着文思還沒有完全枯竭。
  
   他確實寫過不少篇未完成的短篇小說,一部長篇也開了四十頁的頭,至今手稿還壓在傢中寫字檯右手的抽屜底。
  
   “嘿!”布蘭德戳了他肩膀一下,戈登擡頭問,“怎麽了?”
  
   戈登搖搖頭,“該死的雨。”他說。
  
   布蘭德咧着嘴笑了,他從他們之間的冰盒中拿起一罐百事可樂,砰地一聲打開了,“我一直喜歡雨,他媽的這熱我可真受不了,汗不斷,蛋癢癢,皮都要掙破了,我簡直要發瘋。”
  
   戈登閃開車窗,抓起自己的百事可樂罐兒,他不無譏諷地笑着說,“那就是你為什麽要搬到亞利桑那的原因了。”
  
   “亞利桑那北部,”布蘭德更正說。
  
   “那你為什麽不搬到俄勒岡或華盛頓州呢,既然你這麽喜歡雨?那幾天天在下雨。”
  
   布蘭德用手背揩了一下順鬍須下滴的可樂。“我喜歡這兒的季節”,他說,“我喜歡這兒的景色。”接着他又大笑着說,“這是康妮的老子想要我開拓業務的地方。”
  
   戈登也大笑起來,他知道布蘭德和康妮關係並不怎麽融洽。正如布蘭德常指出的那樣,他們的婚姻本是個權宜之計,離劍拔弩張衹有幾步之遙。衹是實際情形還沒有糟到那一步。康妮的父親掌有整個裏姆地區,即北亞利桑那整整三分之一區域的百事可樂配發權。他已相當富有,在愛達荷某地的飼料和𠔌物市場上曾大賺其錢,當初他對布蘭德說,衹要肯娶自己的女兒,布蘭德立刻就會得到做生意所需的資金和許可。現在布蘭德和他嶽父同樣富有,在康妮的問題上,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康妮可能和鎮上每個男人都不幹淨,”他喜歡這樣說。戈登認識康妮,知道康妮的長相,但他並不這樣認為,衹是嘴上不說什麽。
  
   卡車在到達小鎮前的最後一座小山時,越過了黃色雙綫,且高速前行,迎面開來的一輛大衆汽車衝他們直按喇叭,“去你媽的!”布蘭德舉起中指吼道。
  
   “我想他聽不到你的話,”戈登嚮外指指,“你的窗戶關着呢。”
  
   “那我不管。”
  
   戈登笑了,“違章的可是你。”
  
   布蘭德鼻子哼了一聲。
  
   他們經過一處半隱半現在灌木叢中寫着限速35的牌子時,布蘭德立刻開始減速。
  
   十有八九,吉姆。韋爾登或他的那幫下屬會埋伏在離牌子不太遠的髒兮兮的路邊停車處等着超速者。這是個衆所周知的速度圈套,時速猛地就從55降到35,本地人沒有不知道的,衹有外地人被抓到過。經過停車處時,布蘭德嚮那邊掃了一眼,說道“你知道嗎,今天沒警察。”他不覺又將時速提到45邁。他看看戈登,說道,“問一下,你着急馬上回傢,還是能容我停下來加點兒油?油箱沒油了,我想今晚把油添滿。”
  
   “沒問題”,戈登說,“反正我按小時取酬。”
  
   “我會快一點兒。”
  
   他們開過格雷草地,開進了城邊查。剋裏夫頓的76號加油站。卡車撞上橡皮纜繩,搖響了車庫內的鐘,於是剋裏夫頓便親自迎出來。這個老頭行動緩慢,當他倆跳下駕駛艙時,他拖着腳嚮他們走來。他看看布蘭德又看看戈登,“都好嗎?”他一邊問一邊將油膩的雙手嚮同樣油膩的一塊破布揩去。
  
   “不錯”,戈登回答。
  
   油站主人吐出一日濃痰,正好粘在左邊卡車的右前胎上,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瞅着戈登,又吐了口痰,“聽說了嗎?”他最終問道。
  
   戈登看了看正在加油的布蘭德,然後搖了搖頭,“聽說什麽?”
  
   剋裏夫頓狡黠地一笑,露出讓煙熏黃了的牙齒,“你認識塞爾威神父嗎?”他問,“住在主教派教堂外的?”
  
   “嗯”。戈登不去教堂,但他認識塞爾威神父。人人都認識。
  
   “溜了”,剋裏夫頓言簡意賅地說,“他和他的全家。身後留了五千美元的債。”
  
   “鬍說!”,布蘭德吼道。
  
   “我不信。”戈登也說。
  
   “是真的。”
  
   “怎麽幹的?打起行囊,溜之大吉?”
  
   剋裏夫頓的眼睛閃着光,戈登看得出他對此津津樂道。“奇怪的是,他們根本沒帶什麽東西走,所有的傢具,衣服,一切一切都還在屋裏,甚至前門還敞着。惟一不見的是他們的汽車。”
  
   戈登搖頭道,“那你怎麽知道他們就不是暫時離開去了什麽地方了呢?或傢裏有什麽急事,他們不得不倉促上路呢?”
  
   “沒有。”
  
   “你怎麽知道他們沒遇到什麽特殊情況呢?”
  
   “從教堂旁邊開車過去。”剋裏夫頓說。
  
   “什麽?”
  
   “從教堂旁邊開車過去。”
  
   布蘭德將油嘴從油箱裏抽出來,挂在油泵後,然後擰緊油箱蓋,他走到戈登和加油站主人站立的地方問,“為什麽?”
  
   剋裏夫頓吃吃地笑道,“你會明白的。”
  
   布蘭德付了老頭兒錢,二人回到卡車上,又上了路。“你想馬上回去還是到教堂那兒看看?”布蘭德問。
  
   “讓我們去查看一番。”
  
   他們驅車來到小鎮的繁華地帶,經過K廣場,經過山𠔌國傢銀行,又嚮右經過蘭多市場,卡車在一小片樹林中麯折前行,上下顛簸。一直到醫院附近時,道路纔又見直,又過了一英裏多的路程,他們纔來到主教會教堂。
  
   布蘭德停下車。
  
   你們這些該死的這樣幾個字猛地躍入眼簾——刺目的紅色映着褐色磚墻。這些字母足有三英尺高,塗在教堂的北墻上,一滴漆冷冰冰地可怕地滴下來。教堂的兩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已被人打碎,五顔六色的玻璃碎屑散在停車場的礫石間,閃閃發光。
  
   該死的罪惡的靈魂混帳王八蛋戈登透過擋風玻璃看到這番讀神景象,不覺發根倒立,他的目光落在陽光下正閃閃爍爍的片片彩色玻璃碎片上。他從不曾熱衷於去教堂祈禱,但此情此景……
  
   你們這些該死的他將這幾個字又看了一遍,目光隨下滴的紅漆移動,點點紅色模糊了墻下方的字母。但他突然意識到那不是漆。
災難 第2章 失蹤的神父
  “是山羊血,”卡爾·庫木拉將頭探進警長辦公室,語氣肯定地說,“化驗室剛來過電話。”
  
   吉姆·韋爾登不再揉搓他那發漲的太陽穴,擡頭說,“好,卡爾。謝謝。”他慢慢站起來,從桌邊衣鈎上取下帽子,戴在頭上。“等一等”,他說,“卡爾,找一下本地的農牧民,看他們是否丟了羊。”
  
   卡爾點頭說,“好”。
  
   “噢,你撥一下塞爾威的電話,再給他一次機會。我要去教堂那兒看看我們是否漏掉了什麽綫索,回來的路上我還打算在醫院停一下,看是否有病人看到過什麽。”
  
   說着,他把槍從墻上取下來,別在腰裏,“發現情況馬上通知我。”
  
   “我會的。”
  
   吉姆環視一下辦公室,目光仿佛搜索着什麽被遺忘了的東西,他心不在焉地拍着口袋,他明白他肯定遺漏了什麽,卻又記不起來。他搖搖頭。這個案子實在使他心焦,小鎮以前從未發生過這類事情——他也從沒聽說過其它小鎮發生過這種事情——所以他拿不準該怎麽辦,衹能自己摸索。他已經和提姆。拉爾遜聯繫過,提姆將去清洗血跡,清理現場。他也已經和玻璃工通過話,下周他們就會送新窗戶來。
  
   不過,還是有些事情他沒有想周全。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跟着副警長出門來在大廳,然後嚮外面的停車場走去。
  
   “等一等!警長!”麗塔,坐在交換臺旁,突然嚮他招手道,“主教管區的電話,你想接嗎?”
  
   真巧。
  
   “是的,謝謝,”他說着,轉身回來,“請轉到我的辦公室,我去那兒接”,他走回辦公室,抓起聽筒,“喂,我是韋爾登警長。”
  
   “韋爾登先生嗎?我是辛剋萊主教。回你的電話。”
  
   “你好主教”。吉姆的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念頭,他可以先和主教聊聊天,然後切入正題,也可以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最終他選擇了後者,“塞爾威神父今天一天和你有聯繫嗎?”
  
   “不,沒有”。
  
   “那麽你不知道這兒發生的事情嗎?”
  
   主教狐疑地說,“不,出了什麽事?”
  
   “主教派教堂讓人毀壞了,不知誰砸碎了所有的窗戶,將各處弄得一片狼藉。”
  
   “主教派教堂?”
  
   “還不衹這些,”吉姆略作停頓,想着下邊的話該怎麽說。“你看,主教,有人在整個教堂正面……塗滿……髒話。”
  
   “髒話?”
  
   “用山羊血。”
  
   電話綫那端沉默了許久。
  
   “今天早上我接到提姆。拉爾遜的電話,”吉姆繼續說,“提姆是教堂外的看門人,他對我說教堂被人砸了,並要我盡快趕過去。我——”
  
   “哪一類的髒話?”主教問。
  
   “你真的想聽嗎?”
  
   “我敢肯定我以前聽到過這類髒話,說不定我自己還說過呢。”
  
   “一共有三行,最頂上的一行是,‘你們這些該死的’,接下來的一行是‘該死的罪惡的靈魂’。最底下一行是,‘混帳王八蛋’。‘你們這些該死的,該死的罪惡的靈魂,混帳王八蛋’寫滿了教堂正面整個一面墻”。
  
   主教沒有答言。
  
   吉姆清了清喉嚨說,“這也正是我為什麽打電話給你的原因。你知道,我們實在不清楚這是怎麽了,我們還想知道塞爾威神父到底和你聯繫過沒有。”
  
   主教的聲音很平靜,“沒,沒有。但他應該這樣做,他對你講了什麽看法?他能想到這事有可能係何人所為嗎?”
  
   吉姆又清了清喉嚨,“這正是問題的所在。我們不知道塞爾威神父現在何處。”
  
   “你不知道他在哪兒?”
  
   “不知道。提姆在通知我之前先是拼命地給他打電話,想告訴他發生的事情,但沒人接。大約半個小時後我到他傢時,發現空無一人。全家都不見了,房屋前門還敞着,但什麽人都不在。一個小隊已到那兒調查過,但似乎沒有跡象表明發生過什麽情況。塞爾威傢的車不見了,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他人可能開車去了什麽地方。”
  
   主教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峻,“你究竟想要說什麽,韋爾登先生?”
  
   “沒什麽,主教。就像我所說的,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這種時候,我們衹是想和塞爾威神父談一談,看看他是否對此有些瞭解。”
  
   “你話裏話外在暗示什麽?”他的音調並沒有什麽改變,但透着一種威脅,顯示着不可冒犯的威嚴。
  
   吉姆閉上眼睛,感到一絲尷尬;他平生最恨的莫過於老百性自不量力地嚮他施壓,指點他怎樣行事,但他盡力使聲音聽起來平緩而莊重,“我根本不是在暗示什麽,衹是——”
  
   “你難道不認為塞爾威一傢可能遇到什麽情況了嗎?他們還可能被綁架了呢!”
  
   “我們正在調查所有的可能性,主教。但坦率地講,從目前看來,塞爾威更像個嫌疑犯而非受害者。我們發現他的指紋遍布教堂各處。”
  
   “當然他的指紋會遍布教堂各個角落,那是他的教堂。”
  
   “血指紋?”
  
   他幾乎可以通過沉默感受到主教胸中的怒火。
  
   “主教?”
  
   “什麽事?”
  
   聽着這冷冰冰的聲音,吉姆有些怵頭。“我們衹是想馬上與塞爾威談一談,就這些。如果要就此事提起任何訴訟,工作當然還要由教堂來做。”
  
   “這一點說對了,韋爾登先生。”
  
   吉姆看看手錶,“你看,過幾分鐘我要去教堂,如果塞爾威神父與你聯繫,請電話通知我好嗎?”
  
   “當然。”沉默片刻,又道,“警長?”
  
   “什麽事?”
  
   “我打算派一位臨時教區牧師去履行塞爾威神父的職責,直到本案查清為止。
  
   我還打算派一個人去看一看損壞情況。你可以轉告教區居民宗教活動將繼續進行嗎?“
  
   “可以,如果有什麽情況出現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那邊的聽筒咋地挂上了。
  
   他將電話摔在桌子上,詛咒起主教來,“傻唄”,那個老傢夥當他自己是誰?
  
   上帝?
  
   走過大廳時,他對麗塔點點頭,“不管誰來電話,都說我會回他們的。”
  
   “好。”
  
   為什麽這事偏偏發生在他的鎮上呢?他一邊嚮停車場走一邊尋思。為什麽就不發生在佩森或普裏斯科特或坎普沃德呢?這不是應該在小城中發生的事,它應發生在紐約或洛杉磯,發生在充滿各種奇異宗教和犯罪團體的大城市裏。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係好安全帶。然後點火、挂擋,後胎尖叫着衝出停車場嚮教堂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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