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现实百态>> 馮驥纔 Feng Jica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2年二月9日)
鋪花的歧路
  《鋪花的歧路》作傢馮驥纔所著中篇小說。
    烏雲在無聲的靜寂中匯合。忽然,閃電用它尖利的手撕裂天空;霹靂用它粗壯的聲音的錘震撼大地;狂風擾動起一切空間。大自然在這緊張的喧嘯中顯出蓬勃的活力。萬物被暴雨猛烈地、徹底地衝刷之後,滌盡了污垢,無一不呈現出本色。洶涌的洪流使舊日沉默下來的長江大河重新變得生氣十足,然而,它不可抑製地衝决堤壩,泛濫開來……
    回溯一下吧,六十年代中期我們生活中驟起的無比劇烈的風暴!
    這是光明贏得了勝利之後,光明與黑暗鬥爭的一次大反復。
    一下子,無形潛在的對立,變得具體可見,尖銳地衝突起來,殊死地搏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日常的事物上移開,凝望着一件抽象的最莊嚴的大事:黨、國傢、民族和階級的命運,也思考着自身。幾萬萬人,不管是投進,還是被捲進,都在這疾轉的鬥爭旋渦中躍動。千千萬萬人的命運在發生轉折。
    剎時間,界限沒了,準繩沒了,秩序沒了。更多的是懷疑而不是信任,更多的是廢除而不是保留。存在的一切,都需要重新甄別、判斷和劃分。一切人都要重新站隊。一些人過了時的面具揭去了,另一些人悄悄蒙上更應時的面紗。敵我友、真與假、忠與姦、是非和麯直全糾纏一起。赤誠的戰士、政治的賭徒、利欲熏心的冒險傢、化了妝的魔鬼,一時混雜不清。拔劍相嚮的雙方有時恰恰是階級的手足;並肩的夥伴很快又化為仇敵。
    這是空前奇特的、不可思議的、不拿槍的大混戰。
    鬥爭渴望行動,行動需要精神。在衆人註目的地方,巨大的標語,顯示着一種空前激烈的情緒。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把社會空氣攪得異常緊張。當一係列暴烈的行為被奉為“革命行動”,而風行於世的時候,它的矛頭所嚮,即刻化為災難。檢驗它的代價無法計算。另一邊,權威在被竊用,真理在被偷換。冒牌貨總有它更為炫目的外表。隱身的騙子們在蜜果四邊撒下拌了糖的毒粉,在徵途兩旁布下鋪了花的歧路。分辨它,不單需要時間,還免不了經受痛苦的磨難、上當、受害,留下深深的創傷。這也是成就一身鋼筋鐵骨前真正的錘煉。歷史即便在重複,也以一種完全陌生的、全新的形式開始的。革命是開天闢地,不是精雕細刻。它要創造前所未有的事物;它把它的教訓留給後人。
    現在呢?熾烈的氣氛象熱空氣註人人們的大腦。腦袋裏的細胞發了酵似地膨脹起來……
第一節
    白慧,十七歲的姑娘,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她穿一身緑色的軍衣,和她的同學們站成一排,橫穿馬路,象占領城市的隊伍那樣把一條街的街口封鎖住。
    身後是他們的學校。今天,另幾個學校在這裏聯合開批鬥大會。白慧他們執行保衛會場的任務。
    他們的左臂上套着一色鮮紅的臂章。在那過去的、使人不能忘懷的、可歌可泣的時代,紅軍、工人糾察隊、農會,都戴過它。這是正義、光榮和神聖的標志。她感到今天戴上它,不單很神氣,還意味着過去那嚴酷的鬥爭又回到身邊,紅色的天職落在他們身上。他們每人手裏端一支軍事操練用的模擬的木槍,並不覺得是一種象徵。感覺是真槍,是討伐舊世界殘餘的逼真的武器。
    憤怒的火在白慧心裏猛烈地燒着。心裏沒有雜質,火燒得那樣純,還有兩朵熾熱的小火苗跳到她細長的眼睛裏。在挑起來的黑眉毛下邊,閃出逼人的利劍似的光芒。這張白晰、清秀、少女的臉兒冷若冰霜。她擡着細俏的下巴,凸着微微隆起的胸膛,雙手象拚刺那樣端着木槍。自我的正義感在她身上塑造了一副感人的姿態。
    她和所有的女同學一樣,把辮子塞進軍帽裏。軍褲簇新而碧緑;軍衣褪了色,是爸爸當年的戰服,曾在漫長的徵途上雨淋日曬發了白,有硝煙熏黃和子彈擦過的痕跡。袖子上還有一個槍洞,正是爸爸當年負傷的地方。這個洞眼已經給一塊略新些的緑布補上了。細細的針腳是死去的媽媽留下的紀念。爸爸一直珍藏着它。白慧非要不可,因為穿上這件褂子會感到充實,增添許多力量和勇氣。
    褂子大。她個兒不高,還沒有長飽滿。帆布腰帶緊緊一紮,下邊的衣襟象短裙一樣張開。
    後面有人喊她。她回過身。
    一個瘦高、穿緑軍衣緑膠鞋的小夥子跑來,到了她的面前。這小夥子長得端正,臉盤瘦削,輪廓象刀刻那樣清晰有力。一雙眼大而亮,顯得很精明,衹是兩眼的距離近了些,擠在隆起的筆直的鼻棱兩旁。他叫郝建國,現在改名叫做“郝永革”,是白慧的同班同學。原先,郝建國是學校團總支副書記,白慧是總支委員。目前,共青團不再工作;學校、教師、同學這些概念也不存在了。他們一切都是軍事化了,“紅衛兵”這個極端的組織取締並代替了一切。郝建國做了連長,白慧是排長。噢,對了!連排長的胸前還都懸挂一隻亮晶晶的金屬哨子。
    “白慧,批鬥會馬上開完了,各校押走的那些壞傢夥都要從這兒經過。咱們拉開陣勢,等他們來了,再狠狠壓壓他們的氣焰!”
    白慧嘴唇抿得緊緊的。在微微張開的唇縫裏吐出了三個字;
    “我知道!”
    白慧吹響哨子,下了命令。她的一排人立即嚮後轉。一排木槍頭嚮着學校的大門。
    大鐵門漆成紅色。一長方形的洋灰門垛上挂着校牌。在迅急撲來的新思潮中,校名改了,來不及重新劇寫,就在牌子上貼一張刺目的黃紙,寫上“紅岩中學”四個墨筆字。大門兩旁的高墻全被大字報蓋住。這些大字報揭發、譴責、控訴昨天站在講臺上的所謂“有罪”的人。無數粗大的驚嘆號和狂怒的詞句混成一片。“我校必須大亂!”“堅决砸爛校黨委!”“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等大幅橫標穿插其間。遠處,教室大樓、辦公樓、圖書館、實驗樓,從下面墻根到三樓的陡壁也都給大字報和標語包嚴。看不見磚,象一個寫滿了字的大紙盒子。屋頂上插着紅旗,站着幾個緑色的小人影。那些小得勉強能看見的胳膊激烈地揮動着。
    校園裏的批鬥大會進行最後一項:呼口號。一陣陣接連木斷的聲討敵人的怒吼,如同重炮陣地在打炮。巨大的聲浪越過院墻,象擂動戰鼓一樣擂動白慧的心。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燒得通紅通紅。緊攥着槍桿的手背上的血管,象秋海棠的葉脈那樣鼓脹起來。
    郝建國大步跑到一排人面前,仰起頭高喊:“同學們!敵人就要來到咱們面前。對敵人應該怎樣?”他的聲音很嘹亮,金屬一般,象吹銅號。
    “狠!”一排人整齊地呼答同一個字。
    郝建國滿意又振奮。他看了白慧一眼。
    白慧沒喊出聲。她心裏有更激蕩的字眼。
    大門開了。
    被鬥爭的“罪人”排成竪行走出來了。按規定,他們穿藍或黑的褂子和褲子。一律低頭,垂着胳膊,慢騰騰地走來。兩旁是持槍的學生,象押解俘虜那樣。
    這些人在白慧的眼裏逐漸清楚了。高的、矮的、男的、女的,胖的、瘦的、白頭髮的、花白頭髮和黑頭髮的;還有的被剪成禿頭的。他們一概失去了素日的神氣。狼狽、灰溜溜、服服帖帖。一大群學生在後面呼口號。
    郝建國在她耳邊說:
    “中間開個口。叫他們一個個通過。認罪、態度老實的,放過去;不老實的,打垮他的氣焰!”
    封鎖綫中間開一個小口。
    白慧端着光溜溜的木槍站在一邊,郝建國倒背手威嚴地站在另一邊。第一個俘虜走到通過口。他在白慧硬梆梆的槍頭前停住了。郝建國用審問的口氣喝道:
    “你是幹什麽的?”
    “我嗎?”這是個瘦瘦的人,頭髮很長。他略微揚起頭說,“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歷史上當過……當過中統特務……可是早已結案了。”
    “放屁:”郝建國立即怒叫起來,“什麽結案?!以前結的案,今天都不算了!你那是給修正主義路綫、給走資派包庇下來的!走資派搞招降納叛,就是想用你這種人嚮無産階級進攻,搞破壞!要不是走資派包庇,你早該給砸得粉碎了!你還不服罪嗎?”
    “我是有罪!罪孽深重!我做過特務。我對人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被郝建國和這場面嚇得趕忙順應地回答,不敢再做半點申辯,然後擡起上眼皮窺探着白慧的態度。白慧見他長着一副可憎的容貌,沒有血色的幹黃的臉,拉得很長,形狀象鞋底;鬆弛的嚮往下垂,面頰上都是垂直的深溝;嘴角嚮下撇,帶一種霸道慣了的樣子。衹看這樣子就知道準不是個好人!但此刻他眼裏卻放出恭敬、殷勤和乞憐的神情。
    他是特務--白慧想--反革命的暗箭。手上沾着革命先烈的鮮血,靈魂是一攤烏黑的臭泥。白慧曾經在銀幕和圖畫上看過的那些特務可憎的形象與眼前這個人重迭在一起了。她氣忿得聲音都顫抖了:
    “你……你認罪嗎?!”
    特務埋下頭。“認,認罪。我接受監督改造,重新做人,贖自己的罪惡!”他做得太服帖了。軟軟的,象一團破絮;不管他真的也罷,裝出來的也罷,反正對他使不出勁兒來。白慧的臉然白。
    郝建國不想為他耽誤時間,朝他大吼一聲:
    “滾!”
    特務走過去。第二個人停在這裏。這是個白發、方肩膀、結實的男人。他嘴唇發黑,穿一雙矮跟的緑球鞋。
    “你是幹什麽的?”郝建國喝問。
    “當權派!”
    “你認罪嗎?”
    “認罪。我執行了修正主義路綫。我接受革命同學的批判!”他誠懇地低聲說。
    “滾!”郝建國吼着。
    跟着第三個、第四個……十幾個。隨後是最末的一個。
    這是個中年婦女。個子不高,胖胖的,蓬亂的花白短發,黑黃臉兒,穿一身抓皺了的舊藍製服,褲腿和胳膊沾了土。她和前面通過的人不一樣,沒有低頭,眼睛瞧着前方,慢慢地走來,站在白慧的槍頭前。
    郝建國的目光忽然象聚了焦似的,炯炯放光。他敏銳地從這女人身上發現了一種頑固的跡象。他叫了起來:
    “你為什麽不低頭?!”
    這女人擡起她一雙眼,又黑又大,相當沉靜,直視着郝建國和面前持槍的女孩子清秀、卻冷若冰霜的臉。
    “你為什麽不回答?”郝建國威嚇地叫着,“你是當權派嗎?你不認罪嗎?”
    “不,同學們,我是人民教師。我,沒有罪!”她一字一句平和又執拗地說。
    女教師的回答大膽到了極點。學生們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先例,先是感到意外、驚訝,跟着被激怒了。在這種場合,反抗是一種刺激劑,馬上引起一片不可遏止的吼聲:
    “她不老實,不認罪!”
    “這是嚮咱們挑戰,是反撲!”
    “好頑固!打垮她!打垮她的反動氣焰!”
    女教師的態度依然那樣沉靜。她的做法可以認做是失去理智了。她對着四周憤怒地叫喊着的人群,固執地說:“不,過錯我有,願意接受同學們的批判;罪,我沒有。我一切都為了黨,為了祖國……”她居然眼淚汪汪了。
    郝建國一把抓住這個頑固而死硬的女教師的衣領,用力搖着,衝她喊道:“你放屁,你毒害青年、腐蝕青年;你妄想把我們培養成修正主義分子!不準你的臭嘴玷污我們偉大的黨!你為的是國民黨,為了復闢你失去的天堂!”然後猛地搡開她。
    “我?為了國民黨?天堂?你們怎麽知道……”她說不下去,流淚了,嘴角痙攣般地抽動着,使幹裂的嘴唇滲出血來。
    郝建國踮起腳對同學們大叫:
    “同學們!在我們中間這個敵人是頑固不化的!她不服輸!變相地和無産階級拚刺刀!咱們怎麽辦?”
    跟着響起一片喊打之聲。
    押解女教師的一個瘦小的男學生對白慧和郝建國說:“她是我們學校裏最頑固、最反動的。怎麽鬥,怎麽打也不認罪。要不今天弄到這兒來!就是想打垮她的氣焰,她還是不服!”
    白慧聽着,狠狠咬着下唇,死盯住面前這個頑石一般的敵人。
    女教師黑黃的臉上滿是汗污,油膩膩的。失去光澤的象鬃麻似的花發粘在上邊,顯得狼狽。痛苦的表情使這張臉變得更加難看。在白慧仇視的眼裏,簡直醜惡極了!白慧心中的怒火,已經猛烈燃燒起來。
    郝建國忽從身旁一個學生的手裏奪過木槍,叫着:“今天非叫你老實不可!”他的動作很大,瘋狂一般掄起木槍。左右的人要不是急忙躲閃,很可能被槍頭掃上。木槍帶着一股有聲的迅風,“蹦”地打在女教師的雙腿上。
    女教師猛摔在地上。劇疼使她來回打了兩個滾兒,雙腿抽搐似地一直彎麯到胸前,兩衹手胡亂抓着腿上挨打的地方。她沒叫喊,而是偏着臉對郝建國哆哆嗦嗦、憤怒地說:
    “你們、你們這麽做,不是革命,是法西斯!”
    白慧的怒火爆發了。她的臉象喝醉酒那麽紅。脖子、耳朵都紅了。她大叫:
    “反動,反動,你誣衊革命,對抗革命!”
    郝建國喊着:
    “打,打,打,打死階級敵人!”
    學生們怒不可追。有幾個學生擁上去,手中的木槍在頭上閃着,在狂亂的衝動中砸下去。沒有選擇,一支槍的槍頭擊在路面上,折斷了;郝建國不停地把他砸下去的槍棒再舉起來。白慧擠在這幾個人中間,朝敵人狠狠一砸。這一剎那,她感到身後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胳膊,但沒起作用。木槍頭打在女教師的頭上,位置在左耳朵上,靠近太陽穴的地方。幾乎同時,一股紅色的刺眼的鮮血從頭髮裏涌出來,沿面頰疾流而下……這之後的一瞬,女教師的肩部還挨了另一支槍重重一擊。
    女教師從胸腔裏哼出沉悶的一聲。她黑黑的眼睛睜得特別大,最後的目光停留在白慧的臉上。這目光好象沒有任何含意,象井裏的水,黑亮亮,冰涼的,隨後閉上眼。脖子失去了支撐力,腦袋象個鼓鼓的布袋子撞在地上。
    白慧身旁一個矮小的女學生,不由自主地叫出聲:
    “死了?!”
    這聲音如一股電流從白慧全身流過。她控製不住自己,驚慄地一抖,不自覺收回了木槍。剎那間,好象一切都停止了,不存在了,衹留下一個可怕的疑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耳聽郝建國依然怒氣衝衝地喊着:
    “裝死!她裝死來對抗運動!先把她押回去!”
    白慧一動不動地立着,眼瞧女教師被幾個學生拖走。女教師整個身體的重量全壓在那幾個學生的胳膊上。那一群人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走去。好象一架行進艱難的笨重的耕地機。後面伸出兩衹耙,那是女教師的雙腿,軟軟地拖着。腳尖在地上擦出吱吱扭扭刺耳的尖音,在給伏日曬得快融化了的柏油路面上,劃出兩條歪歪麯麯、斷斷續續、漆黑發亮的綫。
    白慧的目光無意中碰到自己的木槍頭。那裏粘着一塊鮮血,蠶豆一般大小,濕的,粘稠的。她看呆了。
    郝建國正在她身旁,敏銳地看了她一眼。說:“看什麽?這是光榮的,我們就是要和敵人血戰到底!”說着,他跑到同學們的前面,舉起手裏的木槍,用嘹亮的聲音叫道:“同學們,戰友們!剛纔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們什麽?敵人並沒有全部繳械投降,他們還在瘋狂地進行反撲。用狡猾的伎倆和我們較量。我們要鼓足勇氣,不能退縮。在敵人面前退縮是可恥的!為了保衛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給我們換來的勝利果實,為了使紅色江山永不變色,我們就是要和黨內外的階級敵人血戰到底3和形形色色的反動分子血戰到底!對頑抗之敵,必須用革命的鐵拳砸爛他們!格殺勿論!”他給自己的話衝動得滿臉通紅;脖子伸長,使棗兒大小的喉結整個凸出來。他使着全身的力氣,兩條瘦長的胳膊激烈地比劃着,好象在空中胡亂劃着圈兒。挂在胸前的哨子象鞦韆那樣擺動跳蕩。他用喉嚨裏最高的一個音節,鼓舞他的同學,“敵人在磨刀。我們呢?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們什麽也不怕,為革命敢做敢當,敢於衝鋒陷陣,浴血奮戰。勝利就一定屬於我們的!”他把拳頭用力舉到可能的最高點。
    勇氣又回到所有人的身上。熱血重新沸騰起來;在口號聲中,一齊莊嚴地舉起手裏的槍。白慧也舉起槍。在她白白的臉上,自我的正義感趕跑了剎那間的驚慌,恢復了先前那種冷若冰霜的容顔和堅定的神情。剛纔給疑慮彎麯了的眉毛,此刻又昂然揚了起來。
    然而,槍頭上還粘着那塊血,看上去有種骯髒和腌(月贊)的感覺。她轉過槍頭,使那塊血看不見,但這桿槍拿在手中仍覺得不舒服。她急於抹掉它。在回到連部時,她乘別人不註意,裝做無意那樣,將槍頭在門框上用力一蹭。她再沒敢看,誰知那塊血留在什麽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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