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內田康夫 The 田康夫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4年十一月15日)
哭泣的遺骨
  《旅行與歷史》雜志自由撰稿人淺見光彥在淡路島的常隆寺裏碰上了來此存放骨灰盒的竜滿智仁,兩人都是東京人,彼此交談後熟識起來。不料一個星期以後淺見在電視上看到東京某製藥公司的竜滿和田口相繼死於意外的消息。聯想到竜滿在常隆寺花費了大筆贈款以求存放骨灰盒,淺見不禁感到事件的蹊蹺,為追查真相,淺見又來到了常隆寺,誰知主持告訴他存放在寺裏的骨灰盒已被一個叫石森裏織的女人領走,看來各方面都在為骨灰盒做文章。根據主持提供的綫索,淺見光彥衹身前往竜滿的老傢長門寺,通過在當地足尾銅礦的調查,他敏銳地感覺到竜滿的死同當今日本醫學界大力提倡的“腦死即死亡,以及內臟器官移植”有密切的關係。原來足尾銅礦隱藏了血跡斑斑的罪惡,戰後那裏關押的百多名中國勞工中的大部分人,都成了二戰時期曾在中國東北731細菌部隊實驗室任過主任、當今主宰日本醫學界的學術權威加賀教授的實驗犧牲品。中國勞工的冤魂不散,骨灰盒成了控訴加賀之流的有力證據。“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在淺見和警方的全力偵破下,竜滿等無辜被害人的冤情最終得到了昭雪,加賀之流也被繩之以法。但是,“腦死即死亡,以及內臟器官移植”的提案仍於1991年6月在日本得到了通過……對此,作者藉書中主人公淺見光彥的嘴道出了他的心聲:“已經建立的法律在‘修正’的幌子下定會按當權者或相關人物的意志逐漸被改變……在獄中的加賀也許會因之而顯露出他那惡魔般的竊喜。”
  初、高中的同班同學——現在長門市市政府下屬的社會教育科工作的古川麻裏那兒得知了這一消息。麻裏在電話裏說:“哎,我是昨天在赤崎神社的南條舞蹈節上突然遇到她的,她好像在白𠔌賓館上班呢。”
  關於南條舞蹈的來歷,有這麽一段典故,據說戰國時期,吉川元春將軍在伯老的羽衣石城攻打南條元續時,吉川讓手下的土兵數十人裝扮成跳舞的混進城,順利擊敗了南條軍。在吉川將軍的老傢岩國也有南條舞蹈節,但傳到長門來的南條舞蹈節與岩國的略有不同,這裏的南條舞蹈更加華麗多姿,更熱鬧一些,目前已被縣上列為民俗文化遺産。
  每年的9月10號,為慰勞神佛而舉辦的南條舞蹈節,吸引了衆多的觀光遊客。住進湯本溫泉旅館的遊客中,大多是衝着南條舞蹈節來的。這期間的大小賓館、飯店都會住得滿滿的,熱鬧非凡。聽說森喜美惠的工作就是負責接待這些遊客。
  “就這麽回事,沒能在一起細聊,可着實讓我吃驚不小哦!”
  在電話裏,麻裏尖着嗓門說了一通。這也難怪麻裏會感到驚訝,因為森喜美惠從湯本消失已經有二十四五個年頭。
  從溫泉街的湯本中學畢業後,尚美與麻裏進了長門市內的公立高中,而喜美惠則進了秋市的教會學校。因為那裏是住校,所以平時她們很少有機會見面,衹是每年的寒暑假回傢時,互相來往一下而己。在上高二的暑假裏,剛回到傢的喜美惠就突然不知去嚮,她母親急得四處尋找。從喜美惠母親那兒得知她出走時,衹帶了些隨身用品。“她會去哪兒呢?”她母親呆呆地嘮叨着,但其神情,又好像對女兒的去嚮心裏有數,故當時連尋人啓事都沒登載過。
  總而言之,喜美惠就這樣銷聲匿跡。說得嚴重一點,一直連是死是活都不知的這個喜美惠,突然間又返了回來。
  “不管怎樣,也應該先打聲招呼的嘛。”
  尚美帶着有些遺憾的口吻說道。中學時代她們可是關係好得有名的“三人幫”,儘管後來尚美和麻裏都先後結婚成傢離開了湯本,但喜美惠知道她們娘傢的通訊地址,按理應該聯繫一下。
  “她說她住在白𠔌飯店的職工宿舍裏,可能她不想見我們吧。”麻裏在電話上帶着體貼對方心情的口吻說,“要不要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情況?”
  “算啦,算啦,等她自己打來電話再說。”
  “不過,這樣不大好吧!”
  “是嗎?……好吧,那我打電話問問。”
  “哦,我覺得這樣最好。那麽,就拜托啦!”
  麻裏最初就想到事情會這樣解决,雖說她不屬於那種優柔寡斷的人,但一旦到了拿主意的時候,一般她都會讓位於尚美。或許大凡在市政府社會教育科這種地方工作的人,無意中就能學到盡量避開那種會承擔責任的事。
  和麻裏通完話,尚美隨後便給白𠔌飯店打了電話。與麻裏不一樣,她性格豪爽,辦事果斷。這也許是因為她嫁了個開魚糕(一種把生魚肉磨成糨糊狀後加入作料,蒸熟的食品)店的丈夫,成天混在海鮮市場與男人們打交道的緣故吧。
  飯店的人說喜美惠已下班,可能在寢室裏。一般的賓館、飯店,在客人離店或入住的這個時間段裏,負責客房的員工可以回到宿舍休息。尚美便往宿舍打了個電話,正巧喜美惠在,她用極輕鬆的口吻說:“哎呀,是尚美?我們有一陣兒沒見了呢?”
  “不衹是一陣兒吧。你這傢夥,回來也不通報一聲,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來着?”
  “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
  喜美惠潤了潤嗓子說道,但尚美感覺到那聲音好像是從咽喉深處發出來的。
  “那還用說。”
  “尚美,你是和丸鬆的啓二結的婚吧?”
  “對,你聽誰說的?”
  “從我媽那兒,不過,你能和那個當初你最討厭的啓二結婚,說明人生真是有些琢磨不透呢。”
  尚美的丈夫是丸鬆魚糕店的二少爺鬆村啓二。
  中學時,啓二比尚美她們高一個年級,雖說有些粗魯,但還是稱得上是班裏人氣旺的男生。據說當時他對尚美就有點那個意思。尚美卻說“我最討厭那傢夥”。奇怪的是他們竟然走到了一起,夫妻這事兒真還有些說不清楚。
  “喂,快別說這些啦,好不好?說說你自己這些年都在哪兒幹些什麽?啥時把麻裏也叫上,咱們三個見見面咋樣?”
  “可是可以,不過會扯到些不愉快的事兒,我可不樂意哦。”
  “到時,咱們不聊那些總行吧?”
  “可是不聊那些,不是就沒有話題了嗎?所以我回來後也就沒告訴你們。”
  在喜美惠失蹤的那段日子裏,她一定有過一段難以啓齒的痛苦經歷。
  “這個我能理解,可是儘管如此,你總沒想過我們——輩子都不見面吧?”
  “嗯,不過……”
  “既然如此,還不如早點見一見,清清爽爽地聊聊會更好些。其實我們也不會凡事都要刨根問到底的。萬一我們不留意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你也可以說,‘鬍說’的嘛。”
  喜美惠哈哈哈地笑了。在中學時代,她們就常一起玩撲剋牌,喜美惠很會玩牌,每次總能贏,那功夫豈止是會算牌,簡直像是人傢肚裏的蛔蟲,對方心裏的小九九很難瞞得過她。
  尚美的話可能使她想起了從前,喜美惠說:“好吧,適當的時候,我來通知你們吧。”
  可是,她當時的諾言最終未能兌現,十多天後,森喜美惠離開了白𠔌飯店,再一次去嚮不明。
第一章 淡路島
  眼前即將竣工的明石大橋騰空而架,到時這跨海輪渡或許停業,或許是減少班次,但即使這樣仍有可能作為連接兩岸交通的一種方式而繼續下去。
  從明石到淡路島,論距離真可謂一箭之遙,輪渡也不過二十來分鐘。但倘若開車從這兒上明石大橋,卻要繞行好大一圈才能開上公路,同時過橋費也不會太低。如果輪渡完全停業,當地居民反而會感到不方便。但是衹要明石大橋一通車,利用輪渡的乘客無疑會大幅度減少,而輪渡碼頭的繁華也將很快成為過去。
  然而,眼前這等着渡海的汽車長竜也真讓人望而生畏。輪渡每隔半小時一班,排班等着過海的車輛從碼頭一直延伸出去老遠,今兒又不是節假日。不,可能正因為如此,碼頭纔會這麽擁擠。在這車輛長竜中,最醒目的莫過於車身上標有公司名、公司微記之類的各類公傢車。
  聽說,還要等一個半小時左右才能乘上輪渡,淺見光彥便走進輪渡售票處隔壁的一傢餐館。不知這傢餐館是輪渡公司經營的,還是個人承包的,就像候船室一樣狹小而雜亂,給人一種不衛生的感見,櫃臺上的玻璃櫃裏,陳列着用小盤盛着的飯菜,雖說是自助餐,但是那裏沒有一樣能夠引起食欲的東西,同時餐桌的排列也太擁擠,裏面又昏暗,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傢餐館都在“及格綫”以下,或許是因為明石大橋馬上就要通車的緣故吧,經營者也懶得去改善一下這裏的環境。
  總之,那傢餐館讓人倒胃口。淺見走出餐館,穿過寬寬的輪渡碼頭,嚮馬路對面的一傢“24小時店”走去。店內燈火通明,有剛剛做好的盒飯、壽司捲等出售,淺見挑了一盒養麥涼面,滿滿的一盒子、看上去味道不錯。
  在淺見之後進來的一位男子伸手拿了剩下的另一盒,兩人不覺相視而笑,那男子大約四十五六歲左右、比淺見矮一些的瘦個子,在鬍子拉碴的笑臉上,看不出有什麽陽剛之氣。
  淺見出了那傢“24小時店”,回到自己的車位處、或許是看到了車牌吧,隨後跟來的剛纔那位男子問道:“哦,您也是從東京來的嗎?”
  “我也是東京的,對不起,您是從事新聞工作的吧?”
  “喂,可以這樣說吧,為幾傢雜志寫稿。”
  “哦——”
  男子仿佛還想說點什麽,可像是又改變了主意似的,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淺見有些惦念地擡頭望去,衹見那男子的車離淺見的車有五六臺之遠。他一邊開車門,一邊回過頭來張望,正好與淺見的視綫碰到了一起。
  淺見含糊地笑了一笑算是回了禮。那男子又一次露出了猶豫的神態,但最後還是衹是點了點頭,然後彎腰鑽進了自己的車裏。
  淺見也鑽進自己的小車,他把駕駛椅往後滑了滑,以便在方向盤之間開闢一個空間,然後匆匆忙忙地攤開剛買回來的養麥涼面。在車上用餐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可吃養麥面卻是頭一回,連旁觀者都會覺得這光景挺可笑,一想到剛纔那位男子可能也在這樣吃蕎麥面時,淺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車隊終於開始嚮前移動。
  不知怎麽回事,淺見每次乘輪渡總有些緊張。這是由於對大海既憧憬又恐懼的矛盾心理所致。當把車開進張着黑洞洞大口的船艙時,一種仿佛完成了一大工程或者是幹了一樁無法輓回的事的心情交織在一起。乘飛機時也如此。結婚時或許也會有這種感覺。把自己的一生委托給對方,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淺見停好車,然後順着階梯登上客艙。甲板上,海風習習,空氣清爽。
  進客艙時,放在房子正中間的那臺電視正在播放新聞節目,當時電視正在報道某位女性小說傢之外的消息,報道說,正在創作中的小說傢突然客死於箱根的賓館裏。淺見的朋友圈中有推理小說傢,閑聊中也時常提起過這位女作傢,因此他對此報道很感興趣,忘記了坐下,就這樣站着看了起來。當電視裏的話題轉嚮別的時,淺見仍呆呆地盯着畫面、那位女作傢之死的報道給淺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也還算年輕,應該與淺見的朋友的年齡差不多,一想到那位令淺見討厭的能說會道的作傢都有“突然死去”的時候,淺見不由得在心底裏想到往後應多積德行善。
  當視綫離開電視畫面時,淺見的目光不經意地觸擊別坐在最前排的一位男子的身影,那男子坐在長凳上,由於坐得很靠前,從淺見這個位置衹能看到他的側影,他也像淺見一樣死死地盯着電視畫面。
  這時,進來一幫團體觀光遊客,客艙裏頓時嘈雜起來。為了避開這些噪音,淺見離開客艙來到甲板上,此時船已開始啓動,正在碼頭內調頭。
  輪渡離開碼頭,在平靜的海面上行進,從側面駛入巨大的明石大橋的橋孔,淡路島近在眼前。
  淺見在岩屋港下了船,開車繞過島的北端往西海岸行駛,面嚮明石海峽的北部海岸叫“鬆帆之浦”,那兒以《百人一首》(收集有一百個和歌詩人名作的和歌百首集)中藤原定傢的戀歌而聞名(和歌大意為:夕陽中,我焦急地等待着一直不見人影的心愛姑娘,那燃着的戀火,如同漁傢婦女傍晚在風平浪靜的鬆帆灣製????而燃着的海草一樣)。
  從這一帶至南端的北淡町、一官町附近的斷層的活動,是吸神(大阪——神戶)淡路大地震的震源之一,那次大地震雖然已過去了整整一年,然而,斷層活動及周圍受災房屋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
  淺見這次來此地的目的是為了造訪專門供奉以“淡路廢帝”而著稱的早良親王的常隆寺,早良親王本是光仁天皇的皇孫,桓武天皇的皇太子,由於涉嫌謀反罪,被剝奪了皇位繼承權。為此,親王絶食抗議,在流放淡路島的船上憤然死去,爾後其冤魂常在皇城一帶作祟。為了鎮魂,心虛的桓武天皇便在淡路島的山裏建了一座寺廟,這便是以後的常隆寺。結果,不但沒有鎮住冤魂,反而使桓武天皇不得不放棄剛剛建好的長岡京將首都遷往京都。
  總而言之,京都之所以有今天一千二百多年的輝煌歷史,全憑沾了早良親王的冤魂的光。
  淺見拍了一些街景和海岸的照片後,便去北淡町政府問了問路。從町政府稍往前行駛一會兒,穿過交叉路口,迎面便是一段陡坡,路面倒是鋪的瀝青,但由於那場大地震,沒修復的地段隨處可見。
  或許是上述原因,極少迷路的淺見在這裏也迷失了方岡。幾經周折,終於開上了通往訪問地的路。穿過林木蔥鬱彎彎麯麯的盤山公路,在山頂附近與一輛迎面駛來的小車相擦而過。
  由於山路太窄,淺見全神貫註地開着車,衹是稍稍瞟了一下對方,覺得好像是在碼頭遇到的那位男子當時衹是一剎那的工夫,而且那男子綳着一張可怕的臉,或許有可能是看錯了人,可是車牌號也確實是東京的埃行駛不到一分鐘,便進入常隆寺,在寬如小學操場那麽大的空地對面是正殿,其右側是這座寺廟住持的件房,兩座建築都十分陳舊.一塊刻有該寺廟內來的大木牌上記載着早良親王的故事,以及寺廟在該地區的影響。常隆寺作為桓武天皇的祈禱寺廟,建於公元805年,是北淡地區的山嶽崇拜、修身的靈山。
  淺見來到廚房門口。門開着,一間沒鋪地板的房間與居屋相連,身材高大、穿着白色衣衫、約莫四十來歲的住持靠着柱子盤腿而坐,而一位女性在旁邊正與兩個孩子玩耍,大概是他的夫人吧。看見淺見進來,夫人迎了上來。
  “我想打聽一下常隆寺的歷史。”淺見遞上名片說,夫人仔細看了看名片,盯着淺見的臉說:“您,莫非是……淺見光彥,不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偵探淺見嗎?”
  這話使淺見吃驚不校
  “哦,不過可不是什麽大偵探……這麽說您認識我?”
  淺見不由自主地擡起眼皮問道。
  “認識,認識,我是您的忠實讀者,在電視上也見過您,不過現在的您比電視上更精神!”
  被夫人這麽一誇,淺見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這時候,住持和孩子們也來到門口,好奇地觀望着兩人的對話。
  “快進來吧。”夫人將淺見請進屋,在小炕桌旁住持的對面坐了下來。主持說道:“您寫的書我沒讀幾本,可內人卻是您的忠實讀者,好像讀過好多哩。不過,您突然出現在這兒,我們確實很吃驚,又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到這兒來采訪是我的本職工作——歷史采訪。托那推理‘小說傢’稱號的‘福’,讓人覺得我總是在調查某樁案件。”
  淺見苦笑着搔搔頭說。
  住持夫人沏好茶,坐到住持旁邊。
  “在調查各類案件的過程中,遇到過不少危險吧?”
  註持饒有興趣地打聽起淺見偵探的“英勇事跡”來。
  無奈之下淺見與住持夫婦侃了一會兒“偵探生涯”,然後進入采訪正題,言談中得知住持是這所寺廟前住持的兒子,其父死後他繼承了傢業,學生時代在東京與夫人邂逅。
  “我可是被強迫結婚帶到淡路島來的。”
  大人格格地笑着說,住持也並不否認地笑了,其夫人的娘傢在長野。
  “我有一個推理小說傢朋友出身於長野的輕井澤呢?”
  “知道,知道,我就是因此而喜歡上讀小說的!”
  他們就這樣閑聊了一會兒。
  聽住持說常隆寺正是由於早良親王而聞名,每年衆多的遊客都要來此朝拜。
  “由於這裏地處偏僻山區,平時遊客寥寥無幾,是到了賞櫻花的季節或是夏季露營的時節遊客纔多一些。”
  現在暑假已過,和往常一樣沒什麽人來往。
  “啊,不好意思,順便問一下,就是在剛纔有位東京人來過這裏嗎?在上坡錯車時,我看到車牌號確實是東京的!”
  “哦,來過,是東京板橋區人……”
  住持夫婦對視了一下,好像想說什麽的樣子。
  “是第一次來嗎?”
  “對,我不認識這個人,他說他父親與先父有過交道。”
  “是來這朝拜的嗎?”
  正如淺見所料到的:那男子此行不衹是為個。
  “不,不是這個,他托負了一樁奇怪的事,當然,我是管理寺廟的,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住持此時露出猶豫的樣子,他不知是否應將自己的疑團和盤托出呢?
  “說出來不好嗎?”
  夫人在一旁鼓動着說,住持下决心地說道;“好吧。淺見也不算外人,那我就說了吧。事情這樣的,那位男子說想寄存一下他先父的骨灰,父過世後骨灰暫時沒有安葬。不過聽說他父親留遺言,讓骨灰安葬在本寺廟。就是這麽回事,可人走後,我們發現留給我們的存放費及贈款大得多。”
  “類似這樣的事兒以前有過嗎?”
  “哎,因為是寺廟寄放骨灰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兒。可這次,總之,據我所知這是頭一樁,一般的人都知道,本寺廟是為了鎮住早良親王的冤靈由桓武天皇專門建造的還願寺廟,虧得他想得出來到這來安放其亡父的骨灰,而且還大老遠地從東京趕來在鎮魂寺安放骨灰,確實有些離奇,說是亡父的遺言,可怎麽也像是編造出來的假話。當然也不可排除其亡父在生前遇到過什麽事兒,想把骨灰安放在這兒的可能性。”
  到底是件什麽樣的事兒呢?
  淺見對此事産生了興趣,但再繼續追問下去也不會有太大的意義,便適可而止地打住話題,道謝離去。
  回到東京的第四天,不想常隆寺的住持來了電話。
  當女管傢須美子說“小鬆來的電話”,淺見還以為是一位叫小鬆美保子的女性來的呢,所以當從話筒裏傳來一位鴨公般的男性嗓音時,吃驚不校“我是小鬆,就是那個淡路島,常隆寺的……”小鬆仿佛意識到了淺見的吃驚,急忙在電話裏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是常隆寺的住持啊,前些日子麻煩您啦,因為沒想到您會來電話,所以感到有些意外。”
  “真不好意思,您是個大忙人,突然打攪您!”
  “哪裏,哪裏。閑得很哩,照這樣下去,這個月的生活費都會成問題的呢。”
  淺見察覺到小鬆的顧慮,跟他開了個玩笑,然而小鬆畢竟是僧人,馬上恢復了出傢人常有的持重。
  “哦,那就好。啊,我不是說空閑是件好事兒,我是想說如果沒有打攪您的工作的話。”
  “不必那麽介意。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有一件事兒我一直放心不下,我和內人商量了許久,决定還是找你幫着出出主意!”
  小鬆說了一半,停下來聽其反應。
  “可以,衹要我能做到的,您儘管說!”
  “這麽說,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喂,什麽事?”
  “您看一下昨天的早報就知道啦,地方報紙都作了報道,我想東京的報紙一定登載有的。”
  “稍等一會兒。”
  淺見讓須美子把已經收拾好了的報紙拿了過來,小鬆在電話裏告訴淺見,要他翻到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面。
  “在哪兒登有殺人事件的消息吧。發生在板橋區的。”
  “啊,找到啦!”
  標題是“遇埋伏遭刺殺不幸身亡”,報道了東京某製藥公司職員被殺事件。
  十九號晚上九點十分左右,在位於東京都板橋區東山町“新精華”公寓的停車場,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註在該公寓七樓的竜滿智仁(四十六歲),被人用刀刺傷,後來被送進醫院,由於刺中了心髒,幾乎是當場死亡。警視廳搜查一處立即在板橋警署設立了專案組,竜滿極有可能是在停車場遭到伏人而被刺的。目前警方已開始着手調查,據現場目擊者稱事件發生時,發現停在現場附近路邊的小車裏、有一形跡可疑的中年男子,有人還聽到突然緊急發動汽車的聲音。
  “那個叫竜滿的人,就是上次您來這兒時,在途中碰到的那個要求安放骨灰的人。”
  “嘿,真的?”
  “顯然報紙上沒登照片,我也沒特意去確認.但竜滿這個名字很少見,而且年齡也差不多,我想不會搞錯的吧?”
  “極有這種可能,東京方面的報紙上也沒登照片,若有的話,我想我是會註意到的,因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我想問問,纔給您打了電話,還是去警署把那個人安放骨灰的事兒報告一下好嗎?”
  “是啊,我覺得還是告訴一下為好。”
  “好是好,可是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引來一些麻煩?”
  “啊,這個嘛,我想不會的。因為他衹不過是來請求安放一下骨灰而已,這與兇殺案沒什麽直接因果關係,反倒是警方可能不大會認真去對待這件事兒。”正如淺見預測的那樣,第二天小鬆來電話說警方對這事顯得很冷淡。
  “警方說視其調查的情況,也許會來問一些事兒,不過衹是來請求安放一下其亡父的骨灰,沒什麽大不了的。您瞧,我真是白擔心了那麽多。”
  除了鬆了一口氣以外,小鬆的話裏似乎還流露出一種被警方忽視了的遺憾感。
  自從小鬆告知情況後,淺見註意了一下以後幾天的報道,但是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都未繼續報道與此相關的任何消息,或許是由於作案非常周密大膽,在現場沒留下什麽可疑物品的緣故吧。
  發生兇殺案的板橋區東山町離淺見住的北區西原並不太遠,開車也就一二十分鐘。
  淺見嚮每日新聞報的一個姓黑須的男子打聽了一些與此兇殺案相關的情況。黑須是政治部的記者,他從社會部收集了一些資料、數據給淺見。雖然這些資料對事件的調查沒太大的直接參考價值,但有不少是沒有報道過的,諸如事件背景之類的東西等等。
  遇害者竜滿智仁是GREEN製藥公司營業部的推銷員,他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嚮各大醫院推銷本公司的藥品。
  他傢裏有妻子和一兒一女,其父一年前死去。
  一年前——?
  讀到這兒,淺見不由得一怔,其父都死去一年多了,哪會至今還沒把骨灰安葬的呢?
  警方目前正從兩個方面調查案情,一是偶發性的犯罪事件,再就是因何利害關係而被殺。特別是竜滿的工作關係容易與競爭對手發生摩擦,據說在新藥的推銷過程中,各大公司競爭相當激烈。
  淺見扮成媒體記者,訪問了板橋警署。也許是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的緣故吧,那裏已看不到一個記者的蹤影。淺見來到接待處,遞上名片要求采訪,名片上沒有頭銜。
  “我是自由撰稿人。”
  接待處的人或許是習以為常了,官腔十足地說宣傳部已打過招呼,至例行的記者招待會為止,任何事情無可奉告。大凡警方都如此,對媒體比較神經質,電臺及大腕的記者除外,對小型雜志社、自由撰稿人之類的人都相當冷漠。
  沒有辦法,淺見便决定去趟竜滿智仁傢。
  板橋區東山叮是東武東上綫常磐臺站南側的一條銜。而常磐臺北出口一帶,是城市規劃的一部分,即在當時曾經是打着“田園風光”的招牌而賣出去的高級住宅街。在車站前有一個大轉盤,道路從這兒起,呈放射狀延伸。住宅就沿道而建,而在此反方向的南出口側則沒有轉盤,車站也是一幢很小的建築,其左右兩側有一些小商店,穿過一條叫“常磐臺銀座”的小街後橫着的那條環狀七號綫便是東山町,不過這一帶的舊住宅正不斷地被公寓所代替。
  新精華公寓修建的年代似乎不太久,是一幢很氣派的九層白瓷磚建築,這幢樓的七層中間的住房門口挂有“竜滿”字樣的門牌。
  按了下門鈴,感覺到裏邊有人,大約是透過門鏡看了下外面後,裏面傳來“哪一位?”的女性問話聲,或許是戒備淺見這素不相識的男子吧。
  “我姓淺見,曾與您傢先生在淡路島見過面,我想問些事情。”
  過了一會兒,聽到打開門鎖的聲音。
  門開了,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
  “請進。”
  她微微低了頭,招呼客人進了門,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過香的味道。
  作為公寓的住傢,這門口算是較為寬敞的,而且門口幹淨清爽,反映出這傢主人一絲不苟的性格。這裏無疑與淺見的住處有天壤之別。
  可能她孩子也在傢,從裏邊的房間傳出電視的聲音:“我是竜滿的妻子,您有什麽事兒嗎?”
  竜滿太太擡起眼皮問道。
  淺見遞上印有《旅行與歷史》雜志社名稱的名片.此名片一般不大使用,這傢雜志社的雜志發行量雖少,但有較為固定的讀者層,是一種比較正規的雜志。
  “事情是這樣的,前不久我去淡路島的常隆寺采訪,在等輪渡時與您先生相遇,而又碰巧都是去常隆奪,所以……”“哪個……”竜滿太太打斷淺見的話,“哪個常隆寺,是怎麽回事?”
  “啊,這麽說,夫人您還不知道?”
  正如沒見所預料的那樣,竜滿智仁瞞着傢人去淡路島的事,警方還沒來確認過。
  “哦,我啥都不知道,我丈夫去了那個叫常隆寺的地方嗎?”
  “對.據說是遵照其亡父的遺言,到那兒去安放骨灰?”
  “安放骨灰?”
  竜滿太太瞪大眼睛問道。
  “果然如此,夫人不知道有這回事嗎?”
  “對,我不知道有這麽個遺囑。這麽說,我丈夫在公公死去一周年去長門時,順便將骨灰分葬了?”
  “您丈夫傢祖墳在哪兒?”
  “在山口縣,環日本海的長門市。”
  淺見回憶了一下中國地區的地圖,長門市的方位應該在獲市的西面,但具體的地點想不起來。
  “好遠哦,竜滿這個姓很少見,那兒是他老傢嗎?”
  “好像是,竜滿傢的祖籍就在那兒,我丈夫也出生在長門,直到小學畢業纔離開,不過聽說現在那兒已沒什麽親戚。”
  “您婆婆是啥時過世的?”
  “聽說是在五十年代中期,或許是這個原因公公纔帶着孩子離開長門的吧。”
  “您去過長門嗎?”
  “沒有,我丈夫好像去過幾次,公公去世時,葬禮是在這邊殯儀館舉行的,安葬骨灰是我丈夫一個人去的,按理我也應該去的,不過那會兒正值孩子升學考試,無法脫身……前不久的一周年忌日,我丈夫說他一個人去就行啦!笨贍蓯歉械僥誥偉桑蟮納舯淶玫偷偷摹?
  竜滿太太告知,骨灰安葬在一個叫西惠寺的寺廟裏,淺見記下竜滿傢在山口縣長門市的地址。
  “您公公從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和我丈夫在同一傢公司工作,十多年前退休時大概是公司董事兼什麽部門的部長,我丈夫進那傢公司當然公公是起了作用的。”
  “聽說您丈夫是負責銷售方面的工作?”
  “哦,是第二銷售科的科長。”
  “聽說製藥公司間的推銷戰打得很激烈,您丈夫也真不容易。”
  “我想是這樣,雖說他從不在傢裏發什麽牢騷,但夜裏有時會獨自一人嘆氣。”
  “警方好像也在調查競爭對手的公司的情況。您在這方面有沒有可提供參考的呢?”
  “一點都沒有,不過即使是競爭對手,也不至於達到殺人的地步吧!”
  “那麽,您覺得是什麽人殺了您丈夫?”
  “我說不好,不像是搶劫,也可能是吵架導致的吧,我丈夫像是有許多煩惱,有時情緒不太穩定,遇上吵架,或許會發怒呢。”
  “他都在煩惱些啥呢?”
  “他沒說過,所以我也不知道,不過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念過好幾次說不能再這樣下去啦,得想點辦法什麽的,好像是被什麽事兒難住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想點辦法什麽的?”淺見在心裏重複了好多次。
  查了一下《每日新聞》的數據資料,與製藥公司推銷員有牽連的事項、數字就相當龐大。
  這所謂的推銷員,簡而言之,就是嚮各大醫院、醫師等提供製藥公司,特別是各種新藥的信息,並進行藥品促銷活動的人。
  在製藥公司裏,一般分為“研究開發”、“生産管理”以及“推銷業務”三大部門,這和其他行業差不多。衹是厚生省對藥品生産行業控製得較嚴。因此,如何操縱這個方向盤去與厚生省打交道,也是各大部門的頭目們顯示能力的地方。
  其中最為壯觀的是各製藥廠的推銷員間的激烈推銷戰。當然,對各醫院的醫師、各大藥店職員的“糖衣炮彈”攻勢,平時一刻都沒放鬆過。
  這些推銷員,白天堂堂正正地嚮醫師贈送禮品,醫師們則習以為常地收下,當然這衹不過是夜間的應酬及高爾夫球招待的前奏麯,不久,就會發展為藥品、醫療器械的賄賂醜聞。
  近年來,由於推銷員的不道德行為引發的事件時有發生。作為信息提供者的推銷員衹顧拼命推銷其産品,而不認認真真地說明其産品的副作用。其中有一種治療皮膚病的新藥,在一個月內,先後就有三名患者因服用此藥死去。
  越查數據淺見越是憂慮起來,從事醫療工作的人、應該比從事任何一種職業的人更具有高度的倫理道德觀念,其結果正好相反,這兒簡直就是滋生瀆職罪的溫床。
  事實非常清楚,引起藥害的主要原因,並不是推銷員及科研人員,而是製藥企業內部本身,它屬於一種集團性犯罪。可以說直到發現因藥物引起艾滋病為止,我國並末從過去發生的衆多藥害事件中吸取教訓,製定防止措施。
  例如。一九七五年發生的因腸胃病甲基奎寧引起的亞急件脊髓視神經癥藥害事件。東京大學的一位教授很早以前,即一九七O年的時候,就受製藥公司的委托,開始研究甲基奎寧這種藥的副作用,當正要發表其研究結果時,委托方即製藥公司卻要求該教授暫緩發表。這樁糾紛案拖了近十年。後來在法院的調解下,直到與原告方達成和解,製藥公司仍沒承認甲基奎寧的副作用。目前儘管國內已停止銷售,但此藥仍出口東南亞國傢。
  由藥物引起的艾滋病,其過程也與上述差不多,不管是製藥公司也好,厚生省也罷,絲毫沒有總結過去教訓的姿態。
  儘管如此,在從事這類工作的人中,本來就具有較高倫理道德觀的人應該也不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竜滿智仁或許就是其中的一個。在遇害前不久,他曾自言自語地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想點什麽辦法”,也許就暗示着這一切。
  淺見的大腦裏,再一次浮現出當時擦肩而過所見到的竜滿。在“24小時店”裏和他買同樣的蕎麥涼面,帶着靦腆微笑的竜滿,怎麽看都是一個善良的人。
  回想起他對着正要上車的淺見說“您也是從東京來的吧”,當時怎麽也看不出他有什麽太大的憂慮,就更感覺不到殺與被殺這硝煙彌漫的推銷戰。
  衹是有一點讓人不可理解,那就是上了輪渡,在客艙看電視時,從側面看到的竜滿的那張臉,那是張與先前完全不同的可怕的臉。
  當時,電視正在播放女作傢高野千草之死的消息。女作傢當時纔四十八歲,正值寫作的黃金年齡。
  報道說高野千草為了寫作,住進了箱根的一傢飯店,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當然對誰都可以說直接死因是心跳停止——總之,心肌梗塞。但是,事情發生到這一步,說不定另有其真正原因。
  聽淺見在輕井澤的那位作傢朋友說,死去的女作傢的同仁們都說她死於藥害,說不定,竜滿所在的公司——GREEN製藥就是這起藥害的元兇呢。
  淺見突然緊張起來。
  和往常一樣,淺見又找到了每日新聞社的黑須記者,讓他幫着查一下高野千草的死因以及與此相關的警方的一些消息、動態。黑須雖然滿腹牢騷地說“這隨便支侵入的傢夥”,但仍然以極快的速度收集了一些相關信息。對於高野千草之死,警方似乎采取不參與的姿態,深夜發生在飯店裏的突然死亡事件,作為一種常識來考慮,當時房間裏除了死者本人外,應該沒有外人,如果有的話,應該是立即叫上救護車送了醫院,即使是心髒已停止了跳動,作為關係人一定會這樣做。
  儘管如此,對遺體未做任何司法解剖,或許是由於是在醫師護理的狀態下死亡的吧。當然那兒有醫師簽名的“自然死亡”診斷書。但這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質疑。即使實際情況不是這樣,考慮到飯店以及相關的人,也可能會這樣去做。另外也可以認為是由於高野千草的知名度,阻止了警方的調查。
  黑須說:“那衹不過是沒有脫離傳聞的一些信息。”同時還言及到高野千草的死仍然有可能是服用藥物産生剮作用引起的。
  不過,這些都應該是在當時就進行了比較嚴密仔細的司法解剖,或者是發現了比較明顯的藥害證據時方纔能下結論的。
  問題在於目前冒出來個高野千草死於藥害的傳聞,是什麽樣的藥呢?如果是GREEN製藥公司的藥品,那恐怕就有必要將竜滿智仁被害案一並立案。然而從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高野千草的“藥害”與GREEN製藥幾乎沒什麽關聯。即使假設與“藥害”有什麽牽連,成其為原因的藥劑衹能是德國的一傢製藥公司的製品,高野千草的主治醫師也曾告訴過她此藥的副作用,讓其控製使用。不過,高野幹草好像通過別的什麽渠道,悄悄地弄了一些,連續服用了該藥。
  因此,即使那位女作傢確實死於藥害,那麽與竜滿事件也沒有什麽直接聯繫,但是淺見怎麽也忘不了在輪渡上所看到的竜滿那張側面的臉。當時他似乎還驚恐地叫了聲“氨……這和買蕎麥涼面時,與淺見相互無奈地苦笑時的表情迥然不同。那苦笑的背後讓人感覺到有一種溫暖,同是一個人,其前後表情的落差也實在太大。
  在常隆寺安放完骨灰,開車返回,與淺見的車擦肩而過時竜滿的表情,仍帶有一種緊迫感。總之,以看了電視新聞報道為界綫,竜滿內心肯定發生了某種决定性的變化。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不可能與高野幹草的“藥害死”毫無關係。
  竜滿從那則電視報道中發現了什麽呢?——這個疑問一直纏繞於淺見的腦際,看的是同一畫面。竜滿不可能看到什麽別的東西,當時的畫面也就是念訃告的播音員的臉以及一小段高野幹草生前的一些場景。儘管如此,竜滿也許看到了或者是感覺到了一種與自己不一樣的東西。
  淺見找到“F電視臺”的熟人——矢口編導,嚮他詢問是否可以看“那天”中午的新聞。
  “這個嘛,保存有當時的帶子,但是否真的是我們臺的節目呢?”
  “這個沒錯,因為是F電視臺的播音員播的。”
  隨後矢口編導把淺見帶到一間類似於編輯室,而又沒半個人影的房間裏看了那部分錄像帶。
  那是從十一點四十五分開始的十五分鐘的午間新聞。最初的新聞是有關發生在中東的劫機事件的連續報道,日本的三個遊客平安無事。接下來是福井縣核電站發生的小火災,說是無核泄漏,再就是高野幹草的訃告。
  其新聞的構成與淺見的記憶基本一致,最初是播音員在新聞要欄中報道了訃告,簡要地介紹了一下高野幹草的履歷和主要作品以及她在日本偵探小界的崇高地位等等。其畫面則是生前的一些鏡接下來的是出版界的一個宴會畫面,高野正與同行們談笑風生,那天高野像一個洋娃娃似的穿一身下襬寬大的晚禮服。她那優美的身姿,華麗的服飾與“偵探小說女王”的稱號非常吻合。
  淺見全神貫註地盯着畫面,以期從中發現一些值得參考的事和人。可畫面卻很快消失,轉到下一個話題上,當播音員“接下來的是……”的話音剛落,編導便關掉了開關。
  “需要再看一遍嗎?”
  編導問了一下,便把畫面倒回到訃告。即使再看一次,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穫。
  這次編導中途沒停下來,把午間新聞從頭到尾再放了一次。他這樣做沒什麽別的意思,而淺見也是在機械地應付着。
  在華麗的宴會廳裏,高野幹草非常引人註目,淺見呆呆地看着畫面,不知不覺地畫面流嚮下一個新聞,好像是召開了一個與厚生省相關的什麽會議。由於話題比較生硬,在當時沒引起淺見的特別註意,午間新聞播完後,是一大截廣告。帶子放完了,而淺見仍沉浸在思索之中。“怎麽樣?”編導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非常感謝。”
  淺見道了謝,走出了電視臺。
  平時看電視,一般似看非看的時候較多,而另一方面,似乎並不經意地在看,卻潛意識地留下了記憶。
  在輪渡上,看的有關高野幹草的新聞,由於受的刺激較強,故記憶尤其深刻。當時,儘管也看了其他新聞,但在大腦裏卻未留下半點痕跡,這無疑是受了前一則新聞的刺激。
  在電視臺重看的時候,情況仍然如此。也看了厚生省召開會議的新聞。淺見愕然地推論起來。
  “竜滿智仁是否是看到了其他什麽消息?”
  高野幹草這個作傢,從淺見角度來看,雖說是一種間接的但卻比較接近的一個熟人,所以對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刺激也較大,但是竜滿對這位女作傢的死,或許並沒怎麽放在心上,可是,倘若果真如此的話,吸引住竜滿視綫的畫面也許並不是高野幹草之死的新聞,而是其後的有關厚生省的什麽會議新聞。
  回想起來,淺見發現竜滿異樣的表情,應該是在高野幹草之後的話題,雖然淺見沒什麽印象,可以推測,竜滿卻非常關註地看了那則新聞。
  那則新聞到底是什麽,竜滿又看到了什麽呢?
  次日,淺見再一次來到電視臺,懇求編導讓他再看一下那天的午間新聞帶子。
  “要不這樣,錄一盤給你。”
  編導說道。雖然臉上沒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然而心裏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兒吧。淺見回傢看了一下帶子,午間新聞最後一條是“中央藥事審議會GCP特別部門委員會議在京召開。”
  那則新聞也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播放這類較為生硬、平時極少在電視上出現的話題,也許是由於前一陣子的艾滋病及0157(一種腸道感染病),人們開始對厚生省的行政引起關註的原因。
  “這次召開的中央藥事審議會特別部門委員會的主要議題是關於實施藥物臨床試驗的倫理標準。”
  播音員介紹了新聞的內容。恐怕播音員本人也不明白新聞的意思,衹是機械地念完而已。
  淺見也不太清楚中央藥事審議會是個什麽樣的機構,大概是厚生省下屬的一個咨詢單位吧。
  “GCP”是外來詞的縮寫,意為“正確的臨床實驗”,對這類問題都需召開什麽特別部門委員會議的話,看來醫療機構也夠亂的啦。
  公開進行臨床試驗的大學附屬醫院,與製藥公司的關係愈來愈密切,研究開發期間,稱為“治驗”(治療實驗),從那時候起,科研人員就成為製藥公司事實上的業務代理,一旦新藥通過鑒定,就會産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因此,公司除了正式提供研究費用外,還以各種名目給相關的醫師送禮品、現金。而作為當事人,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報酬。這樣一來,臨床實驗結果常常被註人“水分”,成為一些醫療事故的直接原因,鑒於此,纔有必要製定什麽“倫理標準”吧。
  這個特別部門委員會的工作大概就是監督,由於艾滋病問題等受到種種批判的醫療行政部門,一看電視上的人物,確實每個人都有一張嚴肅認真而可怕的臉。
  出席這次會議的有二十來人,電視上都一一作了介紹、但沒有一個是淺見熟悉的,老的近八十歲,年輕的也有五十來歲吧,總之看上去都是些才識卓越的人物。淺見不明白就這種事有什麽可驚駭的,他將帶子反復看了好幾次,仍沒發現什麽特別的。由此,關於竜滿看電視時的緊張神態的假設迅速褪了色。
  不過,不弄清楚仍不死心,淺見索性拜托黑須弄份GP特別部門委員會的委員名單來。
  黑須用傳真發來了按日文發音順序排列的名單。
  東京都立K醫院內科主任青一男/T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藥材部部長基貝明私立醫科大學聯盟理事伊東達夫/日本護士協會副會長內村勝子/西多摩考勤人醫療中心院長江日俊二/H醫科大學醫學院教授江藤薫/國立腫瘤中心西部醫院第二內科主任小野武/T醫科牙科大學附屬醫院院長小田洋二/日本醫師聯盟常務理事小𠔌繁/家庭婦女聯盟會長佐佐木續子/S大學醫學院教授木下太一郎/J醫科大學校長中島武男/日本牙科醫師會常務理事西田俊正/日本醫院藥劑師會常務顧問野中三郎/律師橋本幸雄/日本製藥事業聯合會會長森下時雄/T大學名譽教授安川太郎/E醫科大學教授山田義郎/商品科學研究所所長吉本嗯雄/M大學醫學部教授渡邊幸仁。
  這個委員會的陣容非常強大,二十二名委員中大多是各大醫院院長、醫學係教授及醫療戰綫的頭面人物,包羅了藥品生産界、消費者、藥物評論傢、司法界等方面的精英。
  從委員們的年齡來看,沒幾個與竜滿的年齡相近,即四十五一五十歲之間的人,如果其中有竜滿的朋友,如大學同學什麽的話,對自己的假設應該有個交代。竜滿太太所講的“就這樣下去行嗎?”
  這一竜滿的感嘆,也確實會變得有意義起來。
  淺見挑出三位與竜滿年齡相近的委員,查實其與竜滿的關係。其結果,令人吃驚的是H醫科大學的教授江藤薫居然是竜滿在K大學的同屆同學。
  “哦,原來是這樣——”
  衹是因為這個嗎?為與自己同屆的男同學如今做了教授,爬到國傢一級的咨詢機構這樣的位置而驚異嗎?
  “但是,衹是為這個的話,他當時為何是那種神態呢?——”淺見想起竜滿的表情,不衹是那種單純的羨慕和敗北感,那是一種恐怖的神態。
  淺見立即和江藤薫取得了聯繫,要在平常,總會先問一些與對方專業相關的問題之類,這次卻拋開這些不必要的客套,直截了當地嚮他表明了想就竜滿智仁氏事件進行采訪。江藤教授在研究室接待了淺見,一見面他就開門見山地說道:“有關事件的事,我可是一無所知哦!”
  “我和他在大學時代關係很好,他父親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又是醫學界的老前輩,我去過他們傢好幾次,畢業後我留校任教,竜滿到他父親所在的製藥公司就業,不久便改行做起了營銷行業,以後就成了與醫師打交道的推銷員。這樣也就不太好打交道啦,因為被朋友招待,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教授您沒告訴過他,您是藥事審議會委員之類的事兒吧?”
  “呵……”
  江藤吃驚地盯了一眼淺見,好像在說你這傢夥怎麽知道這些似的。
  “實際上……”江藤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
  “出事前的兩三天,他來了個電話說近期內想見一面,我問他是什麽事,他衹回答說是有關藥事審查的事,具體的見面後再談。”
  “您是否知道他想說有關藥事審查的什麽事?”
  “這個嘛,我不清楚。不過,你為什麽打聽這個?”
  “是這樣的,我偶然發現竜滿在看到召開藥事審議委員會的消息時表情十分驚恐。”
  淺見嚮他談了一下發生在明石海峽輪渡上的事兒。
  “哦,有這樣的事兒?”
  “因為那時竜滿的表情很不一般,所以印象較深,引發起想問一問的想法。”
  “呵——表情很不一般,可能是看到我這個年輕的傢夥居然混在那些老前輩中,鑽進審議會而不服氣吧,這麽一來,他那天在電話裏的口氣還真有些不滿甚至憤怒呢。”
  “憤怒?說具體點,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這個嘛,說到底是一個感覺問題,說不太清楚……對啦,他說過他覺得部門委員會的組成有不太妥當的地方。”
  “什麽地方不妥當,您問了嗎?”
  “沒有,也可能就是為這事兒吧,或許就像剛纔說的他無法理解像我這號人都當上了委員。”
  “會是這樣嗎?”
  淺見搖了搖頭,根據他自己的常識,他不認為江藤薫不配做部門委員會委員,H大是靜岡縣的一所大學,從地理位置上說這所大學遠離首都,也許是會被人小看的,但江藤過去的研究成績是卓越的,有成就的。
  經淺見這麽一說,江藤教授苦笑了一下說:“就算是這樣,可對自己所熟悉的人的評價總會嚴—些的。”
  也許確實如此,淺見本人對此有深刻的體會,自已認為自己各方面已經很不錯了,可在母親雪江“眼中的老二。仍是很幼稚。
  總而言之,不可能再從江藤囂那裏打聽到更多的情況,淺見不是警察,不可能從警察的角度去繼續追問事件的一些細節。
  淺見的“調查”衹得到此結束,警方目前仍然最想弄清楚的是竜滿的遇害是遭到偶然的襲擊還是由於跟人口角引起。如果是這樣的話,像淺見這樣的外行是無能為力的,他不可能像警方那樣,先找出變態人或犯有前科的人,然後鎖定目標去調查、破案。
  這樣又過了好多天,淡路島的小鬆住持來了電話。
  “又發生了件奇怪的事兒,內人也說最好還是告訴你一聲。”
  小鬆平靜地在電話裏說。
  “是什麽事兒呢,還是上次骨灰的事嗎?”
  “對,有人來把骨灰取走啦,對本寺廟來說,竜滿遭到了不測,他寄放的東西讓人來代取也屬於正常現象,我交給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誰去取的骨灰,是她太大嗎?”
  “不大像是她太太,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婦女,說是竜滿的堂妹。”
  “確實如此,在這個問題上正如你所想的那樣沒什麽大問題。”
  “我也這麽想過,可是過了五六天,又來了一個要骨灰的。”
  “哦,這次是誰呢?”
  “是竜滿工作的那傢公司的同事,說是代替竜滿太太來取的,我有些吃驚地告訴他在五六天前已經有人把骨灰取走了,他顯得非常吃驚。”
  “這麽說,他並不知道前幾天去過的那個女的情況吧。”
  “總而言之,那堂妹是假的吧。”
  “可能是吧。”
  “或許後來的那位是似的哩。”
  “哦,也可以這樣認為吧,真不愧是淺見呢。”
  小鬆佩服地說。
  “那男的是一個人來的嗎?”
  “就—個人進了屋,外面車裏好像還有一個。”
  “您問了姓名和住址嗎?”
  “問啦,女的叫石森裏織,她說是竜滿傢的。而那位男的給了名片,名片上寫着GBEEN製藥公司營業部第二銷售代理科長田口信雄。他仔細地詢問了那位叫石森的女人的情況,真讓我為難了呢。”
  淺見安慰小鬆說雖然你輕信對方,把骨灰交給了那女的,可也沒錯到哪兒去。
  其後,淺見立刻給竜滿傢去了個電話。
  “啊,是前次來過的淺見嗎?”竜滿太太的聲音顯得比上次精神了一些,也許隨着時間的推移,竜滿太大的精神慢慢恢復了起來。
  “我想冒昧地打聽一下,您丈夫放在淡路島寺廟的骨灰,後來去取回來了嗎?”
  “什麽?”
  對方好像沒明白淺見的提問,淺見又問了一次。
  “沒有這回事兒,您問這個幹啥?”
  “是這樣的……”
  淺見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說了其原委。
  “那麽,夫人您不知道有這回事?”
  “完全不知道,第一,我以及竜滿沒有那個叫石森的堂妹。同時,我也沒委托GREEN製藥公司的那個叫田口的去取什麽骨灰。”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兒。”
  “真煩人……淺見你說這是什麽意思哪?”
  “我也不清楚,衹是寺廟的住持有些不放心來了個電話而已。”
  “不過,田口為什麽要去取骨灰呢。”
  “那個叫田口的,確實是您丈夫的同事嗎?”
  “對,算得上是同事吧,他是我丈夫的部下。”
  “您對田口提起過您公公的骨灰寄放在淡路島的寺廟裏這事兒嗎?”
  “對,在我丈夫死後的頭七(人死後的第七天舉辦的佛事)他來過,我順便說了一下這件事兒,不過並沒托他去取回來什麽的。”
  也許是不安所至,竜滿太大的聲音變得有些歇斯底裏。
  “那麽,能否嚮田口確認一下這件事兒?”
  “當然會問的,他憑什麽這麽自作主張。另外,我想問問那個取走骨灰的女的到底是誰?未必是我丈夫的……”竜滿太太沒說出“情人”兩個字,便停了下來。
  淺見沒再往下追問,他想竜滿也可能有情人,就算是這樣,要是竜滿本人的骨灰那還可以理解,去取竜滿亡父的,就有些令人費解。
  竜滿太太好像立即給田口去了電話,不一會兒就給淺見打了過來。
  “田口在外出,我打到他的手機上問了,說是對此事一無所知,他說沒去過什麽淡路島,是否是搞錯了。我看他不像在說謊,這是怎麽回事呀?”
  “這件事兒除了田口誰也沒說吧?”
  “啊,誰都沒說……不過跟我孩子說起過,這沒關係吧?”
  “對,應該沒什麽。”
  “那,為什麽?……”
  淺見想,這事兒衹有問田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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