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內田康夫 The 田康夫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4年十一月15日)
貴賓室的怪客
  《旅行和歷史》雜志自由撰稿人淺見光彥受到某位不知姓名的大款資助,參加了“飛鳥”號環球航海旅遊。“飛鳥”號停靠香港時,同貴賓室的遊客村田滿下船後竟一直未歸,弄得淺見十分不安。不料,幾天後在艙內的冷凍櫃裏發現了村田滿的屍體,慘案的發生引起了船上各方面人士的恐慌。日本警視廳派得力警探乘直升飛機趕到船上,在警方的大力協助下,淺見憑藉他洞察蛛絲馬跡的能力追查出了真兇,但即將在孟買站下船回國的岡部警官卻對客人們宣佈了此案為“懸案”……
序幕
  當淺見光彥决定乘坐“飛鳥”號豪華遊輪去作環球航海旅遊時,最吃驚的莫過於他自己了。“飛鳥”號是日本最大的豪華遊輪,即使衹住最便宜的“普通間”,作一次環球旅行所需的費用也大約要花上三百萬日元。這是個幾乎可以讓淺見昏厥的數字。他一直認為這是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另一個世界的話題,所以,當乘坐“飛鳥”號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淺見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做一個不祥的夢。
  和淺見說起這事兒的照樣還是《旅行和歷史》雜志的總編輯藤田。
  “乘坐豪華遊輪享受為期九十八天的環球旅行,順道寫寫獨傢報道,旅行、采訪、掙稿費一樣不少,你覺得這活兒怎麽樣?”
  “哈哈哈……”
  淺見不由笑了起來:“藤田又在開些無關痛癢的玩笑了。”他這樣想到。
  “什麽呀!真是個沒禮貌的傢夥。這有什麽可笑的,對我們這樣的工作來說這是最優厚的條件了,而且我也打算給你相應的報酬。你不是總說我吝嗇的嗎?”
  藤田十分難得地認真起來。
  “哦?那麽,你說的是真的囉?”
  “那當然了。你什麽時候聽我鬍說八道、信口開河過嗎?”
  藤田又像是在說那種程度低得無法讓人相信的、索然無味的噱頭。但衹要一看他的臉,又會覺得似乎他的話也並不是那麽不可信。
  即便如此,為了慎重起見,淺見再次確認了一下:“是真的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是真的!哎,你不相信也是可以理解的。老實說,一開始我也不怎麽相信,可這是事實。實際上是有人出資贊助,托我們搞這個項目。並且還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必須由你淺見君出馬。也就是說不光是寫寫紀實報道那麽簡單,可能背後還有什麽別的目的。據我推測,這可能與什麽案件有關。”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這我也不得而知呀,策劃人的姓名和來歷都還不知道呢。不過,如果衹是想找個人寫報道的話,也不一定非淺見君不可呀,現在的記者多得可以掃進垃圾堆呢。”
  藤田的話本是無心,卻多少傷了淺見的自尊心,不過作為可以被“掃進垃圾堆”的記者中的一員,淺見也不能說什麽。
  “之所以點名要淺見君出馬,我想可能是對你作為偵探的特殊能力有所期待吧。所以除了支付令人瞠目的采訪差旅費之外,策劃人甚至還願意開出超出常規的稿費。”
  藤田所說的稿費的“常規”,是指從近年的物價水平來看、低廉得無法再低的稿費行情,這種情況一直沒有得到改善。
  其他的事暫且不說,衹是“與什麽案件有關”這一點讓淺見有些耿耿於懷。
  “很遺憾,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啊?此話當真?”
  這次輪到藤田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了。
  “這是為什麽呀?不用說,遇上這麽條件優厚的工作對淺見君來說還是頭一道吧?我幹了這麽長時間的總編輯,這種好事兒也是聞所未聞啊!你到底什麽地方不滿意,而要這麽奢侈地拒絶呢?”
  “我承認條件的確很好。對我這種總是囊中羞澀的人來說很有誘惑力也是事實。衹是所謂‘案件’讓人於心不安啊。事先明知有事情要發生,還要若無其事地出行,這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這種事兒要是讓我媽知道了會怎麽樣,總編輯您也是知道的吧。”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那衹不過是我隨口說說閑話罷了,我收回。所消‘案件’完全是我個人的想像,有沒有那回事兒,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不不,應該說沒有吧。”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剛纔聽總編輯的口氣,好像這件事不無可疑之處啊。”
  “不不不,肯定沒有的事,要知道,‘飛鳥’號號稱世界上最安全的客輪呢。而且乘客全部是日本人,小必擔心治安的問題,有誰會在置身汪洋大海、無處逃匿的情況下製造什麽‘案件’呢,至少沒有餘地上演任何與三百萬日元相稱的大事。”
  “那倒也是,那麽如此說來,我衹不過是作為‘多得可以掃進垃圾堆’的記者中的普通一員而被選中的囉?”
  “啊?啊……哈哈哈,那倒不是,還是非得淺見君出馬不可。我想其中一定有某種必然性吧。哎,你就別為難我了。事實上,策劃人是通過中澤董事拜托我辦這事兒的,可不能說拒絶就拒絶呀。搞得不好,可能對我們雜志杜的經營造成嚴重的影響。這不僅關係到我的飯碗,甚至很有可能影響到你能否順利還清貸款呢。你就算給我個面子,答應下來,怎麽樣?”
  藤田這樣地懇求,淺見也不好再推辭。
  “我知道了。“淺見一臉不情願地說道。
  “那麽,采訪的題目是什麽呢?或者說派我出去的目的是什麽呢?”
  雖然總覺得心裏沒底兒,不過既然已經决定去了,采訪的內容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對淺見來說,不但可以享受一百天左右的環球旅行,而且其間的伙食費也全由對方負擔,光是這個條件,就沒有任何理由拒絶。更何況,聽藤田的意思,還能拿到一筆“超出常規”的稿費。這簡直讓人感到過意不去。如果硬要說什麽地方不如意的話,那就是條件好得有些過分,讓人感到不安。不過正如藤田所說,在安全的“飛鳥”號上,實在難以想像會發生什麽危及生命的事。
  當决定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幸運,出門遠航的時候,再怎麽粗枝大葉的淺見也不得不做些必要的準備。
  據船方送來的服務手册介紹,“飛鳥”號這次的航程將經過二十二個國傢,並停靠其中的二十八個港口。雖然沒有必須上岸的理由,但好不容易有環球旅行的機會,沒有理由白白浪費掉。利用上岸的時間不但可以領略各國的風情,還能順便為親友買一兩件禮物。
  此外,“飛鳥”號上好像有什麽服裝規則。乘客必須準備休閑服、便裝和禮服三種基本服飾。便裝和禮服的區別,淺見還是第一次知道。簡單的說,晚宴服等正式服裝就是禮服,領帶配夾剋就衹能算便裝,好像就是這樣。當然,淺見並沒有用於買晚宴服的閑錢,從哥哥陽一郎那兒藉了的一件倒是可以湊合。除此之外,僅靠一件十年如一日洗得泛白的防寒服是無法度過環球旅程的。所到之處氣候不一,從鼕到夏變化多端,所以必須得準備一些足以應付這些氣候的衣物。
  (哎呀呀,環球旅行倒是愜意,可費用也花得不少啊!)
  正當淺見琢磨着從什麽地方藉點錢的時候,出人意料地,《旅行和歷史》雜志杜寄來了預付金,竟有二十萬人元之多。毫無疑問,這絶不是那個吝嗇的藤田出的主意。一定是中澤多事或者他背後那個“贊助者”讓幹的吧。
  這件事讓淺見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到底是誰?目的何在呢?”淺見這樣想着,心裏警覺起來。
  很難讓人相信有誰會為單純的乘船采訪而提供這樣的服務。這背後一定隱藏着什麽不軌的企圖。不過話雖如此,淺見還是决定把它當做一種冒險的樂趣來對待。與其為這事煩惱,不如考慮一下如何避免旅途中不必要的事故或疾病。
  淺見傢的保姆須美子最擔心的是淺見在途中遇到什麽意外的災禍。須美子叮囑說:“聽說國外的水很髒,千萬不要喝生水;喝果汁的時候,要是加了冰也不要沾邊兒;據說國外的菜刀上也有很多細菌,所以餐廳裏切過的水果和生魚片也不要動;調包賊和小偷好像也很多,行李不要離手。”
  “又不是小孩去郊遊。”
  淺見一笑,她便噙着淚水生起氣來。
  “先生心眼兒好,從不知道提防他人。同是這世上的人,並不像您傢裏人一樣都是好人。不但乘客們形形色色,更不知國外還有些什麽樣的壞人。先生您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叫我怎麽能不擔心呢?”
  她的口氣就好像可能的話,自己也想跟着去侍奉左右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很小心的,你放心好了。”
  須美子把大包大包的藥塞進了行李箱。從感冒藥到創傷藥、暈船藥、頭痛藥、濕敷藥、腳癬藥、數量之多讓人疑惑她是否買下了一個藥鋪。
  “還有……先生,國外一定有很多漂亮的女人,不過,我認為紅玫瑰總是帶刺兒的……”
  “哈哈哈,這個我知道。你看我像那種男人嗎?”
  “我當然非常相信您,不過,離日本那麽遠,難免會有鬼迷心竅的時候……而且‘飛鳥’號的乘客中也有女性吧?一百天左右的時間都在船上一同生活,關係不是自然發展得很快嗎?”
  “不會有那種事的。參加環球旅行的客人基本上都相當的年紀。據說上一次客人的平均年齡是六十七歲。須美子是杞人憂天了。”
  淺見急匆匆地轉過身去,但須美子好像還有話要說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橫濱港起航定在三月二日,但隨着日子一天天臨近,淺見始終沒有得到任何有關“采訪目的”的信息。找藤田打聽,也始終衹有一句話“還不知道”,事情完全沒有進展。而另一方面“飛鳥”號卻送來了船票、行李標簽等乘船所需的物件。這似乎也不完全是騙人的鬼話。
  淺見的房間定在402室。“飛鳥”號的客艙房間號越小越靠近船頭,奇數表示靠右船舷,偶數表示靠左船舷。房間面積約十六平方米。因為帶有浴室和衛生間,實際可作為寢室和起居室使用的約有十三平方米。也就是說要在比淺見現在的房間還要小幾分的空間內放上兩張床。從照片上看,除了床以外,甚至還有桌子和冰箱。怎麽容得下這些東西呢,淺見一邊打量着自己的房間,一邊琢磨着,覺得有些不可恩議,
  房間的大小暫且不說,淺見擔心的是房間是設計為雙人間的。據說兩人共住一間則每人須支付三百萬日元,如果一個人住則要增加百分之三十的費用。藤田總編輯說的是“三百萬日元”,所以房間裏應該還要任進另外一個人。
  雖說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到底會和什麽樣的人同居一室呢,這是個很值得擔心的問題。雖然不至於是個須美子擔心的那種女人,可就算是個男的,兩個索不相識,很可能顯得拘束,甚至可能陷入窘態。
  淺見本來就屬於那種缺乏協調能力的人,可以說他丟了公司裏的工作也是因為這一點。
  淺見的父親是官至財政部副部長的傑出人物,在五十二歲那年即將登上部長寶座之時卻與世長辭了。淺見的哥哥陽一郎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才生。四十七歲的陽一郎現任公安部刑事司司長,將來晉升為公安部長已成公論。
  像這樣,父親和哥哥都作為高層領導者成了運作一個機構的傑出入纔,而小兒子光彥卻走了完全不同的一條道。不僅衹考了個二流大學,而且幹任何工作也沒有過成功的先例。總之是個無法與人融和的“獨行俠”。
  換了十多個工作,最後經一位輕井澤的偵探小說傢介紹,找了一個自由撰稿人的工作安定了下來。母親雪江感到惶惶不安,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一份“不三不四”的工作。外面的人都說他是“淺見傢的敗筆”,母親為此十分懊惱。
  “你父親常說,你身上有着陽一郎所沒有的天分。你也該爭口氣,不要辜負了你父親的期望。”
  這幾句鼓勵的話幾乎已經成了母親的口頭禪,但對淺見來說卻是個不小的負擔。父親在淺見十三歲那年就已經去世了,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身上有“天分”根本就是未知數。父親也不會想到這“天分”的主人到了三十三歲還是光棍一根,寄居在傢裏吧。
  這次的“飛鳥”號乘船采訪對於自己這種翻不了身的自由撰稿人來說,也許是個扭轉乾坤、脫胎換骨的好機會。淺見這樣想道,至少從報酬方面來看就同雜志社的寒磣勁兒大不一樣。為期近一百天的國外采訪更是難得,若非隨時與死亡打交道的戰地記者實在難有這種機會。
  一想到這兒,淺見的腦子裏忽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仔細想來,這次“飛鳥”號乘船采訪的各種條件實在好得過分。這個工作不會和隨軍記者一樣充滿危險吧。
  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一部片子,裏面有一組鏡頭描寫的是一艘被恐怖分子安裝了炸藥的豪華客輪衝嚮一艘油輪的情景。“飛鳥”號的乘客中要是混進了那種人可不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為了對付那樣的傢夥就應法出警察出場而不是把淺見這樣的平民百姓送上船。之所以選擇淺見這種對自己的能力毫無信心的人,一定別有用意。藤田所說的“偵探”也許衹是信口開河之辭。
  輕並澤的一位作傢擅自把淺見的案件簿改編成了一部小說,所以“名偵探”淺見光彥這個名字也有相當的知名度。淺見本人雖然認為那些東西不過是紙上談兵,真正的名偵探聽到一定會大吃一驚,但世間對他的評價卻與小說毫無二緻。也許是什麽地方的什麽人聽信了世間的傳言,想要交給淺見一件差事吧。
  終於到了上船那天,淺見最終沒能得知策劃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僅如此,那天早上直到出發之前藤田纔打來電話說:“今天我就不去送你了,多保重。我等着你帶回來的禮物。”說完就要匆匆挂斷電話。
  “啊,請等一下!”
  淺見慌忙說道。
  “策劃人到底是誰,目的何在,我不是還沒問清楚嗎?”
  “啊,你是說這件事呀。上了船你自然就會知道。什麽也別擔心,高枕無憂地享受你的環球旅行吧。”
  什麽“別擔心”,什麽“高枕無憂”呀!淺見雖然這樣想,但藤田所說的確不無道理。再擔心也無濟於事,“飛鳥”號也的確是一艘可以讓人“高枕無憂”的巨輪。
  就這樣,淺見光彥抱着一種夾雜了希望與不安的心情走出了傢門。
  這天是星期天,除了母親雪江以外,哥哥陽一郎、大嫂和子、侄女智美、外甥雅人、保姆須美子,淺見傢全體出動送二少爺出遠門。
  左鄰右捨的人也有所耳聞,紛紛走出傢門為淺見送行,簡直是一麯“一路順風”的大合唱,如果再揮動小小的太陽旗就儼然是一幅送軍出徵的畫面了。
  淺見拽着笨重的行李箱,急急忙忙嚮大街的方向走去,漸漸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第一章 起航
  一、402室
  
  這天,下了一夜的雨夾雪奇跡般地停了,橫濱港的天空萬裏無雲,呈現出一派出航的好天氣。
  在橫濱港最東邊的新港碼頭,“飛鳥”號潔白優美的巨大身姿清晰可見。淺見下了出租車,擡頭便看見“飛鳥”號的大煙囪。白色的底子上面有兩條平行的紅綫——日本郵船船籍的標志。此時,就要開始的“飛鳥”號環球旅行變成一種強烈的真實感涌上淺見的心頭。
  據這次航行的主辦單位“郵船觀光”公司送來的資料介紹,“飛鳥”號離開橫濱港的時間定在下午兩點,上午十一點以後開始受理登船手續。但淺見在三天前就接到通知,上面卻寫着“請在上午十點之前上船”。集合地點也由當初的大陸酒店變成了“請直接的往碼頭”。
  淺見以為情況有所變化,所以纔提前了上船時間,但是當他於九點四十五分趕到橫濱港新港碼頭的時候,卻看不到其他乘客的影子。衹有送行或遊覽的人零零星星地散布在碼頭上,出奇的冷清。為出港典禮演奏的樂隊席上也空無一人。迎接乘客用的紅地毯通道似乎也纔剛剛鋪設完成。
  果然是弄錯時間了——淺見感到有些不安。可是一走到新港中心大樓的入口處便有工作人員迎上前來:“啊,是淺見先生啊,淺見先生一個人好像比其他乘客早到一個小時呢。”說完便帶領他辦妥了報關以及其他出國手續。
  不知情的工作人員衹是這樣做了簡單的說明,就帶着他橫穿過停船的碼頭,來到上船的舷梯處。在那兒,他把工作交給了另一個男子。
  這個男人身着純白的製服,肩上配有金色的絲緞。他個子很高,臉上洋溢着商業性的微笑,長得十分英俊。
  “我是‘飛鳥’號事務總長花岡文昭。由我來給您帶路,請跟我來。”
  又不是豪華套間的客人,事務總長居然親自出來迎接。這令淺見感到非常意外,更沒想到還會親自帶他去房間。
  花岡從淺見手裏接過行李,沿着舷梯走上船去。淺見仿佛覺得自己的身份高貴了許多。他一邊跟隨其後,一邊咀嚼着這種美妙的感覺。
  
  這天的“飛鳥”號是右船舷靠岸。出入口通常設在第五層的“主甲板”。船腹的位置上,一個三張榻棧米大小的開口浮在空中,從碼頭上來約有十米左右的高度,登上長長的舷梯後從這裏進入船內。由於還沒有進入迎接乘客的狀態,入口處衹有一個負責警戒的職員在嚴格地監視着。據說國際航綫要嚴防偷渡者,所以戒備森嚴。
  從入口進來就是接待大廳,相當於酒店裏的前廳。大廳的天花板就是第九層樓的地板,中間打通了三層甲板、空間很大。左右各有階梯呈“之”字形嚮上延伸。一幅大型壁畫從服務臺之上一直延續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畫中,幾個漂亮的女人伫立在盛開的花叢中。的確是一幅華麗的壁面,但畫風如同佛教繪畫一樣沉穩。華貴的地毯和大理石的墻面也襯托出了大廳整體的豪華氣氛。
  在接待大廳的服務臺前領取了房間鑰匙之後,淺見在事務長的陪同下乘坐電梯下到四樓。
  不用說,在乘客們上船之前的客房樓層上看不見一個人影。細長的走廊從電梯廳一直延伸到船頭,冷清得讓人毛骨悚然。
  淺見的房間就在最前端的402室。
  房間的感覺比照片上看起來細長,正面有兩扇圓形窗戶。右側的墻壁旁靠着一張櫃臺似的桌子。在那裏面是一張床,和商務酒店的單人間沒什麽兩樣。另一側的墻壁上安裝有一張活動床,平時那裏放着一把椅子,就寢時可以把床打開睡覺。
  “同室的客人在神戶上船。把您的行李放下,稍作休息以後請您到接待大廳。”
  在簡單地說明之後,花岡事務長留下這樣一句話就離開了。
  
  休息倒是沒有多大的必要,但淺見想上厠所。
  厠所、浴室和洗臉臺都擠在一個地方,顯得很狹窄。這倒沒什麽,可是一開厠所的水竜頭,就聽見“咕嚕嚕”的巨響,滯留在厠所裏的東西隨之被吸進了管道。淺見嚇了一跳,之後打聽纔知道這是一種真空排放技術,據說有節約用水的功效。
  回到接待大廳,花岡已經在那裏等着了。淺見被領到大廳旁邊的一個休息室內。這個休息室位於通嚮“四季”主餐廳的途中,其中有寬敞舒適的沙發和帶扶手的椅子,可容納十幾個人在此休息。
  花岡讓淺見坐在沙發上,自己則站在旁邊,然後他彎下腰來說道:“實際上,有人托我交給淺見先生一樣東西。”
  他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一個信封交給了淺見。封口處完好無損,別人應該不會知道裏面的內容。
  “是誰讓你交給我的?”
  “我不認識。當然,我想他也是受人之托。這個人也吩咐我不能告訴您。”
  花岡嚮後退了兩三步,兩眼註視着淺見的雙手。他的姿勢就像在等客人看完內容之後,如果有什麽指示就謙恭地接受。
  信封是市面上常見的一種,但信紙有兩層,透過光綫也看不清裏面寫的什麽。信封正面的收信人的的確確是“淺見光彥先生”。
  淺見撕開信封一端的封口,裏面是一張對折的紙片,打開一看,一行可能是打字機印出的字跡映入了眼簾:
  
  警惕貴賓室的怪客!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信息,也沒有寫信人的署名。
  紙片除了折痕以外整體都非常平整,沒有一個污點,甚至讓人覺得上面沒有留下一枚指紋。
  這就是價值三百萬日元的工作啊!
  單憑這句話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它宣告了這次工作的開始。
  “‘飛鳥’號的貴賓室指的是總統套房嗎?”
  淺見一邊將紙條收進口袋一邊問道。
  “這個嘛……一般說來總統套房就是貴賓室,但‘飛鳥’號上衹有兩間總統套房,所以有的情況下把豪華套間也叫做貴賓室。關於這個,有什麽疑問?……”
  他的眼神像是要極力窺探紙條的秘密。
  “不,沒什麽……”
  淺見敷衍地答道。
  “能讓我看看總統套房和豪華套間的客人名單嗎?”
  “這個嘛……”
  花岡顯得有些為難。
  “在航海的過程中,乘客們自己會相互熟悉和瞭解,不久也會相互告知房間號碼,但是由我來嚮您透露客人的房間號碼似乎不太合適……”
  反正早晚會知道,現在說了也許沒什麽關係,而且如果堅持讓他說的話他也許不好再推辭,但淺見從來就不喜歡強人所難。嚮花岡道謝之後,淺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飛鳥”號的客艙包括兩間總統套房,十二間豪華套間、以下還有小型套間、豪華套間和普通間。一次環球旅行所需的費用總統客房為一千六百萬日元,豪華套間為一千零五十萬日元,最便宜的普通間為三百萬日元。
  這都是兩人同住一室時每個人所需的費用。也就是說,兩人住一間總統套房共需要三千二百萬日元。為了一次一百天左右的乘船旅行而支付與一套不錯的公寓相等的價錢,乘坐的人一定是超級富翁,說不定還有身份顯赫的人物。到底是些什麽樣的客人呢,淺見報想早一點見識一下。
  
  二、接待中心
  
  公關部長倔田久代在上午十一點被時來到了接待大廳的指定位置上。
  所謂接待中心就相當於酒店的前臺,它的使命從受理乘客的乘船手續開始。從航海中乘客的要求到問題的處理,這裏是連接船方與乘客的窗口。而所謂公關部長就好像是這裏的總指揮。可以說她肩負着如何讓乘客們在旅途中過得舒適愉快的重任。倔田久代纔剛滿三十一歲。公司把年輕的她提拔到這一重要的職位也是因為“飛鳥”號環球旅行本身還是一項年輕的事業,從就航以來這纔第六個年頭。
  登船準時開始了。乘客們事先已在大陸酒店辦好了乘船手續,然後由港口專用巴士運送到碼頭,在碼頭的中心大樓辦理了出國手續之後就開始上船了。
  倔田久代竭盡全力地微笑着迎接每一位客人。看到身材高大而微激發胖的倔田的笑臉,客人們無一例外地感到親切和溫馨。
  參加環球旅行的客人平均年齡在六十五歲以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是飽嘗了世間酸甜苦辣的名副其實的老練之人,雖然不會像年輕人一樣鬍來,但並不排除其中也有很難侍候的人。此外還有身體狀況欠佳的客人。參加“飛鳥”號環球旅行的申請鬥在一年前就開始受理了。即使當時身體十分健康,到了上船的時候突然病倒也不足為奇。雖然提出申請時也要求出具健康證明,但很多情況下客人往往會隱瞞實情。
  由於這些原因,船上四百多人的乘客,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情況,要一一滿足他們的要求的確是一件相當勞神的事。
  神經的粗壯仿佛要以身體的肥胖為基礎似的,經過這些年的鍛煉,倔田久代的身心都似乎健康了許多。
  接待工作十分順利地進行着。由於一個月前已經在船上舉行了說明會,乘客們已經參觀過自己的房間,所以從舷梯上來的很多乘客甚至不在大廳稍作停留便輕車熟路地走嚮自己的房間去了,即便如此,如果出現了迷惑的客人,倔田也會立即走上去詢問情況。
  
  豪華套間以上的乘客由包括花岡事務總長和城田久代在內的事務長們來陪同和引導。加上第二天從神戶港上船的三組乘客,總統套房和豪華套間十四間房全部客滿。這其中還包括了船方為娛樂活動的演出者等留出的最前端的901室和902室。這次的套間客人列底是什麽樣的人呢,對於接待方的人來說這仍是—個饒有興趣並且有所期待的問題。
  “飛鳥”號的環球航行實施以來,今年是第四次航行。處女航的時候,乘客包括“飛鳥”號所屬公司的會長,全都是金融界巨頭、大醫院的理事等等,名門望族都到齊了。可是到了第四次,那種衹看名字就知道是誰的名人一個也沒有了。至少在倔田久代所知範圍內是這樣。
  豪華套間的第一組客人是神奈川縣川崎市一傢醫院的理事長夫妻神田功平和神田千惠子。花岡事務總長主動陪同他們進了908室。神田雖說纔五十二歲,但據說是一個將多傢醫院和老人醫療機構收編旗下的集團總裁,常常在高額納稅者中名列前茅。從外表看來他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一位爽朗的大叔,不如說是像一個長不大的老青年,足足比實際年齡小了五六歲。夫人的年輕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服飾的色彩和樣式都不輸給年輕的女性,穿着大膽而得體。
  九樓的套間到919室和920室為止,921室以後都是豪華單間。與日本的酒店和旅館等的習慣相同,房間沒有“4”和“9”號。因此,與之相對的“3”和“10”號也沒有。而且按照西歐的習慣,“13”和與之相對的“14”號也不在房間號碼之列。然而“919”和“924”以後卻好橡不再避諱什麽。這種方式不僅是九層,其他樓層也是一樣。
  倔田久代帶領912室的鬆原京一郎·泰子夫妻到了自己的房間。據說鬆原原是一傢部分上市貿易公司的社長,引退之後和妻子一起來享受悠然自得的環球旅行。他是一個極具社會性的紳士,幽默而健談,言語中常有一些輕度的玩笑。乘坐電梯的時候,他先讓夫人進電梯,然後又伸手攙扶嚮倔田久代。他對西方禮儀心領神會,因而有的地方和一般的日本人不太一樣。
  916室的後閑富美子、真知子咀妹也是內倔田久代陪同的。後閑富美子五十八歲,是一傢汽車配件公司的會長。妹妹真知子五十一歲,是同一傢公司的監察。富美子無論相貌體型都與“會長”之名十分相稱,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極具威信、在“豪華”的環境中熏陶出來的女人。妹妹真知子與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但身體屬於瘦小型,而且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凄涼纏繞着她,讓人覺得她是身體不舒服,說不定事實上並不是那麽回事兒,也許她有什麽心事。
  905室住了一個叫做和田隆正的五十歲的男人。花岡正想為他帶路,他卻冷談地說“不用了,我知道”。拿了鑰匙之後,他便匆匆上了電梯。他的職業欄裏雖然寫着大型出版社的董事,但卻絲毫沒有與之相稱的威信和品位。他總讓人覺得形跡可疑。不過他能夠支付百分之六十的附加費用,也就是說總共支付一千六百萬日元以上的費用,由此可見他是個有錢人,這倒是個不爭的事實。
  907室的客人是草薙由紀夫·鄉子夫婦。草薙由紀夫今年七十二歲,原某銀行董事;夫人四十七歲,年齡差相當大,恐怕是後妻吧。夫人長得也很漂亮,不由讓人聯想到藝伎的美貌。
  
  到下午一點鐘為止,幾乎所有的乘客都已經上船,碼頭上,慶祝出港的儀式開始了。橫濱市消防局音樂隊的全體成員一齊演奏了雄壯的進行麯。在遊船觀光公司社長和“飛鳥”號船長八田野英之的講話之後,一個穿長袖和服的姑娘嚮三位乘客代表獻了花、其中一個叫做石川得介,九十歲,是本次乘客中年紀最大的,據說曾經是日本海軍的勇士。另外兩個客人就是總統套房客人中在橫濱上船的內田康夫·真紀夫妻。
  倔田久代雖然不知道,但據護士植竹秀子說,內田康夫作為偵探小說傢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倔田一看,果然夫妻倆都很得體,是清新脫俗的一對。內田康夫雖說衹有四十八歲,但有能力支付兩個人三千二百萬日元的巨大開支,可見他的作品應該十分暢銷。
  公司方面對此也有指示:“對總統套房的客人要多加註意,傳媒的嘴很雜,之後不知道要被寫戊什麽樣,所以要非常小心。”
  典禮完畢,內田夫婦上了船。倔田久代從夫人真紀手中接過花,與花岡一起帶領夫妻倆嚮918室——總統套房走去。由於房間被分配在左船舷一側,內田康夫在電梯裏嘟嘟噥噥發着牢騷。
  “說明會的時候我被帶到右側的917房間,還告訴我就住那個房間,可現在上了船卻又變成了左側的房間。”
  的確,順時針繞世界一用總是右側面嚮大陸航行的,所以基本上右側的風景比較好。而且船在橫濱港也是右舷靠岸。
  內田說完又像撒嬌的孩子一樣抱怨道:“之前我還想站在房間的陽臺上嚮送行的人們揮手呢!”
  “這樣不是很好嗎?”
  真紀夫人一邊笑一邊滿懷歉意地說道:“真對不起,盡說些無聊的小事。”
  “您這是哪兒的話,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們。可能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或者說明得不夠清楚,實在過意不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倔田决定先道歉再說。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客人抱有不滿也在情理之中。
  姑且先將客人帶到房間時,夫妻倆着實為門口堆積如山的行李吃了一驚。一共有六個大型的手提衣箱和二十一個瓦楞紙板箱。員然如此誇張的準備不是很有必要,但對不習慣旅行的客人來說多用點心總是好的。
  “整理這些東西,要花好幾天時間吧。”
  夫人緊張地說道。可是內田康夫大概屬於平時都不會幫忙做這些瑣事的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倔田久代正要介紹船內情況以及室內設施的使用方法,內田打斷了她:“那些以後再請你一一說明,我現在必須早點到甲板上去和送行的人們打個招呼。”
  脫下帽子和外套,內田拿着照相機走出了房間。
  
  三、總統套房
  
  要說什麽值得吃驚的話,即使看見殺人案的現場也不會如此地吃驚吧。在那一瞬間,淺見光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碼頭的出港典禮上,作為總統套房的客人代表接受獻花的竟然是那個“輕井澤的大作傢”內田康夫·真紀夫婦!
  淺見在七樓的叫做“散步走廊”的甲板上用照相機拍攝碼頭上的風景時,看到了那令人恐懼的一幕。
  最初淺見還想那是不是眼睛的錯覺。人在不想看、不想聽的時候,往往覺得看到的聽到的都與自己的意願相反。但是不管擦了眼睛看也好,用照相機的望遠鏡望也好,站在那裏的的確確不是內田夫妻以外的任何人。
  真是見鬼了,淺見拼命想讓自己相信是在做夢。讓自己相信是昨晚那個噩夢的延續,然而這種嘗試也成了泡影。無論是內田康夫那種略帶羞澀的笑容還是真紀夫人不減當年的姿色,都不可能衹是夢裏的幻象。
  除了淺見光彥以外,淺見傢所有的人都認為內田康夫所在的輕井澤的方向是“鬼門”所在。尤其是母親雪江說不出理由地討厭內田,對小兒子和內田的交往十分不滿。
  “光彥到現在還沒結婚,都是那個大作傢害的。”
  雪江常這樣說。連不能結婚也怪到那位作傢頭上的確有些可憐,但淺見並不特意反對。因為由於那位作傢的一意孤行,淺見吃了不少的虧。
  由於職業關係,淺見常常會和一些案件扯上關係。特別是有時候還會去殺人案的現場采訪。在這種情況下,有時會被捲入案件,或者與案件偵查發生關係。內田便是把他那本“案件簿”搶了去,並且添油加醋大肆誇張渲染,把它加工成了一部偵探小說。
  可能世上也有好事之徒吧,那本書好像還挺暢銷。內田也在高額納稅者的作傢行列打出了名聲。想來他這次參加“豪華客輪世界遊”靠的也是那筆收入吧。
  內田作為作傢出適應該有十七八年了。雖說也賺了點錢,但從來也沒好好玩過,衹是一個勁兒地工作。無意間也聽到有關他們的—些催人淚下的傳聞,說是真紀夫人如今還穿着二十午代縫製的衣裳。
  也許他們這次是把平日一點一滴存起來的錢傾囊而出,用來享受環球一周的旅行吧。
  那都是個人的自由,我沒有資格抱怨什麽,衹是為什麽一定要上這艘我乘坐的“飛鳥”號呢?——淺見幾乎昏死過去。
  淺見從一開始就有一種預感,這次隨“飛鳥”號旅行采訪定會發生什麽事情。如果淺見捲入“案件”之中,對內田來說簡直是給餓貓喂幹魚——不,是被強盜偷了還給強盜小費。
  但是不管怎麽樣,淺見先發現了內田,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事已至此,未來的九十八天就衹有睜大眼睛,小心翼翼,不要讓內田發現了。
  “飛鳥”號雖然巨大無比,但船艙內的房間畢竟有限。值得慶幸的是“敵人”在九層,而淺見在四層,中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但即便如此,在餐廳、休息室、大浴室等公共場合還是很有可能碰面的。
  
  典禮結束後,從舷梯走上來的內田正嚮甲板上的乘客們點頭致意。淺見慌忙把頭收了回來,雖然混雜在人群中不容易被發現,但他始終不放心,
  對了,為了嚮送行的人們揮手告別,他可能會到散步走廊上來——
  想到這裏,淺見註意到送行的人群中有很多人聚集在一塊,可能有二百人左右,前面四五個人舉着一條小小的橫幅,上面寫着“淺見光彥俱樂部”。這是在淺見本人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內田自作主張創辦並且自行其樂的讀者俱樂部。
  怎麽這樣啊!
  淺見羞愧得全身都要燒盡了似的,急急忙忙離開了那裏。從遠處朝這邊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內田夫婦很快出現在淺見剛剛離開的地方,夫婦倆倚在欄桿上,探出身子不斷嚮岸上的會員們揮手,還擲出了好幾條彩帶。
  不久,在樂隊演奏的《乘風破浪》的樂麯聲中,幾千條彩帶隨風飄舞,“飛鳥”號緩緩離開了碼頭。
  雖然是—幅令人感動的畫面,淺見卻無心欣賞。他嚮402室走去,腦子裏衹想着怎樣才能逃脫內田康夫的視綫。
  
  “飛鳥”號從東京灣緩緩地嚮南駛去。它的右邊可以看見三浦半島,左邊可以看見房總半島。房間裏的圓形窗戶由於被海浪打濕了,透明度不高,但從這裏看到的風景卻令人愉快。從這個角度眺望那參差不齊的鋸齒般的山脈,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海上的旅行就是體驗一種非日常性的樂趣,看到的風景也和平常不一樣,從相反的方向看到的景物的確很有趣。
  行李整理完畢之後,老是關在房間裏也不是辦法。首先容易發生危險的是在“四季”主餐廳吃晚飯的時候。
  晚餐實行兩班製,第一班從下午五點開始,第二班從下午七點半開始。輕井澤是鄉下,晚飯時間一定比較早——淺見作了這樣的判斷,决定第二班時再去吃晚飯。
  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六點鐘左右的時候,從“四季”餐廳的入口附近悄悄窺視,餐廳中央附近的圓桌上果然有內田夫妻的身影。
  
  四、主餐廳
  
  “四季”餐廳是一個可以輕鬆容納了百名乘客用餐的主餐廳。航程的第一個晚上和第二天停靠神戶港的晚上,乘客們可以着“休閑裝”,在餐廳裏也是分別自由地找桌子用餐。最初的正式見面會安排在第三天的晚上。因為這之前乘客們忙於整理自己的行李,也沒有精力去講究穿戴。
  即便如此,套間的乘客們還是非常自然地圍着中央的大圓桌坐在了一起。這裏面也有倔田久代的用心,但主要因為餐廳經理橋口均很有經驗,將餐廳設置成這樣的佈局。
  圓桌本來是十人用的,但今晚,因為和田隆正一個人硬是要擠進來衹好擺了十一張椅子。
  正面是內田康夫·真紀夫婦,從他們開始順時針方向依次坐着鬆原京一郎·泰子夫婦、和田隆正、草薙由紀夫·鄉子夫婦、後閑富美子、真知子姐妹和神田功平·千惠子夫婦。
  一般正面的位子都是上席,大傢都客氣地把正面的位置讓了出來,但不諳世事的內田並沒有上席下席的意識,於是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結果就成了這樣一個排列。
  內田平時性格孤僻,不擅交際,在花很長時間熟悉瞭解對方之前他和誰都不愛說話,但今天晚上他卻很特別,和周圍的客人談得很開心,也許是因為環球旅行讓人情緒高漲、連內田這樣憂鬱陰沉的人也處於一種興奮狀態之中吧。
  鬆原京一郎做任何事都周到圓滑,一坐到位子上,他就主動扮演起了中心人物的角色,談話一有中斷,他立刻會提出新的話題。雖然已有六十八歲,但除了頭髮有些稀疏以外,臉色紅潤,穿着打扮也很年輕。至於泰子夫人就更不用說了,體型勻稱,沒有一點贅肉,怎麽看也不像是五十九歲的人。
  後閑富美子不愧是公司的會長,始終笑臉迎人,說起話來爽朗而不失風度。包括她自己在內大傢都公認她的“海量”。她自己也毫不掩飾睡前坐在床上喝葡萄酒的愛好,說來不由得喜形於色。
  “真知子從來滴酒不沾,所以總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富美子想要調動一直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妹妹的情緒,但真知子衹是微微鬆弛了—下臉部的肌肉,什麽也沒說。
  “我註意到一個問題,”和田隆正一邊看着相互交換過來的名片,一邊問道:“後閑太太姐妹倆是同一個姓啊……”
  “是的,我離婚了。”
  真知子一臉掃興地說。姐姐富美子雖然笑眯眯的,其他的人都把責備的目光投嚮了和田隆正(真是太失禮了)。
  從第一印象來講,大傢對和田隆正都不抱什麽好感,他分發的名片上寫着“圓山書店株式會社董事”的頭銜,可是沒有誰把他當回事兒,像後閑姐妹那種自己公司的幹部就不用說了,在職拿工資的董事,根本就不可能有連續近百天的休假,而且,如果真是董事,舉止打扮應該更加得體,對自己的言辭也應該更加謹慎。
  服裝規則雖然允許”休閑服”,但在主餐廳的餐桌上,能不能請你不要穿這種皺巴巴的藍襯衫呢?——大傢心裏面一定都是這麽想的。
  “和田先生一個人來旅行呀?”
  草薙鄉子好像代表大傢似地說道。丈夫草蛀由紀夫西裝領帶穿得整整齊齊,她也穿着素雅的黃褐色女式套裝。不傀是在銀行工作多年酌人,丈夫從頭到腳都一絲不苟,是名副其實的正統派。而妻子至少比他年輕二十歲以上,一身素雅的套裝看上去更顯出衆。
  “難得有一次環球旅行的機會,夫人沒跟您一起來嗎?”
  草薙鄉子的提問相當辛辣。也許很喜歡探聽私事吧,她的表情雖然笑着,眼睛裏卻閃亮了一下。
  丈夫草薙由紀夫銀發圓臉,眼鏡後的一雙眼睛總是眯着,那雙眼睛的深處到底在想些什麽,漫無邊際,讓人不可捉摸。與丈夫形成鮮明對比,夫人鄉子似乎相當倔強。她鋒利的語調幾乎讓在座的人在那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啊,我們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加上兒子,我們傢是三權分立。“
  和田隆正十分平靜地答道。
  “哎呀,這可真有趣呀。”神田千惠子高興地說。
  “喂,喂,有什麽有趣的!”
  丈夫神田功平責備道。
  神田功平裏面穿着一件敞領長袖襯衫,外面是一件印有快艇隊標志的夾剋。據說他擁有大型的遊艇,以三浦半島的油壺為基地可以航行到遠洋海域。由於經常接受陽光照射,神田看起來就像一個運動員。他言談舉止謹慎而有分寸,十分容易博得別人的好感。
  “哎呀,難道不是很有意思嗎?更勝於家庭內分居,這是一種家庭內獨立的思維方式呀!我們傢也試試看吧!”
  “你已經夠獨立的啦!”
  神田的口氣像是在開玩笑。可是一看到夫人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又會覺得那並不衹是玩笑,事實上她可能的確有些隨心所欲。
  ‘真好啊——獨立真好。”
  緊接着神田夫妻的發言,鬆原京一郎說道。抓住氣氛開始不和諧的徵兆並迅速作出反應是他的才能所在。
  ”我們傢這位行動也相當自由呢。你說,是嗎?”
  突然被丈夫問起,夫人泰子把圓圓的眼鏡下一雙眼睛睜很大大的。這種表情裏透出一種姑娘般的純真。
  “哎呀,我已經算是很謹慎的啦。”
  “那倒也是,不過你的吉卜賽歌舞和攝影已經超出一個主婦的業餘愛好了喲。”
  “所以你就說我很獨立嗎?哈哈哈……”
  “哈哈哈,你獨立了,我可慘了,哈哈哈……”
  除了和田隆正,所有的人都隨着他倆笑了起來。
  和田一個人用饒有興趣的不可疏忽的眼神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客人。
  
  五、娛樂部長
  
  第二班的用餐從下午七點半開始,淺見故意遲了很久纔進入“四季”餐廳。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內田不會慢吞吞地粘在餐桌上。萬事小心為上。第一班和第二班之間雖然有三十分鐘的間隔,但為了以防萬一,淺見選擇了不容易被發覺的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可能在五點開始的第一班時間裏用餐的客人較多吧,餐廳裏的空位十分顯眼。也許是老年人多再次早點用餐,也許是覺得稀奇而選擇了較早的時間,也許兩者都有。
  淺見並不知道,事實上至少豪華套間以上的客人都在第一用餐時間光顧過了。
  “四季”餐廳的晚餐通常當天現定的菜式。西餐占了七成,第一次航行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是西餐;第二次以後,纔根據老年人的要求把日本料理增加到近三成的比例。在旅途中,還不時提供中國料理、意大利料理,並根據所到國傢的不同提供各種民族特色菜等等。
  這天的菜有玉米濃湯、炒方頭魚。
  這並不是因為頭一天要來個開門紅,可以說這些菜都是“飛鳥”早上很平常的晚餐。對於粗茶淡飯的淺見來說,每天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美味佳餚。
  
  對於淺見這種住經濟艙的乘客來說,值得高興的是“飛鳥”號的菜單並沒有普通間客人與總統套房客人的差別。平均每天出十六萬日元的總統套房客人與每天衹出三萬日元的自己吃的是同樣的飯菜,實在沒有理由不高興。
  不光衹是食物,從十層樓的船頭酒吧到船上所有的設施及飲食服務都能以同等條件享受。
  航海中,六層的豪華大廳內幾乎每天都開展文化講座、舞臺表演等各種娛樂活動。這裏出場的講師和演員都是國內外一流的人才。這也都可以平等地欣賞到,而且也沒有特別的指定席的劃分。淺見對這種徹底的平等主義感到很吃驚。
  
  晚餐接近尾聲的時候,客人們逐漸稀少了。這時,以船長為首的空閑着的工作人員紛紛都來用餐了。他們的晚餐和客人們的榮式幾乎一模一樣,最多少一兩樣菜。
  淺見正在品嚐飯後的甜瓜的時候,公關部長倔田久代走了過來,嚮他介紹了娛樂部長邁剋·山田。
  “邁剋是夏威夷出生的第三代日本移民,負責航海中各種娛樂活動的策劃和實施。他本身也身懷絶技,擅長尤剋裏裏琴的彈唱。”
  邁剋·山田從外表看來完全和日本人沒有兩樣,但說的日語卻近似於隻言片語。他做出一個想與淺見握手的姿勢,用溫柔的男中音說道:“見到您很榮幸。”
  “聽說淺見先生乘坐‘飛鳥’號也是為了順便進行采訪,是嗎?”倔田久代以介紹淺見的方式問道。
  “嗯,說得沒錯,不過目的仍然在於享受環球旅行。儘管一邊享受一邊完成工作,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贊助者。”
  “既然您是記者,我想您可能知道吧,這次‘飛鳥’號上有一位乘客叫做內田康夫,是偵探小說傢。”
  “內田康夫嗎?我好像覺得在哪兒聽說過,不過記不清了,我並不怎麽看偵探小說。”
  “啊,是這樣啊。我也討厭看偵探小說,殘忍的殺人案呀,愚蠢的騙局呀看了心情不好。”
  “說得對,不過那個人好像不寫這些東西。”
  “哎呀,您知道的嗎?”
  “啊?不是……”
  淺見慌忙說道。
  “我的意思是,內田先生不就是在出發前的儀式上接受獻花的那個人嗎?他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寫得出那些駭人內容的人,從外表看似乎很怯懦。”
  “我看是比較溫柔吧。醫務室的護士也這麽說。她還說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女性讀者很多。”
  “哦?是這樣啊,看不出來呢……我是說作傢呀藝人之類的總是被一層層表象包裹着,看不出真實的面目,這就是所謂人不可貌相吧。”
  “我也是這麽想。”
  邁剋·山田用蹩腳的日語說道。
  “有時候在後臺看見那些藝人或者藝術傢會感到很失望。可是他們卻能憑着自己的演技給觀衆帶來美的享受。這就是所謂專業吧。”
  “有道理。這要是讓內田先生聽到一定會很高興吧。”
  邁剋·山田好像是個大肚漢,廚房也知道他的食量。一份特製的大牛排被端了上來。眼下正在減肥的倔田久代衹能一邊羨慕地斜視着,一邊挑戰面前滿滿的一盤蔬菜沙拉。
  
  “飛鳥”號正掠過伊豆半島的前端,航行在遠離陸地的海面上。
  透過右舷的窗戶嚮外看,也完全看不到陸地上的燈光,眼前衹有黑漆漆的一片。船上的燈光照在船後留下的浪跡上,不時泛起白光。
  據天氣預報說,從明天早上開始,高氣壓將覆蓋日本全國,因此基本上感覺不到風浪。
  
  “‘飛鳥’號真不愧是被巨輪啊,一點也不搖晃。”
  淺見感慨地說道。
  邁剋·山田卻笑了起來。
  “這話恐怕為時過早。去年的環球航行中,在大西洋上,電視機都飛出去了。”
  “啊!電視機飛出去了嗎?”
  “哈哈哈,邁剋從第一天開始就這樣嚇唬客人可不行啊。”倔田久代糾正道。
  “飛出去是大誇張了一點,但是電視機從安裝的架子上摔了下來是事實。在大西洋上遇到了很大的風浪,搖晃得厲害。廚房裏面的冰箱門也打開了,裏面的食物撒了一地。不過那是很難遇到的情況。‘飛鳥’號裝備有防比橫嚮搖擺的自動穩定裝置,比其他船平穩得多,而且絶對安全,您不必擔心。”
  環球旅行的航綫上被叫做“難關”的地方據說有四個:中國東海、印度洋、大西洋和最後停靠港夏威夷到橫濱港之間的太平洋。但是這個季節世界各地的氣候都是最平穩的,尤其是北半球。
  “淺見先生,一起去鋼琴沙竜嗎?讓邁剋展示一下他的歌喉怎麽樣?”
  受到倔田久代的邀請,淺見覺得有點為難。在那些地方晃來晃去,難保不被內田康夫發現。
  “那倒是挺好,不過今天晚上人不會很多吧?”
  “不會,根據以往的經驗,旅行的第一天大傢都很纍,而且還要整理行李,可能一個人也看不到。”
  “是呀,空蕩蕩的。”
  邁剋·山田也作了保證,淺見終於放心了。
  
  鋼琴沙竜位於六層豪華大廳的入口一側。小型的舞臺上擺了一架鋼琴,可容納三十人左右。淺見輕輕靠在寬大的椅子上,點了一種“飛鳥”號獨創的雞尾酒。
  一個叫“希米古特利奧”的菲律賓人樂隊正在熱情飽滿地演奏着標準樂麯。也許是為了迎合老年人的嗜好,古典歌麯比較多。但是,正像倔田久代和邁剋保證的那樣,真是沒什麽客人。
  正當樂隊的歌手對着空蕩蕩的觀衆席演唱的時候,淺見一個人坐了下來,倔田久代靠在櫃臺上,但沒有坐。這也許是船上的規定吧。
  邁文·山田也參加了演出,唱了一首夏威夷風情的歌麯。是一種柔和而有吸引力的男中音。
  喝了兩杯雞尾酒,悠閑地聽着慢節奏的樂麯,淺見很快變得昏昏欲睡了。
  一定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的緣故。睡着了實在對不起邁剋和“希米古特利奧”——淺見一邊想一邊拼命撐開雙眼,但實在是無法抵抗睡魔的侵襲。
  正當演奏告一段落的時候,淺見站了起來:
  “我要回房間了。今晚有些不勝酒力。”
  淺見真的覺得醉了。
  正當他要在記賬單上簽字的時候,倔田久代卻說:“今晚我請客。”她的眼神裏流露出妖豔動人的目光,仿佛別有用意。
  淺見一邊嚮她和邁剋道謝,一邊轉身走了。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內田康夫 The 田康夫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4年十一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