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謎
一、G.7
我曾有幸和一位被我稱為G.7 的偵探——下邊您會看到我為什麽稱他為G.7
——一起調查過幾起案件。在講述這些調查之前,我要說說我是如何結識這位警
探的,而且對我來說,和他相識在很長一段時期也是一個謎。
一九二……年十月九日。
偶爾一次,大約是在清晨兩點,我在蒙馬特高地一傢小酒館和鄰桌的一位聊
了起來。他是一名外國人,我很難確定是哪國人,因為我覺得他說話帶點英國口
音,一會兒又覺得有點斯拉夫味,雖然英國口音和斯拉夫味道相差何止萬裏。
我們一起走出酒館。頭上的天空很美,既清冷又明朗。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一起溜達一段路。我們一同走到德洛海特街。可是我感
覺太冷了,於是開始等出租車。車從身旁呼嘯而過,無一輛是空的。
走到聖喬治廣場,一輛紅色轎車,他等到的,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
來,一個全身裹着裘皮的年輕女士從車內急速跳出來。她遞給司機一張鈔票,不
等找錢便匆匆而去。
“您上這輛車吧!”我說。
“不!不行,您上吧!”
“我住得離這兒不遠……”
“那又怎麽樣!還是您請吧……”我讓步了。我嚮他伸出手去。雖然我們纔
剛剛認識。
他伸給我的是左手。整整一個晚上,他的右手始終插在上衣兜裏。我剛上車
又想把他喚住。
因為我突然發現遇上了一場悲劇,完全迷惑了。在我墜入的這個汽車深淵裏,
我碰到了什麽東西!我用手摸了摸,發現是一個人的身軀。
司機已經將車門關上,車起動了。
我沒有想到叫司機立刻停車。待意識到此,為時已晚。
我們沿着蒙馬特郊區前行。我的酒館夥伴以及年輕女子大概已經消失。
我當時的感受真是無法形容。
這一意外事件使我感到燥熱,我臉燒得通紅,同時喉嚨發緊。
我身邊的這個人已經從座位上滑落下來,他一動不動。
路旁咖啡館裏的燈光現在照到他的身上,我發現這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頭髮
紅棕色、身着一套灰色西裝。
他的一隻手上有血。我觸摸了一下這個陌生人的肩頭,我的手沾上了一種紅
色的、熱乎乎的液體。
我的嘴唇在顫抖,我猶豫不决。最後,我突然做出决定:“去我傢!”
如果當初我沒有看到那個年輕的、長得十分漂亮的女人從同一輛出租車裏走
出的話,我要司機去的很可能就是另一個地方,可能是一個警察局,也可能是一
傢醫院。
但是,我感到這不是一個一般的事件,我也不願意它是一個平常事件。
此人並沒有死。我甚至懷疑他沒有昏過去,他的呼吸是那麽有力,脈膊跳動
節奏是如此清晰。
“老兄!您恐怕做了件漂亮的蠢事!上帝知道您正在往自己頭上套什麽樣的
枷鎖!……”
這我也想到了,但是事已至此,卻撂給警察,我不甘心,我也不甘心當個簡
單的見證人。
“毫無疑問,是那個女人想殺害他!……”
到了我住的那條街。離我那棟樓大約一百米的一傢咖啡館的門還開着,“請
您去把這張一百法郎的票子換開好嗎?”我對司機說,心裏十分害怕他自己身上
就有零錢。
司機去了。我把車中人背到走廊裏。一刻鐘之後這位陌生人已經躺在我的床
上。我凝視着他那個小小的傷口,這傷口極有可能是用尖刀劃的。
“為女人用的武器所傷?……反正他還未蘇醒過來,而且也需要治療……”
傷口不深。他卻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我想大概是失血過多所致。
可是他確實流了很多血嗎?他的衣服上可是一滴也沒有啊。
“甭管它了!應該請醫生……”
我出了門,跑到一個朋友傢。他傢就住在附近,他是醫科大學生,再有一年
就畢業了。我一把將他從床上拽起來。
我們很快回到我的住處。我打開門。我說:“在床上……在左邊……”
我的雙眼立刻睜得老大,因為,我的傷員,幾乎可以說我的囚犯——因為我
出去前已經把門鎖上了——不見了。我查看房間。房間裏亂成一團。所有的抽屜
都大開着。我辦公桌上的證件、材料給翻了個亂七八糟,捆好的一摞信上全是墨
水。
我的朋友哆哆嗦嗦地微笑。
“你傢裏是否放了很多錢?”我的朋友這樣問。
“你什麽意思?”
我生氣了。我惱火了!我感到自己很可笑,想想這樣保護一個陌生人,便感
到自己更加荒唐,更加滑稽了。
“他不是小偷,他什麽也沒有拿走。”
“你肯定嗎?”
“非常肯定!你總不會說我連自己傢裏有什麽東西都不清楚吧?東西全在…
…”
“哼!”
“哼什麽?”
“沒什麽!我可以回去再睡我的覺了吧?不過,你是否先給我來杯燒酒喝。
外邊實在太冷,我是讓你從床上拽起來……”
我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裏的狗熊,怒氣衝衝地回到房間。
那麽,我既然講述這個故事,就一定要把它全部交待清楚。我的朋友剛剛離
開,我後腳就出門了,我又回到聖喬治廣場。
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懷着一綫渺茫的希望,在那裏找到那個女人的
蹤跡。
這太愚蠢了。我明明看到她匆匆地走了。她並沒有進入附近的任何一所房子,
而是朝聖拉紮爾街去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在這兒轉悠了近一個小時,我煩躁不安,竟大聲自言自語
起來。
直到清晨五時,我纔回傢睡到我那張我曾那麽小心翼翼地將我的那位受傷人
安頓躺下的床上,上午九點,我被看門人喚醒,她給我送來一封信。
我衹瞥了一眼信封,决定再回床睡覺。但是,我發現信封上未貼郵票。
信封內掉出的是一份正式公文,要我十點到位於索賽街的安全部。
召見公文上註明我應去的辦公室的門牌號碼。
我至少改變了十次主意,一會兒决定想去說明事實真相,馬上又想編造一個
神話故事,一會兒又决定改變某些細節。
毫無疑問,我的表現幼稚得像個小孩。可是我又不願承認這一點,哪怕是對
自己都不肯承認。
警察局這個地方死氣沉沉,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在走廊裏一刻鐘的等候最終
驅走了我準備編造的各種理由。
“管它呢!反正我沒有做任何壞事!”
門終於開了。我走進一間小小的辦公室,一道強烈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
光綫中站着一個男人,兩手插在褲兜裏。這個人的形象將永遠銘刻在我的腦
海裏,他體形健美,又高又寬,但恰到好處,一套得體的西裝使他失去些威嚴。
一張坦率開誠的臉上布滿雀斑。眼睛清徹,嘴唇微厚。
他高興地微笑着,沒有一點譏諷之意。
“我請您來是為了嚮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原來他就是那個出租車裏的受傷者,那個從我傢逃跑的人!
我被驚得目瞪口呆。我開始從頭到腳打量他。我不知道為什麽將他看得如此
仔細,從他腳上的黑色高幫皮鞋一直看到他脖子上的那條打得恰到好處的單色領
帶。
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自信心強、辦事認真嚴肅,但對衣着追求並不過分的人。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偵探……”
(此名衆所周知,故不宜說出真名實姓)。
在他身上看不出絲毫曾經受傷並被包紮過的痕跡。衹是左臂比右臂略顯僵直。
“來,往前一點,請拿把椅子坐下……您吸煙嗎?”
他嚮我遞過一個鎳質煙盒。
“我讓您度過了十分糟糕的一夜,差點讓您睡到中午。不過我實在急於見您,
求您原諒。”
我還沒有註意到室內有一個靠墻的地方。我有一種感覺,那邊有個人在註視
着我,警探正對着她微笑。
我把頭轉過去。與此同時,警探又開口了:“你可以往前一點,伊威特……
我給你介紹一下……”
下邊的話沒聽見!在夜裏我沒有看清那個女人,但是我絶不可能認不出她。
更何況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裘皮衣。
她也在微微笑着。我局促不安,不知把目光投嚮哪裏。
“這是我妹妹……”終於,這位今後與我再也不分開,為紀念我們的第一次
相遇被我命名為綽號“G.7 ”,而永遠被人如此稱呼的偵探開口說道。
“那個昨天和您一起喝香檳的傢夥在歐洲各國首都都幹盡壞事,已歷時數年,
從未受到懲處。
“您知道,追捕一位衹需動一下小手指頭就能叫周圍的一切完蛋的先生,難
度有多大!……
“況且,這位先生並非是無遮無蓋,在毫無設防的曠野裏和您周旋……”
“一個月以前,我就盯上了他。昨天我决定設一計謀將他捉獲……我和妹妹
同乘一輛出租車,停在一傢小酒館對面……我的傷口是自己事先準備好的,做得
非常巧妙,天衣無縫,還消了毒……您瞧,基本上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在聖喬治廣場,我妹妹下了車,那個傢夥幾乎肯定會上這輛車,至少從表
面上分析會是如此……
“一個受了傷的、失去知覺的人不會引起任何懷疑……我們的強盜和您創造
着同樣的故事,我衹須五分鐘便可找到機會奪下他放在上衣兜裏的引爆裝置……
“可是您的出現讓我這一切泡了湯。我當時甚至把您看成他的同謀。我搜查
了您的抽屜……您能原諒我嗎?”
他看出我已解除了戒心,便作結論似地說:“如果說我放跑了一個敵人,我
希望我至少得到了一個夥伴,甚至是一位朋友。”
二、卡持琳號船失事
我承認,幾乎到事件的結束,我仍然認為G.7 在這裏無事可做,甚至覺得他
的在場很不合時宜。這說明,儘管我們自認為很難被某人某事所左右,但一旦遇
到了對手,就會……
然而,我從未見到過在一次事故中能集中如此多的能手,如果依照從前的規
定,這次事故衹能由海洋部門作特殊處理。
兩個月以來,布洛涅地區一直處於焦慮不安的狀態。卡特琳號船上幾個死裏
逃生的幸存者,每行動一步,每進一傢咖啡館,都會被無數的詢問者包圍,而所
提的問題又往往成為引起爭論、甚至吵駡和打架的導火綫。
喬治。法呂,即卡特琳號船長,是否故意將拖網船沉沒了呢?
他是否把報務員日耳曼。當布瓦殺害了?
他至少當時是否阻止日耳曼離開甲板上煙囪附近的工作臺?
他是否接受過其船主德西雷。範。梅肖朗的什麽指示?
這次事故可能既涉及到民法又涉及到刑法,保險公司拒絶賠償。
一大群專傢匯集在了一起,在這些航海行傢裏手、遠洋輪船長、造船專傢、
船主、輪船建造者和機械師們面前,G.7 的影響和威力相形見拙。
更有甚者,在離開巴黎的時候,G.7 竟毫不掩飾地嚮我承認,他的全部航海
知識也就是賽艇和獨木舟。
這方面我比他知道的多得多,在開往布洛涅的火車上,在我們對事故的前因
後果衹略知一二的情況下,我頗為得意地就有關蒸汽發動機拖網漁船的有關知識
給他上了小小的一課,這種船和卡特琳號一樣,開往蘇格蘭附近的海域捕撈鱭魚
和鱅鰈。
我嚮他介紹說,這種船上一般包括二十五名到四十名船員,一名船長(船長
從來不可能是遠洋船長,他衹有近海的執照),一名大副,一名水手長,一名報
務員,一名機械師和幾名必不可少的專傢。
我還嚮他詳細講解了必不可少的如何在大海上行駛的知識。
果不其然,拖網漁船很少使用六分儀測方位,不少漁行老闆可能都不會操作
這種儀器。
人們主要使用的是羅盤和測深器——測深器用來測量海水的深度,然後將海
水深度標在航海圖上。
最後,每天,或者在必要時,報務員用無綫電詢問輪船所處的方位。
G.7 靜靜地聽我講解。待我的長篇大論完畢,他衹提了一個問題:“報務員
由哪些人擔任?”
“大多是城裏的年輕人,很少有水手擔任,而且報務員和水手之間的關係一
般都不好,尤其和官員關係很糟,上下級之間位置擺得不好,經常發生磨擦。”
我們在布洛涅停留了三天,事故遠未查清,喬治。法呂也就暫時有了人身自
由。
兩個月以前,這艘拖網漁船在離蘇格蘭不遠的費爾島觸礁了。
幾天之後,船員獲救,報務員失蹤。
事故發生後的大約兩周裏,一切風平浪靜。有一天風聲四起,傳聞保險公司
開始找麻煩。
其他消息也開始在港口附近的各咖啡館裏流傳。傳聞最終變成指責,指責越
來越多,不幸的是,其指責內容大多有根有據。
人們說是船長和船主一起故意將船沉沒的。
該船已經很陳舊,破爛不堪,很難適應漁汛期的大規模作業。
這次漁汛期收穫更慘,整整損失了二十萬法郎。
僅就這方面的問題,專傢們的調查報告,附帶文件,各種表格,估價單,船
員們的責任等等,就不知有多少頁。
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卡特琳號的沉沒有可能使船主獲賠可觀的保險金。
最後要做的是將事故的真相查清,這是船長、報務員和漁船老闆們的事。
事故發生的那天有大霧,卡特琳號迷失了方向,船頭的方向是北海,因此應
該要麽從費爾島和奧爾卡德島之間通過,要麽從費爾島和赦特琅島之間通過。
相對而言,無論經過哪條通道、都不睏難。航海圖明確標出海水深度大約在
百米左右。
對於提出的所有問題,法呂船長都作同樣的回答:“我最後一次叫人測水位
的時候,我們的船在一個叫巴巴邦剋的地方,此後我用羅盤掌握前進的方向。我
們應從費爾島以南十度通過……我沒有故意將船沉沒……我真給弄糊塗了!”
人們都認為這套自我辯解站不住腳。因為,如果再問法呂,羅盤是否檢驗過,
他衹說反正羅盤的精確度很高,其他再不多說一個字。
而對水手們盤問的結果很令人不安。
衆所周知,在人人能逃則逃的情況下,最後堅守在船上的兩個人是船長和報
務員。
當卡特琳號在費爾島南端不到半英裏的地方撞在一塊暗礁上時,嚮海裏投救
生圈的命令就下達了。
拖網漁船很快沉沒了,命令也執行了。這時報務員應該在他的工作間裏發出
SOS 求救信號。
而船長則應站在離發報室幾米的地方,監視着救援行動。
險情在一分一分地,甚至一秒一秒地加大。
最後一隻救生艇上的人驚訝地發現船長和報務員並未上救生艇。
救生艇上的人不敢再跳入水中找人,怕自己再也上不來。
隨後船長一個人上了小艇,臉綳得緊緊的,命令道:“鬆纜繩……”
人們被驚呆了,但是法呂重複他的命令。危險越來越大,命令被執行了。
救生艇駛出不遠,還可看到卡特琳號的甲板。後來,衆口一詞,都說沒有看
到報務員。報務室的門關着。
幾分鐘之後,拖網漁船沉沒了。
“您得到沉沒卡特琳號船的命令嗎?您執行了這一命令嗎?您是否阻止報務
員對您的揭發,阻止他說出真相,比如他曾指出您的航嚮是錯誤的?”
“我沒有得到過命令!我也沒有執行什麽命令!我沒有將我的船沉沒!”
“而報務員……”
“我什麽也不知道!”
人們提供了對法呂有利的證據,說他已有二十五年的航海經歷,他是一名信
譽無可挑剔的人。
德西雷。範。梅肖朗對提問的回答也是如此。
“我什麽也不知道。我衹知道我的船完了。保險公司拒絶付給應該屬於我的
保險金。我沒有命令法呂……我完了!”
最後,大副戈爾剋來科,一個三十來歲的布列塔尼人,對事故也一無所知。
任何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大副沒有看到船長離開漁船,他指揮的第一艘小艇一下水就劃遠了。
漁船擱淺時大副沒有值班。
他衹肯定地說:“羅盤是好的!”
這個說法看似簡單,實際上很嚴重。因為既然羅盤沒有問題,航位不錯,
着巴巴邦剋方向開,風力又不大,那怎麽會搞錯航嚮,直接駛嚮了費爾島?這豈
不是見鬼了嗎?
水手們之間是如何議論的?遠在出事之前,船主的聲譽就不怎麽好。他是個
小船主,衹有這麽一條船。
他的船從來都是蹩腳貨,遲早會出事。
至於報務員,人們幾乎不認識他。他二十二歲,魯昂人。
這是他第二次出航,漁民們不喜歡他。因為他總是關在那間有好多小說的工
作間裏。
我回憶起G.7 所提的幾個問題:“那些和法呂一樣的漁船老闆們,有時是否
長時間不出海作業?”
“會有這種情況。總有船停靠船塢錯過了漁汛期。”
“漁船出航的時候,一般在陸上已經停了多長時間?”
“三個月。他以前指揮的一艘四桅船正在拆卸。”
為了確切表達我的印象,我不得不說句不太得體的話。
在我看來,警方介入此事頗為不妥。
港口上沸沸揚揚的人群正在議論這件事故!應該聽聽海上人們的看法。
海洋世界總給人一種嚴肅、莊重和深奧莫測的感覺,而陸地上的人又往往把
這種感覺給予誇大。
設想一下,如果一名機械師故意將自己的車頭往墻上撞,人們會作何感想?
開始時我已說過,我們在布洛涅停了三天。時間不長,我卻纍得精疲力竭。
我的頭被各種相互矛盾的議論弄得都快炸了。
對了,我差點忘了G.7 嚮船主提的最後一個問題:“您是否每天通過無綫電
報和您的船保持聯繫?”
“不是每天,衹是在必要時。”
“法呂會發報嗎?”
“不會!而且,衹有報務員纔是報務室的主人。沒有報務員的准許,任何人
無權進入報務室。”
這就是全部經過。我認為自己沒有遺漏任何東西。第三天,G.7 平靜地對我
說:“我們在這裏已無事可做了……剩下的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是多數的他們,還是單數的他?”
因為我想的是法呂。
“既指他們,也指他!”G.7 很不高興地嘟嚷道。
“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對不對?”
“哪件事?”
“是法呂殺死了報務員!用手彈,用刀,也許幹脆將他死死地關在報務室裏
……各種證據是肯定的……而且,營救的時候日爾曼。當布瓦不在場,因此不可
甘能有別的解釋……對次,甚至法呂本人也不否認!……當然,他也不承認,可
是他並不否認……”
“可是,他這樣做豈不是自己給自己製造最大的麻煩。在某種程度上,他是
在冒被懲處的危險。”
“這的確是一個瘋狂的舉動!但是像法呂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沉着冷靜的
水手,衹有在狂怒而不可自製的情況下,纔會做出瘋狂的舉動。
“您現在明白了吧?是他在指揮着卡特琳號船。船主偷偷地將希望把船沉沒
的想法告訴了他。船長已經三個月不出海了,他需要掙錢生活,”他還是出海了。
他知道沒有人強迫他把船沉掉,在返航的路上,遇上了大霧。從此,他衹能任憑
報務員的擺布,聽報務員指明自己的方位。
“法呂未起任何疑心。突然災難發生了。他明白,他不由自主地成了故意使
船失事的肇事者。而他什麽也不能說,因為在出海前他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接受了
船主的命令!
“他受騙了!他的名譽掃地!是他,他一個人,成為事故的責任人!您對海
洋法瞭解得很清楚!
“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我剛纔為什麽如此憤怒嗎?
“這難道還不能解釋為什麽到現在他還一言不發嗎?”
我問道:“你嚮法官談了你的意見嗎?”
他聳聳肩,甩出一句:“讓海上的人自己去應付吧!”
我不知道他是否預料到一個月之後我們纔知道的結局。
恐怕當時他就預料到了。在法庭上,在衆目睽睽之下,喬治。法呂對着範。
梅肖朗腦門開了一槍,然後自殺了。
三、挪動傢具的幽靈
這是非常愚蠢的一夜。我承認,在這一夜的隨後幾小時,即日出前的最難熬
的時刻,我對G.7 很不滿意,他叫我在坐副駕駛的位子上和他一起跑了三百多公
裏,為的是來到一間封閉的房子,在黑暗的角落裏等着挪動傢具的幽靈出現。
我們頭一天晚上來到這個名叫尼爾凡耐的小村子。房主埃德加。馬提諾叫人
開車到火車站接我們。他站在自傢房子臺階上等候,當地人稱他的房子為“城堡”。
這座房子已有年頭了,兩邊配有廂房,像是路易十四年代的建築風格,墻壁
和屋頂已經有些變形。
雖然如此,它仍不失從前的風采和氣派。墻角上竪着的小角樓,使它失去了
城堡的威嚴,但花園卻屬一流的美麗。
村裏的農民們聚在路旁目視着我們的到來,如果說人群中有人料到我們會掉
進幽靈的陷阱,我並不感到驚奇。
因為人人皆知,G.7 從巴黎特地趕來,就是為了將挪動傢具的幽靈逮住,這
個幽靈始終是當地談論的中心。
幽靈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城堡的主人是位上了年紀的年金收入者,迪皮伊。
莫雷爾夫人,一名騎兵軍官的遺孀。一天早上,迪皮伊夫人嚇得尖叫起來,她發
現那件頭一天還放在房間一角的傢具中最沉重、最龐大的衣櫃第二天一早竟然竪
立在了房間的正中央。
迪皮伊。莫雷爾夫人倒是經常變換傢具的擺放位置。後來人們對她的舉動也
就不以為然了。
但是衣櫃似乎已習以為常,它一會兒回到墻角,一會兒又移往它處,最後衹
能認為這事確實有些蹊蹺。
衣櫃大得驚人,重得出奇。這件傢具歷史悠久,今天人們已不再製作,原因
很簡單,就是現代建築容不下這樣身高體重的大傢夥。
迪皮伊。莫雷爾夫人傢中衹有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老女僕和一位七十二歲的
老花匠。此外,城堡中再無他人。
村裏的人們開始逐漸遠離他們,但後來明白了是衣櫃自己拒絶留在原故安放
的位置。
衹有一人,就是馬蒂諾,對這些無稽之談不屑一顧。因此,他和老朋友迪皮
伊。莫雷爾夫人之間的關係就出現了問題。但迪皮伊。莫雷爾夫人還是原諒了他,
因為在她到處尋找買主,希望把這座兇宅出售的嘗試失敗之後,衹有馬提諾自告
奮勇、表示願意購買。
當然,他出的價錢是可想而知的:幾乎不到原價的一半。
他對那些還好奇的人說,衹要他住在這座城堡裏,傢具挪動幽靈就不敢再動。
但是幾天之後,人們發現他的態度變了。他開始焦慮不安。人們都在私下傳
說,傢具挪動幽靈一直在變換衣櫃的位置,說馬蒂諾不久便會將城堡轉手出賣。
這就是事實的全部經過。在旁觀者看來,這故事確實有點荒誕。但是,當你
身臨其境,當你看到那一張張被這神秘莫測的故事弄得愁眉不展的臉,當你聽到
人們竊竊私語時,你就會明白為什麽市長會從巴黎請來一位偵探,以便對此事做
個瞭解了。
市長從巴黎請來的偵探便是G.7.他又好心好意地將我帶上。可是我和他一起
在大衣櫃的房間裏守候了幾個小時之後,便對他的好意再也沒有什麽感激之情了。
因為我們就在這放置內衣內褲的房間裏過夜。在扶手椅上睡覺,食用的是一
瓶有煙熏味的白葡萄酒和火腿三明治。
衣櫃在原來靠左面墻的地方,我們二人在黑暗中仔細觀察,看它是否挪動位
置。
我們以傳統的作法堅持到最後:沒有開燈,不說話,甚至也不吸煙,怕將幽
靈嚇跑。
是G.7 非要這樣做的,這位我有點驚訝。
不錯,自從我們進入這所宅院之後,G.7 就進入到這個幽靈故事當中去了。
無論如何,他始終沒有笑,連微笑也沒有。而房主本人,他那典型的高盧人腦袋,
看上去確實沒有絲毫招魂術信徒的模樣,但也不像個膽小鬼。這使故事顯得更加
蹊蹺。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最終也無所適從了。晚上,他嚮我們詳細講述了幽靈
的鬼把戲。
大衣櫃是靠墻放着的。和許多資産階級家庭的做法一樣,衣櫃的四腳置放在
厚厚的玻璃支架上。
按照G.7 的要求,我試着搬動一下衣櫃,或試着哪怕是移動幾釐米,可是我
失敗了。我剛剛能擡起一角,僅移動了幾毫米。
這哪裏是一個衣櫃,這簡直像座小房子。馬蒂諾又將大量的舊日書,諸如《
法國大革命史》《米什萊全集》等書籍放到裏邊,這使櫃子變得更加沉重。
“你們會看到,早晨它又會回到屋子中央!喏,就在這個位置……明天我們
再把它放回原位。三個大男人才能將它移動……十二個小時之後,它又會挪動地
方……”
我是不相信的,G.7 看上去則十分嚴肅認真。馬蒂諾建議他呆在房裏過夜,
他便匆匆接受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至於我,幾次睡着了,待到最後一次睜開眼睛,晨
光已將房間照亮,那件老式衣櫃竪在原處,沒挪動一步。
我用譏諷的目光盯着G.7.“它可是沒有動窩!”我提醒他說。
“不錯,它的確一動未動。我們到外邊去吸支香煙,您的意見如何?”
我趕緊接受了他的建議,隨他來到房子外邊。但是花園裏清晨陰冷的空氣着
實叫人感到驚奇,令人很不舒服。不到五分鐘,我便建議回房裏去。
短短五分鐘!當我們再回到屋裏的時候,發現衣櫃已經來到屋子的中央,而
那四個玻璃支腿各自停在原地未動。
我一直認為,G.7 對國際象棋的酷愛和迷戀與他的偵探才能有一定的關係,
可是現在我覺得我錯了。
不錯,在黑白相間的棋盤面前,我比他要棒很多。
可是就我而言,我也可以稱得上是個蹩腳的警察,能力雖然差些,卻有良好
的願望。就這樣,當他還在不慌不忙地喝着他的白葡萄酒的時候,我已經記下一
大堆有關的細節。
比如,屋頂每三十公分被一根橡木橫來年感隔開,和英格蘭建築風格一樣。
每兩條橫梁之間吊着很結實的挂鈎,可能是為支撐懸挂物吧。
我還註意到房間的一角明顯尖於其他的房角,但所有的墻角都是不規則的。
最後,我發現房間的地板漂亮無比,蠟打得油光瞠亮,我尋找劃溝,沒發現
一條。我再一次試着搬動衣櫃。我氣壞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會兒便纍得大
汗淋漓,衣櫃大概也就挪動了幾毫米。
我突然有個主意,將衣櫃打開。我以為裏邊的書沒有了,是空的,或着會發
現書是匆匆忙忙地摞上去的。因為那個所謂的幽靈衹有五分鐘的時間將它搬動,
它沒有時間將裏面的書取出,然後再一本一本地整好。G.7 一直在微笑,這叫我
很惱火。
“您可知道目前哪些人住在這裏?”我以挑釁的口吻問他。
“這又有什麽關係!”他回答道。
“什麽?沒有關係!您總不至於認為是傢具挪動幽靈在……”
“您恐怕自認為是個力氣不小,甚至力氣相當大的人吧?……您可是很註意
鍛煉身體呀……”
“雖然如此,很可能有個龐然大物……”
“如果真是這樣,人傢早就知道了!尤其是,如果這個龐然大物早在迪皮伊。
莫雷爾還是城堡主人的時候就在這裏的話……不要忘記,這個幽靈是在那個時候
出現的……這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點……現在該輪到我嚮您提一個問題……如果您
需要翻墻潛入這個房間,您會怎麽做?”
我臉紅了。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從這個角度觀察過這所住宅。我走到窗前。
“這很容易!”我看了之後說,“小孩都能越入!我們在二樓,外邊有一棵
沿墻攀延的梨樹,似乎目標很明確,就是為了通嚮那裏……這棵梨樹可稱得上一
架地道的梯子……衹是,如果照您的說法,這種分析似乎對我們幫助不大……”
“您這樣認為?”
“呀,我差點忘了,您剛纔還說一個人無論如何搬不動這個大櫃子!……恐
怕兩三個人才能做到。”
我打住了。我勝利了。
“還有,您還記得我們有一會兒是在外邊,即正好就在房間的這一邊……”
他一直在那裏微笑。對於約瑟夫。勒保爾涅這套把戲我已習以為常,這是他
特有的表達方式。但G.7 的一套更叫狼狽,難以應付。
此時的我,隨時都可能發火,何況我已經一夜未眠,也滴水未進。這時馬蒂
諾走了進來,身上穿着室內便袍,頭髮亂蓬蓬的。
他看到衣櫃,一下楞住了。
“那麽……你們看到它?……”他結結巴巴地問。
“正如您所說!”G.7 平靜地回了一句。
“那……那你們沒有捉住它?你們沒有……沒有……朝它開槍?”
“沒有!”
這位好好先生圍着他的衣櫃轉過來,轉過去,一會兒又拍拍它,然後看着我
的夥伴,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安表情。
“就在你們的眼皮底下!……”他一字一板地說,“至少不是我的傢僕吧?
……”
“我想不是。您的傢僕都是哪些人?”
“首先是女廚,她叫歐也尼,一個四十來歲的長舌婦……”
“繼續說!……”
“然後是她的兒子,十五歲,負責照顧馬匹……”
“接着說!……”
“最後是僕人,一個頭腦有點簡單的大個頭兒……”
“還有呢?”
“沒有了,就這些人。”馬蒂諾可憐巴巴地說。
“好了,您去洗漱吧。我敢打賭,您來這兒之前臉都沒有洗……”
“那麽,幽靈?……您有什麽看法?”
“幽靈是睡在花園深處的小房子裏吧?”
“哪個小房子?”
G.7 把馬蒂諾拉嚮窗戶。
我沒有聽到過關於小房子的事。看來馬蒂諾和我一樣也很驚訝。
但我很快就明白了,G.7 這樣說的目的,就是為了給我們的主人來個措手不
及,將他的手抓住。
他開始聞城堡主人的手指頭,城堡主人的臉色變了。
“哼,蠟!”他說,“我聞到蠟味!不是地板蠟,是別的蠟!衹有擦上這種
蠟,或着黑肥皂才能使一件木器在這樣的地面上滑動。而且,還不會在地板上劃
出任何颳痕,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用抹布一擦就得了。”
房主人被這一令人震驚的調查結論擊垮了。
“我不得不繼續玩這樣的把戲!”他終於可憐兮兮的承認了。
“那當然!否則,挪動傢具這一幽靈的把戲被利用的時候,其罪魁禍首就是
您了!”
馬蒂諾點頭同意。然後,他悲嘆道:“第一次,並不是我……”
“我一下就料到了。我在衣櫃附近地板上有意撒了幾滴酒,這證實了我的判
斷。酒很快流嚮地板中央,停止不動。換個說法,這地板有個微小的斜坡,順着
斜坡,衹須在櫃子的四角經常打打蠟,將玻璃支腿一一移開,輕輕一推就……”
“您想我會入獄嗎?反正我沒有偷盜。其他人也有可能以同樣的價格買下城
堡……”
G.7 好像沒有聽他說話。他在繼續自己的思索。何況他的發現最終會在法律
上有什麽結果與他又有何相幹?他並不是審判官。人們要他做的是揭開一個謎,
如此而已,別無他求!
“您看,是您自己讓我得出了結論。因此,如果我說出更多的內情,危險就
大了。您對我說櫃子總是停在同一個地方……”
他用友愛、嘲諷的目光盯着我作結論說:“從此,連小孩都會發現這樣的奧
秘!”
四、刺紋身之人
我一再提醒自己,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搞清事實真相,維護正義,
保護悲劇的受害者。儘管如此,開始時我還是感到渾身不自在,我將自己的身體
緊緊貼着G.7 ,和他一樣屏住呼吸,通過窺視孔往裏看。
這窺視孔非常符合自己的名稱。從單人牢房往外看,不會對任何事産生懷疑,
衹能看到一面再普通不過的鏡子。
事實上,這是一面沒有錫汞齊的鏡子。鏡子的後面不是墻壁,而是一個黑暗
的小房間。
我們置身在這個又黑又小的房間裏。別人看不見我們,而我們在鏡子另一邊,
對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依照一貫的習慣,坐在自己的小床邊上。他兩手托着下巴,面部表情
難以形容,令人擔憂。他身上有那麽一種說不出的東西,人們對他的看法也衆說
不一,大相徑庭。
“他是一個瘋子!”精神病醫生說。
“是瘋子!”一些知名專傢也肯定地說。
“一個身心衰退者!”
“一個普通的夜遊神!”
“一個維護傢族聲譽的紳土!”
人們甚至還這樣說:“都不是,他是個地道的啞巴!”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連我和G.7 給他帶進的女人,他也不看一眼。
她站在門旁,就像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一樣。
我們可以看到她的鼻孔在顫慄、發抖。她兩手緊緊抓着自己的提包。
她要說話,要嚮那個人走去,要做出點什麽透露秘密的舉動?
這個男人,這個因無人知道其真實身分而顯得更加神秘的男人,是否就是她
丈夫?或者他衹是個非同一般的騙子?
幾分鐘之前,在地處樊尚森林的那傢專門治療名人精神病患者的療養院的接
待室裏,她以一種憂鬱的語調對我們說:“我不知道!我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
有時好像是他!可有的時候,我敢打賭,不是他。”
“您丈夫的右前臂上是否刺有紋身?”
“我……沒有!或者……我從沒有看到過!……”
“您丈夫的性格是否有點古怪?”
“他有些神經質,這是肯定的……他的情緒變化無常……有時他會莫名其妙
地傷感……”
“沒有發現他夜裏外出嗎?”
“從來沒有……”
“可是您的臥室就在他的隔壁……”
“我睡得很死……”
現在她站在他的面前,不敢擡頭看他,將目光死死盯住地面。
她從上到下一身黑服,為的是與周圍的氣氛和諧一致。
她臉色蒼白,看上去非常高雅。她還不滿三十歲。
這兩個人沉默寡言,一動不動,簡直讓我難以忍受。
“應該叫他們說點什麽,做點什麽!……”我這樣想。
他們還是一動不動,他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是,他們肯定能彼此清楚地
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聲!
這間單人牢房的墻呈白色,室內明亮。這並非一間真正意義上的牢房,也不
是一間真正的囚室。
當時臨時將這個人囚禁在這個高級療養院的時候,還曾遲疑過,因為沒有任
何東西證明他衹是一個一般的小偷。
如果他就是德聖博耐伯爵,可如何是好!
萬幸的是終於瞞過了公衆耳目。各傢報紙也從未就此事發表一個字。衹有約
三十個人——其中還包括我這個業餘偵探——對此表示關註。
一天夜裏,負責巡邏的警察在經過羅什大街時發現一個人正在順着管槽往上
爬。他被當場抓住,送進了警察局。
對所有嚮他提的問題,他沒有張口回答一個字。
他的穿着很普通,一套舊西裝,一雙劣質皮鞋,一頂鴨舌帽。上身套着一件
騎自行車人常穿的那種毛綫衣。
第二天上午,該地區的警長認為,有必要通知險些被盜的公館主人。
然而,當人們到達那裏後,遇到的是德聖博耐伯爵夫人,她正在為丈夫的失
蹤焦慮不安。伯爵和往常一樣大約在晚上十一點上床睡覺。他的夫人什麽也沒有
聽見。
她三十歲,他二十八歲。他們結婚剛剛四年,是十分和諧的一對。夫婦二人
出身相同,各自擁有的財産數量相當。兩人身體都很好。
警長偶發奇想,將羅什大街的流浪漢帶來,目的是叫他開口說話。這纔有了
個非同一般的發現。
這名男子,這個一直未開口說話的人,和德聖博耐長得如此相橡,以致伯爵
夫人一會兒說就是他,一會兒表示懷疑,一會兒予以否認,一會兒又改口,可以
想像她被驚嚇到何種地步,伯爵的男傭受驚的程度絲毫不亞於伯爵夫人。男僕是
公館中惟一被告知內情的人。
伊夫。德聖博耐也是同樣的看法。他是失蹤者的哥哥。
“是他!……不,不是他!……”
最叫人不安的有關細節是此人刺在右前臂上的紋身,紋身圖案是一顆心,被
一支箭刺穿,心的上方是組成十字的兩把斧頭。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伯爵先生的胳膊上有這種圖像……”男僕說。
“您可經常幫他脫衣服?……”
“是的……”
“您看到胳膊上……”
“我不知道……我沒有註意過……”
拿這個男人,或拿這個刺紋身的人——目前衹能這樣稱呼他——怎麽辦?
曾經想把他從囚室轉移到弗雷斯內斯監獄,但是如果他確實是德聖博耐伯爵,
那豈不是一樁天大的蠢事!
最終决定,將他暫時關進樊尚森林的“療養院”。
從各種角度對他進行了觀察,最著名的精神病專傢也對他作了全面檢查。
他們未能取得一致意見。
此人自始至終不開口,對所提的問題一字不答。
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翻譯們將調查人員所提的問題譯成十二種不同的語言
給他聽,甚至還從聾啞學校請來了一位老師。
沒有任何結果!也曾偷偷對他進行恫嚇,但仍未起任何作用。還讓他吸過一
些煙土。之後給他進行了蘇格蘭浴:兩天不讓他進食,緊接着是一頓美餐,在他
吃得正津津有味時馬上將飯菜撤掉。接着是用饑餓整治他,然後扔給他一根髒兮
兮的蒜腸。
他不聲不響,也不抗議,給就吃,不給就餓着。
在他面前支起一張餐桌,將美食端來,然後觀察他的動靜。他毫不猶豫地吃
了起來,正確地使用着鉗子和小鈎吃蝸牛。
第二天,又用一把大折刀切面包和香腸,他身材又細又高,面無血色,眼神
平靜得叫人難以忍受。
一些人認為他眼神平靜說明他自信,另一些人則覺得他在演戲,也有人認為
他是個呆子。
這期間一直未停止尋找真正的德聖博耐伯爵。假如確實存在着一個假伯爵的
話,和在伯爵的住宅及其內室尋找未果一樣,一無所獲。
人們一直認為,德聖博耐是位很有教養的紳土,在他身上從沒有發現過什麽
異常之舉。他有些神經質?持這一看法的人應該是在誇大其詞。
伯爵有時去跑馬場,有時去地處貝裏的城堡。在城堡內伯爵熱衷飼養一大群
獵狗,伯爵的父親當年也有相同的癖好。
這是怎樣的八分鐘啊?我記下時間。整整八分鐘,一秒不差!
此人坐在床邊上,目光迷茫。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門邊,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
我身旁的G.7 早就預料到這一面對面的場景,他非常冷靜,而我已經開始感
到頭上發熱。
我真想求求G.7 ,求他盡快結束這種讓我感到受刑般的熬煎,尤其是那女人
比我還要難受。
這個女人審視着那個男人,看他是還是不是她的丈夫!
“您怎麽看?”突然,我的夥伴在我的耳邊小聲問道。
“去把門打開!”
“他動都不動,哼!”
簡直叫人難以忍受。我再說一遍,整整八分鐘,從表盤上數出的實實在在的
八分鐘!
“他們可是富人傢……”
“我知道……那又怎麽樣?打開!”
“試着打開缺口!”
“我想放棄了……”
“看看另一種假設:如果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失蹤的伯爵,另一個是以他的
身分出現的小流氓……”
我這個人一旦神經緊張起來就覺得腳上的鞋不舒服,我的大拇指開始嚮外翹。
這種感覺現在又開始了。
“您知道有幾種可行的,乃至合乎情理的解决辦法……至少有六種……”
我怕他一一嚮我數來。但是他卻嚮着囚室的門走去,不久我們三人,德聖博
耐伯爵夫人、G.7 和我,一起來到接待室。
“您認出他了嗎?您和他說話了嗎?”偵探顯得特別和可親。
“是的……我和他談了……”她說。
“他回答您了嗎?”
她猶豫着。
“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可是,我覺是他,但理智使我
拒絶相信……”
“伊夫。德聖傅耐也是這樣對我說的……請讓我再提個題:您丈夫是否患有
夢遊癥?……”
“我想沒有……啊,不,我記起來了,他小時候有時夜裏來……但這種現象
以後再沒有發生過……‘”他是否是個好嫉妒的人?“
這個問題出乎我的意料,把我嚇了一跳。德聖博耐夫人卻很鎮靜,嘴角居出
一絲憂傷的微笑。
“和所有的男人一樣……可是我很少外出!……”
“您也不接待一些人嗎?”
“從來沒有……衹是在貝裏的時候,和幾個鄰居,也是為了去打獵……”
G.7 站起身,走嚮囚室,打開門,喊道:“你過來!”
此人並未應聲而動。我的夥伴上前抓住他的雙肩,將他推到走廊,推進接待
室。
“坐下!”
此人沒有服從命令。G.7 將他按坐在一把椅子上。
德聖博耐夫人站起來,驚得目瞪口呆,焦灼不安,將一隻手放到胸前。
這簡直是當頭一律,我的臉也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德聖博耐太大好幾個月以來就已變成了您哥哥的情婦。”G.7 眼睛直視着
刺有恩情紋身的男人說。
他突然打了她兩個響亮的耳光!伯爵夫人一下子倒退了兩步,手伸嚮前,像
是在自我保護。
男人站起身,攥緊拳頭,目光像瘋人一般。
“您有什麽可說!”
這是他兩星期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G.7 嚮我點點頭,我跟着他出了門,把那面對面的一對留在屋裏。
後來,在療養院裏,偵探嘆息道:“我當時頭腦發熱!我敢嚮您打賭,采用
這種可惡的手段並非易事。但非得這樣做不可。我對那個可憐的傢夥還真有點同
情……我當時很有信心,至少心理上有足夠的證據……
“他妻子在囚室的態度!……他的態度……他哥哥在調查時的態度!等等。
“讓一個疑惑飄過,證據便慢慢地出現了……
“您知道女人總能信誓旦旦嚮你保證,說某某是她的或不是她的丈夫……女
人嚮來如此!
“但她又必須小心翼翼,避免引起懷疑。她衹是一點一點地承認。這樣做,
不到一兩個星期,紋身人確信無疑就是德聖博耐伯爵,便被永遠當作瘋子關起來
……”
“這樣做的受益者係何人?是那些情夫……”
“伯爵夫人既不外出,也不接客,衹接待伊夫。德聖博耐這個單身漢……”
“此人精力十分充沛,他記起自己的弟弟幼年時是個夢遊癥患者!
“再沒有比迷惑一個夜遊神更容易的事了……德聖博耐不是已經行動古怪、
脾氣變化無常了嗎?……在人們的眼裏,他難道不是一個怪人嗎?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怪人變成瘋子……
“首先是刺紋身,無疑用過催眠劑,待他沉睡過去……然後再趁夜深人靜時
給他快速實施了磁氣療法……”
“待德聖博耐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他被自己的狀況驚呆了。他並非沒
有見過‘哈雷教授的把戲……’,他對那個兩面人的神秘故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
“他認為自己已是個受到了損壞的人……他寧願被看成是另外一個人……”
五、消失的屍體
事情來得很突然。一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左右,G.7 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
决定立即帶我一起搭乘一小時之後的火車出發。
這天下午四點,一個地處盧瓦爾河邊名叫特拉西的小村子的居民,發現一個
姑娘的屍體隨水漂流。
人們用一隻小船將屍體打撈上來。人看上去已無生還的希望。雖然如此,村
裏的一位葡萄農還是開上自傢汽車到普伊鎮請來了一名醫生。
醫生給她進行人工呼吸,整整做了兩個小時,結果徒勞。
全村人誰都不知道她是誰。她一直沒有蘇醒過來。市長不在,也沒有警察。
普伊的警長正在外邊執行任務,要等第二天才能回來。
鐵道道口看守員傢的後院有一間久置不用的小屋,人們將屍體擡到那裏。天
亮時,大傢便分散各自回傢去了。
晚上十點左右,道口看守員出來為一列貨車報道岔。在經過那間存放姑娘屍
體的小屋時,他被驚呆了。他發現自己親手關好的小屋的門半開着。
他害伯了,回頭喚來自己的妻子。兩個人拿着一盞燈籠,通過半開着的門縫
朝裏看。
死人不見了,屋裏什麽也沒有了!
早晨六點,我們到達現場。在火車站上能看到那衹小船,小船的周圍擠滿了
騷動不安的農民。
特拉西村位於盧瓦爾河右岸,這個地段的河面較寬,河中散布着幾個相當大
的由沙石構成的島嶼。
村子的對面是聖塞爾古堡,一眼就能看到。但是需繞一個很大的彎子才能到
達通嚮減堡的吊橋。因此,特拉西村還是很偏僻的。
我們看到的人大部份都是葡萄農,其中幾位得知這個消息後便在大路上守候
了一夜,等着警察的到來。
警察先我們一步到達。他們進行了一般的詢間調查,結果是衆說紛紜。
有一點是肯定的:給姑娘做了兩個小時的人工呼吸也未能把她救活。醫生毫
不遲疑地在死亡證書上簽了名。
可是,一名老船夫講了個故事在人們的思想中引起了混亂。他說,他曾親眼
看到,一名船員的女兒在父親不在的時候掉進河裏,一個小時後纔被救起。兩名
醫生搶救無果,說她已經死亡。父親回來後不信,趴在女兒身上給她進行了十個
小時有節奏的胳膊彎麯動作,最後姑娘竟然慢慢蘇醒過來了……
對船夫講的這個故事的反應真是難以形容。人們被驚得全身顫抖。就連鐵路
道口看守員也不敢再朝小船的方向望一眼。
G.7 認為不應降低自己的身價。我們混在好奇的人群中,聽着這一切,看着
這一切。時值八月,天氣乾燥,已有半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了。儘管如此,還是
有人非常固執,非要在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不可。
警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人們嚮他講述的一切一筆一劃地記錄下來。他的字
體粗大,密密麻麻地寫了好幾頁。
上午十點左右,戲劇性的場面出現了。這時來了一輛小汽車,是從一個和持
拉西同樣大小的名叫洛日的村莊開來的。
洛日村地處盧瓦爾河上遊,離特拉西四公裏。從車裏匆匆跳下一個胖女人。
她大喊大叫,又哭又鬧,全身發抖。另有一個老農民,一言不發,緊隨在她
身後。
“是我的女兒,對不對?”
人們將頭天晚上的溺水人,以及溺水人穿的衣服等等嚮她描述了一番。人們
吵吵嚷嚷,對溺水人頭髮的顔色各說不一。但死者的身分已毋庸置疑。
溺水者不是別人,就是昂熱列剋。布裏奧,即剛從洛日村來的這對夫婦的女
兒。
父親完全被這一事件打垮了。他說不出一句話,衹是用遲鈍的眼神茫然地望
着一切。母親代表兩個人說話。她連珠炮似地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尖叫。
“是加斯東幹的,一定是他……”
周圍的人都竪起耳朵聽她講,得知昂熱列剋十九歲,癡戀上了一個在聖薩土
爾市稅務局工作、身無分文、連兵役還未服過的小職員,毫無疑問,布裏奧夫婦
對這一婚事是堅决反對的,他們已經為女兒選中了一個對象,他是普伊村的一個
相當富有的葡萄農,三十歲,很有錢。
婚禮原應在兩個月以後舉行。
G.7 和我首先到達聖薩土爾市,將那些警察、溺水人的父母和那群自始至終
圍觀的好奇人丟在小屋前。
我們於十一點到達了聖薩土爾市稅務局。加斯東本人,更確切地說是加斯東。
韋爾蒂裏埃在稅務局辦公室的營業窗口接待了我們。
這是個二十歲的高高大大的年輕人,他的眼神焦躁不安,稍一激動嘴唇就哆
嗦。
“請跟我們出來一下……”
“可是……”
韋爾蒂裏埃指了指墻上的挂鐘,指針還未到十二點。
“您願意我在這兒談?是關於昂熱列剋……”
他一下抓起自己的鴨舌帽,隨我們來到外邊。
“您昨天下午是幾點離開她的?”
“可是……您想說什麽?……我並沒有見她……”
“您是愛她的,對不對?”
“對……”
“她也愛您……”
“是……”
“您不要她屬於另外一個人?……”
“這不是真的!”
“什麽?什麽不是真的?”
“我沒有殺她!”
“那您知道點什麽嗎?”
“不知道……知道……又找到她了,是嗎?”
“是,又找到她了。警察馬上就到……”
“你們是誰?”
“我們是誰並不重要。您知道些什麽?為什麽我還什麽都沒有說,您就聲稱
沒有殺她?”
“因為我知道昂熱列剋不會接受這門婚事……她不衹一次對我說,她寧肯死
……”
“那麽您呢……”
我們走到吊橋上。遠遠望去,可以看見特拉西村的紅色房頂。
“我,我絶望了……”
“昨天下午,您在辦公室嗎?要知道撒謊是沒有用的!我會去問您的上司…
…”
“沒有……我請假了……”
“那麽您是去見昂熱列剋?”
“是的……在洛日村附近……我們一起散步……”
“您離開她的時候,她還活着?”
“當然活着!”
“您沒有看見有人在周圍轉悠?……比如說胖子讓……她應該嫁的人名叫胖
子讓……是不是?”
“我沒有看見他……”
年輕人惶恐不安,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滿臉是汗,嘴唇灰白。
“我們現在去看她嗎?”他問道。
“不錯!”
“啊!……我們去……她……”
他打住了。
“怎麽樣?……您沒有勇氣了?……”
“有勇氣……我……不過你們應該明白……”
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G.7 讓他哭,不再理他,直到警局,沒有再說一句話。
擁擠在那裏的人群給加斯東。韋爾蒂裏埃讓開一條路,加斯東。韋爾蒂裏埃兩手
捂着臉。他問道:“她在哪兒?”
這時,姑娘的母親走過來,用手指着他叫駡,場面變得一片混亂,衹要有一
點火星,就會變成一場大戰。
“讓他到普伊警察局去解釋!”警長邊說邊將年輕人的手腕抓住。
年輕人嚇壞了。我想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張如此扭麯變形的臉。他用目光尋
找着我們,似乎將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希望我們將他從難堪的局面中解救出來。
“我沒有殺她,我發誓!”當人們將他推進車裏要把他帶走的時候,他大聲
叫道。
車已經離去一百來米,還可以聽到他的哭叫聲。
這一切變化來得實在太快,氣氛又如此奇特,我都沒有來得及想一想,這到
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如果讓我看到姑娘還活着,我也不會感到驚奇。如果人們對我說,她就
是她的正式未婚夫殺死的,我也同樣不會驚訝。
這天天氣很好,太陽高照。警局的白色房屋閃閃發光。
圍觀的人們是去是留猶豫不决,事情顯得有些荒唐,連女兒的屍體在什麽地
方都不知道的父母也慌亂不安,氣氛變得越來越悲慘。
G.7 還沒有正式上場。他註視着周圍發生的一切。他在傾聽着。
“喂,您說!”G.7 突然嚮那位曾講述復活故事的老船夫問道,“您昨天晚
上在不在聖薩土爾?”
“當然在,我就住在那裏麽。”
“您沒有去咖啡館嗎?”
“我去喝了開胃酒。您為什麽問這個?”
“您在那兒講了您的故事?”
“什麽故事?”
G.7 大概已心中有數了,於是他從容地轉過身,示意我跟他去。
“我們不用着急!”他說,“下午兩點有一趟開往普伊的火車。我們還有時
間到一傢客棧吃午飯,品嚐一下當地的葡萄酒。”
“但是……”
“但是什麽?”他以極其自然的語氣小聲對我說,就像我們來此的目的是為
了呼吸新鮮空氣,品嚐當地的風味小吃。
就憑他對我的示意,我感到他已成竹在胸,掌握了事件的處理辦法。
兩個小時之後,我們站到加斯東的面前,此刻的加斯東耷拉着腦袋,目光茫
然,極力對答長的指責為自己辯護。
他滿眼是淚,滿臉紫紅,指甲都快咬出血了。
“我沒有殺人!……這不是真的……”他哭着喊着,既感到憤怒,又覺得委
屈。
“您也沒有自殺!”突然,G.7 平靜地說。
我遠未料到G.7 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加斯東也一樣,他一下跳起來,目光如
利刃一般盯在我朋友的臉上,像是諷刺。
“怎麽……您怎麽知道?……”
G.7 嘴上露出一絲辛辣的,但是滿有人情味的微笑。
“我衹須看上您一眼就全明白了……明白了您在最後一刻沒有勇氣!……最
後一吻!……最後一次擁抱!……與其一起死,不如一個放棄另一個!……昂熱
列剋一頭栽進河裏……而您呢,您,突然清醒過來,您看着河水將她的身軀捲走,
您倒退幾步,停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股寒流穿過全身……”
“您住口!……”
“到了晚上,在聖薩土爾市,您去了咖啡館,想用酒來鎮定自己。咖啡館裏
有一個人在講述着一個可怕的故事……特拉西村的人從河裏打撈上來一個姑娘…
…人們都以為她已經死了……但是有一個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從前遇到過
同樣的情況,從前……
“您聽着他講述,全身發抖。您可能在想像昂熱列剋被活着埋葬的場面……
“您疾步衝了出去……您到了特拉西村……您偷傷了屍體,把它抱到附近的
森林裏……
“您試圖使她復活!……至少我是這樣想的,是不是這樣?……您是為了贖
罪纔這樣做的!……相反,並非為了阻止昂熱列剋復活,怕她駡您是膽小鬼……”
年輕人發出一聲令人恐怖的叫喊。
“咳!她確實死了……”G.7 繼續說。
他的聲音變低了。
“好了,現在告訴我們您把她放在哪裏了?……”
在外邊,五分鐘之後,G.7 帶着一種渴望嘆息道:“我也知道為什麽……我
寧願這是件可恥的犯罪案子!”當兩人陪着這個二十歲的戀人嚮樹林走去的時候,
G.7 可能和我一樣地心頭沉重。
六、漢斯。彼得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張臉,永遠不會忘記他整個人的任何一點細節——他的
那些特點非常突出,非常清晰,猶如丟勒為他高高興興畫的一幅素描像。
來到波爾剋羅島,比到了地中海的藍色海岸還要感到愜意,整個人置身於一
片太陽浴裏,叫人感到暖洋洋,覺得活着幸福、自信、樂觀,在這個五平方公裏
的小島中央,坐落着一個二百來口人的小村莊。港口很小,衹有快艇和小型遊艇
才能停泊。
離耶爾城衹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可是給人的感覺卻相當遙遠,海拔高度也使
人猶如領賂到非洲的嫵媚和可愛。房子也是色彩紛呈,有的是白色的,有的則呈
粉紅色、緑色和藍色的。到處可以看到按樹、合歡和翠竹。人們在說話時邊說邊
唱,年薪收入者們頭上戴着接骨木帽,身上穿着粗布衣。
這裏的居民以捕漁為生。大海水面平靜,猶如一池湖水,海水一片湛藍,和
明信片上的照片一樣。
G.7 和我被人領着走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
村政府的門開了。所謂村政府,和法國普羅旺斯地區的農捨毫無二緻。我們
被撂在由政事廳臨時改作的監獄。
外邊的蟬在鳴叫,縷縷陽光照射在玻璃上。先我們一步到的漢斯。彼得正坐
在一條長條椅上,這時站起身來等着,既不和我們打招呼,對我們也未表示出敵
意。
帶我們進來的警察是個大胖子,他的胸毛很重,說話聲音低沉有力。
而漢斯。彼得卻又高又瘦,他臉色灰白,一雙眼珠清澈見底。他的頭髮發黃,
黃得幾乎成了白色。
他身着一件暗緑色的粗呢外套,就像北歐人,如瑞典人、挪威人、芬蘭人常
穿的那種。
他臉上的綫條分明,幹癟、薄薄的嘴唇上露着一絲奇怪的微笑。
“就是他!”警察大聲說。
他是島上惟一的警察。案件的發生猶如在島上爆炸了一枚炮彈。
我有必要把事實經過簡述一下,同時也想讓人們對環境和氣氛有所瞭解,便
於明白事實的真相。
彼爾剋羅西是一座天堂。被當地人稱作烏斯塔鼻的建築物是彼爾剋羅島的天
堂。
“烏斯塔典。德迪奧”的意思是:上帝之傢。這所房子很大,刷成白色,俯
瞰着村莊和海港。因為村子一面靠山,烏斯塔典依山而立。
英國人、美國人將大把大把的鈔票奉獻給這所雖不豪華但卻獨一無二的建築。
來到此地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所房子。無論走到小島的任何一角,看到的
仍然是這所紅色屋頂,桉樹環抱的烏斯塔奧。
四天以前,一個名叫朱斯坦。貝杜的小年薪收入者還獨自一人生活在這所房
子裏。一名通常被人稱為海軍上將的退休海員,每天到他傢做鐘點工。
貝杜性格溫和,頭上總是戴着一頂接骨木帽,身着一套白色西裝,乘一艘淺
藍色交通艇在海上捕魚。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準確地說是上午九點,海軍上將到達後驚訝地發現,烏
斯塔奧內仍然鴉雀無聲。他從第一扇窗進到房內,所有的窗戶從來不關,一直開
着。他發現主人已經死在自己的床邊,滿胸都是血。
警報發出後,全村的人都跑來了。村裏惟一的警察連外衣也沒有來得及穿,
村長也沒有係好圍巾。
貝杜真的死了,一顆子彈穿肉而過。
人們開始調查這所房子,但沒有多少把握。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小屋裏發現一
名流浪漢還躺在一堆禾草上睡大覺。
他就是漢斯。彼得。他三天之前來到這個島上,從此在島上轉來轉去,樣子
令人生疑。他什麽也不買,也不在客棧用飯,不在床上睡覺,他用的錢什麽顔色
人們都沒有看到過。
他差點被折磨致死。他全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一隻眼睛上方有一塊傷疤。
沒有監獄,衹好將他關進村政府。
但是不久問題就變得復雜了,因為沒有找到手槍,在死者的房間裏未找到,
在小草屋裏未找到,在彼得身上也沒有發現任何武器。
在他的口袋裏,也沒有找到一個生丁。
當地的人嚮司法部門求援。於是G.7 來到此地。
我再重複一遍,我永遠不會忘記此時此刻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漢斯。彼得那張
臉。
他和我們的差異實在太大!在這些法國南方人面前他感到那麽不自在!一句
話,他的樣子實在可憐!
他倒是有證件,但一看就知道全是假的,偽造的。
其中一份證件說他是丹麥人,另一份說他是芬蘭人,第三份又把他寫成是麥
剋蘭堡地區的德國人。
職業一欄寫的是海員,礦工,又是什麽鉗工,鎖匠。在一本奇特的護照上蓋
滿了外國簽證,從其中一頁分辨不出的方塊字看來,如果您相信的話,他甚至到
過中國。
開始時我覺得他不懂法語,可是不久我便發現,他不但能聽懂,而且不會落
掉一個字,衹是在回答問題時小心翼翼,速度很慢,聲音中帶着一種特別的輕柔
和溫和,對每一個哪怕是無足輕重的小間題,他都用一種特有的嚴肅來對待。
他腳上的鞋已經張開口子,用綫繩捆着。身上的衣服也骯髒不堪,幾乎已經
磨成綫絲了。外衣裏沒有襯衫,那件代替內衣的毛綫衣大概也是別人送的。
G.7 嚮他提的第一個問題是:“您在這裏幹什麽?”
“我去!……”。
這就是他的一字一板的回答。回答時還做着一種含含糊糊、令人捉摸不透的
手勢。我承認我有點被他感動了。
他還不到三十五歲,他已多日不颳臉了,他的眼圈發黑,眼窩下陷。雖然如
此,他看上去還是相當漂亮的。
毫無疑問,這是個流浪漢,但又不是一個普通的流浪漢。
“您殺人了?”
“沒有!我在睡覺……”
“您是幾點進的烏斯塔典?”
“在晚上。”
“從門口進來的?”
“跳墻!”
“您沒有錢了?”
“身無分文!”
“您沒有吃飯?”
他不會說“海膽”一詞,他用手勢比劃,表明他三天以來沒有別的可吃,一
直靠吃在地中海海灣撈這種小動物為生。
“您在找工作?”
他聳聳肩,覺得這樣的問題十分荒唐。他笑了笑,可能是對我們關於流浪漢
生活的無知表示寬容和諒解。
“我沒有殺人,我在睡覺。”
“難道您什麽也沒有聽見?”
“我在睡覺!……”
就是這些,再也問不出其他東西。
我們參觀了一下烏斯塔奠,G.7 坐在漢斯。彼得睡過的那個小屋裏,叫我嚮
着死者的房間開了一槍。
然後G.7 非常肯定地對我說:“睡得再死、再沉也不可能聽不到槍聲!”
然而我卻失望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對彼得産生了一種感情,而這種感情中的
大部分是同情。
“哼!”偵探繼續說,“我很想知道,警寮到達的時侯,小草屋的門是不是
關着的。”
“為什麽?”
他指給我看的那扇門並沒有鎖,但門外面有插栓。因此,他肯定地說:“因
為無法從裏邊鎖門!”
G.7 的回答是明確的,毋庸置疑的,他的回答也得到目擊者的證實;人們發
現彼得的時候,房門是關着的。還有,即使沒有插門栓,門也能自動開,因為它
並不是垂直的。
本來G.7 是漫不經心地開始他的調查的,但是這一發現使他的銳氣和鬥志一
下子旺盛起來。
於是他便開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詢問和調查。
在他提問或聽取回答的時候,我也沒有閑着,我這裏將我聽到的做一簡述:
“貝杜的登記卡上寫着:朱斯坦。貝杜,未婚,一八七七年生於耶爾島上一個花
農之傢。二十歲時去了印度支那。在那裏發了一筆大財,之後便買下了烏斯塔奧,
並在此安頓下來,除了一個外甥沒有其他親屬。
“馬羅耐的登記卡上是:讓。馬羅耐,約瑟芬。馬羅耐的獨生子,約瑟芬娘
傢姓貝杜,是朱斯坦。貝杜的姐姐。十八歲時成了孤兒,二十七歲時失去舅父。
是其舅父的惟一繼承人。他從其父母那裏衹繼承了有限的財産。他在巴黎長期與
其情婦同居,後娶她為妻。夏天乘遊艇來藍色海岸。”
這艘名為“精彩”的遊艇在慘劇發生的時候已停靠波爾剋羅港一個月。馬羅
耐和妻子生活在遊艇上,沒有用僕人。他們夫婦二人很少外出,衹有在天氣晴好
的時候到聖拉法埃爾,或去土倫附近的剋羅港島散散步。
我看到了“精彩”號,這是一艘八點五米長的白色船,衹有一間船艙,這種
船在地中海有很多。
我也見到了馬羅耐;一個身材高挑、優雅的小夥子,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是爸
爸的兒子,兩人的每一個細節都極其相象,我甚至還親眼看到站在一起的馬羅耐
和漢斯。彼得,就在犯罪發生的屋裏,離發現屍體不遠的地方——可是屍體已經
不在了,因為兩天以前已被埋葬了。
難道是因為我同情這個乞丐?反正對我來說,這種無聲的面對面的交鋒猶如
刀子紮心一樣難受。
G.7 很少提問題,他衹是目不轉睛地觀察着他們。
馬羅耐忍不住,他主動說話了:“我己經在岸邊看到過這個人,他長時間在
那裏轉來轉去。您認為是他殺的嗎?”
“難道您不是經常和您舅舅在一起乘交通艇出海捕魚?”
“去過幾次。”
“你們從未遇到過壞天氣?”
“最近幾周從沒有遇到過一次大風。”
G.7 笑了。他用目光尋找我。
我知道他又找到了答案,而我卻開始有點煩躁,每次都是如此。
G.7 將兩個男人撂給警察看管,和以往一樣,叫人猜不透他的意圖。
到了外邊,他甩出這樣一句:“好!關起來!”
“把他們兩個都關起來?”
“對,都關起來!因為這個門衹能從外邊鎖上,懂嗎?漢斯。彼得不可能在
作案後自己把自己鎖在屋裏!如果別人偷偷把他鎖在屋裏,而他是無辜的,他一
定會反抗……這是最起碼的常識……尤其是當他聽到槍聲……衹有一種解釋,他
沒有殺人,但他是同謀……”
我們沿着海邊散步,馬羅耐太太濃妝豔抹,身上幾乎一絲不挂。正坐在遊艇
甲板上的搖椅上悠哉。
“那一對男女等不及了,是不是?……一個很難對付的能活上一百歲的舅舅!
……乘一艘小小的交通艇,數次出海打魚……可是海上沒有大風,馬羅耐找不到
藉口說明老傢夥怎麽會被拋出甲板,然後再嚮人們解釋船是如何的搖動……
“很難找到一種既不冒險又能將他置於死地的辦法。
“於是,漢斯。彼得出現了,一付流浪漢的模樣,連自己也不知往哪裏去,
偶然來到此地……
“馬羅耐立刻想到良機不可錯過。他巧做安排,叫人將疑點集中到這個乞丐
身上……顧着這條錯誤的綫索,調查將會持續幾個星期,然後就得釋放漢斯。彼
得,因為找不到真憑實據……而且,一般來說,一項因方向錯誤而長期拖延下來
的調查很難再回到起點重新開始,最終得出正確的結論……
“這樣案件將永遠石沉大海……
“於是馬羅耐和漢斯巧做安排……他親自將漢斯領到小屋,叫人們在一定時
期內把他看成是殺人犯……我不知道馬羅耐答應給他多少錢。
“衹有一件事是馬羅耐沒有預料到的,那就是屋門衹能從外面才能鎖上……
“如此看來,這位漂亮的先生衹能到監獄裏度過他的佘生了……”
說不清此時的我是有一種什麽樣的感受,是不是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同
情庶民呢?
經過我的一番努力,漢斯。彼得獲釋了。我再次試着想方設法讓他說出隱情。
我失敗了。
他韃拉着他那雙破鞋,肚子空空,平靜地,卻又幾乎生氣十足地去繼續流浪
了。
七、黃狗
這是一起十分卑鄙齷齪的案件。我們一到這個位於牟羅茲城附近的村莊就立
刻感覺到了。天氣陰沉,雨霧蒙蒙,強勁的西風夾帶着大串雨滴打在我們的身上
和臉上。我們二人滿身污泥,我的一隻鞋也突然裂口進水了。
“不錯,各傢的窗簾都在晃動!”我低聲嘟囔道。
果然如此。該村沒有火車站,我們從另一個地處山𠔌、離此七公裏的村子下
的火車,步行來到這裏。兩個騎自行車的人和一輛馬車趔過我們,先行剎達。於
是我們到來的“通知”就這樣被他們下達了!在我們走過的時候,各傢各戶的窗
簾都在動。村裏的人們想看個究竟,有的手裏捏着一把玉米,裝着出門喂雞。
沒有人和我們打招呼,他們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着我們。
辦理此類案件我己開始有經驗,因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出乎我的預料。
緘默與遲疑,拐彎抹角的非難與指責,將說出去的話又收回,尤其是對調查人員
的不倩任!一種深深的、不可思議的、難以理解和使人泄氣的不信任!
這個村子共有六百名居民,其中三分之二衹會說德語或者說是上萊茵河地區
的土語。
村裏有兩座教堂,一座屬於新教,教堂的牧師是瑞士人,另一座是天主教堂。
村裏居民之間相互仇恨,彼此的嫉妒達到如此程度,以致叫你覺得全世界的
人都可惡,尤其是鄉下人。
如果是在夏天,這個地方可能還是很美麗的。但我們來的時候已是十一月份。
高高低低的山丘之間吹着陣陣冷風,天黑得如同扣着個大鍋蓋。鼕雨從雲中,從
山坡上流淌下來。
“首先聽到的是黃狗的吠叫!”
我記起了這句話,因為這是我們調查時聽到的第一句話。
在以後的詢間中始終灌進耳朵裏的仍然是這句話。
“什麽黃狗?”
小學老師的辦公室臨時改成審訊室,我們的調查就是在那裏進行的。
見證人是一傢農場主的僕人,他焦躁不安地搓着雙手,用一種混雜着法語和
德語的語言回答問題。
“黃狗!就是每次聽到的那衹……”
“您把事情經過敘述一遍……”
“我主人一傢剛剛睡下……我當時正在𠔌倉裏,𠔌倉在主人房子後邊一百米
的地方,我就睡在那裏……我聽到黃狗叫,幾乎就在同時聽到一聲大喊……我藏
到草堆裏……衹是第二天早晨纔……”
G.7 意昧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他和我就剛剛開始的調查已經有了同
樣的意見和看法。如同他對我多次說的那樣,與其和最天真的農民打交道,不如
和最狡猾的罪犯交手,這個村發生的案子真令人頭疼。
我們調查的每一步都毫無例外地聽到或看到:一雙雙哆哆嗦嗦的手,一個個
投嚮房門的焦慮不安的眼神,說了半句又止住的話,一再提到的黃狗,以及對某
種神秘莫測和超自然的東西的暗示等等。
然而,案件本身並不復雜。在七天之前,一位農場主及其妻子被人用鐵棍打
死在自己的房間裏。犯罪的目的是盜竊。
農場主的僕人,弗朗索瓦,就是我們剛剛盤問過的那位,聽到了聲音,但他
卻被嚇得上牙打着下牙在𠔌倉裏熬了一夜。
一個月以前,一件在各個方面都很相似的案件發生在兩公裏以外的另一個村
子裏。那次的受害人是個老婦人,她自獨生子去服兵役後便獨自一人生活。
隨後,在三個星期之前,又發生了一起兇殺案,這次三人被害,其中還有一
個纔十三歲的小女孩,更令人發指的是小姑娘還被糟蹋了。
每次的兇殺案都與一條長毛竪立、吠聲刺耳、眼睛放光的大黃狗有關,每一
次人們都會在案發現場附近看到或聽見這條黃狗。
第四起犯罪案件發生在兩個月以前,被害人是一位名叫利貝爾的釘馬掌的。
他的鐵匠鋪和住處位於山𠔌一側村子的入口。自從十年前妻子過世後他獨自一人
生活。一天深夜他被一種不同尋常的聲音驚醒。
他在屋裏看到一個黑影。他從床上跳起來,一拳打了過去。可是,他這個力
氣非凡的人,卻沒能打倒小偷,結果叫他跑掉了。
但是,利貝爾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條黃狗如影子一般追隨着那個夜間不速之
客……
以上這些細節,都是我們從大量的真真假假的種種評論中選擇整理出來的。
沒有一個人的陳述是真切和清晰的,可能衹有利貝爾的證言是個例外。利貝
爾看上去不像個信神弄鬼的人,他不太可能受什麽黃狗之類的故事的影響。
正如他所說,可能是他超人的力氣纔把他從死神那裏救了出來,他雖損失了
幾百法郎,卻撿了一條命。
村裏其他人的態度都不能令人滿意,不錯,事態確實非常嚴重。
僅僅幾周就有六人被害,沒有任何跡象,找不到一點珠絲馬跡!
人們面對的是壞透了的竊賊,他無絲毫的廉恥,無論贓物的大小和多少,殺
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因此對村民們的小心謹慎,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一到天黑,甚至下午三
點他們便關門閉戶了。
衹要你敲一下門,你所聽到的便是典型的摘槍拉栓的聲音。
“那麽,當地是否存在着一條黃狗?”
“反正有那麽一條!”
“您看到過它嗎?”
“有人看到過……”
“我問的是在這四起殺人案以外,是否還有人看到過它?……”
人們聽不懂,或者是裝作聽不懂,因此不得不將神甫請來作翻譯,但這又使
問題復雜化,並且引起新教徒證人的不滿。
這真令人頭痛。因此,G.7 不得不請求鎮長將方圓幾十公裏以內所有的狗都
牽來。
為此不得不同各村負責人接洽,因而發生了一些摩擦和衝突。
終於,到第三天上午,將近四百多條狗被集中到鎮政府門前,一種革命的氣
氛籠罩在那裏。
利貝爾是全村人中比較清楚地看到過那條黃狗的人,人們叫他圍着狗繞了一
圈。
“沒有。那條狗的毛色不是黃毛狗的黃色,是一種真正的黃色!有那麽點…
…怎麽說呢?金黃色!”
狗毛的黃色!這樣的形容使我感到十分驚訝。
“喂!”我小聲對G.7 說,“您不覺得這條所謂的黃狗純屬殺人兇手的騙局
嗎?您不認為這是兇手對本已有些迷信的人的一種震懾手段?以此嚇唬他們,使
他們不敢進行反抗?……任何一條狗都可以染成褚黃色……”
他和我想到了一處,我看到他將手伸進那群被集中到一起的動物的毛中,顯
然是為了在狗毛裏找到點什麽遺留下來的染料。
利貝爾也這樣說:“那條狗的毛是竪立的……”
我們開始尋找,看哪條狗的毛可以竪起來。我們並不想製造什麽笑科,雖然
我們的作法本身有些荒唐可笑。
我們被一張張嚴肅和無法理解的面孔包圈着,幾百雙眼睛死死盯着我們的一
舉一動。
人們在等着奇跡的出現。找出黃狗,擒拿兇手!
這樣的假設不是很有刺激性嗎?或者說使人興奮和刺激神經嗎?
我不相信什麽神奇的超自然事物,但我可以想像出幾個神奇和非凡的人物。
一個與衆不同的殺手,一個生活在深山老林、跟着一條神秘奠測的黃狗獨來獨往
和兇神惡煞股的強盜…
“您看!這條狗有點像……不過顔色更黃一些……”
利貝爾將一條大體型、與聖貝爾納種雜交的阿爾薩斯牧羊犬指給我們看,這
條狗的下唇厚而下垂,顔色淡紅。
狗毛呈橙紅色,不是黃色。牽狗的人非常明顯,不很情願回答G.7 的問題。
他的職業是伐木工,警方指責說他的大部分收入來自偷獵。他的那間與其說
是二十世紀的住宅,還不如說更像茅屋的房子坐落在森林深處。
他和他的老婆以及至少十二個孩子生活在一起,屋內凌亂不堪,無法想像骯
髒到何種程度。
生活中倒是需要這樣一種對比,在簡單而神秘的村子外邊,存在着另外一種
生活,一種真實而安靜的生活。
就這樣,人們得知這個伐木工名叫佩泰曼,他實際上有兩個妻子,一個是孩
子們的母親,而女兒中的老大,並非他的女兒,而是他的姘婦。他的合法妻子接
受了這一現實。
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對這個到處是跳蚤、臭蟲的陋室進行搜查,裏邊養着的
幾衹貓和烏鴉被嚇得四處亂飛、亂竄。
我們一無所獲,衹找到幾個捕捉動物用的套索和一支摺叠式、可放進外衣袋
和能射大鉛彈的獵槍。
“黃毛狗!……這簡直成了一場噩夢!……您呢,您難道不是已經開始感到
頭疼了嗎?……而我,我覺得如果再在這裏呆上一個星期,我不但會相信有什麽
黃狗,而且會開始信神信鬼了……甚至無法確切知道,到底是誰看到過或聽到過
那條黃狗……”
我們繼續漫無目的轉悠,我們變得十分可悲、可憐!各傢都關門閉戶,人們
竊竊私語,就連走路都是腳步輕輕,頭嚮前方,像窺視着什麽,使得氣氛更加凝
重,令人捉摸不定。
總之一句話,我料到會再次發生兇殺案,會聽到在夜晚降臨時那非同一般的
黃狗吠叫聲。
有為數不多的房子散落在村子的周圍,也有不少相當蘩榮富足的農場可為竊
賊提供大筆獵物。
果然如此。後來我們得知,大部分富裕農場每晚都至少留一個男人,手中持
槍,守門站崗。
如果不身臨其境,你會覺得這太荒庸可笑了。
可是如果您身在其中!……聽着風聲、雨聲,站在深山老林之中,突然會出
現身強力壯、滿臉橫肉、口中說着令人費解土語的人……
G.7 找不到一條綫索。我們的時間表也是雜亂無竄,大部分時間在村子裏及
其周圍轉悠。
“總之,這黃毛狗應該……”我終於忍不住了,到第四天晚上開始說道。
“不要給我提什麽黃毛狗!”他嘟囔道,“我再也不想聽到它,談論它……”
“您要放棄?”
他用目光死死盯住我。
“我一小時後就將兇犯捉住!”他清清楚楚地說,“如果您願意看到那個場
面,就隨我來……”
“喂!利貝爾!……”
我們在鐵匠鋪前停住腳。G.7 站在門口呼喚釘馬掌人的名字。我有一種感覺,
馬掌鐵匠正用一種不信任的目光看着G.7.“請您過來看看我剛剛找到的狗……我
認為它就是我們要找的畜生……”
利貝爾猶豫了,他解下自己的圍裙,腳步沉重地跟隨着我們定。一路上他三
番五次地試着和我們搭汕,但G.7 對他不予理睬,根本不搭話。
我們到達鎮政府,警察給我們打開門。
“請進!……”
偵探讓利貝爾第一個進去。利貝爾喃喃地同道。
“狗在這兒?”
他沒有走出三步,便發現室內根本沒有任何動物。說時遲,那時快,他一下
子轉過身來。他咆哮一聲,將自己肥胖有力的身體嚮G.7 撲了過去。
如果G.7 被他抓住,一定會被他壓扁。但是G.7 對此早有防備,他一直沒有
鬆開抓着門把的手。G.7 乘勢將門一關,那個畜生氣急敗壞,狂搖門板,大聲嚎
叫。
“您現在明白了吧?要知道我故意導演了一幕鬧劇,組織了一次狗博覽!巴
黎如果得知此事,我的名譽恐怕還會受影響……”
“我本來從一開始,從聽說有毛色那麽漂亮的一條狗,從那條狗那麽有規律
地出現,就該知道它根本不存在……
“我當了一回傻瓜!尋找那條由利貝爾發明創造的黃狗真是一個狡猾的傢夥!
……在開始一係列的犯罪之前,他先自己當一回受害人,他想此舉斷定他將永遠
不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為了指出強盜的特徵,他便創造出一條完完整整的狗……
“第一次真正犯罪的時候,他衹需學一聲狗叫,便人人開始談論黃狗了……
“於是這條所謂的黃狗便開始在人們的想像中生活,比真的還要真實……
“於是每一個人都說聽割了它!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它!……真是活靈活現啊!
毛是竪着的!眼睛是放光的!……
“這裏不包括在同樣的場合出現的那條黃狗,它把人們的懷疑視綫引嚮一個
口碑確實不好,其狗的毛色至少是橙黃色的佩泰曼……
“利貝爾對他村子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敢和你們打賭!”
第二天上午,當我們即將上火車的時候,鎮長嚮我們宣佈說,馬蹄鐵匠整夜
都在搖晃監獄門,最終用頭撞死在門上。
八、蒙索公園的火災
這一天是九月十四日。清晨一點鐘,一個專營居民住宅樓安全的私人組織的
一名夜間守衛給魯爾區警所打來電話。
“請派人到米裏洛街來……”
守衛解釋說,他看到比蓋。馬勒先生的府邸有光亮晃動,而比蓋。馬勒先生
已攜夫人到維希去療養,其傢僕等人也到歇爾城堡為主人打前陣,為主人將於十
月到城堡小住做淮備。
因此府邸內空無一人。開始時,守衛以為是公館主人或是哪個傭人回來了,
他前去敲門,無人回應。最後他透過地下室的氣窗看到的光亮和手電筒發出的光
綫有些類似。
警局裏衹有一名秘書,他打電話嚮上司報告,警長出於對比蓋。馬勒先生這
個本區重要人物的敬重而親自出馬。
半小時之後,警長和三名警員到達現場,守門人對他們很肯定地說:“小偷
可能仍在裏邊,沒有發現任何人出來。我叫人監視着後門,後門是鐵柵欄,將公
館和蒙索公園隔開。”
按門鈴,沒有回應,破門而入。他們直奔地下室,裏面無聲無息。
但是,在第二間地下室,在夯實的土地面的正中央,他們發現了一個一米多
長、半米寬、半米深的大窟窿。
在第三間地下室,也發現了一個同樣的大洞。在一堆煤炭的後面有什麽東西
在動。他們拔出手槍。
“舉起手來!……”
出來的竟是比蓋。馬勒本人,手裏拿着一把煤鏟,滿臉的煤灰,手指縫裏全
是灰土,樣子十分可憐。
這次我又不在場,G.7 也不在場,但是我可以毫不費力地想像出警長的尷尬
形象。他結結巴巴,連聲道歉。不難想象,公館主人作令人難以置信的解釋時那
哆哆嗦嗦的聲音:“我返回是為了將幾件有價值的東西放到安全的地方……”
警長及其警員們將他留下後就走了。他們別無選擇,但是到早晨六點,他們
請來了G.7 ,要他進行秘密偵察。八點鐘,G.7 在辦公室裏幹巴巴地對我小聲說
:“公館一直在燃燒!大火恐怕要殃及周圍的建築。五點半纔發現火情,但是為
時已晚……”
我們和周圍看熱鬧的人一樣,眼睜睜地看着公館被大火吞噬,衹有一點不同,
我們是站在由警察圍起來的人墻裏邊,好奇的圍觀者站在人墻外。
離府邸也就幾米的距離,卻無法靠近,燒壞的墻一片片坍塌下來。
消防隊員們推搡我們,對我們一遍遍大聲叫嚷,要我們遠離現場。消防隊長
嚮我的夥伴解釋說:“您看到的大門左邊是比蓋。馬勒先生的私人車庫。引火的
汽油就是從那裏取的。然後將汽油拿到地下室……在那裏又堆起易燃物……”
“找不到一點可疑之處嗎?是不是人為縱火?”
“怎麽找啊!”
“您認為縱火犯有時間逃離現揚嗎?”
“完全有時間!他通過地下室的氣窗把引火的火把從大街上扔進室內準備好
的汽油上……”
站在一旁的警長深感責任重大,反復解釋自己的態度。
“我當時能怎麽辦呢?總不能將他逮捕吧!每一個公民都有權在自己的地下
室裏鏟土……”
警長說的一點不錯!要和這位姓氏為比蓋。馬勒的先生算賬可是件十分棘手
的事。
馬勒傢族出了幾位部長,一位馬勒甚至做到了參議院議長。而比蓋傢族則在
最高司法係統曾顯赫一時。
他們擁有巨額財産,但在某種程度上講,他們卻不顯山露水,他們過着簡樸
的生活,和那些小城市裏微不足道的年薪收入者沒有什麽區別。
警長不停地嚮我們介紹情況。
“父親比蓋。馬勒一個月之前過世……他在幾年前喪偶,他行動不便,整天
被關在自己二樓的套間裏。現在的小比蓋。馬勒是獨生子。”
“他好像結婚了吧?”G.7 問。
“他結婚纔三年,雖然他早就過四十了。是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他娶
的是他父親過去的廚娘。聽說他父親拒絶見她,雖然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她一直在維希嗎?”
“我在幾分鐘前給她發了電報。正在等她回來……”
G.7 做着調查,我緊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他一會兒跟人談話,一會兒嚮
另一些人提問題,慢慢地公館主人們的形象讓他補充和勾畫出來了。
我們對他們的認識過程比較緩慢,常有人不時地加上一筆,有時又需要再重
來一遍。
父親比蓋。馬勒,就是在一個月之前死去的那位,第一個清晰地出現在我們
的腦海中。他是個老牌資産階級,為人冷漠、嚴厲,甚至可以說殘酷無情。
他屬於比蓋傢族,娶了一個馬勒傢族的女子為妻。他生活奢華,講究排場。
一位老人對我們說,二十五年前,比蓋。馬勒在米裏浴街公館中常舉行招待會,
那個時候比蓋。馬勒夫人顯得非常漂亮,因為她曾是全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之一。
後來,招待會突然停辦了,人們說她的丈夫很快變成了個嫉妒狂。
但是,這個傢族自己作出的解釋十分簡單,也頗合情理:比蓋。馬勒夫人被
某種病痛纏身。是肺結核?是癌癥?還是骨瘍?
人們一無所知。那種社會地位的人是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的隱私的。她老得很
快,十年之後就死了,幾乎是在同時,她丈夫身患半身不遂,整日被睏在自己的
房子裏……
人們對我們說,最近幾年他周圍的人對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倔強固執,脾
氣暴躁,經常大發雷建,耍性子,甚至一天要鬧上三四次,整個公館給他攪得天
翻地覆。
兒子比蓋。馬勒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根據人們對我們的描述,他的特點不怎麽突出。他屬於那種人們很少談論的
人。如果他生在另一種社會地位的家庭裏,他看來更有可能成為一個政府小職員。
他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人,既沒有突出的缺點,也沒有顯著的優點。
他的嗜好是集郵,集郵使他得到極大的滿足。好像他手中有不少精美的郵票,
其中三四張為世上絶無僅有、價值連城。
不知人們告訴我們的最後一點是否確切,反正僅此足可給這位好好先生定位
了。
好像除了他的現任妻子,他生活中從沒有過其他女人。
聽說在她還是一個年輕的、和藹可親的廚娘的時侯,他衹有十七八歲,就己
經成為她的情人,他們二人的純樸溫柔的愛情一直持續到他人到中年。
好像是由於她的一再堅持他纔决定娶她為妻,雖然他一直表示,衹有等他父
親過世之後才能舉行婚禮。
她坐着小轎車於中午回到傢。她身着孝服,體材瘦小,模樣相當難看。她五
十歲,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一張普通的臉,但精神飽滿。她不停地走動、
說話,嗓門比誰都高。
她大聲發號施令,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她的僕人。她的一舉一動都叫人感到不
舒服。
“比蓋。馬勒一定中了什麽圈套!”她非常肯定地說。
她和所有出身低下,而嫁給出身高貴的男人的女人一樣,用姓稱呼自己的丈
夫。
“是什麽使您有這樣的假設?”
“假設?是肯定!……三個星期以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更確切地
說,是從老傢夥死去幾天之後,我們離開巴黎,到我們維希的別墅……”
“他是否有些神經質?”
“他沒有胃口。他每天絮叨要回巴黎處理事務……他整天抱怨,說什麽繼承
手續太復雜,沒完沒了,永遠辦不完……”
“他從沒有提起過要自殺?”
“他?自殺?他為什麽要自殺?他受到百般照顧……如果沒有公證人那些節
外生枝……但是,我猜得出發生了什麽事……老傢夥一直對我熟視無睹,我敢打
睹,他肯定是留下了一份復雜的、會引起糾紛的遺囑,藉此嚮我報復……”
這傢的僕人們還沒有回到巴黎。我們見到了公證人,他人很穩重,對未來高
瞻遠矚。
“會引起糾紛?絶對不可能!衹有給幾個傢僕一點點遺贈……老先生的兒子
比蓋。馬勒先生應該是全部財産的繼承人……”
“遺囑中有沒有特殊的規定?”
“絶對沒有。至於那封內含遺言的信,我沒有讀……我把它交給了吉拉爾先
生。”
“還留有一封信!”
“這種做法是很常見的,誰也不能預先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死去,
是不是?比蓋。馬勒老先生在遺囑中夾了一封信給他兒子……”
“他兒子是否在您面前讀過這封信?”
“沒有……”
“您不懷疑是……”
“我什麽也不懷疑……”
三天之後,警察對被焚公館廢墟進行了尋覓。我和G.7 也在瓦礫中不停地找
了好幾個小時。
最後,尋找比蓋。馬勒的努力付之東流,屍體沒有找到。
在任何地方都未見到他的蹤影,旅館飯店裏沒有,火車站沒有,邊境上也未
註意到他露面。
我不再對出現的各種各樣的猜測隨聲附和。什麽樣的猜測都有,真是五花八
門。說從那個衆所周知的夜晚,比蓋。馬勒在地下室裏實際上是在自掘墳墓,還
說他可能本身就是一名殺人兇手雲雲,說什麽的都有。
但是他殺了誰呢?
全體僕役到齊了。比蓋。馬勒先生既沒有朋友,也沒有情婦。
噢!當G.7 十分大膽地嚮這位前廚娘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時,她那大叫大嚷真
是讓人受不了!
我看她要將我的同伴勒死、掐死!
廢墟中沒有屍首。不錯,廢墟、瓦礫堆成了一座山,一座由水泥、石塊、磚
頭、木屑以及被燒得扭麯變形的廢鐵構成的小山。
G.7 一句話也不對我說,但我感到他已有了主意。因此,當那天比蓋。馬勒
太太將一紙來自雅典的電報親自送到我們的眼皮底下時——這幾個字非常確切地
說明了她的動作——G.7 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表情。
我是醜事的受害者,以後嚮你解釋。立即電匯匯票給雅典的郵局,我自取。
吉拉爾
想像一下那個人們嚮我們描繪的好好先生,身無分文,沒有行李,沒有護照,
在雅典的大街上從一個郵局走到另一個郵局,不停地詢問他的電匯是否到達的情
景,我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大笑起來。
“從幾何學上說,”G.7 在答應寄錢後對我說,“暫且可以這樣說,如她一
再聲稱的那樣,她一直猶豫,因為不願成為罪犯的同謀。”
“從幾何學上說,”我說,“當人們不能用合乎邏輯的演繹法說明某一定理
的時候,那就用荒謬的、不合邏輯的方法來論證。”
“我就是用這種論證法進行推斷的。反應到我腦海裏第一件事就是比蓋。馬
勒先生在地上刨坑並非為了埋藏什麽東西。如果是為了埋藏幾件寶貝,刨個小坑
就夠了。
“相反,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什麽東西。”
“他要找的不是自己藏的,因為他並不知道具體藏匿地點。”
“但肯定是某種有可能將事情搞砸的東西,這件東西一旦被警方發現,便可
說明他為什麽放火燒房和為什麽逃跑了。”
“比方說一具屍體,這是惟一符合上述條件的理由。如果是比蓋。馬勒傢族
的財産,他不必監守自盜。”
“現在您可以回想一下公證人交出的那封信以及其他人嚮我們描述的老比蓋。
馬勒夫婦。”
“難道老傢夥有可能殺人?”我說。
“人們對我們說他是一個嫉妒心很強的人,說他的夫人當年非常漂亮,還提
到他傢的豪華酒會突然停辦,還說也就是從那時起,比蓋。馬勒太太衰老萎縮了
……
“她丈夫抓住她正和情人……”
“衹有用一種方法進行報復,那就是把他殺掉,將他埋葬或砌在地下室……
“但是,在他死去之後,他的兒子會不會將公館賣掉?屍體會不會遲早被發
現?……
“不能出醜聞!在上流社會,避兔醜聞是社會生活的第一原則……比蓋。馬
勒傢族的姓氏不能被任何污點沾染……
“因此,遺囑中便加上了一封信。信中囑托兒子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將公館
賣掉。當然,信裏也許講了不能賣公館的理由……
“衹是這位比蓋。馬勒傢族的最後一位不具備其先祖們的剛強意志。這個可
憐的人一想到自己傢中有具屍體便嚇得魂飛魄散,一心要擺脫它。因此,便不顧
有孝在身,也將習俗置於腦後,先攜全家去維希,然後再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府
邸……
“他開始尋找……他被發現了……一待警察離去之後,他繼續尋找,結果什
麽也沒有找到。於是他着急並惱火了,害怕看到警長再次返回,幹脆再沒有比把
整個住宅點一把火燒掉更好的選揮了……
“他被自己的舉動嚇壞了,連自己兜裏有沒有錢都不想,便上了第一趟火車
……”
警方並沒有找他的麻煩,兩周以後他的妻子到雅典和他會合,他們從那裏出
發去了印度。
九、科斯特菲格農捨
案子發生在去年六月。我又一次和G.7 一起進行遠征。
一天晚上,他打來電話:“我要出發去卡馬爾格地區,是關於一件入室盜竊
案。您如果想去順便看看那裏的風土人情,可隨我去,否則就不用去了。我怕案
子本身可能枯燥無味,沒多大意思。”
我去了,而且對這趟遠遊絶不遺憾。首先我得以參觀了死水城,小城四面有
古老的城墻環抱,是最神奇的城市之一。
盜竊發生在三天以前,確切地說是六月二十七日。被盜對象的農捨位於離城
兩公裏連接死水城和“國王通航水路”港的運河岸邊。“國王通航水路”港是地
中海邊的一個很小的港口,地處虎灣深處。
農捨的主人名叫科斯特菲格,阿維尼翁人。他衹是在打野鴨季節纔到這裏來
小住。
其他時侯,農捨由一對名叫伯努瓦的夫婦居住,他們既是主人的管傢,也是
花工和傭人。
被盜數額並非很大,但是失竊的形式和背景對當地政府震動不小。
被偷的東西包括銀餐具、三條價值不等的長槍、大量衣服以及無以計數的各
類小物品。
先讓我把當地情況做個大致的介紹。過去死水城城墻瀕臨地中海,後來海水
退去將近六公裏。海水退出的地帶變成了一片沼澤地,沼澤地裏長滿了蘆葦。
後來給沼澤排水,就地開鑿了運河,直通地中海。
運河的一端建起了一座小城,小械的居民以打漁和旅遊業為生。但到海濱來
的遊客為數有限。這座小城便是“國王通航水路”港。
在死水城和“國王通航水路”港之間,沒有任何建築,衹有一條高出運河水
面的道路,道路的兩側地勢低窪、泥濘,寸草不生。
真不知為何科斯特菲格先生竟異想天開,在運河右岸這塊荒地上建造房子?
當然,這是他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好像他的初衷是搞畜牧,訓養野牛,這在
當時風靡一時,但是後來他又放棄了這一計劃。
農捨很大,也頗有氣派,房子兩端各竪着一座墻角塔,看上去像是一座城堡。
房子的周圍還成功地栽活了幾棵樹,搞了一處花園式的緑地。
夏天天氣酷熱,蚊蟲肆擾,衹有親身嘗過成群蚊蟲盯咬滋味的人才知道這些
小玩意兒有多麽厲害。
我和G.7 幾乎整個被吞噬掉了,我們到後的第二天,我的一張臉便被咬得變
了形,G.7 的一隻眼幹脆腫得睜不開了。
入室盜竊案發生在二十七日深夜至二十八日凌晨。和往常一樣,伯努瓦和他
妻子都在傢,他們就睡在科斯特菲格本人的臥室裏,他們被迫承認他們一直使用
主人的臥室。
臥室在二樓,窗戶是關着的,我前邊說過,這裏蚊子很多,因此百葉窗也是
關好了的。
至於一樓的窗戶則全部裝好了間隔很密的鐵欄,欄桿間距衹有十四公分。但
就是通過一樓的窗戶,那些盜賊,或者說至少是其中的一個潛入室內,而鐵欄絲
毫無損。
之後很可能是一個小孩將農捨大門打開。
罪犯在室內翻騰了多長時間,已無法知曉。反正在凌晨一點,伯努瓦被一種
來自地板下的響動驚醒,聲音很輕,發自樓下餐廳。
他叫醒妻子,取下步槍,想出房查看。房門鑰匙在門裏側,怕努瓦使足全身
的力氣,門卻推不動。
於是他跑嚮窗戶,發現百葉窗同樣也打不開。
這場景簡直難以令人置信!在樓下,盜賤們毫無顧忌,他們不再小心翼翼,
也不怕被人聽見。
足足半個小時之後,伯努瓦實在怒不可遏,終於成功地出了門……這時他纔
發現門從外邊用一根木棍橫插着閂死了。
所有的窗戶也都遭到了同樣的命運。花園裏常年放着一把梯子,很顯然,罪
犯是踩着梯子將窗戶釘死的。
不必說,盜賊己經逃之夭夭。所有的房間都被劫掠一空。
歹徒們從從容容,不慌不忙,沒有放過一個角落,沒有忽略一個壁櫃,就連
果醬罐子——足足一百五十個——都被帶走了!
看傢狗也死了,是中毒死的。
G.7 聽人講述這個故事,感到非常有趣。
G.7 問警長:“到目前為止都采取了哪些行動?”
“我們逮捕了十二三個流浪漢,可是從他們身上什麽也沒有找到。搜查了五
輛帶篷馬車。我們在繼續偵查,上個月是聖瑪麗海洋節,慶祝地點離這裏十五公
裏,那裏到現在還遊蕩着不少吉卜賽人。您的意見呢?”
可憐的警長!他還以為G.7 會發表點什麽意見!G.7 倒是一字一板地吐出了
在我看來充滿了諷刺味道的三個字。
“繼續查!”
何況我認為他的調查並不比警長有多少進展,他在農捨搜查了整整一天,而
一無所獲。
當地有些人竊竊私語,說伯努瓦很可能有問題,說很有可能是他導演了一幕
鬧劇。
另外一些人卻指出,科斯特菲格先生是葡萄酒商,經營狀況相當糟,瀕臨倒
閉,因此事先他自己做好了搬傢的準備。
衆說紛壇,不一而足。
到第二天,我無意中有了個重大發現。我手裏拿着一張死水城的導遊圖參觀
這座袖珍歷史名城,在一堵約一人高的城墻上,我發現了用刀尖刻畫的一係列符
號。
開始時我天真地認為這些符號也是歷史遺物,後來一個過路人笑話我的無知,
於是我想到小孩玩的遊戲。
非常湊巧,這時G.7 來和我會合。半個小時之後,來了一位攝影師,待他照
完像後我們便用透明膠將符號標記全部取下。
下面圖一比較真實地再現了那些符號。
*********** 就在當天,一紙命令發到南方各省警局,要求在所有的地方,
包括墻上、柵欄門上、路面上,甚至樹幹上尋找和死水城墻上相似的符號。
這道命令是G.7 的創舉,他沒顧及這種做法有多麽滑稽可笑,整整四天,他
成了警方傳奇故事的主角。
來自四面八方的報告紛紛而至,各地警方拍下寄來的照片都如出一轍,完全
一樣,真令人驚訝。
我認為照片上的東西是一頂帽子。下面圖二可以看得很清楚。
G.7 不再繼續調查科斯特菲格農捨了。
他幹脆將自己安頓在死水城警局的一間辦公室裏,那裏至少有一樣好處:室
內相當涼爽。
一輛輛滿載着英國人和德國人的旅遊客車不斷開來,停在窗前的場地上。來
此參觀的人們下車後很快便消失在全城各個角落。其中有一個人我記得很清楚,
他是個光頭。我驚奇地發現,這個人對刻有符號的每塊石頭似乎出奇地感興趣。
“發生了盜竊案?”他用他那德國口音很重的法語問我。
我感到十分驚訝,而他拒絶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他衹是告訴我,他是加裏西
地區的一名鄉村醫生。
到了第五天,又從卡爾卡鬆來了一份報告,和在此之前收到的報告不同的是,
其中那張從卡爾卡鬆市府的一塊石頭上拍下的照片和所有其他那些幹篇一律的照
片不一樣,它所表現的不是一頂草帽。
還有第三種符號。見了這第三種符號,G.7 一下子臉色發白了七個多小時,
最後他帶着它去見了神甫。
*********** 警方在這期間並未停止對流浪漢和波希米亞人的抓捕、對吉卜
賽人帶篷馬車的搜查以及對所有過路人的盤問。
科斯特菲格通過阿維尼翁的一傢報紙,指責警方出手太軟,聲稱在這樣一個
人煙稀少的地方,卻找不到那麽一大批種類如此之多的贓物,這種現象是不能接
受的。
這是對G.7 施加壓力。在拜訪了神甫之後,他鄭重嚮我宣佈,我們除了返回
巴黎,在此地已無事可做。
“您不再進行調查了?”
“暫時先……”
“您知道盜賊是誰了?”
“我至少已知道可以在何時何地將他們找到……這是他們自己告訴我的……”
“您也能找到贓物?”
“除了果漿,都可以找到!我對此充滿信心!”
這既非當地警方的意見,也不是科斯特菲格的意思。
維尼翁市的媒體在那裏幸災樂禍,有人盡情地諷刺巴黎警察,說巴黎警察以
進行偵查為名,到此地來是為了開開心心地旅遊。
報紙上甚至刊登了一副G.7 的漫畫,畫的是G.7 正躺在“國王通航水路”港
附近美麗的大海中自得其樂。漫畫文學說明十分簡單:“他在偵察!”
可憐的G.7 !他衹下過一次海,因為那撒哈拉沙漠似的酷熱實在叫他忍受不
住了!
整整一個月,我始終等着我的偵探夥伴的一句話,那就是重新回到卡馬爾格。
後來我想這次偵察可能失敗了,我最好還是別再嚮他暗示這件案子。
可我又錯了。
幾個月後的一天晚上,他按通常的習慣給我打來電話:“喂!咱們回南方轉
一圈?”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午夜,我們二人圍着聖瑪麗海洋教堂散步。身着便衣的警
察在教堂廣場的四周站崗。
零點十分,四輛吉卜賽人的帶篷馬車被包圍,其中兩輛剛剛到達,另外兩輛
頭天晚上已在那裏。在其中的一輛車裏,除了幾件特殊的東西,科斯特菲格農捨
被盜物品全部查獲。
“衹有兩個符號給我出了點難題!”G.7 嚮我解釋說,“就是在我們巡視了
站崗的警察之後,在旅店用晚餐的時侯,一個是身着泳褲的小孩,另一個是匕首。
“第一個符號的形象很簡單幼稚。衹要對吉卜賽人的習慣略知一二就夠了,
這些人今天的生活習慣和十五世紀沒什麽兩樣。
“符號‘一’是刻畫符號人的標記,它象徵一口小鍋,因此,刻畫符號的人
是鍋匠。
“之後是日期(二十七日),距離(兩公裏),再後是方向(穿過運河),
最後指出的是地點(一處有兩個墻角塔的房子)。
“鑰匙的含義是入室盜竊。這之後的符號表明的是會合的時間在日落時分。
最後的符號是一條狗。
“下邊的那條綫表明答案,或者說是全部答案。
“我來解釋一下。第一個吉卜賽人寫道:”鍋匠找人,六月三十號入某室盜
竊。日落時會合,有一條狗。‘“其他吉卜賽人走過去,回答。每一個人都將自
己的標緻留下,因此,我事先就知道是一個大鬍子、一個衊匠、一個車夫。最後
是一個刀剪匠或磨刀匠。
“第一個盜賊衹須在這之後多呆上幾天,以確保找到所需要的人手。
“以後的事也同樣按波希米亞人的方式完成。
“和他們通常的作法一樣,分髒的事以後進行。
“但是何時分贓?在哪裏分贓?
“到處都有警察,而且他們往往還得避開那些不相幹的波希米亞人。
“於是盜賊們决定分贓之事往後放一放。請讀讀下面這條信息……鍋匠,聖
誕日(小孩出生日),在聖瑪麗海洋教堂,以後分贓。
“我再嚮您重複一遍,是‘小孩’二字給我出了點難題,是神甫找到了這兩
個字的含義。
“至於匕首,我一直認為它的含義是犯罪或者暗示為磨刀匠。
“但是刀也可用來切割分贓……
“這很簡單,是不是?”
十、失蹤者的城堡
每次偵查都給我留下一定的印象,印象視情況而異,或強或弱。但是這次留
給我的記憶最為強烈:對案情一無所知,警方手中僅有的幾份材料過於簡單,對
涉案人員的脾氣性格衹能依靠想像,對案發地點的人文、地理環境十分生疏。
那些激動不安的人們在等着你的到來。在那座小城裏,或者也可以將它稱之
為村莊裏,到處是流言飛語。然而,這些傳聞中隱藏着有價值的戚分,需要梳理
分析。
下火車的時侯我情緒忐忑不安,像是要上考場一樣的感覺。
當我有一天對G.7 談起這種感受的時侯,他脫口說出這樣幾個字:“書生氣
……”
不過在着手辦理這件案子的時侯,他和我一樣聽人擺布。
證據的事他始終保待沉默,一言不發。
這一次展示在我們面前的,從悲劇的大環境到每一個細節都很動人,給我的
印象深刻。
命運的安排使我們到達出事地點時已是晚上七點,時值十月,天完全黑了。
一輛蹩腳的破舊公共汽車把我們從城裏拉到村裏。那裏已聚集了不少人等待
着我們,或者說窺視着我們的到來,他們和我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跟隨我們嚮
城堡走去。
人們肯定感到奇怪,G.7 不嚮任何人提問,他徑直朝着目標走去,對農民們
發表的所有言論不屑一顧。
大地一片漆黑,時有飛鳥從天空掠過,還有在城裏人聽來十分奇怪的聲音送
入耳中……
我們走在一條昏暗的小路上,兩側長着被風吹彎的白楊樹。小路的盡頭出現
一座黑乎乎的建築物,是一堵伸嚮雲端的墻角塔。一縷光綫從一扇窗戶裏射出來。
我們身後跟着一個個的黑影……恐怕全村人都出動了,他們跟着我們,不聲
不響地和我們保待着一定距離……到了以後,最後是G.7 叫門,他把門環提起又
重重扣下,發出很響的聲音……
我們足足等了至少五分鐘。我還記得,我的夥伴把一隻手放進那衹通常放手
槍的口袋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情況,因此不得不防。
我們掌握的案情猶如一場噩夢、一個幻景,或一傢什麽瘋人院……總之,一
句話,竟然有三個人突然之間死在我們現在正站在其臺階上的城堡裏。人們指控
第四個人就是連殺三人的兇手。
然而,這第四個人竟是城堡的主人比剋伯爵。很有可能是他,他以人所不知
的某種神秘原因,將他的傢僕們殺死了。
他將頭伸嚮窗沿外,我們瞥見了他。公共汽車司機曾警告過我們說,比剋伯
爵很有可能會開槍自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幾分鐘之後,門半開了。我們在黑
暗的大廳中看清了一個瘦高的身影。他的聲音傳給我們:“是警察吧?那就請進
來吧,先生們!”
門隨後就關上了。然後另一扇門打開了,我們被引進一間亮着燈的哥特式風
格的書房。
伯爵個子很高,臉色蒼白,這可能是他的本色。他兩衹眼睛顯得很疲勞,舉
止也給人一種對一切都無所謂和厭世的感覺,這使他看上去更有風度。他並沒有
說讓我們入坐,衹嚮我們指了指椅子。然後,他直截了當、帶搭不理和心不在焉
地開始了他的敘述:“我在等着你們呢……很自然,這幫下等人——指那群深夜
等候在城堡花園裏的農民們——要摻和我的事……”
他站着不坐,在房間裏來回走動。
“如果是在墨西哥,我就不會給你們開門,而迎接你們的可能是幾粒大口徑
子彈……因為在那邊我的原則是我的事由我自己解决……
“可是現在我衹能再次習慣法國,照法國的風俗行事……
“我可否問問你們屬於警察裏什麽級別?”
“偵探……”G.7 隨口答道。
“一次比一次來的人物級別高,我想不必重複十多遍的敘述了吧?……我不
喜歡老重複……我在世界上人煙最稀少的地區之一——大裏約河口地帶已經生活
了二十五年……我可以告訴你們,當一位先生,不管以哪個政府的名義來嚮我徵
收稅款或者做其他什麽類似事情的時候,他衹有兩種選擇:要麽頭上吃粒子彈,
要麽快逃……
“我離開法國的時侯一無所有,惟一留下的是這座老古堡,它現在已經成了
一堆廢墟……
“我帶着一個傭人,他叫瓦凱,一直跟隨我到他最後……
“我在那裏什麽都幹過,幹過畜牧,搞過勘探,從事過橡膠生産,經營過各
種種植業。我最終找到了一座銀礦,並因此而發了財,成了富翁……
“我對你們說過我是孤人一身,惟一陪伴我左右的衹有瓦凱,還有另外三個
人,他們既是我冒險生涯的夥伴,也是我的僕人……
“一個叫朱昂,西班牙人……一個胖子是荷蘭人,名叫彼得……最後一個是
亡命徒約翰。什米特,美國人……
“可以說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們一起吃喝,一起玩牌。當我們感到孤獨
難忍的時候,我們一起騎馬外出,到七十英裏開外的離我們最近的城市……
“我活到五十歲時,突然生出一股思鄉之情,於是我就回來了……我和我的
四個手下人安頓在這裏,而瓦凱做的第一件事卻是身揣幾千法郎離我而去。我沒
有告發他……這也不是法國警方所能管得了的事……
“三個星期之後,我感到身體不舒服。我去看醫生,這位醫生對我的過去一
無所知,他非常肯定地說我的心髒不好,任何一點小小的刺激都會要我的命……”
伯爵在冷笑,像是周圍的一切都在他的控製之下。他像迷失在小人國裏的巨
人一樣講話。
“我能怎麽辦呢?不管怎樣,這些人還很有感情……我沒有過家庭生活,但
是我敢肯定,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就會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七大姑八大姨之
類的所謂親屬爭奪我的財産。所以我决定立個遺囑,將財産留給始終對我忠心耿
耿的夥伴。他們至少對這份財産的建設立過汗馬功勞,他們與我一起經受了饑餓、
酷熱、蚊蟲的叮咬以及其他數不清的坎坷……
“我相信他們……不幸的是我讓他們看了遺囑……
“一周之後,我在飯後突然感到不適……
“第二天,我的情況變得更糟……
“到了第三天,我自己對我的食品進行了化驗,結果我發現了砒霜……
“你們懂了嗎?是這三個大膽的傢夥自己,自從得知了這個遺囑那時起,他
們决定盡快當上我的繼承人……
“我己經對你們說過,在那裏的時候,我的事由我自已裁决。在這裏也是一
樣,我照此辦理。我把他們都關了起來,給他們施用了幾種你們不懂的小小刑具。
“這些農民傻瓜們看不到他們便騷動起來……我料到你們會來……我在等着
你們……
“既然在法國此類事情屬於警方處理——我顧便說一句,這很可笑——你們
就把他們帶走吧,你們願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這是鑰匙。他們在第四間地窖裏,就是那間沒有氣窗的地窖……”
然後他點着一隻雪茄,嚮我們建議:“需要我給你們領路嗎?……啊!你們
什麽都不要怕!他們並沒有死……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比那要苦得多的日子……”
我簡直無法形容當時的氣氛,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有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不剩
五分鐘,我們便拿着手電筒下到地窖,將那三個人解救出來。
他們誰也不開口說話,沒有一個人表示抗議!
伯爵說得一點不錯,這些人的思維方式和我們不一樣,我們無法理解他們。
他們被帶到書房,個個一副可憐相,身上的衣服骯髒不堪,全撕破了,臉上
的鬍子又亂又長,嘴角上露出一種一觸即發的憤怒表情。
“你們三個都涉嫌企圖毒害比剋伯爵……”G.7 說,他樣子看上去並不比我
輕鬆。
他們當中的一個,那個西班牙人,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他似乎覺得最好什麽
話也別說。
但那個美國人卻悄悄走嚮偵探。他小聲對G.7 說:“難道您沒有懂?……”
怕被伯爵發現,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前額,做出個含義深刻的動
作。
“請您讓我單獨和這三個人呆一會兒!”看到美國人那個表示之後,G.7 對
主人說。
城堡主人笑笑,聳聳肩,走了出去,他踏在前廳石板上的腳步聲傳進我們耳
朵裏。
“他瘋了!懂嗎……”美國人用他那很重的美國口音解釋說,“我們一回到
法國,他就開始了……他認為每個人都在算計他,怨他,尤其懷疑我們三個……
“他每個口袋裏都裝着手槍,一刻也不離身……瓦凱就是為此丟下他走了…
…
“而我們三個,我們留了下來,試着讓他恢復理智……但是他卻不停地監視
我們。他認為自己從早晨到晚上,從晚上到早晨,時時刻刻受到死的威脅……
“他設計把我們騙進地窖,就這樣把我們關了起來……
“他很不幸……在此之前,他對我們很好……在那裏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
係不像是上下級,倒更像是同夥……
“現在他所需要的是休息,是治療……”
外邊下了大霧,農民們一直等在花園裏。
G.7 問。“瓦凱走了多長時間啦?”
“我們回到法國以後的第三天。”
“他是怎樣一個人?”
“他不高,非常胖……”
“他在外邊有什麽傢人嗎?”
“不知道……他說這樣對待他實在叫他惡心……他走的時候沒說到哪兒去…
…”
“那時伯爵就己經瘋了嗎?”
“不錯。……總之,待我們一上船,他就變了……”
“在那裏,就是在墨西哥的時侯,他難道沒有一點不正常的徵兆?”
“一點兒也沒有。可能是因為環境的改變……在地窖裏,他折磨我們……我
們不想叫他有煩惱……應該給他治療,懂嗎?這不該讓他承擔責任……”
“總之,他需要的,”G.7 心不在焉地說,“是療養院……”
他們一齊表示同意。
我的夥伴走嚮門口,叫道:“伯爵先生……請進來一下……”
伯爵出現了,嘴邊帶着譏諷的微笑。他的第一句話便是:“他們說我瘋了,
對不對?”
“一點不錯!……他們還說您殺死了瓦凱……”
我給弄懵了。我的喉嚨發緊。我看着周圍,像是在噩夢中掙紮。
城堡主人的臉變白了,盡力擠出一絲笑容。
“要知道我並不相信他們所說的話……”偵探說,“我知道瓦凱在哪兒,因
此,對他們所說的就更加不相信了……”
這一次是他們四個人一起發抖了,他們同時將目光投嚮我的夥伴。
“伯爵是何時死的?”G.7 用一種枯燥無味的聲音問道。
到底美國人是四個人中最好的演員。當那所謂的伯爵發怒時,當另外兩個人
看着周圍似在尋找如何逃避時,美國人把手伸嚮前,做着笨拙的動作。
“事實是!……”
比剋伯爵被埋在菜園裏。後來驗屍報告證實美國人說的是真的。伯爵在回到
城堡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死於突發性心髒病。
“但這並不是說,”在我們返回巴黎的路上,G.7 嚮我解釋說,“如果伯爵
不突發心髒病死去,他們就不會殺他。當然,這純屬一種假設。
“伯爵和其四個夥伴一起來到法國。他離開法國己經二十五年,在法國沒有
直係親屬……
“甚至他的同村人都把他忘了……
“他一回到傢就死了,而遺囑還沒有立好。其餘四個人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和
有可能失去繼承的機會便怒不可遏……
“瓦凱是四個人中惟一的法國人,惟一熟悉村子的人……他們將伯爵偷偷埋
掉……
“於是傭人便取代了主人的位置,並裝作離開了本地。
“他們很細心,想到把他描繪得又矮又胖,這是為了排除各種懷疑,因為伯
爵本人又高又瘦……恰恰是這一點引起了我的懷疑……我對反襯對比法嚮來是不
相信的……
“瓦凱將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出色……其餘三人扮作他的僕人……以後發
生了什麽事?他們之間發生了怎樣的爭吵呢?……
“我更傾嚮於瓦凱完全被神話故事折服了,他幾乎瘋了,他認為自己真的變
成了比剋伯爵……
“他的幾個同謀譏諷他,嘲笑他。如果在公衆面前他們對他裝出尊重的話,
那麽在城堡的大墻後面他們可就是完完全全平等的了。
“瓦凱生氣了。他們發火了……瓦凱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比剋伯爵,於是他
把他們關了起來……
“當他們的好事終於敗露,三個人認為,與其將秘密泄露——泄露秘密將使
他們的希望破滅——不如試着將他們的同謀關起來……
“把他關進療養院,就不會再有危險……他們三個也就永遠成了城堡的主人
……
“陰謀失敗了。他們交代了……”
十一、貝亞爾要塞的秘密
G.7 和我並沒有親眼目睹這次最驚心動魄的冒險。然而,這個故事對我始終
是一場令人心碎的噩夢,和這個貝亞爾要塞相比,甚至那些最陰森恐怖的牢獄都
顯得相形見拙。
貝亞爾要塞地處拉羅捨爾西對面的大西洋中。兩個相當大的島嶼,雷島和奧
勒竜尚並排延伸至大西洋海岸,圍成了一個極好的停泊場。拿破侖時代構築的星
羅棋布的要塞和堡壘依然巍峨聳立於波濤浩瀚的大洋之中,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
貝亞爾要塞。
在停泊場中心,距貝亞爾大約不到一海裏的地方,有一個小島,名叫埃剋斯
島,小島上住着近百口居民,他們以打漁,尤其靠捕撈牡蠣為生。
小島的環境,哪怕是在最好的季節,都很艱苦。大西洋的十一月簡直是災難
性的,海水深,大浪急,有的時候島上居民幾個星期與外界隔絶,無法與岸上取
得聯繫。
在我們到達的時候,事件引起的沸沸揚揚的高潮已經過去,但動蕩不安的局
面並沒有結柬。
我們到達埃剋斯西時正值中午,霧很大,各傢各戶的煤油燈還在亮着,時間
似乎已近黃昏。
G.7 詢問喬治的住處,喬治是小島上惟一擁有獨桅帆船的漁民,他靠這條船
拖網打漁。
我們到他傢的時侯,他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三個孩子圍坐在壁爐火旁。這是個
四十來歲的漢子,個子很高,很強壯,面部表情嚴厲、生硬,但他很平靜,平靜
得叫人難以忍受,不知所措。
謠傳說他犯了令人發指的罪行。他妻子的一雙眼呆滯無神,孩子們似乎也被
傢裏的猜疑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沒有進行更多的交流。
“帶我們去要塞,好嗎?”
喬治並未感到意外。
“現在?”
“對,現在。”
G.7 出示了警章。喬治站起身,從墻上取下一件防水衣搭在肩上,脫下木鞋,
換上長靴。他瞅了一眼我們身上的城市裝束,然後聳聳肩,好像是說了聲“活該”!
一刻鐘之後,在獨桅帆船的甲板上,我們緊緊抓住船桅的側支索,船顛簸得
十分厲害。我們的雙目緊緊投嚮貝亞爾古堡,古堡的黑色高墻在霧中逐漸變得清
晰起來。
喬治開着船,始終不開口說話,他那雙藍眼睛顯示出的平靜和鎮定甚至使我
們有些不安。
一個星期以前,一艘遊艇到達附近海域,遊艇拋錨的索鏈仍然留在貝亞爾要
塞的一面墻上。
出事的地方很糟,到處是岩石。除非迫不及得己,漁民們是不會到那裏去的。
更糟糕的是要塞的墻璧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雖然有一個狹小的開口,可以
從此進入古堡,但沒有人有這樣的好奇心,人們害怕不知什麽時候會有石頭落下
砸到頭上。
遊艇的主人是外國人,不瞭解古堡要塞的情況,因而沒有這種擔心。也正是
這一點讓他們有了這一異乎尋常的發現。
古堡內竟有個大活人!一個人!一個女人!
衹有親眼目睹這古堡要塞如此糟糕現狀的人,才能真正領悟“竟有個大活人”
這句話的含義和分量。
各種報紙曾經連篇纍牘地為航標燈塔守衛者的命運叫苦,憐憫他們的處境,
但是航標塔畢竟還能遮體!畢竟有時還是有人住在裏邊的呀!
而貝亞爾要塞確已幹瘡百孔,成了殘垣斷璧,勁風呼呼吹入。涼雨從僅剩下
幾根房梁的屋頂灌進來。
那個女人全身上下一絲不挂,她見到生人的第一個動作便是逃跑。
當我們把船駛嚮這個曾是她的監獄的要塞的時候,她已經被送進拉羅捨爾療
養院,幾名大夫正在為她會診。
她十八歲,是個姑娘。
然而,這又是怎樣一個姑娘啊!她對人類的語言一竅不通!她像衹被追逐的
獵物一樣將一雙驚恐的眼睛投嚮周圍!
她如餓狼一般撲嚮遞給她的食物!
姑娘的照片刊登到了報紙上。
從阿姆斯特丹來了一個人,他認出了她,稱這個生面孔是:剋拉拉。範。吉
德塔爾。
“請抓住扶手……”
喬治盡力使船靠了岸,我們到了。衝天的海浪撲嚮城堡,拍打着我們的小船,
幾乎要把船擊碎。
G.7 抓住索鏈,係上一條纜繩。
我們上岸後立即參觀了要塞。怎麽說呢?說它是一座監獄?甚至連監獄也稱
不上!監獄還有房頂呢!
四面古老的墻璧,一堆堆崩塌坍倒的磚頭石塊,一處處茂盛的海草,一堆堆
五花八門的碎片和垃圾。
我腦海裏想像着這樣一幕場景。一個可憐的姑娘蜷縮在一個角落裏……
我努力想像另一幕情景,一個男人,很有規律地給她送飯食。想到此,我不
由自主地將身子轉嚮喬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像個陌生人一樣,似乎周圍
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當遊艇主人發現剋拉拉。範。吉德塔爾的時候,她的身邊還有送來的不超過
一個月的食物。
公衆輿論譴責漁民喬治,因為人們都還記得,在這——海域危險重重,衹有
他駕駛自己的漁船出沒在古堡周圍。
整整十三年!那時的剋拉拉衹有五歲,和喬治的孩子一樣的年齡!
這實在太可憎、太可恨了!我感到很不好受,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令人詛咒
的城堡。
法官已經對喬治進行了審訊,他的供詞對案件的偵破不能帶來一絲光明。
“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們說的那個人!我衹是在城堡附近
打過漁,但我從沒有進過城堡……”
他用下邊這樣一個使調查人員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結束他的供詞。“我能從
哪兒去弄到這樣一個小姑娘呢?”
事實上小姑娘是從巴黎被人拐騙的,而喬治卻從來沒有去過巴黎。G.7 叫我
看的一份舊報紙,上面對這起誘騙案是這樣寫的:
昨天在弗裏德朗大街的一傢旅館發生了一起神秘的綁架案。
幾天以來,一個叫彼得。剋拉桑的荷蘭人及其侄女住進這傢飯店二樓的一個
套間,他侄女名叫剋拉拉。範。吉德塔爾,五歲,是剋拉桑的被保護人。因為她
是個孤兒,旅館的一名侍者負責照顧小姑娘。
昨天,剋拉桑先生外出,這名侍者便來到廚房,在那裏呆了近一個小時,把
小姑娘一人留在房裏。當他回到房間時,姑娘不見了。
小姑娘的特徵如下:就她的實際年齡而言,個子相當高,人很瘦,金黃頭髮,
藍眼晴,身穿白色絲織連衣裙,白襪,黑皮鞋。
警察開始着手偵查此案。
彼得。剋拉桑在這個被報紙稱為貝“亞爾要塞無名氏”的人被發現三天以後
來到拉羅捨爾。
剋拉桑從報紙上讀到遊艇主人這一奇特的發現。報紙同時還登出了姑娘的熙
片。
報紙還指出姑娘的左手腕上留有一塊燒傷的疤痕。
是這塊傷疤幫助保護人辨認出了姑娘的身分,他說事故的起因是酒精爐爆炸,
當時小姑娘四歲。
所知案情到此為止,然後便是誰都可以想像得出的無數個問號。
是誰在十三年前將小孩拐騙的?
為什麽把她弄到貝亞爾古堡?
是誰經常不斷地給她送去食物?
在這一非同尋常的悲劇背後隱藏着何種利益?
案子的主要當事人,即受害者,對案子的偵破不能起任何作用。根據醫生的
看法,如想使她變成正常人,恐怕需要很多年,有些專傢甚至對是否能成功還有
懷疑。
報社記者們擁嚮貝亞爾要塞,要塞的照片紛紛出現在各傢日報上。
各種各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推測和假設一個個出籠。
最後人們尤其感到驚訝的是喬治還是自由身。而我,我知道,這是應G.7 的
特別要求的結果。他在得知這一案件後使立即從巴黎打電報到拉捨羅爾。
G.7 的看法如何?為什麽我們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先參觀古堡,而在我看來首
先拜訪受害人更合乎邏輯,更何況拉捨羅爾是去古堡的必經之地。
我不明白。
而G.7 卻和水手一樣的冷靜。這兩個人之間還真存在着某些相似之處。兩個
人都話語不多,都有同樣明澈的眼睛,同樣強健的身軀。
兩個人的默然不語象徵着一人對另一人的挑戰?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我在這一被墻圍起來的方塊地裏笨拙地來回轉悠,一雙
腳時時陷入諸如海帶之類的水草中。那些已經吃空了的罐頭盒子在此時此地更顯
出一種特別的陰森恐怖。
罐頭盒子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還不到三點,天氣便開始暗下來。可以清晰地聽到漁船船體被一陣陣海水涌
動而衝擊古堡墻壁的啪啪聲。
G.7 低着頭,慢慢來回走動。
“您結婚多久了?”他突然轉身,嚮喬治提了個問題。
喬治一哆嗦,急速地答道:“十八年……”
“您,您愛您的妻子嗎?……”
我看到這位漁民亞當式的臉開始抽動,他竟一下子答不上來。然後他用暗啞
的聲音嘟噥道:“……孩子們……”
“好了!”G.7 一邊以一種出人預料的方式下着結論一邊嚮那個惟一通嚮漁
船的出口走去。
G.7 伸手拉住我。在喬治竪帆準備返航的時候,他對我耳語道:“案情纔剛
剛開始。”
他下邊的話衹能聽到隻言片語,起風了,波濤聲很大,蓋過其他一切聲響。
我雙眼緊緊盯着喬治,他站在船後,身子被身上的防水衣裹得僵直,兩腿緊緊夾
住舵桿,精神完全集中到鼓起的船帆上。
“您看,是犯人自己把自己供出的。您再讀一讀我給您的那份舊報紙,再看
看上面對小女孩的描述。對小姑娘的特徵說得十分詳細具體,便於盡快把她找到,
是不是這樣?上邊甚至講到她穿的鞋和襪子。但對小姑娘手腕上的傷疤卻衹字不
提,因為那時傷疤根本不存在。
“正因為這一點,我在此之前就知道了真相。
“再聽聽……彼得。剋拉桑,他本人沒有財産,他既是剋拉拉的叔父又是她
的保護人,而剋拉拉卻非常富有……剋拉桑同時還是孩子的繼承人……
“他是否真的害怕犯罪?……他怕不怕被送上被告席?對此我一無所知……
“問題在於是他本人還是他差人把孩子關進貝亞爾要塞,任其聽天由命……
“她肯定會死去……
“在合法期限屆滿之後,他就可以繼承小姑娘的全部財産。他回到自己的國
傢,將孩子的命運丟在了腦後,不再關心……
“但是,為什麽在十三年之後,他突然感到有必要知道孩子的命運,看看她
是否己經真的死了呢?
“我敢打賭,姑娘肯定是一筆遺産的惟一繼承人……
“剋拉桑擔心她還活着,害怕有人收養了她……於是他又返回……在貝亞爾
古堡,他發現了她……
“怎麽辦呢?他必須是正式找到了她,必須正式公開地認她。
“事情經過了這麽多年,衹說有點相像對於法律而言是遠遠不夠的……最好
找出點什麽特徵……比如一塊疤痕……
“那就衹好假稱小姑娘燒傷過手腕……
“於是,剋拉桑回到荷蘭。他的同謀上演了遊艇和發現了姑娘的故事。
“報紙宣揚了這一發現。
“於是他跑來了……來得還真快!他先下手為強,編造了傷疤的故事……
“正是這一點使他露出了馬腳!我再重複一遍:如果真有這樣一塊傷疤,那
麽當初登報的時候就應指出……
“您現在明白我為什麽說案子纔剛剛開始了吧?此人到現在還很鎮靜,不慌
不忙地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另一個人成了被告……
“
“喬治?”我問。
G.7 瞧了一眼漁民,壓低聲音對我說:“他不會說的!
……為什麽?是他在很久以前偶然發現了這個孩子……至於他為什麽對這一
發現一言不發,始終保守秘密,我也不能完全解釋清楚……這些既普通又簡單的
人的腦袋有時候又極其復雜。他是否怕人們說他講的是謊話,純屬神話故事……
我也不知道……他喂養了小姑娘,使她慢慢成長為一個女人……“
“您開始猜測什麽?……”
“這太可怕了,我知道!
“人們都說,剋拉拉很漂亮,儘管她遭受過如此奇特的磨難……
“我們眼前的這個人,每個月,每周都到這裏來……
“他終於未能抵擋住誘惑。那麽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他永遠不會回答這個問
題……他恐怕衹有在迫不得已時纔會……”
到目前為止,我的雙眼一直盯着喬治。我突然把臉轉嚮大海,面對波濤洶涌
的大浪,我的心情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一點解脫。
十二、敦刻爾剋的悲劇
他叫西蒙。科安。無論在他生前還是死後,G.7 和我都沒有見到過他。在我
們到達頓刻爾剋的時侯,已經有一大堆人(如果我可以使用一堆人這個詞的話),
警察、法官、醫生和專傢在現場多時了。
這可以說是G.7 的一種瘤疾,他總是在一件案子發生後數日乃至數周之後,
當地方有關當局無法破案的情況下纔肯前往偵破,對巴黎以外的地區更是如此。
我們沒有看到受害人西蒙。科安。但是我們看了他的商店,他的肖像,他的
房間,特別是和他的堂兄弟們見了面,聽他們介紹了他的情況。
不需多少特別的想像力便可以將這個傢夥奇特的面貌勾勒出來。
他的職業生涯以及他從事其職業所采取的方法本身便構成一篇奇文。西蒙。
科安窺視着到港的船衹,他經常是在船剛剛靠岸,錨尚未完全拋下、固定的情況
下,便神人不知鬼不覺地上了甲板。
他的衣兜裏裝滿了商業牲的名片,上面的姓名均為西蒙。科安,但卻是三個
不同的地址。
當海關崗哨到達的時侯——海關崗哨很少給船員以喘息的時間——西蒙己經
將自己要辦的事結柬了。
他是如此小心謹慎,因此衹有與他打交道的人才會找到他。
首先,他知道船上缺什麽貨,為了獲得供貨機會,應該給小費——他己經塞
上了。
第一張名片:科安商店——批發商品——煤油、汽油——葡萄酒、甜酒和燒
酒——聖巴爾博街七號。
還沒有完。西蒙還知道船上存有哪些舊纜繩、廢銅爛鐵及其他廢品。這些他
也收購。
第二張名片:科安商店——五金、繩索類——新舊皆宜——梅吉斯裏街,二
十二號。
最後是最棘手的任務。西蒙用手抓撓着他那長着稀稀拉拉黃色鬍子的下巴,
上前和有關官員、軍需官攀談。他的聲音很低。至於交談對象、何種語言,並不
重要。他可以應付英國人、德國人、希臘人或土爾其人。
當他商談完畢要離開的時候,已經從他們那裏買上了一兩個測程儀,甚至一
塊表,一個六分儀或者其他一件什麽精密儀器。
第三張名片;科安商店——藝術品——眼鏡類——光學儀器——梅吉斯裏街,
十八號。
上述業務,他都是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做。我再重複一遍:船到岸不足一個小
時,西蒙便已經把事辦完,帶着他那一貫謙遜謹慎和不顯山不露水的表情離去了。
他回到三處商店之一的食品店,店中的食品成箱成袋地擺放着。光學店裏的
玻璃門面寬度不足兩米,卻存放着相當數量價值不菲的精密儀器。五金繩索商店
是科安的偏愛,庫房的存貨,諸如錨、絞盤、纜索、絞車、滑輪等等一直堆至屋
頂。
更令人驚訝的是,他還有幾條舊船,幾臺拆卸下來的發動機和幾臺別的什麽
機器。
他可以叫出幾百條船的名字,每一條船上都有一個或數個因他西蒙的疏忽而
名譽受損的人。
這些人不但接受虛假發票,甚至一些宮員,有時某些船長都抵不過西蒙的誘
惑,將計程儀、羅經,甚至救生艇之類賣給他,然後將這些物品作為丟失或報廢
入賬。
總之,所有的人都對我們肯定地說,西蒙人又矮又髒,衣冠不整,邋裏邋遢,
手背上長着紅棕色長毛,一副卑躬屈膝、毫無光彩的模樣。
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不良嗜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特別的愛好。他單身一人。
他是何方人士?不是來自俄羅斯,就是北歐某個國傢,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或者
芬蘭。
在西蒙之後,其他人一個一個地來了,他們構成了西蒙組織的成員。
他們都姓科安,都是同一類人。但是每個人固定在自己的專長上面,一個專
管食品雜貨,另一個專門負責煤油和汽油,依此類推。
然而,在我們到達敦刻爾剋一周之前,科安被害身亡。
被害地點在梅吉斯裏街。科安在聖巴爾博街的食品店要寬大得多,他卻把自
己的住處安排在存放繩索和銅鐵廢料的庫房後面。
那個地方用廢舊船板隔出一間狹窄的辦公室(裏面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
一個保險櫃),一間臥室,一間餐廳兼客廳。
一天上午,就是在那間辦公室裏,西蒙。科安被發現時己經斷氣身亡,一把
水手專用刀插在肩膀上。
人們將具體地點指給我們看,具體地點在保險櫃對面,櫃門是開着的。
是他的一個堂兄弟,己經十點了還不見西蒙露面,感到有些蹊蹺纔來到庫房,
進入辦公室,發現西蒙的屍體,於是報警一名法醫檢查了屍體,確定死亡時間是
在頭一天晚上。
法醫還發現,西蒙在被刀刺之前,臉上挨過重重的一拳……
可惜現場已被破壞,在預審法官的辦公桌上堆放着一大摞捲宗,還有警方和
專傢方面的報告。
根據材料我們得知,保險櫃並不是被撬開的,而是用鑰匙打開的。我們又得
知,保險櫃裏存放的所有東西,其中包括並不重要的文件、證件之類,全都不翼
而飛。
後來,一名犯罪嫌疑人被帶到我們面前,他是一名軍需官,是案發後的第二
天被捕的。
這是個英國人,名叫迪剋桑,他承認在案發當晚,他在阿基丹號船上,猶太
人約他見面,他赴約了。
阿基丹號是一艘貨船,來自英國,船上載的是煤炭。和往常一樣,西蒙爬到
船上,開始了他那神秘的交易勾當。
迪剋桑走近他,和他低聲說話。
“我需要錢!”他在預審時這樣說,“我在出發前做了蠢事,把一個月的預
支工資全扔了進去,再沒有一文錢寄給我的女人和孩子們……”
迪剋桑是結了婚的,他傢住在倫敦遠郊裏士滿附近的一個頗為清靜的小村莊。
他是一個好水手,一般情況下比較節制,很少喝酒。所以當他隨船出航,看到他
醉醺醺地回到船上時人們都感到有些驚奇。
“我知道西蒙什麽東西都買……因為我藏起了一個幾乎全新的六分儀,所以
我想起……”
“六分儀是屬於誰的?”
“屬於公司的!”
“那麽是你偷的?……”
迪剋桑低下了頭。
“我這是第一次……可是,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麽幹……你們明白嗎?……船
上有那麽多東西!……”
“您和猶太人之間的交易做成了?”
“他不肯說出具體的價格。他要我晚上到梅吉斯裏街找他……我帶上六分儀,
於晚上六時整到……六分儀至少值二十英鎊。而那個傢夥竟開價八十法郎……你
們懂嗎?……當時我手裏拿着六分儀……呃,或者說六分儀已到了他的手到了他
那雙極其骯髒的手裏……我不能再將六分儀帶回船上我會被抓住的。八十法郎!
……八十法郎能幹什麽!
“他對此很清楚!……他平靜地看着我,心裏非常肯定,我沒有別的選擇…
…
“於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嚮他撲過去,給了他臉上一拳,把他
打倒在地……
“我並沒有想偷他的錢。打倒他後我發現保險櫃開着,就從裏邊拿了八十法
郎。
“我裝進衣兜……趕緊逃掉……
“我敢打賭我沒有動刀子,我沒有殺人……”
當然,迪剋桑被關了起來。對他的意見和看法存有分歧。
他所服務的那條船開走了。
我們到囚室見他,但他對我們提的問題一概不作回答。
他垂頭喪氣,陷入一種憤怒的絶望之中,甚至把他搡到預審法官的辦公室,
他也不肯開口說話。
辦案人員想盡一切辦法,尋找解開秘密的突破口。
最後終於發現,西蒙。科安儘管性格溫和、舉止平凡、沒有個性,但仍然有
一個情婦。她四十歲左右,有一筆數目不大的年薪收入,因此猶太人按月給她一
點錢作為補充。
她就住在梅吉斯裏街西蒙的兩店旁邊,但從未進過商店,因為她情夫禁止她
入內。
是他有時天擦黑時偷偷去見她,他十分謹慎。因此衹有兩三個鄰居看穿過他
的伎倆。
這是一個不招人喜歡也很難對付的女人。她居高臨下,大喊大叫地說自己是
無摹的,說待她一旦獲得自由,她用不着嚮任何人說明情況。
然而她最終不得不回答預審法官的問題。她說兇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她沒有
看到過西蒙,說她看完電影回來的時候發現庫房門開着,她感到很奇怪。
但是她沒有進去,而是很快回傢睡覺了。
“您的情人晚上有時開着門睡覺嗎?”
“是這樣,有的顧客來得很晚……有時有人半夜三更纔送貨來……”
對其他三個姓科安的人當然也進行了盤問。三個人都在三十至四十歲上下,
和西蒙有所不同的是,他們講的法語帶着濃重的口音。
“西蒙帶着我們積攢起來的錢第一個離開了村子……我們說好,一旦他賺夠
了錢便為我們買火車票,給我們打招呼……一年以後我們就合夥……”
“案發的那天晚上,你們在什麽地方?”
三個堂兄弟同住一所房子,其中兩個結了婚,一個還有個孩子。這個部落的
所有成員都出來作證。
他們衆口一詞,說整個晚上都在收聽一場音樂會。
各傢日報都刊出了西蒙屍體上那把刀的照片。
然而,當我們還在敦刻爾剋的時侯,收到了一封發自福勒剋斯敦的來信,信
是用水平很差的法文寫的,信紙是食品雜貨店的公函紙。
此信出自一英國海員之手,他在信中控告一個在阿基丹號船上工作的黑人司
機,說他是殺人兇手,並肯定那把刀也是這個黑人的。
於是嚮英國警方發電,三小時後的回電說,這名黑人是馬提尼剋人,名叫塞
巴斯提安。科泰,受雇於荷蘭迪亞號船,在船上當司爐助手,現正在開往悉尼的
途中。
“我現在想要的是三個科安的筆跡。”G.7 的話叫預審法官吃了一驚。
“他們既不認字,更不會寫字。”
“我嚮法官提出要三個科安的筆跡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有了底。在西蒙僅有的
幾本書裏,沒有其他人的一行字、一個記號。我們可以作以下幾種假設。
“一、那個可伶的迪剋桑沒有任何理由再補給己被他打昏的人一刀,是不是?
是為了殺人滅口?……但是,如果他不肯將六分儀出手,再把它帶回船上,那六
分儀本身不是足以證明他犯了罪嗎?……迪剋桑是一時發昏,也就是說他實際上
是個老實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幹下的蠢事。
“二、是不是西蒙的情婦幹的?她從電影院回來的時侯看到庫房門開着,可
能進去……但是她為什麽要殺他呢?保險櫃已空空如也,還能偷什麽呢?……
“至於有關黑人的信,我們不去理它。寫匿名信的人肯定是好心,他所想的
衹是如何救他的朋友迪剋桑。不錯,那把刀很有可能是科泰的……但是非常有這
種可能,為了多喝上一杯,科泰把刀賣給了西蒙。”
“那個黑人為什麽要殺人呢?”
“為什麽?這是我嚮每一個人提出的問題。現在讓我們再將這一問題提給那
不識字,而把賭註下到一個比其他幾個略顯聰明的、身為普通農民的三個科安吧。
“他們三人合夥將西蒙送到法國,為的是發財致富。他們幫助了他,所以就
到法國來找他。
“但他們是文盲!換句話說,他們的堂兄弟西蒙可以隨心所欲地耍弄他們。
“這些手腳不幹淨的人難道不也被他們自己的人偷過嗎?
“正好案發的那天晚上,這三個人來了……他們發現西蒙被打昏在地,保險
櫃也空了。
“他們的堂兄弟蘇醒過來,嚮他們講述了所發生的一切他們不相信他……
“他是不是製造了假現場?這難道不是將一大筆共有財産一下子據為己有的
好方法?
“三個文盲被這些懷疑攪得痛心疾首,早被成年纍月的揣測和猜想激怒了。
他們以詢問的目光互相對視着。
“他們在地上看到一把水手刀……其中一人拿起來就刺了下去……
“剩下要做的便是編造不在現揚的證據,教他們的女人和孩子們如何異口同
聲……”
甚至在法庭上,也未能最後確定到底是三人中的哪一個刺的那一刀,因此三
人都被判刑。
十三、埃特勒塔的陌生女人
這是一件引起轟動的十分典型的案例,它一瞬間便可將全部記者變成業餘偵
探,為報界提供整版整版的頗具“文學色彩”的描述文章,也可給人提供難以捉
摸的推論演繹材科。
沒過多久,近百輛汽車載着攝影師種拍攝器具來到出事現場。更有甚者,來
的都是英國人,是否英國比世界上任何國傢都養着更多的業餘警察,衹有上帝知
道。
案發地點離埃特勒塔鎮不遠,在勒圖凱鎮附近。每到夏季,埃特勒塔和勒圖
凱形成一種英國式的“封建采地”。九月份的天氣晴朗燦爛,當地的賓館飯店找
不到一間空房。
也真所謂無巧不成書,被害人的屍體本該被散步的人或第一個出門下地的農
民發現,但卻正好被一個從貝努維爾沿着懸崖下邊的小路返回的警察看到了。
貝努維爾村有居民三百人,距埃特勒塔兩公裏半。小村座落在懸崖頂上,估
計有一百多米高,常有奶牛來到懸崖邊上吃草。
沿着懸崖是一條狹窄的小路,小路往上直通埃特勒塔,再往前,突然直瀉而
下,繞過“海員教堂”,在與岩石同一水平綫上停止,小路的盡頭便是兩傢豪華
飯店。
就在臣貝努維爾不到一公裏的地方,一名剛剛獲得晉升名叫利貝爾日的警察
在高高的草叢中發現了一件顔色發淺的東西。不久他便看到了一具女人屍體,女
人生前可能很年輕、富有、漂亮,但現在的樣子令人慘不忍睹。
這是一樁極其卑鄙下流、極為骯髒的犯罪:碎屍。散落在現場的是衣服碎片,
一件套領絲衫、一件連衣裙和幾段細布片。
警察是一個人。他剛出校門不久,對新學的一套理論還記憶猶新,因此,什
麽也沒有觸動。他將兩手緊貼腰部,飛速跑到埃特勒塔鎮。
故事繼續戲劇性地發展:這次警長一反常態,對親自破案不感興趣,而是將
電話立即打到了巴黎。
五個小時以後我們就來了。人們對早晨的發現一無所知,繼續在海邊遊泳。
也有的人沿着懸崖攀登,不過一般情況下遊客們不會走得太遠,都是逛到教堂便
止步不前了。
六十分鐘內便結束了該做的一切,該拍照的拍了照,該測量的作了測量。
晚上屍體送進太平間。至此,報紙對本案衹字未提。
G.7 自有主意。第二天,下邊這個通告便出現在當地最有影響的日報上,同
時還張貼在娛樂場所。
在從埃特勒塔至貝勢維爾的路上撿到一枚紅寶石戒指。與亨利先生聯繫。在
莫裏斯旅館。每天十八點至十九點。
這並非鬍編亂造,的確有一枚戒指,是G.7 從被害者手上取下來的。為了確
定被害人的身分,對她進行了全面檢查,沒有放掉任何一個細節。
難道就不會有殺人犯在同樣的情況下忘記點什麽的例子?這一次殺人兇手說
不定就忘記取下戒指,這也可能是他的一時疏忽。
G.7 在通告裏有意不提懸崖小路,而是說從內地通往菲孔經過貝努維爾的大
路。
“有希望嗎?”當第一天晚上我們在旅館等候的時侯我這樣問G.7 ,我們下
榻的旅館房間外面便是滿地卵石的海灘。
G.7 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他不停地吸煙,一個鐘頭之後,他說:“七點
了!今天到此為止……”
另外我們還進行了秘密查訪,發現一傢旅店的一名女遊客失蹤,其失蹤方式
並不神秘。隨即通知了勒阿弗爾、費康、魯昂、第厄普以及聖瓦萊裏等城市的警
方。
沒有人報案!沒有任何消息!
法醫完成了驗屍任務。受害人三十歲左右,扼勒而死。
碎屍手法幹脆利索,兇犯手都不哆嗦。
第二天下午六點,我們又回到原來的崗位上,也就是說來到G.7 的房間,房
間裏事先采取了一定的措施。
一支手槍藏在我朋友伸手就拿到的地方。我的位置則在門後,一動手便可把
房門鎖上。我手裏還準備好了手銬,衹要兇手反抗,便能立刻把他銬上。
樓下大廳裏有人喝茶,有人跳舞。我們同時還能聽到遊樂場的樂聲,遊樂揚
的音樂和飯店的音樂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混雜在一起。
最後便是窗下大海波濤撞擊卵石的陣陣拍打聲……
“總之,恐怕連十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我眼睛盯着G.7 ,突然發出
這樣的嘆息,G.7 卻讓人看不出一點煩躁不安。
他剛要說點什麽——我永遠也未能知道他要說什麽——有人敲門了。我感到
胸口一陣發緊。我轉身對着門口。這一時刻的確非常激動人心。我腦海裏想像着
這個把女人碎了屍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我們的房間,我們一伸手即可將其抓獲。
他馬上就要張口說話,但並沒料到我們已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我還不由自主地想像着此人的面貌、表情、態度以及說話的聲音。
“請進!……”
G.7 站起身,並隨手將一本畫報塞到我手裏。他朝門口走去。他躬身施禮,
我使勁控製着自己,集中眼神朝房門看。
“請進,小姐……我想您可是為通告而來?……”
我轉身後看到的是一位還不到二十二歲的姑娘,她美麗漂亮,閃閃發光,身
上的着裝和在我們樓下跳舞的姑娘們一模一樣。
“我看到了通告,是這樣……”她的法語帶有濃重的英國口音,“我當時在
加來城,正要登船回英國……我的假期結束了,但並沒有準備這麽快回埃特勒塔
……這枚戒指是我母親留下的一個紀念品……”
“請原諒,小姐……您是否詳細描述一下……您知道這是規矩,我這樣做完
全是按規矩行事……”。
“戒指是白金的。上面鑲嵌的寶石重……”
我本來還存有一綫希望,希望她說得不對,可是毫無疑問,她說的和事實完
全吻合。
“很好!您沒有必要再繼續描述下去了,我馬上將首飾歸還給您……”
G.7 朝一件傢具走去。我一直打量着這個英國女人,我惟一能說的是,她和
所有夏季來海濱度假的英國上層社會的女人並無什麽不同。在她身上看不出什麽
特別之處,沒有一個細節可以引起註意。
G.7 將首飾拿在手上。
“還有最後一道手續。這是紙和筆,請您打個收條,註上您的姓名和住址…
…”
她不慌不忙,寫道:貝蒂。湯姆森,倫敦,裏日街,十八號……
接下來G.7 口授,她寫,沒有一點發慌發窘。寫完後她稍稍猶豫了一下,然
後將戒指放進手提包,從中取出一個蜥蜴皮錢夾。
“請原諒……”她局促不安地說,“你們為此破費了……是這樣!發通告要
付……僅僅是為補償……”
她手裏揉搓着一張十英鎊的鈔票。
“請等一等!”偵探邊說邊按鈴。
樓層的當班出現在門口,我的朋友把鈔票遞給他。
“能為您服務深感榮幸,小姐……”
她已走到房門口,衹需說聲再見便可以走了。G.7 一直站在房間中央,幾秒
鐘的寂靜和不安。
“您回倫敦?”偵探終於嘟噥出這麽幾個字。
“對,回倫敦……”
“請代我轉達對漢剋夫人的敬意……”
“漢剋夫人?……”
“不錯!她和您同住一棟樓!裏日街,十八號……您可能認識她……”
“肯定……肯定……”
“一位很可愛的人,是不是?”
“很可愛,對……可是,請原諒……我上火車的時間到了。”下邊要發生什
麽事我一點也猜不出,我衹有幹等着,渾身不自在得無法形容。
“在街角等侯的那個人是您父親嗎?”
“啊,他……也就是說是我的司機。”
“您是坐小轎車來的?”
“是,乘轎車……再見,先生們……”
她倒退着趕緊出門。我以為G.7 會急忙跟蹤而去,恰恰相反,他卻朝窗戶跑
去。年輕女人很快鑽進汽車,一個儀表不凡的老人正坐在車裏等她。
“就這麽讓她走了?”
“快來看。”
“對!他們溜得真快!我明白了……”
“再看左邊……”
“那個拿着球拍的年輕人?”
“不!是那個身着高爾夫球褲的男人……”
“他是誰?”
“不知道!他是誰目前並不重要……您去攔一輛出租車……廣場上就有。您
快去追趕那輛車……”
“我追不上……”
“追上追不上都沒有關係……”
我一直追到加來纔發現那輛車,可是車裏衹有那位老紳士,那個英國女人則
無蹤無影。
老人個子很高,頭髮花白,下巴颳得精光,臉部表情冷漠。
他買了一張開往多佛爾的船票,在我正要跟蹤而去的時候,船泊公司辦公室
將G.7 的一份電報交到我手上:
立即回埃特勒塔。
我完全被弄糊塗了,我還從來沒有一次在破案過程中這樣把綫索給丟了。
我回到埃特勒塔時天氣還早,G.7 仍在床上睡着。
睡醒,他便指給我看放在床頭櫃上的一張紙。
“這是我在這裏得到有關您追蹤那個人的情況……”
我說。
紙條上是這佯寫的:
埃特。豪維爾爵士,五十五歲,原鎮議會議員。一年前娶了一個三十歲被人
稱呼為多羅蒂。貝德的美國舞女為妻,此女身分頗為可疑。他為此女放棄上流社
會,放棄從政。三周以前同她一起下榻埃特勒塔的馬約斯提剋飯店。
“那又怎麽樣?”我問G.7.“不怎麽樣!我衹是想為您指指路……”
“您,您認為這能提供什麽綫索?”
“這,這要看情況……喂!您沒有覺得昨天夜裏有人跟蹤您?”
“我什麽也沒有察覺……”
“您看看窗外,海灘上可能沒有人了,是不是?”
“有幾條小船,船邊有幾個漁民……”
“就這些?”
“對不起!我們窗下有個人來回地走。”
G.7 伸了個懶腰,從煙盒裏摸出支香煙,然後嘆了口氣。
“那麽,一切都會好的……”
“我能猜到您與我同時獲知的第一點,”G.7 開始了他的解釋,“就是那個
年輕英國女子什麽也不知道。她不知內情,但她又在說謊,在扮演着一個角色…
…換句話說,她是被人派來出演這個角色的,當然會有報酬……
“漢剋斯夫人的故事是我編造的,不過卻給了我一定的啓示……
“剩下的便是要弄清這個姑娘是受兇犯還是別的什麽人所派遣。
“至於樓下等候的那輛車,車內還坐着一位紳士,我想不會是殺人兇手,因
為一個拿自己的腦袋玩命的人一般是比較謹慎的。
“再者,我還看到另外一個人,就是身穿高爾夫球褲、想方設法混進人群的
那位……
“也就是說,那個姑娘和她的夥伴是被人監視的……
“我把您派往加來。您扮演的角色是警察,我想看看穿球褲的人是否跟蹤您。
“他沒有這樣做,而是一步不停地在飯店附近轉悠……
“這個傢夥,我們一到就被他發現了。
“他知道我們是兩個人……您開始入門了吧?
“我記下了汽車牌照號碼。英國警察挺棒,不到幾分鐘,斯考朗德。約爾德
就為我提供了關於豪維爾先生的情況。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將推理、分析聯繫起來,其結果不久將會得到證實:多
羅蒂。貝德在其情夫,一個美國冒險傢的陪同下來到英國。她在英國結識了豪維
爾先生。他娶了她。
“這可是一筆財富!豪華的生活!衹是,不幸的昔日夥伴開始敲詐自己的同
謀……
“他甚至還敲詐豪維爾先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您可以研究一下這些
美國紳士所采用的手法……
“多羅蒂想結束和其情夫的一切。她想成為一位真正的貴夫人。她毫不掩飾
地將這一點告訴舊情人。
“在雙方的一次爭吵中,他殺了她,並將屍體肢解後扔到懸崖邊上的草叢中。
“豪維爾一直看不到妻子的返回。他料到出事了,但是他實在不願被這一樁
本來就不般配的婚姻所牽連。他要一個人返回英國………
“他到達加來的時侯發現了我們的通告。他害怕那枚戒指會使人識破他妻子
的身分。他害怕醜事敗露……
“他不敢自己親自來取,於是便請在船上隨便遇到的一個姑娘幫忙。
“現在請您打開窗戶,吹聲口哨,好不好?……衹是要當心!那個人看到您
不去跟蹤豪維爾,反而回來了,肯定料到您已猜出……”
我打開窗戶,吹聲口哨,看到在那個身着高爾夫球褲的人的背後突然蹦出兩
個身影。我明白了,他們是G.7 佈置的崗哨。與此同時,槍聲響了。一粒子彈在
我耳邊飛叫,子彈很近,我的耳朵被它削去一塊!
一小時之後,在我一邊捂着還在流血的耳朵,一邊過足了煙癮之後,那個傢
夥終於承認了。
但是法國法律衹能對他所犯罪行表示譴責,不能對他進行審判。法方將其交
予美國警方。他至少犯有十二項謀殺罪,目前可能正在美國接受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