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菊村到 Ju village to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25年5月5日1999年4月3日)
太太,安息吧
  一
  这天晚上,我们之间很难得又有了欢愉而充实的性行为。
  我所谓很难得是因为我最近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做爱的兴致,即使有也会因为身体状况不行而无法付诸行动。
  至于“我们”,则是指我和我的情人信子。
  照理说我是薪水阶级的人,而且有个38岁的妻子,根本不可能有余裕在外面另找爱人,但也不知何故却搭上了这女人。
  在痛快的性行为结束后,信子突然说出了令我感到无比震惊的话。
  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坐在电车上,冷不防被从货物架上跌落的大行李箱打中头部一样。
  虽然我并没有被大行李箱打中头部的经验,但闻言的刹那间,只觉得眼前发黑,脑神经似乎都麻痹了。
  “杀人?你刚刚是说杀人?”我脱口反问,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像梦呓般。当然或许我自己并未意识到正在说梦呓般的话。
  “是的,这是最妥当又确实的方法!”
  信子回答的语气则仿佛在与我谈论晚餐的饭菜一样,她的表情和声音里毫无紧张或兴奋的意味。
  信子的意思是要我杀害妻子光枝,她说这是保障我们幸福的最有效又迅速确实的方法。
  “杀人是犯法的啊!”
  “可是,你不也说过只要光枝一死就好办了?”
  信子虽然从未见过我的妻子光枝,但她每次都是以轻蔑的口吻谈起光枝。
  此刻,她的语气中更交织着厌恨、憎恶及反感的味道。
  “如果光枝死了,一切事情确实是可以顺利进行,但却不能因为这样就动手杀她啊!”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耐心地等到光枝去世为止?要是我先死了怎么办?”信子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信子的皮肤白皙柔嫩,嘴唇红润,即使未擦口红,也呈现着桃红的艳丽色泽,薄薄的唇肉透出万种风情。
  可是当这样娇媚的嘴唇略一歪斜,同时露出冷笑时,就会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酷感。
  我内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想信子大概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吧!信子是一名护士,但和一般的护士稍有不同,是所谓的准护士。据信子说,准护士如果能力杰出,所得的薪水远比一般护士高出许多。
  她是在一家公司的医疗部门服务,白天担任护士之职,晚上则到一家小酒吧当女侍应生。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已辞去夜间工作,而我们就是在那家小酒吧里邂逅的。
  由于护士职业的关系,信子对人体机能及药物的作用都具有相当知识。
  所以说如果她真的想杀人,至少会比一般人更顺利且不为人所知地进行,毕竟护士是一种与人的生死有直接关系的行业。
  甚至也可以说死亡对此一行业的人而言,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信子本身对死亡就具有职业性的冷漠感,也因为这样,她根本不把杀人当一回事。
  因此我心想,如果放手让信子去做,她必定能以熟练的手法来进行杀人计划吧!
  二
  坦白说,我和妻子光枝之间已经演变至彼此关系完全恶化的状态。
  我们结婚已有十年,但是若回想起这段漫长的婚姻生活,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我从未认为我们是基于夫妻的爱情而结合,或许应该说我们过的是属于互相欺骗的生活。但如果真是互相欺骗,至少还会存在着一种幻想和刺激感,因此也不能称之为互相欺骗的生活。
  事实上,我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基于相互利用而结合,因此我们的感情会面临崩溃的状态也是必然的结果。
  或许读者们也都知道有一家名叫“坎芝尼”的餐厅,那是一家专卖意大利料理的餐厅,不仅气派非凡,而且有数家连锁店。
  经营这家餐厅的人叫大原弘政,虽只有小学毕业,但跟随厨师学艺几年后,终于得到大展宏图的机会,仅他这一代就拥有数家连锁餐厅,是个白手起家的典型人物。几年前他去世后,便由长子继承事业。
  我的妻子光枝就是大原弘政的女儿。
  像我这种只靠着微薄薪水生活的人,能和这么一位富家女结婚,其中当然是有某种原因的。
  介绍我和光枝认识的是田渊良介。田渊先生比我年长几岁,我们认识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编辑,目前则担任一家烹饪杂志的总编辑。
  田渊先生在大学时代可能是橄榄球选手,因此体格魁梧健壮,长得虽不算英俊潇洒,但是古铜色的脸上经常露出微笑,在男性的刚毅中融合了亲切的温柔,颇能令人产生好感。
  第一次见到田渊先生时,我就认为他的这种外形,是属于所谓杰出的中产阶级人物之特征。
  当年我经常光顾一家供应速食的餐厅,田渊先生也常去,但我们并非因为常碰面才开始打交道。
  那是有一天晚上,我为了看职业拳击决赛的电视实况转播而来到这家餐厅,这家餐厅平常就把电视机放在店面供顾客观赏节目。
  我一向认为在餐厅里看电视,至少比独自在家里看要来得有趣,而且我本以为那天晚上这家餐厅一定会挤满客人,因此特别提早到达,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客人并不多。
  这或许是因为真正喜欢拳击的人一定会到现场观看,而想看电视转播的人则认为回家看也一样,至于像我这种想法的人大概并不多吧!当我到达时,田渊先生已经坐在店里,正和餐厅老板谈论拳击的话题。
  老板见到我立刻向田渊先生介绍说:“这位石村先生也是拳击迷。”
  就这样,我们两人有了寒暄的机会。
  当时田渊先生笑着对我说:“既然如此,那么这次我们一起去现场看比赛吧!入场券由我负责。”
  我原以为他只是在说客套辞令,并不当一回事,没想到他真的邀我去看现场比赛。虽然那并非世界级比赛,只是属于远东区比赛,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到达现场后,我才发现田渊先生已和一位年轻女性坐在一起。
  这位少女就是光枝。
  看完比赛后,我们又一起去吃中华料理,田渊先生由于身为烹饪杂志的总编辑,当然了解每一家餐厅的特色,而且他到任何一家餐厅都相当受欢迎。
  第二天,田渊先生便打电话给我。
  “昨晚的那位少女你认为如何?”
  我听他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留给我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我并没有深刻的印象,但基于礼貌还是如此回答。
  “那就好!是这样的,我冒昧地问你一句话,如果把她介绍给你当妻子,你是否觉得合意?”
  我简直无法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当时那种惊讶的感觉就像被鬼魂附身似的茫然不知所在,而且心情复杂得自己是惊是喜都分辨不清。
  后来在田渊先生的引导下,我又去见光枝的父亲大原弘政。一般人的印象中,餐厅的负责人和厨师之流总是身材肥胖,而且红光满面,大原弘政也不例外。
  以往每当我面对事业有成或有地位的人时,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态度则表现得相当强硬。但不知何故,对大原先生却没有这种感觉,一方面大概是因为有田渊先生在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原先生个性很爽朗,令人易于亲近的缘故吧!大原先生似乎也对我颇有好感,因此这门亲事进行得很顺利,不久我们就结婚了。
  但当时我却有一种感觉,似乎当事人的光枝本身并没有那种意思,而是在周围人的积极促成下才和我结婚的。
  事实也是如此!后来我才了解,光枝原先就有爱人了,而且怀了对方的孩子,光枝本来坚持要生下孩子,但抗拒不了周围亲友的反对,所以只好将孩子以人工流产方式处理掉,结果堕胎后她曾企图自殺未遂。
  据说对方早已有妻室,因此无法和光枝结婚。
  光枝的父亲大原先生为此焦虑不堪,因为如果任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真不知女儿将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他认为最好的方法是找个适当人选把女儿嫁出去。
  基于这个原因,他们才把目标指向我这穷小子身上。至此,我总算明白为何这门亲事会进行得如此迅速。
  就这样,光枝虽然满心不情愿,也只好和我生活在一起。
  而我也并不想责备光枝及她周围的人,因为在我内心深处,也怀着某种私心,认为和一位餐厅负责人的女儿结婚后,就不必再为生活忧心了。同时我更相信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婚姻,或多或少总会掺杂着某种目的,问题不在于结婚时的动机,而在婚后彼此对爱情的培养方法。
  即使是怀着私心而结婚的夫妻,只要两人能同心协力,应该能创造出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事实上,这种例子也不少。
  但是我和光枝之间却完全失败了,换句话说,我们两人根本缺乏默契和归属感。
  如果能生下孩子,或许情况会好转些,但却一直没有孩子。曾经听人家说女性第一次怀孕时如果流产,以后就很难保住孩子,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光枝怀孕两次都相继流产。
  虽然我和光枝也并非很热切地想要有孩子,但即使不是出于积极的心理,只要真的有了孩子,发现孩子越长越可爱,就会真心去疼爱孩子,这种情形也常听人谈起。
  而且一旦有了孩子,就算夫妻间的感情已冷却,至少也能以孩子为中心,维系住家庭生活。
  经过两次流产后,我和光枝几乎已不再同床了。
  就在这时,我邂逅了信子!我常去涉谷一家名叫阿拉贝斯克的酒吧喝酒,那里除了女老板外,还有五六名女侍应生。最先是田渊先生带我到这家酒吧,但几次之后,我就不再和田渊先生一起去,通常都是独自去喝酒。
  有一天,阿拉贝斯克酒吧新来了一名女侍应生,就是信子。
  男人与女人间的感情实在是很不可思议,我和光枝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十年,却从未觉得彼此的感情互相交融过。
  当然多年的夫妻是不可能再有强烈的爱情,但是在漫长岁月中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适应性,而彼此就是靠这种外人无法感觉的安详气氛所维系,但是在我与光枝之间却丝毫不存在这种适应性。
  无论再经过多久的时间,我们之间那种形同陌路的疏离感都无法消除。
  但我和信子却在初见面的瞬间,就有一种仿佛彼此身心都已交融的亲近感。
  相处十年也无法消除的距离感,是绝不能和邂逅的瞬间就油然而生的亲密感相比的,仔细一想这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或许所谓的合得来或合不来就是指这种情形。
  在那段期间,我因为胃部不舒服,就到公司附近一家医院接受检查,结果医生诊断说是轻微的胃炎,只要平时注意饮食即可,不必特别治疗。
  有一天,我经过这家医院门前,感觉到似乎有两位年轻女性从大门走出来,当时我也没有多加留意。
  但是其中一位却出声唤住我。“啊!你不是石村先生吗?”
  我诧异地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信子。
  和她在一起的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而且前些日子我来作胃部检查时,就是由她负责照料的,信子会认识这位护士倒颇出乎我意料。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信子白天是担任护士工作。
  那位护士名叫小泽,是信子在护士学校时的同学。
  她们两人正准备去看电影,便顺便问我是否愿意一起去,当时我也没有其他要事,便立即答应了。看完电影后先去吃宵夜,又到西餐厅喝酒,最后才叫出租车送她们回去。
  我们先送小泽小姐回家,再绕到信子所住的公寓。信子下车后,我本想直接回去,但是她却对我说:“如果你觉得方便,不妨进来喝杯咖啡。”
  于是我下了出租车,进入她的房间,就在当夜和她有了肉体上的接触。
  从此以后,我每星期都会和她在一起两三次。
  除了年轻时期之外,我一向就不是性欲很强的人,结婚后,即使出差时涉足风月场所,也只是和艺妓温存一番,或去洗个土耳其浴而已,并未和特定的女性有持续性的肉体关系。
  就因为这样,我和信子间的情况,让我感到特别新鲜,同时我很快就被信子那种性的魅力所征服。
  可以说我因为邂逅了信子,才了解何谓真正的性愛。这句话通常是属于女性的辞令,由身为男性的我口中说出也许很可笑,但我却可以肯定地说,由于信子肉体所具有的美妙功能,才使我在性方面得以开窍和满足。
  我简直成了信子妖艳魅力的俘虏,虽然我不喜欢“妖艳魅力”这个名词,但用在信子身上却是最妥帖的形容。
  而且或许是信子担任护士工作,习惯于照顾病人的缘故,她也经常以各种特殊的方式来为我服务。
  光枝就从未对身为她丈夫的我做过任何服务,如果拿光枝和信子相比,就会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着很明显的个性差异。
  我不禁想着,如果是和像信子这样的女性结婚,一生的命运也一定会完全改观吧!每当我想到这点,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恼与烦闷。
  三
  有一次,我预定利用周末,和信子一起到伊豆旅游一两天。
  我对光枝谎称公司派我去大阪出差,光枝一向认为我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事实上我也是如此,但是遇见信子后就完全不同了,她让我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受。
  光枝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和别的女人一起去旅行,因此我也不担心她会打电话到公司查询。但是一个人要走霉运时,如何巧妙的安排也是枉然。在我外出期间,公司同事因为牌局三缺一而打电话到家里,于是我的谎言立刻被拆穿。
  光枝对此事十分震怒,大概是因为她认定我不会在外拈花惹草,没想到我却带别的女人去旅行,这点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吧!于是我很坦然地告诉她:“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我们还是分手吧!”
  “你是打算和我分手后,就可以跟她在一起吗?别妄想了,我也不是要紧抓着你不放,但是我要聘请律师,非要你们给我一笔巨额的赡养费不可!我才不会轻易放过她!”说完她脸上露出邪恶的冷笑。
  “如果你不同意离婚,那我们只好分居!”
  “分居?你可真会打如意算盘。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会让你们两人一辈子抬不起头!”她说话时眼尾上挑,仿佛疯子般令人害怕。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因为我深知此刻若继续刺激她,她真的会做出后果不堪收拾的事来。
  而且带着妻子以外的女人去旅行毕竟错在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先表示歉意,以便有缓冲的时间来仔细考虑解决的方法。
  我本来想找田渊先生共同商量,但光枝却拒绝第三者介入,她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为何要麻烦别人?我可不愿做这种丢脸的事!”
  幸好光枝并未追问那女人是谁,因为我对她说只是和酒吧的女侍应生逢场作戏而已。我不知道光枝是否真的相信,反正她也没说要见那女人。
  这和她当初说不愿轻易放过对方的说法似乎互相矛盾,据我猜想也许是因为我的道歉,使她怒气大消的缘故吧!事实上,如果说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行为,会使夫妻间产生轩然大波,必须是在妻子深爱丈夫而且信任丈夫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而我们夫妻间既没有感情也缺乏互相信任,因此我觉得自己的外遇对光枝而言并未造成任何影响,充其量她也只不过像看到孩子恶作剧的母亲,故意表示愤怒地轻打孩子一下而已。
  我甚至觉得受到严重打击的是我!光枝对我本来就毫无爱情,因此就算我在外逢场作戏,她也不会妒忌的。果然在这次事件后,她也并未特别约束我的行动。
  因此我还是能时常和信子见面,只是受此烦扰后,令我感到筋疲力尽,以致我在拥抱信子时,欲火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剧烈地燃烧。
  可是就在我认为很难得地彼此又有了充分欢愉的性行为后,信子却说出了要杀害光枝的话。
  当然光枝若死去,一切事情就很好处理。事实上,光枝和我结婚时,并没有以现款作为嫁妆,只是有一笔土地归于她的名下。
  在信州有一大片文化界人士聚居的别墅地区,也不知什么原因,和文化界毫无关联的大原先生却在那里买下了3000坪土地。
  我们结婚时,大原先生就将这块土地送给光枝,所有权当然也是属于光枝。
  如果光枝去世,这块土地就理所当然地由身为丈夫的我继承。也就是说,只要光枝一死,3000坪的土地和信子都会归我所有。
  “但是没有必要采取杀人的行动啊!”
  “你只要佯装毫不知情就行了,我有把握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信子以一种淡淡的语气回答。
  “如果因为这样被捕,我们的一生不是全完了吗?”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如果不把握最佳时机下赌注,那么活着也毫无意义,万一失败了就坦承失败吧!反正我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坐待光枝因生病或某种意外而死!”
  看到信子露出好像野兽正在狙击猎物时那种剧烈燃烧的眼神,我内心又起了阵阵寒意。
  “我打算直接去找光枝商谈,如果她不明事理,我就将她杀死,绝不会带给你任何困扰。即使我因而被逮捕,也不会连累到你,你只要有能够证明你不在现场的证人就可以了!”
  我沉默着!心想如果信子真的是在我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杀了光枝倒也就罢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为这种卑劣的利己主义想法感到羞愧。
  四
  一星期后,公司招待员工到鬼怒川温泉去旅游,行程是一天一夜,我当然也参加了。
  “这次你该不会又撒谎了吧?”光枝说着露出恶意的微笑,我一想到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不禁又有种同情和不安的感觉。
  我想像着当我与同事在鬼怒川的旅馆里通宵打麻将时,信子就会登门来找光枝,她们两人当然不可能谈得拢,那么信子一定会杀死光枝。
  我虽不清楚信子打算以何种方法进行杀人行动,但为了表明我确实不知情,我觉得还是不必知道比较好。
  到达鬼怒川的当晚,我喝了许多酒,事实上我也是有意让自己尽快醉倒。但是却事与愿违,在心情极度不安的情况下,我不但毫无醉意,连打麻将时似乎手气都特别顺,不过我至少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据。
  第二天傍晚我回到家。
  一想到会在家里发现光枝的尸体,心情就变得很沉重,甚至觉得肩膀抽痛,不过我又告诉自己或许是昨晚酒喝太多的缘故吧!因为我不在家时光枝也经常外出,因此我自己随身带着大门的钥匙。
  只有两人组成的家庭,照理说应该住在公寓里较适当,但我们却住在独门独院的住宅里,这幢房子也是当初大原先生送给我们的。
  我先按了门铃,明知这是多此一举,但又认为这样做比较自然。
  明知不可能有人在监视我的行动,只是觉得这样做,可以让自己在面对刑警的询问时较能顺畅地回答。
  按过门铃后,等了许久都听不到屋里有任何声音。
  我怀着一种确定信子已经动手了的心情打开大门,但所见到的却是从婚后便未曾改变的陈年摆设,不过我相信内部一定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才对。
  踏入客厅时,我在脑海中描绘着光枝横尸在地毯上的情景,却发现客厅里毫无异状。
  于是我又到隔壁的卧室查看,心想也许床上正躺着一具女尸吧!但床上也是空无一物。
  当我握住浴室的门把时,想像着光枝赤身裸体地浮在浴缸中,忍不住心跳加速,这时我已经觉得口干舌燥。
  我咽了一口唾沫,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用力打开浴室的门,却发现里面的用品排列整齐,并没有我所想像的尸体。
  我心急气躁地一一打开壁橱和衣橱,搜寻任何可能藏尸的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我所能想到的只剩下庭院而已。
  我再度想像信子可能把光枝的尸体埋在庭院里,结果狭小的庭院里也找不出丝毫可疑的迹象。
  “你在干什么?”
  冷不防背后传来说话声,我大吃一惊慌忙回过头,看到光枝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我不禁怀疑也许是她的幽魂出现吧!“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光枝说着,唇边露出冷酷的笑意。
  “大概是还在宿醉吧!”我只觉得喉咙像燃烧般,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回答。
  光枝手上正提着购物袋,袋口露出一截绿色的葱尾,那种绿色此刻看来显得格外的鲜艳。
  五
  “我不在家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吃晚餐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可能有事呢?”
  我不明白光枝何以要如此反问,只觉得她所说的话似乎都满含着讽刺的意味。
  如果信子曾经来过,光枝不可能保持沉默的,因此我猜想信子虽然说得那么坚决,一旦事到临头,还是无法下得了手吧!当然也可能她本来就不打算杀光枝,只是故意试探我的反应而已。
  一想到这里,我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光枝真的被杀,那么此刻家里一定是陷入无比的骚乱吧!虽然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不致被认为是亲自动手,但也可能被怀疑是雇用殺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信子曾经说我只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态度即可,但我自知无法做到这点,一旦被新闻记者或刑警询问,很可能立刻会露出破绽,因此我由衷地庆幸光枝还活着。
  六
  第二天,我从公司打电话到信子服务的医院,对方回答说信子今天请假,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于是我又打电话到她住处,却没人接听。
  当天下午,我从晚报上看到了一则令我惊讶万状的新闻报道。
  内容是报道某处公园里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而死者正是信子,她的脸部有被殴打的痕迹,而且像是被人用手掐死的。
  死亡时间是在我到达鬼怒川当晚9点到10点之间,尸体之所以至今才被发现,主要是因为陈尸地点位于公园树林内的洼地,而且尸体上还覆盖着树叶和树枝。
  我突然想到也许信子想杀害光枝,结果反被光枝所杀。但根据报道很明显可看出凶手一定是男性,至少光枝那纤细的手指不可能掐死信子的。
  而且据警方推断,死者是在另一现场被杀,然后才移尸到公园,但是我家并没有车子,光枝也不会开车。
  这个公园距离信子的住处只有几百米,因此我猜想信子可能是在离开公寓,准备去见光枝的途中遭人突袭杀害的吧!同时她手提包的皮夹已空,可见是被凶手夺走了皮夹内的东西。
  不过信子的穿着很完整,并没有被强暴的迹象,这点对我而言多少可以聊慰于心!回家后,我并未对光枝提起信子的事,而光枝大概也不会想到陈尸公园的死者就是我的情人吧!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情人是信子。
  如果她知道我的情人被杀害,一定会得意地对我大加讽刺吧!“你是怎么回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又被上司责备了?”光枝的语气令我感到无比的厌恶。
  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和她计较这些,说得较夸张一点,此刻我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第二天的早报,又带给我更新也更具冲击性的消息。
  据信子邻居的一位中年人M先生指证说,当晚他曾听到信子房里传来响亮的男人说话声及物体倒地的撞击声,还有女人的惨叫声。
  当时M先生以为是男女之间的吵嘴,也就未加留意,但却正是晚上9点钟左右发生的事,很可能信子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被杀。
  我十分在乎这个男人的存在,报上还提到信子以前曾和社会上一名流氓同居,而且据说这个男人最近又缠上信子,这点对我而言确实是很严重的打击。
  我从未追问信子的过去,虽然我可以感觉出信子曾阅历过无数的男性,但我并不拘泥过去的事,然而属于过去的男人如果又出现在眼前,则事情又另当别论。当然信子已经死亡,我也无可奈何,可是一想到信子和我来往的同时,也和老情人藕断丝连,我就有一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报上也说警方正加紧调查那个流氓的行踪,因此我又想也许信子想去见光枝时,正好那个男人来访,两人间起了争执,结果对方失手杀了信子,心慌之余才又移尸到公园。
  看来完全是因为这个流氓的出现,才使光枝幸免被杀,那么她真是运气极佳的女性。
  当然我也因信子的遇害,使我不至于成为杀妻的共犯而松了一口气。
  但我却又担心总有一天警方也会找到我头上,问起有关信子的事。
  信子和我一样从未将我们的关系对旁人提及,但刑警这种人是具有像顺风耳般的特殊能力,他们终会查出我的存在而找上门来的。
  虽然我并非杀害信子的凶手,而且我也有不在场证明,并不需要惊慌,但我还是为此忐忑不安。
  有一天,终于出现了一位陌生男人,直接来到公司的询问处,指明要和我见面。
  我心想也许对方顾虑到我的立场,所以才未表明刑警的身份,而只报出他的姓——平冈吧!直到我们在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里面对面坐下后,我才发现自己完全误会了,来人并非刑警,而是以前和信子有来往的流氓。
  “杀死信子的不是我!”平冈以阴森的声音说。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猜不出他是怀着何种意图而来找我。
  “虽然警方曾调查过我的行踪,但是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
  我趁着端咖啡杯和点烟的机会观察他的手指,发现他的手掌硕大且结实,手指粗胖如毛毛虫,当我一想到他用这双手掐住信子光滑细腻的颈部时,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信子曾提起你的事,她说要和你结婚,希望我别再去打扰她,我很生气地骂她,还打了她,但是并没有杀她,凶手不是我!”
  平冈以玻璃弹珠般的眼珠牢牢盯着我,他的眼神和声音却使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快。
  “信子一直不愿谈到你的事,后来还是我在床上搞得她死去活来,她才肯说出来。”
  我突然感到极度的恶心,一想到被对方抱住的信子,自己竟然也曾经抱过,就好像陷入散发出恶臭的泥沼般觉得呼吸困难。
  “那天晚上我去找信子时,她正准备外出,也没说要去哪里。我狠狠打了她一顿就离开房间,本打算躲在公寓外以便跟踪,可惜半途就跟丢了。第二天早上我又到附近一带勘查,才发现你家就在那一带,那天晚上信子有没有去你家?”
  我觉得全身冒出了冷汗,而且不停地颤抖,想必脸上也毫无血色了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天晚上我参加公司的旅游到鬼怒川去,并没见到信子,也不知道她去找什么人。”我压抑住颤抖的声音勉强说出这段话。
  “我不管你这些事,但如果我把刚刚这些话告诉警方,你应了解会造成什么后果吧?当然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平冈以阴郁的眼神注视着我低声说。
  “我了解了,你想要多少呢?”
  此刻我只是想到如果能用金钱解决至少还比较好。
  “如果我狮子大开口,你大概也会觉得很困扰。这样好了,20万——你看如何?”
  一听到20万元,我松了口气。虽然平冈声称他有不在场的证明,但那一定是他捏造的,因为他既然一路跟踪信子,就不可能有人能证明他不在现场,可是我现在只想以20万元尽快将事情处理好。
  “好吧!我可以给你20万!”
  “别忘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易,我们的人生都还很漫长,希望能有下一次的交易。”
  听了这句话,我有一种四肢乏力的感觉,一想到要和这种人再见面或有所接触,我简直就觉得人生乏味。
  “两三天内我会再和你联络,请你准备好20万!”平冈露出卑鄙的笑容,然后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
  七
  但是从此以后,平冈就毫无音讯,他说两三天内会和我联络,却一直没有出现,原来平冈也死了。
  他是在自己的住处内被某种钝器打破头部致死。当我在报上看到这项报道后,再度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当然也有一种深刻的安全感和解脱感。
  由于信子的被杀,我得以不成为杀人的共犯;而此刻由于平冈的遇害,我又避免陷入了无底的沼泽中。虽然深深为自己庆幸,但另一方面,我也升起了一种必须追查出杀害信子和平冈凶手的意志。
  八
  刑警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大概是平冈的记事本上有我的姓名吧!我和这位名叫井川的中年刑警,在上次和平冈见面的同一家餐厅会面。
  平冈的被杀,我并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井川刑警以一种仿佛注视嫌犯的眼光看着我。
  我心想事到如今,若一意掩饰反而招惹嫌疑,于是我坦白说出与信子间的关系以及被平冈勒索的事,但是并未提到信子想杀光枝的事。
  “你置身在情人与妻子之间,难道不会觉得很苦恼吗?”井川刑警的语气有一丝谴责的意味。
  “你认为是我杀害了信子?”我加强语气反问。
  井川刑警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偏着头说:“如果我的说法引起你的不悦,那么我郑重道歉!”说完便离开了。
  九
  “我要到札幌出差,可能后天晚上才会回家!”
  这天早上我对光枝这么交代完便离开家,当然这也是谎言。下班后我立刻前往位于赤坂的N饭店,进入事先以电话预订好的房间,耐心地等待黑夜来临。
  大约凌晨时分,我离开饭店走向自己的家,一路上不断地思索着:那天晚上信子是去见光枝而被杀害的,当然现场一定是有男性的共犯,也许在我出差的晚上,光枝又会带这个男人回家。我就是基于此种猜测,才故意策划这幕假出差的戏。
  光枝以前曾爱上一位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而企图自殺,她是为了结束与对方的感情才和我结婚,但也许就像平冈再度缠着信子一样,对方也未和光枝断绝关系,毕竟光枝内心里也还深爱着对方。
  我用钥匙打开大门,偷偷潜入家里,蹑手蹑脚地进入卧室,猛然地打开灯。我期待着灯光下会看到一对正在苟合的男女,但事实却不然,只有光枝一个人躺在床上,而且大概睡得太熟,以致灯光亮了之后,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走到床边,隔着毛毯摇晃光枝的身体,她却依然毫无反应,我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颈部绞着一条睡袍的带子。
  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背后有某种危机逼近,我还来不及回头,后脑勺突然受到猛烈的重击,我勉强支撑着扭头一看,竟然是田渊先生,他的右手正握着一只可乐瓶,说时迟那时快,瓶子对准我的脸部再度击来,我眼前一黑,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十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旁站着井川刑警,听了他的说明后,总算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天晚上,信子去见光枝时,正好田渊也在我家里。原来光枝以前爱上的那位中年男人就是田渊先生,田渊先生见到有人来访,急忙躲入卧室里窥视,当他看到信子趁机用浸过嘛酔葯的手帕捂住光枝的口鼻让她晕过去,正要用电线勒死光枝时,立刻冲出来和信子格斗,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信子,然后用自己的车子移尸到公园。
  而平冈不仅对我,甚至也向光枝勒索,光枝向田渊哭诉这件事,于是田渊便在送钱去给平冈时,用可乐瓶将对方殴打致死。
  但是光枝还不满意,又逼迫田渊要和她结婚,否则就揭发真相。因此田渊在忍无可忍之下也将光枝杀死,没想到我就在这时偷偷潜回家。
  至于井川刑警则因怀疑我雇用殺手杀害信子,所以多日来一直监视我的行动。后来发现我在饭店订了房间,更觉得可疑,便一路跟踪我回到家,结果歪打正着救了我一命。
  我听完之后,觉得非常心满意足,因为田渊杀死了光枝,那么光枝名下的那片土地和现住的房子就理所当然地属于我,而且我又恢复了自由之身。正当我想得出神而露出笑容时,井川刑警却以一种不像是出自他口中的温柔语气对我说:“真该恭喜你,尊夫人只是晕过去而已,现在躺在邻室的病床上,以后可要对太太体贴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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