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菊村到 Ju village t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25年五月5日1999年四月3日)
太太,安息吧
  一
  這天晚上,我們之間很難得又有了歡愉而充實的性行為。
  我所謂很難得是因為我最近身心俱疲,根本沒有做愛的興致,即使有也會因為身體狀況不行而無法付諸行動。
  至於“我們”,則是指我和我的情人信子。
  照理說我是薪水階級的人,而且有個38歲的妻子,根本不可能有餘裕在外面另找愛人,但也不知何故卻搭上了這女人。
  在痛快的性行為結束後,信子突然說出了令我感到無比震驚的話。
  當時的那種感覺就好像坐在電車上,冷不防被從貨物架上跌落的大行李箱打中頭部一樣。
  雖然我並沒有被大行李箱打中頭部的經驗,但聞言的剎那間,衹覺得眼前發黑,腦神經似乎都麻痹了。
  “殺人?你剛剛是說殺人?”我脫口反問,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微弱得像夢囈般。當然或許我自己並未意識到正在說夢囈般的話。
  “是的,這是最妥當又確實的方法!”
  信子回答的語氣則仿佛在與我談論晚餐的飯菜一樣,她的表情和聲音裏毫無緊張或興奮的意味。
  信子的意思是要我殺害妻子光枝,她說這是保障我們幸福的最有效又迅速確實的方法。
  “殺人是犯法的啊!”
  “可是,你不也說過衹要光枝一死就好辦了?”
  信子雖然從未見過我的妻子光枝,但她每次都是以輕衊的口吻談起光枝。
  此刻,她的語氣中更交織着厭恨、憎惡及反感的味道。
  “如果光枝死了,一切事情確實是可以順利進行,但卻不能因為這樣就動手殺她啊!”
  “那麽你的意思是要我耐心地等到光枝去世為止?要是我先死了怎麽辦?”信子說着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
  信子的皮膚白皙柔嫩,嘴唇紅潤,即使未擦口紅,也呈現着桃紅的豔麗色澤,薄薄的唇肉透出萬種風情。
  可是當這樣嬌媚的嘴唇略一歪斜,同時露出冷笑時,就會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冷酷感。
  我內心裏不禁泛起一陣寒意,暗想信子大概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吧!信子是一名護士,但和一般的護士稍有不同,是所謂的準護士。據信子說,準護士如果能力傑出,所得的薪水遠比一般護士高出許多。
  她是在一傢公司的醫療部門服務,白天擔任護士之職,晚上則到一傢小酒吧當女侍應生。
  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她已辭去夜間工作,而我們就是在那傢小酒吧裏邂逅的。
  由於護士職業的關係,信子對人體機能及藥物的作用都具有相當知識。
  所以說如果她真的想殺人,至少會比一般人更順利且不為人所知地進行,畢竟護士是一種與人的生死有直接關係的行業。
  甚至也可以說死亡對此一行業的人而言,是司空見慣的現象。
  信子本身對死亡就具有職業性的冷漠感,也因為這樣,她根本不把殺人當一回事。
  因此我心想,如果放手讓信子去做,她必定能以熟練的手法來進行殺人計劃吧!
  二
  坦白說,我和妻子光枝之間已經演變至彼此關係完全惡化的狀態。
  我們結婚已有十年,但是若回想起這段漫長的婚姻生活,卻衹覺得索然無味。
  我從未認為我們是基於夫妻的愛情而結合,或許應該說我們過的是屬於互相欺騙的生活。但如果真是互相欺騙,至少還會存在着一種幻想和刺激感,因此也不能稱之為互相欺騙的生活。
  事實上,我們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基於相互利用而結合,因此我們的感情會面臨崩潰的狀態也是必然的結果。
  或許讀者們也都知道有一傢名叫“坎芝尼”的餐廳,那是一傢專賣意大利料理的餐廳,不僅氣派非凡,而且有數傢連鎖店。
  經營這傢餐廳的人叫大原弘政,雖衹有小學畢業,但跟隨廚師學藝幾年後,終於得到大展宏圖的機會,僅他這一代就擁有數傢連鎖餐廳,是個白手起傢的典型人物。幾年前他去世後,便由長子繼承事業。
  我的妻子光枝就是大原弘政的女兒。
  像我這種衹靠着微薄薪水生活的人,能和這麽一位富傢女結婚,其中當然是有某種原因的。
  介紹我和光枝認識的是田淵良介。田淵先生比我年長幾歲,我們認識時他衹是一名普通的編輯,目前則擔任一傢烹飪雜志的總編輯。
  田淵先生在大學時代可能是橄欖球選手,因此體格魁梧健壯,長得雖不算英俊瀟灑,但是古銅色的臉上經常露出微笑,在男性的剛毅中融合了親切的溫柔,頗能令人産生好感。
  第一次見到田淵先生時,我就認為他的這種外形,是屬於所謂傑出的中産階級人物之特徵。
  當年我經常光顧一傢供應速食的餐廳,田淵先生也常去,但我們並非因為常碰面纔開始打交道。
  那是有一天晚上,我為了看職業拳擊决賽的電視實況轉播而來到這傢餐廳,這傢餐廳平常就把電視機放在店面供顧客觀賞節目。
  我一嚮認為在餐廳裏看電視,至少比獨自在傢裏看要來得有趣,而且我本以為那天晚上這傢餐廳一定會擠滿客人,因此特別提早到達,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客人並不多。
  這或許是因為真正喜歡拳擊的人一定會到現場觀看,而想看電視轉播的人則認為回傢看也一樣,至於像我這種想法的人大概並不多吧!當我到達時,田淵先生已經坐在店裏,正和餐廳老闆談論拳擊的話題。
  老闆見到我立刻嚮田淵先生介紹說:“這位石村先生也是拳擊迷。”
  就這樣,我們兩人有了寒暄的機會。
  當時田淵先生笑着對我說:“既然如此,那麽這次我們一起去現場看比賽吧!入場券由我負責。”
  我原以為他衹是在說客套辭令,並不當一回事,沒想到他真的邀我去看現場比賽。雖然那並非世界級比賽,衹是屬於遠東區比賽,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到達現場後,我纔發現田淵先生已和一位年輕女性坐在一起。
  這位少女就是光枝。
  看完比賽後,我們又一起去吃中華料理,田淵先生由於身為烹飪雜志的總編輯,當然瞭解每一傢餐廳的特色,而且他到任何一傢餐廳都相當受歡迎。
  第二天,田淵先生便打電話給我。
  “昨晚的那位少女你認為如何?”
  我聽他這麽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留給我的印象還不錯!”雖然我並沒有深刻的印象,但基於禮貌還是如此回答。
  “那就好!是這樣的,我冒昧地問你一句話,如果把她介紹給你當妻子,你是否覺得合意?”
  我簡直無法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當時那種驚訝的感覺就像被鬼魂附身似的茫然不知所在,而且心情復雜得自己是驚是喜都分辨不清。
  後來在田淵先生的引導下,我又去見光枝的父親大原弘政。一般人的印象中,餐廳的負責人和廚師之流總是身材肥胖,而且紅光滿面,大原弘政也不例外。
  以往每當我面對事業有成或有地位的人時,就會産生一種強烈的自卑感,態度則表現得相當強硬。但不知何故,對大原先生卻沒有這種感覺,一方面大概是因為有田淵先生在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大原先生個性很爽朗,令人易於親近的緣故吧!大原先生似乎也對我頗有好感,因此這門親事進行得很順利,不久我們就結婚了。
  但當時我卻有一種感覺,似乎當事人的光枝本身並沒有那種意思,而是在周圍人的積極促成下纔和我結婚的。
  事實也是如此!後來我纔瞭解,光枝原先就有愛人了,而且懷了對方的孩子,光枝本來堅持要生下孩子,但抗拒不了周圍親友的反對,所以衹好將孩子以人工流産方式處理掉,結果墮胎後她曾企圖自殺未遂。
  據說對方早已有妻室,因此無法和光枝結婚。
  光枝的父親大原先生為此焦慮不堪,因為如果任事情繼續發展下去,真不知女兒將會做出什麽事,所以他認為最好的方法是找個適當人選把女兒嫁出去。
  基於這個原因,他們纔把目標指嚮我這窮小子身上。至此,我總算明白為何這門親事會進行得如此迅速。
  就這樣,光枝雖然滿心不情願,也衹好和我生活在一起。
  而我也並不想責備光枝及她周圍的人,因為在我內心深處,也懷着某種私心,認為和一位餐廳負責人的女兒結婚後,就不必再為生活憂心了。同時我更相信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婚姻,或多或少總會摻雜着某種目的,問題不在於結婚時的動機,而在婚後彼此對愛情的培養方法。
  即使是懷着私心而結婚的夫妻,衹要兩人能同心協力,應該能創造出美滿幸福的家庭生活,事實上,這種例子也不少。
  但是我和光枝之間卻完全失敗了,換句話說,我們兩人根本缺乏默契和歸屬感。
  如果能生下孩子,或許情況會好轉些,但卻一直沒有孩子。曾經聽人傢說女性第一次懷孕時如果流産,以後就很難保住孩子,大概就因為這個緣故,光枝懷孕兩次都相繼流産。
  雖然我和光枝也並非很熱切地想要有孩子,但即使不是出於積極的心理,衹要真的有了孩子,發現孩子越長越可愛,就會真心去疼愛孩子,這種情形也常聽人談起。
  而且一旦有了孩子,就算夫妻間的感情已冷卻,至少也能以孩子為中心,維係住家庭生活。
  經過兩次流産後,我和光枝幾乎已不再同床了。
  就在這時,我邂逅了信子!我常去涉𠔌一傢名叫阿拉貝斯剋的酒吧喝酒,那裏除了女老闆外,還有五六名女侍應生。最先是田淵先生帶我到這傢酒吧,但幾次之後,我就不再和田淵先生一起去,通常都是獨自去喝酒。
  有一天,阿拉貝斯剋酒吧新來了一名女侍應生,就是信子。
  男人與女人間的感情實在是很不可思議,我和光枝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將近十年,卻從未覺得彼此的感情互相交融過。
  當然多年的夫妻是不可能再有強烈的愛情,但是在漫長歲月中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適應性,而彼此就是靠這種外人無法感覺的安詳氣氛所維係,但是在我與光枝之間卻絲毫不存在這種適應性。
  無論再經過多久的時間,我們之間那種形同陌路的疏離感都無法消除。
  但我和信子卻在初見面的瞬間,就有一種仿佛彼此身心都已交融的親近感。
  相處十年也無法消除的距離感,是絶不能和邂逅的瞬間就油然而生的親密感相比的,仔細一想這似乎很不可思議,但或許所謂的合得來或合不來就是指這種情形。
  在那段期間,我因為胃部不舒服,就到公司附近一傢醫院接受檢查,結果醫生診斷說是輕微的胃炎,衹要平時註意飲食即可,不必特別治療。
  有一天,我經過這傢醫院門前,感覺到似乎有兩位年輕女性從大門走出來,當時我也沒有多加留意。
  但是其中一位卻出聲喚住我。“啊!你不是石村先生嗎?”
  我詫異地回過頭,纔發現原來是信子。
  和她在一起的是這傢醫院的護士,而且前些日子我來作胃部檢查時,就是由她負責照料的,信子會認識這位護士倒頗出乎我意料。
  直到這時,我纔知道信子白天是擔任護士工作。
  那位護士名叫小澤,是信子在護士學校時的同學。
  她們兩人正準備去看電影,便順便問我是否願意一起去,當時我也沒有其他要事,便立即答應了。看完電影後先去吃宵夜,又到西餐廳喝酒,最後纔叫出租車送她們回去。
  我們先送小澤小姐回傢,再繞到信子所住的公寓。信子下車後,我本想直接回去,但是她卻對我說:“如果你覺得方便,不妨進來喝杯咖啡。”
  於是我下了出租車,進入她的房間,就在當夜和她有了肉體上的接觸。
  從此以後,我每星期都會和她在一起兩三次。
  除了年輕時期之外,我一嚮就不是性欲很強的人,結婚後,即使出差時涉足風月場所,也衹是和藝妓溫存一番,或去洗個土耳其浴而已,並未和特定的女性有持續性的肉體關係。
  就因為這樣,我和信子間的情況,讓我感到特別新鮮,同時我很快就被信子那種性的魅力所徵服。
  可以說我因為邂逅了信子,纔瞭解何謂真正的性愛。這句話通常是屬於女性的辭令,由身為男性的我口中說出也許很可笑,但我卻可以肯定地說,由於信子肉體所具有的美妙功能,纔使我在性方面得以開竅和滿足。
  我簡直成了信子妖豔魅力的俘虜,雖然我不喜歡“妖豔魅力”這個名詞,但用在信子身上卻是最妥帖的形容。
  而且或許是信子擔任護士工作,習慣於照顧病人的緣故,她也經常以各種特殊的方式來為我服務。
  光枝就從未對身為她丈夫的我做過任何服務,如果拿光枝和信子相比,就會發現兩人之間存在着很明顯的個性差異。
  我不禁想着,如果是和像信子這樣的女性結婚,一生的命運也一定會完全改觀吧!每當我想到這點,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惱與煩悶。
  三
  有一次,我預定利用周末,和信子一起到伊豆旅遊一兩天。
  我對光枝謊稱公司派我去大阪出差,光枝一嚮認為我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事實上我也是如此,但是遇見信子後就完全不同了,她讓我有一種如癡如醉的感受。
  光枝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是和別的女人一起去旅行,因此我也不擔心她會打電話到公司查詢。但是一個人要走黴運時,如何巧妙的安排也是枉然。在我外出期間,公司同事因為牌局三缺一而打電話到傢裏,於是我的謊言立刻被拆穿。
  光枝對此事十分震怒,大概是因為她認定我不會在外拈花惹草,沒想到我卻帶別的女人去旅行,這點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心吧!於是我很坦然地告訴她:“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隱瞞,我們還是分手吧!”
  “你是打算和我分手後,就可以跟她在一起嗎?別妄想了,我也不是要緊抓着你不放,但是我要聘請律師,非要你們給我一筆巨額的贍養費不可!我纔不會輕易放過她!”說完她臉上露出邪惡的冷笑。
  “如果你不同意離婚,那我們衹好分居!”
  “分居?你可真會打如意算盤。如果你真要這麽做,我會讓你們兩人一輩子擡不起頭!”她說話時眼尾上挑,仿佛瘋子般令人害怕。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低聲下氣地嚮她道歉,因為我深知此刻若繼續刺激她,她真的會做出後果不堪收拾的事來。
  而且帶着妻子以外的女人去旅行畢竟錯在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先表示歉意,以便有緩衝的時間來仔細考慮解决的方法。
  我本來想找田淵先生共同商量,但光枝卻拒絶第三者介入,她說:“這是你我之間的事,為何要麻煩別人?我可不願做這種丟臉的事!”
  幸好光枝並未追問那女人是誰,因為我對她說衹是和酒吧的女侍應生逢場作戲而已。我不知道光枝是否真的相信,反正她也沒說要見那女人。
  這和她當初說不願輕易放過對方的說法似乎互相矛盾,據我猜想也許是因為我的道歉,使她怒氣大消的緣故吧!事實上,如果說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行為,會使夫妻間産生軒然大波,必須是在妻子深愛丈夫而且信任丈夫的情況下纔可能發生。而我們夫妻間既沒有感情也缺乏互相信任,因此我覺得自己的外遇對光枝而言並未造成任何影響,充其量她也衹不過像看到孩子惡作劇的母親,故意表示憤怒地輕打孩子一下而已。
  我甚至覺得受到嚴重打擊的是我!光枝對我本來就毫無愛情,因此就算我在外逢場作戲,她也不會妒忌的。果然在這次事件後,她也並未特別約束我的行動。
  因此我還是能時常和信子見面,衹是受此煩擾後,令我感到筋疲力盡,以致我在擁抱信子時,欲火已無法像從前那樣劇烈地燃燒。
  可是就在我認為很難得地彼此又有了充分歡愉的性行為後,信子卻說出了要殺害光枝的話。
  當然光枝若死去,一切事情就很好處理。事實上,光枝和我結婚時,並沒有以現款作為嫁妝,衹是有一筆土地歸於她的名下。
  在信州有一大片文化界人士聚居的別墅地區,也不知什麽原因,和文化界毫無關聯的大原先生卻在那裏買下了3000坪土地。
  我們結婚時,大原先生就將這塊土地送給光枝,所有權當然也是屬於光枝。
  如果光枝去世,這塊土地就理所當然地由身為丈夫的我繼承。也就是說,衹要光枝一死,3000坪的土地和信子都會歸我所有。
  “但是沒有必要采取殺人的行動啊!”
  “你衹要佯裝毫不知情就行了,我有把握可以做得天衣無縫!”信子以一種淡淡的語氣回答。
  “如果因為這樣被捕,我們的一生不是全完了嗎?”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博,如果不把握最佳時機下賭註,那麽活着也毫無意義,萬一失敗了就坦承失敗吧!反正我不願意像現在這樣坐待光枝因生病或某種意外而死!”
  看到信子露出好像野獸正在狙擊獵物時那種劇烈燃燒的眼神,我內心又起了陣陣寒意。
  “我打算直接去找光枝商談,如果她不明事理,我就將她殺死,絶不會帶給你任何睏擾。即使我因而被逮捕,也不會連累到你,你衹要有能夠證明你不在現場的證人就可以了!”
  我沉默着!心想如果信子真的是在我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殺了光枝倒也就罷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為這種卑劣的利己主義想法感到羞愧。
  四
  一星期後,公司招待員工到鬼怒川溫泉去旅遊,行程是一天一夜,我當然也參加了。
  “這次你該不會又撒謊了吧?”光枝說着露出惡意的微笑,我一想到或許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張臉了,不禁又有種同情和不安的感覺。
  我想像着當我與同事在鬼怒川的旅館裏通宵打麻將時,信子就會登門來找光枝,她們兩人當然不可能談得攏,那麽信子一定會殺死光枝。
  我雖不清楚信子打算以何種方法進行殺人行動,但為了表明我確實不知情,我覺得還是不必知道比較好。
  到達鬼怒川的當晚,我喝了許多酒,事實上我也是有意讓自己盡快醉倒。但是卻事與願違,在心情極度不安的情況下,我不但毫無醉意,連打麻將時似乎手氣都特別順,不過我至少有了不在現場的證據。
  第二天傍晚我回到傢。
  一想到會在傢裏發現光枝的屍體,心情就變得很沉重,甚至覺得肩膀抽痛,不過我又告訴自己或許是昨晚酒喝太多的緣故吧!因為我不在傢時光枝也經常外出,因此我自己隨身帶着大門的鑰匙。
  衹有兩人組成的家庭,照理說應該住在公寓裏較適當,但我們卻住在獨門獨院的住宅裏,這幢房子也是當初大原先生送給我們的。
  我先按了門鈴,明知這是多此一舉,但又認為這樣做比較自然。
  明知不可能有人在監視我的行動,衹是覺得這樣做,可以讓自己在面對刑警的詢問時較能順暢地回答。
  按過門鈴後,等了許久都聽不到屋裏有任何聲音。
  我懷着一種確定信子已經動手了的心情打開大門,但所見到的卻是從婚後便未曾改變的陳年擺設,不過我相信內部一定發生了决定性的變化纔對。
  踏入客廳時,我在腦海中描繪着光枝橫屍在地毯上的情景,卻發現客廳裏毫無異狀。
  於是我又到隔壁的臥室查看,心想也許床上正躺着一具女屍吧!但床上也是空無一物。
  當我握住浴室的門把時,想像着光枝赤身裸體地浮在浴缸中,忍不住心跳加速,這時我已經覺得口幹舌燥。
  我咽了一口唾沫,又做了一次深呼吸,纔用力打開浴室的門,卻發現裏面的用品排列整齊,並沒有我所想像的屍體。
  我心急氣躁地一一打開壁櫥和衣櫥,搜尋任何可能藏屍的地方,卻始終一無所獲,最後我所能想到的衹剩下庭院而已。
  我再度想像信子可能把光枝的屍體埋在庭院裏,結果狹小的庭院裏也找不出絲毫可疑的跡象。
  “你在幹什麽?”
  冷不防背後傳來說話聲,我大吃一驚慌忙回過頭,看到光枝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後,我不禁懷疑也許是她的幽魂出現吧!“你的臉色怎麽那麽差?”光枝說着,唇邊露出冷酷的笑意。
  “大概是還在宿醉吧!”我衹覺得喉嚨像燃燒般,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纔擠出這一句回答。
  光枝手上正提着購物袋,袋口露出一截緑色的蔥尾,那種緑色此刻看來顯得格外的鮮豔。
  五
  “我不在傢時有沒有發生什麽事?”吃晚餐時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怎麽可能有事呢?”
  我不明白光枝何以要如此反問,衹覺得她所說的話似乎都滿含着諷刺的意味。
  如果信子曾經來過,光枝不可能保持沉默的,因此我猜想信子雖然說得那麽堅决,一旦事到臨頭,還是無法下得了手吧!當然也可能她本來就不打算殺光枝,衹是故意試探我的反應而已。
  一想到這裏,我暗暗鬆了口氣,如果光枝真的被殺,那麽此刻傢裏一定是陷入無比的騷亂吧!雖然我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不致被認為是親自動手,但也可能被懷疑是雇用殺手殺害了自己的妻子。
  信子曾經說我衹要裝作毫不知情的態度即可,但我自知無法做到這點,一旦被新聞記者或刑警詢問,很可能立刻會露出破綻,因此我由衷地慶幸光枝還活着。
  六
  第二天,我從公司打電話到信子服務的醫院,對方回答說信子今天請假,除此之外一無所知。於是我又打電話到她住處,卻沒人接聽。
  當天下午,我從晚報上看到了一則令我驚訝萬狀的新聞報道。
  內容是報道某處公園裏發現了一具年輕女屍,而死者正是信子,她的臉部有被毆打的痕跡,而且像是被人用手掐死的。
  死亡時間是在我到達鬼怒川當晚9點到10點之間,屍體之所以至今纔被發現,主要是因為陳屍地點位於公園樹林內的窪地,而且屍體上還覆蓋着樹葉和樹枝。
  我突然想到也許信子想殺害光枝,結果反被光枝所殺。但根據報道很明顯可看出兇手一定是男性,至少光枝那纖細的手指不可能掐死信子的。
  而且據警方推斷,死者是在另一現場被殺,然後纔移屍到公園,但是我傢並沒有車子,光枝也不會開車。
  這個公園距離信子的住處衹有幾百米,因此我猜想信子可能是在離開公寓,準備去見光枝的途中遭人突襲殺害的吧!同時她手提包的皮夾已空,可見是被兇手奪走了皮夾內的東西。
  不過信子的穿着很完整,並沒有被強暴的跡象,這點對我而言多少可以聊慰於心!回傢後,我並未對光枝提起信子的事,而光枝大概也不會想到陳屍公園的死者就是我的情人吧!因為她並不知道我的情人是信子。
  如果她知道我的情人被殺害,一定會得意地對我大加諷刺吧!“你是怎麽回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是不是又被上司責備了?”光枝的語氣令我感到無比的厭惡。
  但是我已經沒有餘力和她計較這些,說得較誇張一點,此刻我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第二天的早報,又帶給我更新也更具衝擊性的消息。
  據信子鄰居的一位中年人M先生指證說,當晚他曾聽到信子房裏傳來響亮的男人說話聲及物體倒地的撞擊聲,還有女人的慘叫聲。
  當時M先生以為是男女之間的吵嘴,也就未加留意,但卻正是晚上9點鐘左右發生的事,很可能信子就是在那種情況下被殺。
  我十分在乎這個男人的存在,報上還提到信子以前曾和社會上一名流氓同居,而且據說這個男人最近又纏上信子,這點對我而言確實是很嚴重的打擊。
  我從未追問信子的過去,雖然我可以感覺出信子曾閱歷過無數的男性,但我並不拘泥過去的事,然而屬於過去的男人如果又出現在眼前,則事情又另當別論。當然信子已經死亡,我也無可奈何,可是一想到信子和我來往的同時,也和老情人藕斷絲連,我就有一種受到背叛的感覺。
  報上也說警方正加緊調查那個流氓的行蹤,因此我又想也許信子想去見光枝時,正好那個男人來訪,兩人間起了爭執,結果對方失手殺了信子,心慌之餘纔又移屍到公園。
  看來完全是因為這個流氓的出現,纔使光枝幸免被殺,那麽她真是運氣極佳的女性。
  當然我也因信子的遇害,使我不至於成為殺妻的共犯而鬆了一口氣。
  但我卻又擔心總有一天警方也會找到我頭上,問起有關信子的事。
  信子和我一樣從未將我們的關係對旁人提及,但刑警這種人是具有像順風耳般的特殊能力,他們終會查出我的存在而找上門來的。
  雖然我並非殺害信子的兇手,而且我也有不在場證明,並不需要驚慌,但我還是為此忐忑不安。
  有一天,終於出現了一位陌生男人,直接來到公司的詢問處,指明要和我見面。
  我心想也許對方顧慮到我的立場,所以纔未表明刑警的身份,而衹報出他的姓——平岡吧!直到我們在公司附近一傢咖啡廳裏面對面坐下後,我纔發現自己完全誤會了,來人並非刑警,而是以前和信子有來往的流氓。
  “殺死信子的不是我!”平岡以陰森的聲音說。
  我沉默不語,因為我猜不出他是懷着何種意圖而來找我。
  “雖然警方曾調查過我的行蹤,但是我有不在現場的證據……”說到這裏他得意地笑了。
  我趁着端咖啡杯和點煙的機會觀察他的手指,發現他的手掌碩大且結實,手指粗胖如毛毛蟲,當我一想到他用這雙手掐住信子光滑細膩的頸部時,就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信子曾提起你的事,她說要和你結婚,希望我別再去打擾她,我很生氣地駡她,還打了她,但是並沒有殺她,兇手不是我!”
  平岡以玻璃彈珠般的眼珠牢牢盯着我,他的眼神和聲音卻使我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快。
  “信子一直不願談到你的事,後來還是我在床上搞得她死去活來,她纔肯說出來。”
  我突然感到極度的惡心,一想到被對方抱住的信子,自己竟然也曾經抱過,就好像陷入散發出惡臭的泥沼般覺得呼吸睏難。
  “那天晚上我去找信子時,她正準備外出,也沒說要去哪裏。我狠狠打了她一頓就離開房間,本打算躲在公寓外以便跟蹤,可惜半途就跟丟了。第二天早上我又到附近一帶勘查,纔發現你傢就在那一帶,那天晚上信子有沒有去你傢?”
  我覺得全身冒出了冷汗,而且不停地顫抖,想必臉上也毫無血色了吧!“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那天晚上我參加公司的旅遊到鬼怒川去,並沒見到信子,也不知道她去找什麽人。”我壓抑住顫抖的聲音勉強說出這段話。
  “我不管你這些事,但如果我把剛剛這些話告訴警方,你應瞭解會造成什麽後果吧?當然我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不該說!”平岡以陰鬱的眼神註視着我低聲說。
  “我瞭解了,你想要多少呢?”
  此刻我衹是想到如果能用金錢解决至少還比較好。
  “如果我獅子大開口,你大概也會覺得很睏擾。這樣好了,20萬——你看如何?”
  一聽到20萬元,我鬆了口氣。雖然平岡聲稱他有不在場的證明,但那一定是他捏造的,因為他既然一路跟蹤信子,就不可能有人能證明他不在現場,可是我現在衹想以20萬元盡快將事情處理好。
  “好吧!我可以給你20萬!”
  “別忘了!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交易,我們的人生都還很漫長,希望能有下一次的交易。”
  聽了這句話,我有一種四肢乏力的感覺,一想到要和這種人再見面或有所接觸,我簡直就覺得人生乏味。
  “兩三天內我會再和你聯絡,請你準備好20萬!”平岡露出卑鄙的笑容,然後一口喝光杯裏的咖啡。
  七
  但是從此以後,平岡就毫無音訊,他說兩三天內會和我聯絡,卻一直沒有出現,原來平岡也死了。
  他是在自己的住處內被某種鈍器打破頭部致死。當我在報上看到這項報道後,再度受到了強烈的震撼,當然也有一種深刻的安全感和解脫感。
  由於信子的被殺,我得以不成為殺人的共犯;而此刻由於平岡的遇害,我又避免陷入了無底的沼澤中。雖然深深為自己慶幸,但另一方面,我也升起了一種必須追查出殺害信子和平岡兇手的意志。
  八
  刑警終於出現在我面前,大概是平岡的記事本上有我的姓名吧!我和這位名叫井川的中年刑警,在上次和平岡見面的同一傢餐廳會面。
  平岡的被殺,我並沒有確實的不在場證明。因此井川刑警以一種仿佛註視嫌犯的眼光看着我。
  我心想事到如今,若一意掩飾反而招惹嫌疑,於是我坦白說出與信子間的關係以及被平岡勒索的事,但是並未提到信子想殺光枝的事。
  “你置身在情人與妻子之間,難道不會覺得很苦惱嗎?”井川刑警的語氣有一絲譴責的意味。
  “你認為是我殺害了信子?”我加強語氣反問。
  井川刑警微微露出睏惑的表情,偏着頭說:“如果我的說法引起你的不悅,那麽我鄭重道歉!”說完便離開了。
  九
  “我要到札幌出差,可能後天晚上纔會回傢!”
  這天早上我對光枝這麽交代完便離開傢,當然這也是謊言。下班後我立刻前往位於赤坂的N飯店,進入事先以電話預訂好的房間,耐心地等待黑夜來臨。
  大約凌晨時分,我離開飯店走嚮自己的傢,一路上不斷地思索着:那天晚上信子是去見光枝而被殺害的,當然現場一定是有男性的共犯,也許在我出差的晚上,光枝又會帶這個男人回傢。我就是基於此種猜測,纔故意策劃這幕假出差的戲。
  光枝以前曾愛上一位有傢室的中年男人而企圖自殺,她是為了結束與對方的感情纔和我結婚,但也許就像平岡再度纏着信子一樣,對方也未和光枝斷絶關係,畢竟光枝內心裏也還深愛着對方。
  我用鑰匙打開大門,偷偷潛入傢裏,躡手躡腳地進入臥室,猛然地打開燈。我期待着燈光下會看到一對正在苟合的男女,但事實卻不然,衹有光枝一個人躺在床上,而且大概睡得太熟,以致燈光亮了之後,她也沒有任何反應。於是我走到床邊,隔着毛毯搖晃光枝的身體,她卻依然毫無反應,我愣了一下,仔細一看,纔發現她的頸部絞着一條睡袍的帶子。
  幾乎是同時,我感覺到背後有某種危機逼近,我還來不及回頭,後腦勺突然受到猛烈的重擊,我勉強支撐着扭頭一看,竟然是田淵先生,他的右手正握着一隻可樂瓶,說時遲那時快,瓶子對準我的臉部再度擊來,我眼前一黑,頓時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十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旁站着井川刑警,聽了他的說明後,總算瞭解了整個事件的來竜去脈。
  那天晚上,信子去見光枝時,正好田淵也在我傢裏。原來光枝以前愛上的那位中年男人就是田淵先生,田淵先生見到有人來訪,急忙躲入臥室裏窺視,當他看到信子趁機用浸過嘛酔葯的手帕捂住光枝的口鼻讓她暈過去,正要用電綫勒死光枝時,立刻衝出來和信子格鬥,輕而易舉地殺死了信子,然後用自己的車子移屍到公園。
  而平岡不僅對我,甚至也嚮光枝勒索,光枝嚮田淵哭訴這件事,於是田淵便在送錢去給平岡時,用可樂瓶將對方毆打致死。
  但是光枝還不滿意,又逼迫田淵要和她結婚,否則就揭發真相。因此田淵在忍無可忍之下也將光枝殺死,沒想到我就在這時偷偷潛回傢。
  至於井川刑警則因懷疑我雇用殺手殺害信子,所以多日來一直監視我的行動。後來發現我在飯店訂了房間,更覺得可疑,便一路跟蹤我回到傢,結果歪打正着救了我一命。
  我聽完之後,覺得非常心滿意足,因為田淵殺死了光枝,那麽光枝名下的那片土地和現住的房子就理所當然地屬於我,而且我又恢復了自由之身。正當我想得出神而露出笑容時,井川刑警卻以一種不像是出自他口中的溫柔語氣對我說:“真該恭喜你,尊夫人衹是暈過去而已,現在躺在鄰室的病床上,以後可要對太太體貼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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