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西村京太郎 Nishimura Kyotar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0年九月6日)
凌晨三點鐘的罪惡
  在東京淺草寺的髒水池裏,漂浮起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她是誰?為什麽被害?惟一的綫索是她身上的薔薇文身。警視廳偵探十津川對此案進行了偵查。經過調查,該女子是名門望族首尾木傢的長女明子,但首尾木傢對此卻拒不承認。在偵查過程中,意外事件接連不斷,指認女屍的證人慘遭殺害,十津川的未婚遭到綁架,明子生前用肉體換來的錢供養一位怪癖詩人突然喪身。案件陷入撲朔迷離之中……
  
   該書情節麯折生動,懸念橫生,案中有案,深刻地揭露了日本繁華世傢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黑暗本質。
第一章 夜行列車
  1
  北野浩個子矮小,其貌不揚,年齡纔四十歲,可頭髮已有點稀疏了。當然已經結婚,但沒有孩子。
  據說最近中年男子頗受年輕姑娘歡迎,但北野似乎例外,絲毫得不到年輕姑娘的青睞。本來從年輕時代起他就承認自己對女子沒有吸引力,所以並不怎麽感到懊喪,跟妻子君子是經媒人介紹結婚的。
  近來君子情緒不好,問題出在夫妻間的性生活,這點北野也清楚,但他公務纏身,不能滿足她的要求。
  北野當國營鐵路總裁的秘書將近五年了,但任現在的木本總裁的秘書還不到一年。
  國營鐵路名聲不好。
  日不敷出的國營鐵路。
  接連罷工的國營鐵路。
  散播公害的國營鐵路。
  服務態度不佳的國營鐵路。
  來自居民的訴訟最近也接連不斷,既有對新幹綫工程起訴的,也有對噪音公害起訴的。
  如果木本總裁為此東奔西走,秘書北野當然也就忙得席不暇暖了。
  也許有人認為,一當上國營鐵路的總裁就衹要四平八穩地坐在總裁室裏就行,但在當今這樣的信息社會裏,這是行不通的。倘若被人起訴,若不是總裁親自會見對方,便會受到報紙的攻擊,事業也不會一帆風順。
  這種時候預先與各方取得聯繫也是秘書北野的工作。
  除此之外,秘書還有許多工作。
  由於國營鐵路標榜自己是“開放的國營鐵路”、“大傢的國營鐵路”,所以寫給總裁的信也很多。寫給國營鐵路的信和打給國營鐵路的電話是由宣傳部受理的,但寫給總裁的信則由秘書北野過目。光這種信,一天也起碼有五六封。
  一旦發生嚴重事故或是連續罷工,投書便會立即增加一倍,字面也會激烈起來。
  有的總裁喜歡閱讀來信,也有的總裁不喜歡閱讀來信。前任總裁正因為當過新聞記者,所以喜歡閱讀寫給自己的來信。因此,北野早晨一上班就從前一天的來信中挑選出覺得重要的來信,放在總裁的辦公桌上,這也是秘書的工作之
  去年四月新當上總裁的木本與前任不同,說自己害怕閱讀來信會動搖作為總裁的信念,所以要北野在秘書一級先處理掉這些信件。
  為此北野决定將所有的來信瀏覽一遍,需要回信的發出回信,一周歸納一次,作出統計,並請總裁過目。
  總而言之,瀏覽寫給總裁的來信也是北野的工作之一。他並不感到怎麽痛苦,反覺得是一種樂趣,因為雖然這些來信主要是批評國營鐵路,甚至還有“總裁該死廣這類措辭非常偏激的,但其中也有人寫來別具一格的國營鐵路重建方案等等。
  三月十六日,星期一。這天,北野一上班照例先將昨天來的信過目了一遍。
  總共四封。
  兩封是對東北新幹綫的意見,一封是反對運費上漲的意見。
  第四封信上沒有寫着寄信人名字。
  以往也常常寄來許多匿名信,所以北野並不怎麽在意,拆開了信封。
  裏面裝着一張信箋,上面衹是奇怪地在正中寫着四個字:
  夜行列車
   
  2
  這是怎麽回事呢?
  北野目瞪口呆地久久凝視着那四個字。
  國營鐵路的旅客中有許多夜車乘客特別是臥鋪迷,經常寄來‘不要再減少”啦,“進一步改善臥鋪”啦等等意見。也有來信要國營鐵路在新幹綫列車上設夜行臥鋪的。
  大概這也是其中之一吧。
  北野覺得除此之外好像別無解釋了。
  也許覺得一條條寫意見的話不顯眼,所以故意衹寫了“夜行列車”四個字。
  北野在自己製作的表格中“關於夜行列車的意見”一欄裏劃了一條綫,將這信扔進了抽屜裏。
  翌日,三月十七日衹來了一封信。
  這一封信的信封上,右邊稍稍翹起的有棱有角的字體好似在哪裏見過。
  與昨天衹寫“夜行列車”四字寄來的信出自同一筆跡。
  “這回寫了些什麽呢?”北野抱着一絲興趣拆開了信封。與昨天一樣,裏面裝着一張信箋,衹是寫着“凌晨三點”四個字。
  北野不解其意。
  昨天信上的“夜行列車”四字,寫信者可能是夜車迷,大概是表明其反對廢除夜車的態度吧,可這“凌晨三點”四個字,就完全不明白表示什麽態度了。
  所謂夜行列車,大體是指傍晚至夜間出發,經晨到達目的地的列車。要說“凌晨三點”,當然是列車運行在途中的時刻,因為這時刻乘客幾乎都睡着,所以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若是“別讓列車在凌晨三點行駛”這層意思,那就不成其為夜行列車了。好像也不是“讓列車在凌晨三點前到達目的地”這種要求。要是那種時刻到達目的地,乘客反而為難。
  結果就不明白來信者想說什麽。
  北野沒有將信列入統計表中,將它放進了抽屜。
  這天跟東北新幹綫的狹口——培玉縣的大宮和上野間的居民舉行了第XX次會談,北野和總裁都去了,所以這封信的事就忘得一幹二淨。
  但一回到日本國營鐵路總公司又惦記起那封放進辦公室抽屜的信來,於是取出來與前天的信擺在一起看了看。
  夜行列車
  凌晨三點
  好像話裏有話,但意思不明。
  (好像是流行歌裏的一段歌詞呀!)北野這樣想。
  一旦惦記起來,心裏就直惦着這件事。北野左思右想,陷入了沉思。
  北野所惦記的是來信者的意圖。
  以前在宣佈提高運費百分之五十時,有人每天寄來一張明信片,每張明信片上各寫着一個大字。把它們連在一起,就成了“堅决反對提高運費”。這種場合,中途就不知道來信者企圖寫什麽。
  可是,這次卻全然不明其意。
  北野心想:恐怕在這兩封信後面還會來信吧。要不就不知道什麽意思了。
  决不會是來信者在叫人猜謎吧,因為既然給國營鐵路總裁寫信來,那一定是想陳述些什麽。
  (究竟下面還會寫些什麽樣的話來呢?)
  北野懷着解謎一般的心情,思索了一下這個問題。
  怎麽也想不出適當的話來,因為不知道“凌晨三點”這話意味着什麽。
  要是僅“夜行列車”,可以想出許多許多。若是夜車迷,一定會寫來如下話:
  反對剝削
  反對廢除
  相反,倘是厭惡夜車的人來的信,一定會這樣寫吧:
  立即廢除
  停止遠行
  可是,一旦中間插入“凌晨三點”四個字,就找不到合適的字句了。
  北野回到傢後左思右想。就憑這一點,也應該說來信者達到了寫這封怪信的效果,假若其目的是為了吸引總裁秘書北野的註意的話。
  妻子君子終於回娘傢去了。最近一個月來沒有過一次性生活,也難怪妻子生這麽大氣。北野心裏雖這麽想,但絲毫無意去接她回來。他對自己的這一變化感到吃驚。
  要是這樣下去,兩人會離婚的,但他覺得那也無妨,既然兩人間的關係已經冷卻到了這種程度。
  直到翌晨,北野都沒有給妻子的娘傢打個電話而徑直上班去了。
  比起擔心君子來,他更挂慮是否會來那兩封信的續信。
  來了五封信。
  可是,其中沒有像是那兩封信的續信的第三封信。
  北野大失所望,同時又感到被人蒙騙了似的。
  决不會衹來昨天、前天兩封信就完事了。北野又有一種半途而廢的心情,仿佛別人硬是讓自己看了一本沒有結果的推理小說。
  平日一天的來信北野都是放在第二天早晨過目的,衹是今天他急着在當天讀了一遍,但終於沒有來那封信。
  “你有什麽心事吧?”
  總裁木本隔着度數很深的眼鏡片看了一下北野。
  北野想,要是說出信的事兒,好像會被伶俐的木本取笑,所以答道:
  “沒有什麽。傢裏發生了一點糾葛。”
  “你結婚幾年了?”木本點燃煙斗後問北野。
  對於沒有特別的興趣,幹工作是自己的愛好的木本來說,收集煙斗或許可以說是他惟一的興趣。現在用的是一隻朋友在巴黎替他買來的石南煙斗。好容易表面上有了一層碳,變得好使了。
  “正好十年。”北野說道,又一次為自己與君子已經結婚十年而感到吃驚。
  “我二十年了,確切說來,是十九年零六個月。”
  木本露出一副難為情的神色,似乎對結婚這麽久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可要愛護家庭呀!”木本告誡似地說道。
  北野默默地點了點頭。他一回到傢裏就接到了嶽母打來的電話。嶽母問:“你打算把我女兒怎麽樣?”聽着這種責問的口氣,北野很生氣,於是沒好氣地說:
  “她是自己回到娘傢去的!”
  北野挂上電話筒,心想這一回妻子一定要跟自己離婚了。
  翌日,北野孤單地吃完衹有烤面包和牛奶的早餐就上班去了。一進辦公室,一位女孩就拿來了報紙和一封信,說那是昨天下班後送來的信。
  封面上寫着:
  日本國營鐵路木本總裁先生親展
  北野懷着奇妙的心拿起這封信,因為與前兩封信是同一筆跡,都是右邊稍稍翹起的有棱有角的字體。
  北野既感到放心又感到不安,兩種心清交織在一起:投書者果然繼續來信了,可是裏面寫着什麽呢?
  北野用裁紙刀裁開信封,取出了裏面的東西。
  跟前兩封一樣,衹有一張信箋。
  (這下謎能解開了吧?)北野邊想邊打開了信箋,但見信箋上這樣寫道:
  决然炸毀
   
  3
  北野將前兩封和今天的這一封信在辦公桌上擺在一起。
  夜行列車
  凌晨三點
  决然炸毀
  意思大概是說“凌晨三點炸毀夜行列車”吧?
  如果在一張信箋上這樣寫着,北野一定打一開始就認定這是惡作劇。
  當然,現在也覺得有可能是惡作劇。因為在一周前剛剛接到過一個鬧着玩的電話,說是在新幹綫上安置了炸彈。遺憾的是,這種惡作劇接連不斷。
  但寫信人是故意分三封寫的,北野心裏總惦着這一點。
  他好像感到了寫信人的一種真正的意圖。
  北野不能衹是裝在自己的心裏,他給總裁木本看了三封來信。
  木本望了片刻擺在自己面前的三張信箋,說道:
  “就惡作劇來說,好像太精心學!”
  “是的。我老惦在心裏,所以纔拿來給您看的。”
  “寫了‘凌晨三點’這樣具體的時刻,這點也叫人放不下心來呀。一般搞惡作劇的,都沒有指定時間吧?”
  “是的。一星期前的惡作劇電話,雖說在某號某號車廂裏安置了定時炸彈,但爆炸時間可沒有說。”
  “是這樣。”
  “怎麽辦呢?”
  “如果這是真的,就得認真對待學。”木本考慮了片刻,“請警察幫助吧。請他們找出寫信的人來。如果找到了對方,就知道是不是惡作劇了。”
  “是啊。”
  “警視廳的搜查一科裏有個叫十津川的警部,他可是個出色的刑警。我跟他挺熟的,我就打個電話給他,請他幫幫忙,明天你就去見他,跟他商量商量。”木本說道。
  翌日下午,北野來到坐落在櫻田門的警視廳,走訪了名叫十津川的警部。
  這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年齡與北野相仿,在四十歲左右。
  聽說是搜查一科的刑警,想像之中總覺得他是一個目光犀利、身體壯實的男子,實際上,十津川看上去卻是一個穩重、平凡的人。
  十津川讓人從廳內的咖啡廳裏端來了咖啡,嚮北野說了聲“請”後說道:
  “大致的情況從木本君那兒聽說了。說是來了三封奇怪的信,是嗎?”
  “其實今天來了第四封信了。”北野說。
  日本警察職稱之一。
  “哦。”十津川微微一笑,“還是個挺勤快的犯人哩!”
  “總之請您給看一下。”
  北野將包括今天送來的四封信擺在辦公桌上。
  夜行列車
  凌晨三點
  决然炸毀
  寫在第四封信箋上的是以下四個字:
  四月吉日
  十津川默默地凝視着四張信箋上的字。
  “這就是說,寫信的人是在說將於四月的某天凌晨三點炸毀夜車。”北野朝默不作聲的十津川說道。
  十津川也擡起了視綫。
  “以前來過跟這相似的信嗎?”
  “現在國營鐵路面;臨着各種各樣的問題。”北野變換成一副總裁秘書的口吻,說道,“在公害訴訟方面與居民處於對立狀態,在合理化問題上與工會處於對立狀態,所以經常收到一些恐嚇信,甚至還有附上颳臉刀的,信上寫着‘總裁自殺用’幾個字。”
  “有說要炸毀列車的那類信嗎?”
  “以前寄來過一次,是在因噪音公害與居民間發生糾紛的時候。那恐嚇信說,如果不停運列車就炸毀它。當然是匿名信,結果什麽都沒有發生。”
  “與這封信相比怎麽樣?”
  “這個嘛,收到附上颳臉刀的信時,一瞬間倒是嚇了一跳,不過作為恐嚇信來說不免有老一套的感覺,所以並不覺得總裁身上會發生什麽意外。我覺得那衹是用颳臉刀嚇唬嚇唬就是了。與所轄的警察署倒是聯繫了,但警察署的意見也跟我的一樣。”
  “結果什麽也沒有發生吧?”
  “是的,什麽也沒有發生,這回令人不可捉摸,真叫人發毛呀,感到對方是挺冷靜的。”
  “感到冷靜。”
  “你不這樣認為嗎?假定寫這封信的人對國營鐵路感到氣憤,想炸毀夜車,一般來說會正面跟你發生衝突的。就是給總裁寫信,也一定是一封充滿憤怒的信。並且,他的憤怒會通過寫這種信全發泄光,不就無需付諸於實際行動了嗎?可是,這個寫信的人卻是讓人猜謎似地分四次寫來的。”
  “你說的對。這一點表現出了他的冷靜,對吧?”
  “是的。警部你也這樣想吧?”
  因為十津川顯得十分鎮靜,所以北野有點焦灼地直盯着他的臉。
  “我認為他確實是冷靜地追求效果才分四封寄來的。好像不單單是個惡作劇。”
  “也許如此。要是寫這封信的人來真格兒的,那應該怎麽辦呢?”
  “幸虧對方寫着‘四月吉日’幾個字,還有一點時間。咱們一起在這期間考慮對策吧。”十津川說道。
  北野怏怏不樂。
  對國營鐵路方面與警方一起考慮對策當然沒有異議。
  可是,這四封信所表示的意圖好像是具體的,但也是模糊不清的。
  所說的“四月吉日”也不知道是四月的何日。
  目前國營鐵路客車貨車合在一起有幾百趟夜車在運行,假如犯人來真格兒的,那他打算把其中的哪趟列車作為目標呢?
  不知道這兩點,果真能製定有效的對策嗎?
  “這四封信,可以替你保管兩三天嗎?”十津川問。
  “可以倒是可以……”
  “為了慎重起見,先檢驗一下指紋。如果對方來真格地的,他至少不會於那種留下自己的指紋的事吧……”
第二章 東京站
  1
  冰室悠子通過自動售票機買了一張月臺票,跟着藤代友彥通過了檢票口。
  下午五時許的東京站即將迎來傍晚的客流高峰。
  “何必特意送到月臺呢。”藤代有點羞澀地說。
  “想看看藤代君乘‘出雲1號’的情景。”悠子說着看了一下手錶,“幾點發車呢?”
  “十八點十五分,我想大概是十號月臺。”
  藤代站在通道中央,環視了一下四周。
  去十號月臺的臺階處竪着一塊告示牌,上面寫着“出雲1號18:15”的字樣。
  兩人肩並肩地沿臺階往上走去,來到了十號月臺。
  特快臥車“出雲1號”尚未進站。
  十號綫路上停着桔黃色的車身閃閃發光的去靜岡的電車。車上坐滿了職員和女辦事員模樣的乘客。人們的上班範圍竟擴大到了如此遠的程度!
  過了五六分鐘,那趟電車發車後,“出雲1號”那天藍色的車身纔徐徐駛進月臺。
  “出雲”是連結東京和山陰的堆一特快臥車。出雲1號、3號是下行列車,2號、4號為上行列車。出雲1號由十一節車廂構成,經出雲市至濱田,大約遲兩小時開出的“出雲3號”編進了去紀尹勝浦的六節車廂,在名古屋將其甩下。
  這些知識都是藤代告知的。
  二十五歲的悠子也喜歡旅行,曾以她那股單身女辦事員的舒心勁兒去過關島和夏威夷等地方。
  與同一公司裏工作的藤代親密起來,也是從喜愛旅行這一共同話題開始的。
  衹是藤代喜愛旅行有點兒與衆不同。不,如果讓藤代來說,也許他纔是正當的。據說他喜歡時刻表和火車旅行,他的目標是乘完兩萬數千公裏國營鐵路的所有綫路。
  據藤代說,乘完所有的綫路區段的人在全國好像衹有六十人左右,藤代本身也從三年前開始,至今已乘了三千多公裏。
  起初悠子覺得藤代的這種計劃毫無價值,還認為藤代上了國營鐵路正在展開的“舒適的旅行、嚮二萬公裏挑戰”這一宣傳運動的當。因為她覺得去北海道乘飛機去就行了,何必特意換乘列車和青函渡輪呢!藤代連地方的鐵路支綫都想乘一乘的心情也真令人費解。
  在跟藤代接觸的過程中,她的這種想法漸漸有了改變。
  她開始對時刻表也感興趣起來,聽說女性中尚無乘完兩萬公裏的所有綫路的人,就想有朝一日乘完所有綫路區段。換句話說,她跟藤代的關係已經如此深厚了。
   
  2
  藤代將肩上背着的相機遞給悠子,說道:
  “給我照一張好嗎?”
  “以‘出雲1號’作背景?”
  “不是用來證明這是東京站的,所以在寫着東京站名字的地方給我照就行了。”藤代說道。
  據藤代說,國營鐵路現在在搞“嚮二萬公裏挑戰”的活動,如果寄去自己在列車起點站和終點站攝下的照片,就會給你紀念品和認定書。
  藤代說,攝下這照片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月臺的柱子上有一塊用平假名寫着“東京”字樣的板,藤代站在旁邊,悠子按動了快門。
  “謝謝。”藤代說着回頭看了看“出雲1號”說:“那列車在現在這個季節和秋天有很多新婚夫婦搭乘,因為要在出雲大社舉行婚禮。”
  正如藤代所說的,月臺上有幾對像是新婚夫婦的年輕情侶。
  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春天的吉日或是十月的良田有許多新婚夫婦去出雲大社,這點悠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出雲大社是月下老人,悠子所喜歡的“落語”裏經常出現月老聚集出雲把青年男女結合起來的地方。
  “怎、怎麽樣?咱們倆什麽時候……”藤代難得這樣結結巴巴地問道。
  “什麽?”
  “兩人一塊兒去出雲大社好嗎?”
  “啊!”悠子霎時反問道,“這,是求婚?”
  “嗯,是的。”
  藤代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這時,開車的鈴聲響了。
  藤代從悠子手裏接過相機,輕輕地搖晃了一下鼓鼓囊囊的挎包,乘上了列車。
  藤代出現在三號車廂的通道上,他隔着玻璃窗說了幾句話。因為窗戶不能開啓,所以不知他在說些什麽。悠子隨意作瞭解釋,說道:“OK。”
  藤代奐然一笑。
  列車開動了,不一會兒,“出雲1號”加快了速度,天藍色的車廂頃刻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3
  悠子和藤代所在的單位,是一傢在新宿設有總公司的大製藥公司——太陽製藥公司。
  從兩年前起就開始實行每周休息兩天的制度了。
  因而乘上今天星期四傍晚的列車,如果再請星期—一天_的假,就能外出作三宿四日的旅行了。
  藤代說,他將於三月二十九日星期日返回東京。
  悠子將他送到東京站,一回到坐落在世田𠔌區代田橋的公寓,她就打開了時刻表。
  現在是晚上七點三十六分。根據時刻表,“出雲1號”正運行在快接近熱海的地方。
  藤代該去餐車吃飯了吧?
  不知為什麽,悠子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他最後奐然一笑的那張笑臉。悠子作了隨意的解釋,認為他是在問自己是否願意與他結婚,於是說了聲“OK”,還不知道他明白了沒有。
  藤代說,這次旅行他想乘“大社綫”回來。
  悠子根本不知道有這種綫路,根據藤代的說明,這是從出雲市站到坐落着出雲大社的大社站的一條綫路。要想乘完國營鐵路所有綫路,也必須乘這種支綫。
  一看時刻表,正如藤代所說的,上面寫着“出雲市——大社(大社綫)”的字樣。其間的距離衹有七點五公裏。
  藤代剛纔快活地告訴她說:
  “昭和三十三年十月來往於東京大販間的‘朝風’是現在的特快臥車的先驅,當時用的臥鋪車廂形狀相當優雅,從大皈經出雲市去大社的‘大山號快車’上還使用着當時的那種臥鋪車廂。大山號快車到出雲市為止是快車,出雲市到大社這一段則變成了各站都停的慢車,這就是說,變成了慢臥車了,我覺得這也挺有意思的。”
  悠子沒有藤代那樣喜歡鐵路,所以對“慢臥車”這類話並無多大興趣。
  一說起“山陰”,悠子首先浮現在腦海裏的是鳥取的沙丘。
  富士的樹海,鳥取的沙丘以及北海道的測路濕草原,這些地方悠子都還沒有去過,但在日本的景色中她最神往的就是這三處。
  總覺得這些地方既神秘又可怕,也許正是這點令她神往不已。悠子一說,藤代立即允諾道:
  “回來的時候打算在鳥取也下車,給你拍些沙丘的照片回來。”
  悠子回憶着藤代的這些話,忽而又想起最近的周刊雜志上有“春之山陰路”這一專輯,於是又抽出這本雜志,一直讀到凌晨一點左右。
  此時“出雲1號”在京都附近。
  (他已經睡了吧?)
  想着想着,悠子也不知不覺睡着了。
   
  4
  翌日,跟往常一樣,悠子來到公司。但不知為什麽,她總靜不下心來。
  跟藤代不在一個科,打兩人相識以來,有好幾次都是他單獨出去旅行的。
  可是,這回她第一次有失落感:他現在不在東京。
  (莫非是因為在東京站的月臺上他突然嚮自己說了求婚的話?)
  她面嚮着辦公桌呆呆地思索着這些事,被股長提醒了好幾次。
  二十五歲的悠子這次與藤代的戀愛當然不是初戀,過去有過比他長得更帥的美男子,也有過有錢的男人。
  比起他們來,藤代既不是美男子,又不說悅耳中聽的話語。與其說不說,還不如說不會說吧。可他也不是一個怎麽誠實的人,雖跟悠子是情侶,但時而也跟朋友一起去土耳其浴室,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漢。
  在今年十月的人事變動中他大概會當上股長。但三十歲當股長,這在悠子的公司裏衹是一般的晉升,怎麽也不能說他走上了一條尖子道路。藤代本人好像沒有考慮自己會出人頭地,似乎沒有那種念頭。
  “哎,搞得好的話,當個科長到頂了吧。”藤代曾這樣說道。那口氣也並不顯得怎麽自卑。
  所以,如果跟藤代結婚,頂多是個科長太太。
  家庭也會是個普通家庭吧。藤代是老二,目前無需照顧父母,但也不是財主的兒子。悠子的家庭也一樣,若是給了婚,興許連關島和夏威夷等地方都去不成了。
  儘管如此,悠子一直覺得若是能與藤代在一起會幸福的。
  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細細想來,作為結婚對象他並不怎麽優秀,然而悠子覺得,若是跟他結婚,會盡如人願的。
  如果悠子更年輕一些,倒是情投意合,但二十五歲的悠子衹能說:若是跟他結婚,似乎會盡如人願的。不,本來愛惜這玩藝兒是與道理無關的。
  悠子牽挂起藤代來。以前就是他外出旅行也並不怎麽擔心,可現在突然擔憂起來。在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告別後,突然擔心他乘的電車、公共汽車會不會發生什麽事故。大概這就叫愛吧。
  二十七日晚上從公司回到傢裏的悠子等待着藤代的電話。
  藤代沒有說從旅行目的地打電話來,但以往他總是給自己打電話的。悠子尋思:因為在東京站地嚮自己求過婚,所J以這次旅行中他一定會打電話來聯繫的。
  根據時刻表,藤代乘坐的“出雲1號”應該在今天上午八點十六分到達了出雲市。藤代說,今天一天打算去參拜出雲大社,乘坐他憧憬的大社綫以後回到鬆江,住宿在那兒的飯店裏。
  藤代喜歡事先不預訂而臨時現對付地住宿飯店或旅館,所以鬆江飯店他也沒有預訂。
  因此,悠子衹有等待他的電話。
  悠子一面看着登在周刊雜志上的鬆江這座城市的照片,一面等待着藤代與她聯繫。鬆江是一座面臨完道湖的城市,被人們稱作是“水都”,作為小泉八雲住過的地方也聞名於世。讀着周刊雜志的這種報導,時間不知不覺八點、九點地過去了,但電話鈴一直沒有響。
  悠子擔心起來,她打開電視機,看了九點的新聞,因為她想:說不定山陰綫上發生了什麽事故。
  但沒有關於事故的新聞,也沒有鬆江飯店裏發生火災的新聞。
  (難道忘了打電話了?)
  藤代生性無憂無慮。也許是出雲大社和鬆江的景色使他流連忘返,或是乘坐大社綫使他過度興奮終於忘了給戀人打電話了。
  (會不會到了深夜定下心來後,用以往的那種口吻打電話來說“該死該死,我全給忘了。”呢?)
  悠子這樣思忖着,但即使到了深夜,藤代仍沒有打電話來聯繫。
  氣憤和不安終於一齊涌上心頭。
  (在東京站求了婚,可關鍵的時候聯繫都不聯繫……)
  不安和氣憤交錯地嚮她襲來,使她無法入眠。
  她心想,藤代今天去鳥取吧,看到沙丘怎麽也會想起悠子,給她打電話來的。
  悠子這樣思索着,一整天呆在公寓裏,但就是過了中午,黃昏來臨,藤代也依然沒有打來電話。
  到了晚上,下起了小雨。(山陰地方也在下雨吧。)想着想着,悠子突然産生了一種不安:藤代會不會消失在什麽地方呢?但她又慌忙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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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三月二十九日,但藤代依然音訊沓然。悠子看遍了晨刊的各個角落。
  報紙上登載着昨天下午伊豆的溫泉旅館發生水災,有數人受傷的消息,但沒有登載着山陰地方的事件。
  藤代預定今天回來。她心想:假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沒有給自己打電話來那也有點兒叫人悲傷啊!
  並不是每次旅行都希望他打電話來的。去年他去九州時一次也沒有打電話來,但悠子並沒有因此事而生氣。
  衹是這次有了東京站上的那件事。
  “兩人什麽時候一塊兒去大社好嗎?”藤代這樣說道。悠子問他這是不是求婚,他點頭說:“是的。”
  接着就去山陰旅行。到了那一頭,不是應該把別的事放在一邊兒,先給悠子打個電話來嗎?
  並沒有遇上事故,可為什麽不跟自己聯繫呢?想着想着,連那種令人討厭的想像也油然而生,不時地折磨着她。
  說是去出雲社,想乘坐大社綫,這統統都是鬍說八道,會不會什麽地方有相好的女人,是去見她的呢?
  或者會不會是女人中途乘上了“出雲1號”呢?莫不是跟那女人去山明旅行,所以沒有能給悠子打電話?
  藤代確實乘上了“出雲1號”,但悠子並沒有讓他給自己看過車票。
  “出雲1號”在橫濱、熱海、沼津、濱鬆停車。十九時四十八分到達熱海。說不定他在熱海下車,與其他女人尋歡作樂呢!
  悠子甚至想像着這種事。過了中午,好容易電話鈴響了。
  星期天除了藤代以外很少有人打電話來,所以一拿起話筒悠子就說:
  “是藤代君吧?”
  “喂喂。”
  男人的聲音說道。不是藤代的聲音。那聲音又說:
  “您是冰室悠子小姐嗎?”
  “是的。”
  “您知道藤代友彥嗎?”
  “知道。藤代怎麽啦?”
  “我是青森的警察。”
  “青森?”
  “是的。青森縣警察署的三浦。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凌晨一點三十分左右,在青森站內發現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死了,從他隨身攜帶的東西知道他叫藤代友彥,口袋裏的筆記本上寫着您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所以就跟您聯繫了。
  “能不能請您立即來這兒認屍呢?”
  “是aomori嗎?”
  “是的。我是青森縣警察署搜查一科的三浦。請您盡快來,拜托了。”
  說完這些,對方挂斷了電話。
  悠子呆呆地緊握着挂斷了的電話的話筒,半晌說不出話來,待她清醒過來一放下話筒,身體立即微微顫抖起來。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西村京太郎 Nishimura Kyotar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0年九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