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浓之死
1
难得有两天休假,妻子和两个孩子却已上北海道亲戚家做客去了。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龟井不知道如何安排这两天假期,思之再三,便决定去信州的野泽温泉玩玩。因为他喜欢温泉浴,再说,还想尝尝野泽的美味佳肴。
他准备下榻野泽温泉的伊东旅馆,于是将那旅馆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上司十津川,并留下话说“任何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打个招呼”,9月10日早晨遂动身离开东京。十津川对他说: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非把龟井君叫回来不可的,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搭的是上午7点整由上野发车的特快列车浅间一号。秋游旺季大概也有歇口气的时候吧,这趟车并不拥挤。
刚在席位上落了座,他便立刻合上双眼。案子一直忙到昨天,累得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列车已临近长野,他赶忙从行李架上取下旅行包,准备下车。
偶尔休假,龟井总是在家人的簇拥下出门旅行,但那种时候经常遭到孩子的埋怨:“爸爸光会在火车里睡觉。”龟井想起了这些往事,边想着边走下火车。
他在站台上买了份野泽小吃小锅什锦饭,带着它登上了10时25分开出的饭山线火车。
那是辆蓝白两色相间的小巧玲珑的内燃机车,仅挂一节车厢,连通门的正面涂有赤橙黄三色,如彩虹般绚烂。
内燃机发出特有的鸣响,列车缓缓开动。龟井随即打开什锦饭吃了起来,因为清晨走得急,还没吃早饭就出家门了。什锦饭里有野泽菜,他就喜欢这个。
从长野到丰野,列车走的是信越干线,所以线路仍是复线,但自丰野开始便驶入地方支线,变成单轨铁路。沿途的小车站,列车都要挨个停过去。从长野上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陆续下了车。
11时29分,列车抵达户狩野泽温泉站。①古国名,即今日本长野县和新泻县一带。从关东山地流出的千曲川与犀川在长野市东南部汇合,穿越东颈城丘陵,横贯新泻平原,在新泻市注入日本海,为日本最长的河流(全长约367公里),是连结长野、新泻两县的大动脉,其流经新泻县境内的下游河段就叫信浓川,而长野县境内的上游部分则叫千曲川。龟井同三名男女一道下了车。站台上,并立着一男一女两尊木刻的守路神像。
1月里,野泽温泉总要举行防火节,这个节日似乎也叫做守路神节。这是龟井从一本旅游指南的小册子上看到的。
车站和野泽温泉之间有巴士往来,龟井登上了这路车。
坐落在山脚下的温泉古老而又巨大,它的四周建起了多座滑雪场。龟井生在东北长在东北,自然也会滑雪。“冬天来临时,又滑雪,又洗温泉浴,那可是再美妙不过的享受了。”然而想归想,这一切却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到旅馆一落下脚,龟井便迫不及待地要求洗温泉浴。那是个崭新的扁柏浴池,出水量又大,龟井终于可以在久违了的温泉里痛痛快快地恣意浸泡一番了。
由于房客甚少,龟井被告知要在一楼的餐厅里同大伙儿一块用晚餐。6点过后,他走下楼去,见到了三位正在说说笑笑的同宿伙伴。
2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和两个男人。餐厅里没有其他房客,龟井自然而然地同他们几个攀谈起来。
女人相当漂亮。另两位一个年轻,一个则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乍一看,很难估摸他们为何许人,也不清楚他们的职业。过一阵子才听出那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是模特,年轻男子是经理,中年男子是模特俱乐部的总经理。
“十日町有个秋季和服展示会,所以明天就要上那儿去。”总经理说。
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东京模特俱乐部的地址及“武田勇”这个名字。年轻的经理也送了名片,他的名字叫青木彻。女模特自称松浦缘理,没给名片。
龟井也将名片送给他们。果然不出所料,武田一见名片便失声叫了出来。“是刑警先生呀!”声音里透着几分惊讶,以及少许的轻蔑。
“难得有刑警先生也来泡温泉浴的呢。”松浦缘理仿佛在看怪物似的盯着龟井。
“刑警也是人嘛,偶尔也要来泡温泉的。”龟井苦笑着说。
“既然是刑警,那总会遇上形形色色的案件吧。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什么有趣的案子呢?”问这话的是青木经理。
“老实说,没什么有趣的案子。清一色是充满血腥味的恐怖案件,还都十足是人干的。”龟井回答。
“十足是人干的。”武田觉得这话说得蹊跷,便若有所悟地学了一句。
“刑警先生觉得是男人更可怕呢,还是女人?”缘理问道。
“是啊……”龟井沉吟之际,总经理武田就插嘴说:
“决不会是女人更可怕吧。”
“可怕而又恶毒啊,总经理。”缘理耸了耸肩说道。青木经理听了,露出了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龟井总觉得有点难堪,便说了声“失陪了”,站起身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模特与总经理之间多半有男女私情。
第二天,即9月11日过晌时分,龟井决定离开旅馆。要是当天赶不回东京,就会影响明天的工作。说是有两天的假期,其实能轻轻松松玩一玩的,也只有一天。
龟井正要走出旅馆,昨天那三位房客刚好从二楼吵吵嚷嚷地走下来,一见到龟井,总经理武田便叫住他:
“刑警先生,要走了吗?”
“我想今天就回东京。”
“那叫部出租车,我们一块儿上车站去怎么样?”
“我搭公共汽车去。”
“巴士得花时间等吧,我请您坐的士。”武田竭力邀请。
出租车开到大门口来了,龟井在对方的力邀下跨进了汽车。
一到户狩野泽温泉站,青木经理随即买来车票,交给松浦缘理和武田。
“经理这活儿也够呛呢。”龟井边想边注视着他们。
总经理武田自称要回东京,于是青木和缘理踏上了13时07分开往十日町的列车,龟井在站台上送走了他们。
开往长野方向的列车三分钟后出发。
“可以一起回东京了。”武田愉快地对龟井说。
这趟车与昨日不同,有两节车厢相连。大概是根据需要,或单节,或双节地随时调配吧。
“总经理可以不跟他们一块儿去十日町的吗?”列车启动后龟井问。武田笑着说:
“我不一定要出席和服展示会呀。”
“您来野泽温泉是为了养精蓄锐吗?”
“什么养精蓄锐,没那么高级。她是个任性的女人,两天前她说最好今天来,就立刻来到野泽温泉,说是无论如何也想洗洗温泉浴。”武田耸耸肩回答。
“不过,她可是相当漂亮的模特啊。”龟井奉承道。
“嗯,还算吃得开。”
“吃得开就难侍候……对吧?”
“吃得开的女孩儿任性,稳重的女孩儿又吃不开,人世间就是有那么多不如意。”
“武田先生的公司里有多少模特小姐?”
“一共十二名。见笑了,我们是小公司。”
“尽是漂亮姑娘,真叫人羡慕啊。”龟井叹道。在他任职的搜查一科里,算上北条早苗也才两名女刑警,总而言之是个男人味十足的少颜寡色的单位。
“得了,虽然花枝招展惹人注目,可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还真够你受的。不是常说吗,要是对女人太温存,她们就会翘尾巴耍脾气,又哭又闹。”武田表情怪异地述说着古老的遗训,苦笑了一下。他刚心血来潮说出这番话,便突然又望着窗外欢声大叫:
“千曲川多美呀!”
龟井他们搭乘的列车于14时32分抵达了长野车站。
14时53分从长野发出的白山二号是开往上野的最早一班火车,武田劝龟井道:
“这趟车是从金泽开出来的,很挤,因为金泽直达上野的只有这班白山号。何不稍等一会儿乘坐由长野发车的浅间号,那趟车可就宽松多了,可以舒舒服服地回家。”
龟井也讨厌拥挤不堪的火车,况且仅相差二十五分钟,于是决定乘坐15时18分开车的浅间二十四号。
在候车大厅的茶室里消磨了一段时间后,他俩搭上了15时18分出发的浅间二十四号。诚如武田所言,这是长野的始发车,车内空空如也。两人在四号车厢的指定席上并排落了座,武田依旧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
列车开出十五六分钟后,武田忽然打住话头,说是要“去打个电话”,站了起来。这趟车有十一节车厢,电话在六号厢。不一会儿,武田拉长着脸一回来就跟龟井寒暄道:
“我回来了。”
“怎么啦?”
“刚才跟去了十日町的青木经理通电话,说是她失踪了,正束手无策呢。”
“那个模特小姐?”
“是啊,以前她也曾说工作没意思便甩手不管一走了之,让我大伤脑筋过。无论如何我也要去十日町找找看。”武田激动地说。龟井不了解内情,除了搭讪说“那可真够呛”外也无可奈何。
武田匆匆忙忙地提着旅行包在上田车站弃车而去。龟井看了看手表,15时43分。他同情地想:“总经理也不好当哪。原以为在靓女簇拥之下太令人艳羡,岂料武田说的没错,倘若对方任性妄为,那恐怕就烦恼多多了。”
我看来是绝对胜任不了啦,他想。
列车开动了,他瞥了一眼站台,见下了车的武田正在看手表的身影一闪而过。
即使现在就去十日町,也必须先乘饭山线列车返回长野,够惨的了。饭山线的火车本来班次就少,特别是开往十日町的列车更为有限,所以武田必须看手表以计算时间。
刑警的职业习惯使得龟井着实替武田担心了好一阵,不过随着浅间号越来越逼近上野,武田和漂亮模特的事也就逐渐被抛在脑后。因为从明天开始,他又肯定要被凶杀案的侦破工作逼得焦头烂额了。
3
第二天(即12日)一上班,十津川便叫住龟井问道:
“怎么样,野泽之行?”
“挺好的。这就是当地的特产。”龟井将野泽买来的酱菜和鸽子车递了过去。十津川从盒子里取出鸽子车,问道:
“这就是有名的鸽子车吗?”
“相当可爱吧?”
“拙朴而又招人喜欢。不过只有两天假期,不能尽兴吧?”
“有什么办法,刑警命中注定的呗。”龟井话音未落,十津川面前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话筒,用钢笔记了些什么,突然抬眼朝龟井一瞥,反问道:
“野泽温泉吗?”
龟井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看着十津川。十津川仍握着钢笔唰唰地写着,他一搁下话筒就告诉龟井说:
“野泽温泉发生凶杀案,长野县警察来电请我们协助侦破。”
“在那么宁静的地方?”
“被害者好像是东京模特俱乐部的模特。”
“请等等,”龟井道,“莫非名叫松浦缘理?”
“怎么,龟井君认识?”
“是她吗?”
“是的,是松浦缘理。”
“我在野泽温泉的旅馆里见过她。据说十日町有个和服展示会,她为了去出席才到的野泽,随行的还有那家模特俱乐部的总经理和经理。”
“龟井君跟模特是老相识吗?”年轻的西本刑警打岔道。龟井苦笑了一下回答:
“只是萍水相逢罢了。”转而对十津川说:
“在野泽温泉被杀,这事好奇怪呀,按说她应去十日町了的。”于是龟井就将自己在旅馆不期而遇他们一行人,以及在户狩野泽温泉站送她和经理去十日町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那么说,武田总经理在返程的列车上打电话到十日町时,她已经不在那儿了,于是急急忙忙原路折回去寻找,可尽管如此,在野泽温泉遇害也还是莫名其妙啊。”
“详情还没通报,只是请我们无论如何查一查松浦缘理的有关情况。”十津川道。
“我和西本君去调查吧,她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点。”龟井说。
龟井与西本随即离开警视厅,先去松浦缘理的公寓转转看。长野县警察在电话里说,她在旅馆住宿登记簿上填写的地址是目白台的高级公寓。
“她很漂亮吗?”在警车里,西本兴致勃勃地询问龟井。这也难怪,他年轻,又是单身汉。
“嗯,很漂亮。不过,总经理说她任性妄为,让人头疼。”
“那,是这总经理杀的吗?”
“不知道。最好别太先入为主啊。”龟井提醒道。
缘理的公寓在一幢崭新的七层建筑里,每个单元都是一百平米以上的宽敞住宅,要买的话,恐怕得花上五六亿日元。
入口处厚重的大门要是不请居住者在室内摁按钮就开不了。龟井无奈,只得叫来管理员,让他开门。
松浦缘理的住宅位于七层建筑的顶楼。龟井和西本请管理员带路,龟井问:
“松浦缘理自个儿住这儿吗?”
“嗯,是的。”
“可是,就算是租的也很贵吧。”
“松浦小姐的屋子在这里算小的了,可每月租金还需五十万。”管理员若无其事地说。
“她是租的吗?”
“嗯。要是买,现在得好几亿呢。”
“请您打开房门好吗?”龟井道。管理员答应得出乎意外的干脆:
“行啊。我保管了一把备用钥匙。”
龟井走进705室,先环视了一下屋内情况。
“松浦缘理小姐从什么时候起住这里的?”他回头又问管理员。
“大约一年半前吧。”
“知道谁经常来访吗?”
“有位经理常开车来接她。此外似乎还有各种来访的男人,不过名字我可不清楚。”
“各种的意思是指不同的男人吗?”
“对。这女人很有魅力嘛。”管理员说。
“她为什么将一把备用钥匙交给你保管?”西本问。
“所有的人都交我保管呀,以防丢失嘛。”
“除我们之外,最近有没有人让你开门进入这房间?”龟井又问。
“我不记得这么干过,我不会背着松浦小姐做那种事。”管理员一脸惊讶,断然否认。
“松浦小姐有车吗?”
“有,在停车场,是辆鲜红的宝马车。可她好像不常开。早上似乎是经理开车接她,回来时也总有男人开车送她。”
“那不是经理吗?”
“有时是经理,不过夜深时好像不是,车也不一样。”管理员答道。
龟井他们决定去走访松浦缘理所属的模特俱乐部。
在前往银座途中,警车上的无线电话响了,是十津川打来的。
“龟井君,我向长野县警察说了你的事,他们便要请你去当证人。”
“明白了。那,总经理和经理好歹都在吧?”龟井问。
“这个呀,听说青木经理正在那边协助警方调查,但武田总经理不知去向。”
“太奇怪了。正像我刚才说的,武田总经理本该去了十日町的。”
“县警察不也希望龟井君去协助调查这方面的情况吗?”十津川说。
俱乐部在银座五条的一幢大楼内。毕竟是模特俱乐部,办公室装修得新颖美观,色彩格外绚丽。
总经理不在,所以西本跟副总经理见了面。那是位模特出身的三十五岁的中年女性,她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芳名,叫小堀美奈子。不愧是模特出身,身段优美,手指纤巧。她微微动了动指尖说:
“听到缘理小姐被害的噩耗,我着实吓了一跳。想早一刻跟总经理取得联系却又办不到,太糟了。”
“跟青木经理联系过了吗?”
“是的,联系过了。昨天傍晚青木经理打来电话,说缘理小姐在十日町失踪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被害,还以为平素随心所欲的老毛病又犯了呢,不料事情竟是如此……”美奈子打住了话头。
“你真不知道总经理去了哪里?”西本怎么也无法相信,便再问了一遍。
“那边的警察来电话说,关于缘理被害一案,想请总经理来一趟。于是我们竭力寻找,却根本联系不上,真糟糕。赶忙让青木君出面,可我想明天要是总经理仍不知去向的话,我就必须去一趟了。”美奈子困惑地应道,表情确实没有做作。
“总经理常有这种事吗?”
“他虽然没个准脾气,但像今天出了大事时还找不到人的情况却没有先例。”
“请你说说被害的松浦缘理小姐的情况好吗?”西本要求。美奈子的眼光变得很严肃。
“说她什么好呢?”
“说什么都没关系。听说她很任性,是这样的吗?”
“受欢迎的名模全都或多或少有些任性嘛,她们都太看重自己了。”
“当然。有情人吗?”
“她好像主张不拥有固定男人的,说那样比较合算。”
“但是总有较亲近的男人吧?”西本咬住不放。
“那,听到闲言碎语的男人是有几个。”
“请将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可那会给人添麻烦的。”
“这是凶杀案哪。”西本厉声道。美奈子无奈,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人们风言风语的有摄影家土田先生,棒球运动员伊东先生……”
她介绍说:土田贡,四十岁,如今是活跃在第一线的摄影家。只是土田结婚了,有个两岁的孩子。伊东进太郎,二十七岁,他是棒球队的替补队员。过去曾被寄予厚望,以主力投球手的身份入选主力阵容,但因伤而在主力阵容中进进出出,今年应是二线选手。他还是个单身汉。
西本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两个人的名字,一边又问:
“她跟这位武田总经理怎么样?”
“跟总经理?”
“是啊。一名模特去参加和服展示会,总经理竟还特意随行,而且又都在野泽温泉过的夜,任谁都要往那方面猜想的。”
“青木经理也在一块儿的嘛。”美奈子道。
“有暧昧关系吗?”
“这个问题请问总经理本人。”美奈子冷淡地说。
“武田总经理当然有夫人吧?”
“嗯。”
“总经理去向不明,夫人是怎么想的?”
“夫人身体较虚弱。”
“住院了吗?”
“是的。心脏衰弱,所以得当心,总经理去向不明的事没跟她说。”
“有孩子?”
“没有。”这回答也很冷淡。
如何解释这一点好呢?西本思忖着,又问:
“松浦缘理小姐没参加十日町的和服展示会,那派别的模特去顶替了吗?”
“嗯。我们向主办方道了歉,请求推迟展示会开演时间,并立即安排直升机将我们的年轻模特送去啦。的确造成了很大混乱……代替她的模特名字叫麻里明美,二十岁。”美奈子说着,就将印有那位模特头像的名片递了过来。
4
此时,龟井正赶往野泽。
坐饭山线火车到达饭山车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之后了。县警察户田警部开着警车前来车站迎接。
“实在对不起,让您专程赶来。”户田说。
“哪的话,但愿能对你们有所帮助。”龟井也道。两人互致一番礼节性的客套话后,便驾警车直驱饭山警署。
这是个保存着城下町浓郁风情的小城。
一到警署,龟井先跟搜查本部长官寒暄了几句,随后便与户田警部他们作了缜密的讨论。
首先,龟井将9月10日下榻野泽温泉伊东旅馆,在那里邂逅松浦缘理一行人的经过述说了一番。
“隔天即11日,他们让我一块儿搭出租车到了车站。我记得有上行和下行两个方向的列车同时进了站。”
“上下行列车要在户狩野泽温泉站交会,因为饭山线是单线。”一名年轻刑警说。
“往十日町方向的列车较早开出,所以我和总经理武田先生送走了松浦缘理与青木经理,随后长野方向的列车才出发,我和总经理前往长野。”
“那时候松浦缘理跟武田总经理的状态如何?”户田边记笔记边问。这是位四十五六岁的久经锤炼的警部,看上去为人忠厚耿直。
“没什么异常情况。总经理发牢骚说松浦缘理任性得够呛,当然,是笑着说的。”
“后来武田总经理怎样了?”
“说要回东京,因此和我一起登上了15时18分由长野发车的浅间二十四号。本来我们可以乘坐二十五分钟之前开出的白山二号,但它是由金泽始发的,很拥挤,所以有意避开了。上了浅间二十四号十五六分钟后,总经理说要打电话,就到有电话的车厢去了,在六号厢。”
“知道那电话的内容吗?”户田问。
“总经理回来后这么说过,他说跟十日町的经理通了话,松浦缘理失踪了,主办者很恼火,现在我也要去十日町。于是就在上田车站急急忙忙下了车。”
“到达上田车站是几点?”户田问年轻刑警。
“浅间二十四号特快列车到达上田站是15时43分。”刑警回答。
“因此,我以为总经理肯定去了十日町。不料却听说总经理不知去向,松浦缘理被害,着实吓了一跳。”龟井接着道。
“总经理上浅间二十四号后,从车里打电话给十日町的经理,没弄错吧?”户田用郑重其事的语气问道。
“总经理是打电话后才说得知松浦缘理失踪,于是慌忙在上田下车的呀。”
“可是龟井君,青木经理却说他没接到总经理的电话。他说跟总经理怎么也联系不上,所以给东京的俱乐部打电话,请求紧急派遣年轻模特赶来。”户田说。
“这么说,是总经理撒谎了。”
“或者是经理瞎说呢?”户田道。龟井也觉得纳闷,便问:
“能告诉我松浦缘理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害的吗?”
“被害地点在野泽温泉的建命寺附近,也可以说是在寺院的后面。”
“那所寺院我知道,就在我过夜的伊东旅馆旁边。确切地说,应该还有块野泽菜的碑吧。”龟井想起来了,说道。
“没错。就在那后面她被人用绳子套住脖子勒死了,只是用来行凶的绳子还没找到。”
“知道假定死亡时间了吗?”龟井问。
“现在,长野大学医院正在解剖尸体,我想很快就能知道。”
“青木经理说什么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他毫不知情。”
“现在他在哪儿?”
“十日町。”
“了解松浦缘理失踪的经过吗?”
“这完全是听青木经理说的,”户田先声明一下才道,“据说是11日的14时28分到的十日町。和服展示会要到下午6时才开始,所以青木经理和松浦缘理先到对方预订的饭店办理住宿登记手续。5点时,经理去接她,遂发现她已失踪,慌忙寻找却又找不到,于是跟东京取得联系。”
“他是说下午5时才发现失踪的吗?”
“是的。”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武田总经理在车上打电话,是在15时43分(下午3点43分)到达上田之前,所以他自称在电话里得知失踪的消息就纯属胡说。”
“是这样。”
“不过户田警部,要是武田总经理撒谎,那他是如何知道松浦缘理在十日町失踪了呢?”
“这一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青木经理在瞎说。”户田也道。
“不知道松浦缘理何时离开十日町的饭店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想问题出在饭店,假如她通过前厅外出,那总台就会有目击者。但饭店的地下有商场街道穿过,有出入口可供进出,她要是从那儿离开,总台的人便看不见。”户田答道。
“可不是。”龟井点了点头。看样子,与其说是被什么人挟持走的,倒不如假定她是自动离开饭店的。
然而,她为何要这么做,而在野泽温泉遇害呢?
“她的物品留在饭店了吗?”龟井问道。
“化妆箱和旅行衣箱还留在饭店的房间里,但手提包不见了。那个手提包也没掉在谋杀现场,据说是个夏奈儿牌黑色手提包。”
“那个的话,我记得。”龟井说。他想起来了,在户狩野泽温泉站送他们时,青木经理拎着她的白色旅行衣箱和化妆箱,她则只挎着黑色手提包。当时他还觉得这经理真够呛呢。
“如果没找到手提包,那怎么能立刻判明她的身份呢?”龟井又问。因为即便是当红的名模,野泽附近的人们也未必认得她的芳容。
户田微笑着说:
“发现尸体的现场,就在他们下榻的伊东旅馆附近嘛。住宿登记簿上姓名地址全写着,旅馆老板也有她给的名片。”
5
当天,龟井就住在饭山警署。翌日,户田带他前往松浦缘理的案发现场。
“昨天夜里,警视厅的十津川警部将两个跟死者有瓜葛的男人的名字告诉了我们。”上了警车后户田说。
“问题是他们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啊。”
“她的假定死亡时间也有结果了,大概是9月11日下午5点到6点之间。”
“天还没黑哪。”
“是的。因而没准是在别的地方勒死后,再趁天黑运来的。寺院的背后也很亮,在那里能否杀人呢?”户田道。
“有吃晚饭的迹象吗?”龟井问。
“据说胃里几乎是空的,所以还没吃晚饭。”户田回答。
警车载着龟井,二十五六分钟便驶抵野泽温泉。他们将车停在路旁,踏上了通往建命寺的坡道。
寺前立有一碑,上面刻着“野泽菜发祥地”的字样。他们绕到寺后,看到了用绳子圈起来的案发现场。
“她就俯卧在这里。发现时衣服未见凌乱。是这寺里的人发现的。”户田说。
负责保护现场的野泽温泉派出所的警官很年轻,一见到户田便客气地招呼道:
“有事向您报告。”
“什么事?”
“掉了这东西,有人给送来了。”那警官出示了一个包在手绢里的徽章。
“谁找到的,在哪儿?”
“这寺里的人说是今天早上在院内打扫时发现的。离这儿只有十五六米。”
“这徽章——”
“是那模特俱乐部的徽章呗。”龟井在旁边说。
“青木经理也别着一枚呢。”户田道。
“模特没挂,就剩下武田总经理了吧。”龟井瞪大了眼睛。现在,一想起那位武田总经理的举动,龟井便觉得可疑。
他从浅间二十四号列车上打电话给十日町的经理,得知松浦缘理失踪便慌忙下了车,可是就算那个电话是真的,他作为总经理,当时最重要的不是该将现场事务托付给青木,自己则紧急调遣顶替的模特赶往十日町救场吗?
这么说,武田是跟松浦缘理约好了的,要在野泽温泉碰面。他是没往十日町打过电话。会不会是他俩在野泽温泉碰了头,就在那儿发生争吵,武田盛怒之下杀了松浦缘理后躲起来了呢?
“总经理似乎越来越可疑了。”户田警部也说道。
6
武田模特俱乐部制有的徽章,模特除外的职员都挂着它。但野泽温泉现场附近发现的那枚系用黄金制作,为武田总经理所有。
不过,那位武田已销声匿迹。家里、公司、朋友处,全都不见其踪影。
“是否逃到国外去了呢?”十津川他们想。武田时常出国,故持有护照。杀了松浦缘理后远走高飞遁往国外的可能性很大。
三天的时间白白地过去了。龟井从十日町返回东京。青木经理他们也回到了东京。
案件发生一周后的9月18日黎明时分,有人目睹一辆汽车从晴海码头飞入大海。时间是凌晨4时50分左右。马上报告了警察,特训队员赶往现场。三名穿潜水服的特训队员跳入海中。
很快便找到一辆白色的西尔维亚。不过,还发现一辆奔驰车就沉在它的附近。
西尔维亚先被吊了上来,开车的是个年轻姑娘,已死亡。
随后,偶然发现的奔驰车也被吊机吊起,搁在码头的水泥地面上。这是辆银白金属色的奔驰500SL。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已死。
他的西服口袋除了钱包之外,还有驾驶执照,上面写着武田勇的名字。钱包里装有近三十万日元的现金及五张名片,名片也全是武田勇的,头衔为“武田模特俱乐部总经理”。
三十分钟后,十津川他们跟尸检人员一起赶到了。
奔驰车似乎在污浊的海水里浸泡多日,到处都沾满了泥。武田勇的尸体仰卧在水门汀地面上。
“没想到会死在这种地方。”龟井不无叹息地说。
“本该找不到的呢。”十津川道。
“死因是溺死吗?”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啦。”十津川应道,又命令西本刑警:“打开行李箱看看,没准装了什么东西。”
西本打开后箱盖,从里面取出了旅行袋,是路易·比顿牌旅行袋。西本将它打开,只见鸽子车被混装在换洗的衣服等杂物内。
“是野泽温泉的鸽子车呀。”龟井叫出声来。
“跟龟井君一样买了土特产呢。”十津川也说。
藤编鸽子的腰窝上连着小车,这便是野泽温泉名闻遐迩的工艺品。拙朴的风格,十分可人。
十津川他们又朝尸体看了一眼,他们没忘记调查徽章的事。西服衣领旁边未见别有公司的徽章。
“看样子,掉在野泽温泉的金质徽章果然是武田总经理的。”龟井道。
“武田从浅间二十四号下车后,可能回野泽温泉啦。”十津川说。
“他事先跟松浦缘理约好了,要在野泽温泉会面。可是,两人碰头后吵了起来,武田勃然大怒,将松浦缘理勒死。情况恐怕就是如此。”
“然后逃回东京,可又觉得无法逃脱,便驾车冲入晴海自溺而死。”十津川瞅了一眼大海。旭日东升,海面上闪烁着它的万丈光芒,更加光彩熠熠。
“尽管如此,他还算运气好呢。要不是年轻女人连同车子一道飞入海底,这辆奔驰和武田总经理的尸体就都找不着啦。”十津川说道。
武田勇的尸体被裹在毯子里给载走了。
“假如这是自殺的话,杀害松浦缘理便是原因吧。”十津川又道。
“我想没有比他更鲁莽的人了。”龟井微微摇了摇头。
“假如是他杀,又将如何呢?”
“那多半是同一个人干的。”
“他身边的两个人是罪犯吗?”十津川嘟囔道。
7
十津川下令收集对已故的武田勇的评论。他们询问其同行以及他所经营的模特俱乐部的同事。
“各方对他的议论都不太好啊。”西本向十津川报告说。
“怎么个不好?”
“工作方面,众口一词说他能干,但反过来,各方也对他交口指责:手段卑劣啦,对女人不检点啦,满不在乎地出卖朋友啦等等。”
“也搞自己手下的模特吗?”
“其他模特们似乎都知道他跟在野泽温泉遇害的松浦缘理的关系。”
“副总经理说什么了吗?”
“小堀美奈子吗?”
“她当然也清楚吧!”
“说是从她的角度看没那回事,不过我想她当然知道。”与西本搭档的日下刑警说。
“那么,议论过武田怎么死的了吗?”
“有两种看法。武田和松浦缘理的关系最近恶化了,有几个人看见或听见过他俩吵架。武田正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对女人很不检点,为人又卑鄙,而她则任性妄为,因此有人认为那是他俩在野泽发生冲突,于是他杀了她,其后逃回东京,知道警察在追捕自己,觉得走投无路而自殺。”
“另一种看法呢?”十津川问道。这次是西本回答:
“这种观点则相反,他们说武田和松浦缘理虽然发生过口角,但关系仍很好,所以武田绝不会杀她。而且就算是武田杀的,他会自尽也是挺奇怪的。他有钱,肯定要逃往国外。事实上他也随身带着钱。”
“龟井君怎么看?你见过武田,不会没想法吧?”十津川看着龟井问。
龟井将视线移向远处。跟武田分别还没多久,却仿佛有一种久远的感觉。
“总而言之,他是个快乐的男人。我不了解他的工作情况和男女关系,可是在野泽看得出他跟松浦缘理相处得很融洽。何况武田的死实在有些疑点。”龟井答道。
十津川吩咐西本他们写出详细报告,随后便与龟井相对而坐。
“能听听你说的疑点吗?”
“武田是开自己的奔驰车死的,这就是说他先回过家了。”
“是啊。”
“我们分手时,他就带着那个路易·比顿牌旅行袋。为什么又将它搁到奔驰的行李箱里呢?我想,一般来说会撂在家里才开车出来的。”
“大概是吧。”
“然而武田却把旅行袋放在车上再飞车冲入晴海。自殺时会做出这种举动吗?如果是带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死那还可以理解,可那旅行袋中只有野泽的特产和换洗的衣服,还是肮脏不堪的换洗衣服。”
“对要自殺的人来说,确实很怪。”
“是的。”
“龟井君对此是怎么想的?”十津川问道。
“可以想见的一点就是,武田回到家,似乎觉得非赶紧走不可,便将旅行袋塞进停车场的车内,慌里慌张地就开走了。若是这样的话,即使没进自己家门也不足为怪了。”
“你以为那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假如被警察追踪想要逃走,那大体上还可以理解,但仍有点不自然。一是他没带护照;二是察觉到被追踪却故意回家来,这都不正常。当然,他还应该想到警察正暗中监视着。”
“而且虽然还不知道死亡时间,但无法想像他已那么走投无路了。因为我们也只是想让他作为证人,听听他的意见,并不打算拘捕他呀。”十津川补充道。
“是的,武田的死疑点太多了。”
“根据西本君的报告,武田的性格也很难简单地认定他会自殺。”
“那么,是他杀?”这回是龟井发问。
“如果是他杀的话,在野泽杀害松浦缘理的也就当然不会是武田了。”十津川道。
十津川他们所重视的假定死亡时间的揭晓是在那天夜里。
死因,溺毙。但脑后有伤,伤痕很深,系重击所致。假定死亡时间在9月12日晚上10时到12时之间。
龟井在11日的浅间二十四号车上与武田分手,时间为15时43分,列车停靠上田站之时。
“那以后武田上哪儿去了,我设想了几种可能。”龟井对十津川道。
“那么?”十津川问。
“武田说要去十日町。假如不折不扣地相信这句话,那他就该折回长野,改乘饭山线火车前往十日町了,可是青木经理说没接到电话,武田也没来。”
“武田是跟松浦缘理商量好的,还耍了个蹩脚的花招?”
“照目前情况看,我想是的。他煞有介事地打电话给我看,然后在上田站下车去见松浦缘理。”龟井说,但十津川摇了摇头。
“不过龟井君,你对武田来说完全是第三者呀,何必对你这第三者搞小动作呢?随意在上田下车,或者在长野分手不是都可以吗?”
“的确如此呀。”龟井也陷入沉思。
“在长野,本来可以坐再早一班车的,龟井君说过吧?”十津川问。
“是的,可以坐二十五分钟之前开出的白山二号。但武田说那车是金泽始发的,很挤,还是坐下一班浅间二十四号吧,这车由长野始发,肯定很空。我也觉得反正当天就可抵达东京,所以便决定搭乘浅间二十四号。”龟井回忆当时跟武田的对话,对十津川说。
“那么,白山二号真的很挤吗?”十津川又问。
“我想是很挤吧。我跟武田坐在候车大厅的茶室里喝茶,不清楚。”
“查查看。”十津川说着,拿起了话筒。
打给日本铁道公司,询问11日白山二号的乘车率。回答是,在长野大约有70%的乘客,空位很多。
“你怎么想,龟井君?”十津川搁下话筒,看着龟井。
“武田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坐白山二号,而坐浅间二十四号。”
“为什么呢?”
“是时间关系吗?”
“可是只相差二十五分钟吧?”十津川反问道,打开火车时刻表的列车编组栏查阅。他想弄清楚白山二号和浅间二十四号的编组情况是相似呢,还是不同。
“果然不错,”十津川点了点头,“是电话啊,龟井君。白山二号没有车载电话,所以要是搭乘白山二号,那打电话到十日町,知道松浦缘理已去向不明的瞎话就编不成啦。”
“于是就选择了二十五分钟后的浅间二十四号?”
“没有其他解释了吧。”
“不过警部,耍这种把戏,就又回到刚才的疑问中了,武田有利可图吗?”
“不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吗?”十津川答。
“什么不在现场的证据?证明自己被杀时不在现场,那也太离谱了。”
“那是打个比方。假如武田想要杀害松浦缘理,他就必死无疑,不就要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了吗?做出去十日町的样子,而在野泽温泉杀她。制订这样的计划,不正需要利用龟井君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吗?”
“可是武田本人也被害了。”
“是啊,如果这个推理合乎逻辑,那就是有谁了解武田的计划,于是将计就计,连武田都杀了。”十津川道。不过,他并没多大把握,因为除了武田之外,其他人的活动尚未能掌握。
“这么说,杀害松浦缘理的也不是武田了?”龟井问。
“那还不清楚。罪犯知道武田有意杀她的话,就肯定会等武田行凶后才将他伪装成自殺的样子杀他呗。”
“嫌疑犯是经理青木吧?”
“青木?”
“他说没接到武田的电话。要是武田在我面前演戏,那青木的话便可信;但若他是罪犯,那他的证词也就可疑了。”龟井说。
“可是,青木一直待在十日町吧?如果没回东京,不就无法将武田连同汽车推入大海了吗?”十津川提出疑问。
“确实如此。不过武田的假定死亡时间是在深夜,没准青木连夜赶来东京杀了武田,然后于翌晨若无其事地返回十日町。”
“时间上可能吗?”十津川问道。
“如果没查清十日町和服展示会的时间安排,那可什么都说不上。”
“查查看。”十津川说。
十日町的和服展示会于11日至13日这三天举行。
11日,松浦缘理失踪,赶忙送去新的模特,情况乱糟糟的,青木一步也没离开十日町,这一点已被证实。
有疑问的是12日。据县警察报告,12日,十日町的展示会换了场子,这次在白天举行,时间是下午2时至4时。武田模特俱乐部的新秀麻里明美于下午5点回到饭店。经理青木也在。6点,饭菜送到房间,吃过晚饭,麻里明美觉得困倦,便很快就寝了。据说青木也因为连日来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竟一直睡到第二天即13日的近午时分。
“有什么问题?”十津川问龟井。龟井看着县警察的报告说:
“青木没有从12日下午6点至翌日近午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下午6点离开十日町,果真能在10点到12点之间将武田杀死在晴海吗?十日町离长野比野泽更远呢。”十津川道。
“那是成问题,不过——”龟井说着,将视线移向标有火车时刻表的地图。十津川也盯着同一张地图。
“还真是的呢。”十津川说。龟井也几乎同时开了口:
“这太有趣了。”
若单看饭山线,十日町离长野确实比野泽温泉远得多,竟多了十六站。因而要是想从长野走的话,路就远了。可如果看看上越新干线,则十日町又比野泽温泉近多了。
“可以从十日町坐汽车到越后汤泽。”龟井喜形于色地说。
看看时刻表就知道,从十日町车站到越后汤泽车站公共汽车要用一小时十二分钟,打的大概能更快抵达。假设花费一小时,那下午7点即可到达越后汤泽车站。即便算上在饭店吃晚饭的时间,7点半也足够了。19时52分,四二六号列车由越后汤泽出发,搭这趟车便可于21时16分抵达上野,就是晚上9点16分。从上野到晴海,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就可从容到达。10点6分到,而武田的假定死亡时间为晚上10时至12时,因此青木完全有可能杀害武田。
“要是能证实这段时间内青木在饭店见过谁,或者待在房间里,那他就是清白的。”十津川道。
“这一点可委托那边的县警察,我们查查青木是否有杀人动机。”龟井说。
龟井与西本去了解这方面的情况,结果收集到一些有关青木的资料。
青木,二十九岁,单身,大学时代打过橄榄球,身材壮硕。当经理着实体面,但据说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老挨总经理训斥。
“去年,青木喜欢上一名年轻模特,此事让总经理武田给知道了,听说被骂得狗血喷头。青木曾对朋友发过牢骚,说武田自个儿倒满不在乎地搞上自己公司的模特。这就很清楚了。”西本对十津川说。
“就是说找到青木杀武田总经理的动机啦?”
“青木本人否认这句话,不过似乎是事实。”
“那位年轻模特不会是匆忙赶往十日町的麻里明美吧?”
“那好像不是。”
“没找到青木对社长怀恨在心的其他迹象吗?”
“虽说痛恨总经理的蛮横、粗暴或卑鄙,但这恐怕是公司所有人的情绪,并非青木所独有。”西本道。
“然而对青木来说,假如为跟年轻模特的事而怀恨在心,那就得再加上一条嘛。”十津川答道。
8
青木是嫌疑犯吗?
杀人动机已经找到。关于谋害武田总经理一案,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然而他不可能在野泽杀害松浦缘理。松浦缘理的假定死亡时间是11日的下午5时到6时,这段时间青木正在向东京的公司报告松浦缘理失踪的消息。据说是下午5点发觉她失踪后便马上用电话通知的。
因而就只能认为是武田杀了松浦缘理,青木再制造自殺假象将那个武田杀了。
果真有这种可能吗?
“我想有可能。”龟井说。
“怎么讲?”
“青木跟武田、松浦缘理一起待在野泽温泉,所以能听到他们俩的密谈。我估计青木听见武田要缘理扔下十日町的工作,来野泽温泉再度会面的一番话。假如青木已知道武田想杀松浦缘理,不就马上意识到这是有意安排在野泽温泉结果她的吗?”
“于是,武田杀害松浦缘理返回东京后,青木就潜往东京,在晴海将武田连同车子一起沉入大海?”
“不错。”
“实在太牵强啦。”十津川说。
他觉得这推理当中似乎哪儿出了毛病,没什么价值。最不可靠的就是青木碰巧知道了武田的计划。既然是谋杀计划,武田会蠢到让它泄露出去吗?即使逮捕青木,这个疑点若不消除,也无法提起公诉吧。
龟井也和十津川一起陷入沉思,突然他问道:
“要是设想有同谋呢,如何?”
“同谋?”
“是的,不,与其说是同谋,还不如看做是按武田的命令行事的呢。武田确信可凭自己的权势摆布任何人。因此,我看那天应该是他让青木配合自己耍花招的。”
“就是说青木被收买啦?”
“是的。尽管武田跟我使了个障眼法,可要是青木否认说没打电话,那就一切全完了,无法想像这危险的计划还能成立。”
“就是说,即使武田没打电话,青木也该证实对你说过的话吗?”
“对。我想青木已被重金收买,要按指示作证。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龟井说。
“然而,青木并没有照武田的指示行事?”
“是的。由于平时怨恨武田,所以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他便马上实施报复。”
“可不是吗。”
“我想青木是该这么作证的。11日下午3点半左右武田打来电话,就告诉他正为松浦缘理失踪而大伤脑筋。此刻正是武田和我一道乘坐浅间二十四号,往十日町打电话的时候。于是武田赶往十日町,两人一起寻找松浦缘理。青木这样作证的话,武田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就成立了。”
“可他出卖了他?”
“不错,青木作证说没打过那样的电话,武田也没来十日町。”
“武田恼羞成怒了。”
“是的。青木使出浑身解数让他息怒并返回东京,12日夜里便在晴海码头杀了他。我就是这么设想的。”龟井道。
十津川觉得比前一个推理稍好理解一些,但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武田的举动好怪呀。”十津川说。
9
就算武田收买了青木,又在野泽温泉杀了松浦缘理吧。那以后他当然要去十日町,做出跟青木一块儿寻找松浦缘理的样子来。要不然,不在现场的证明便无法成立了。
然而,武田没去十日町。不知道他在何处,可翌日,即12日夜,他就在东京遇害了。只能说这种举动不可思议,自个儿让自个儿显得行为诡秘,形迹可疑。
“能设法解释这一点就好了。”十津川说。
“野泽似乎就是症结之所在呀。”龟井不无叹息地说。
“这就是说,松浦缘理为何在野泽温泉遇害呢,是吧?”
“是的。在野泽温泉和十日町,饭山线沿途各站。竟然在很难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地方搞谋杀。我要是武田,就会在别处杀人,在尽可能远离十日町的地方。”
“比如?”
“比如……是啊。”
“东京?”十津川问。
“不错,东京。那样的话,武田没去十日町却在东京被害的原因就清楚了。他多半是在找本该在东京会面的松浦缘理的。”
“而那时候,松浦缘理已在野泽温泉遇害了?”
“对,是什么人让她去野泽温泉的。”
“青木?”
“恐怕是。”
“不过,青木有11日不在谋杀现场的证明吧?不就无法去野泽杀松浦缘理了吗?”十津川很是纳闷。
“是的。”
“那,这种设想也行不通?”十津川咂了咂嘴。
杀害松浦缘理的究竟是谁?
青木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而若是武田,又为何在野泽下手,为何不去十日町呢?这些疑点都没法解释。
“得从头再来一次啦。”十津川愁眉不展地说。
龟井他们再次四处奔波侦查,将武田和松浦缘理身边的人一一排查了一遍。结果又浮现出一个新的可疑对象,副总经理小堀美奈子。
三十五岁的美奈子曾是当红的名模。那还是二十八岁时,她突然放弃了模特生涯,半年后便干起了俱乐部的行政事务。
“其中的缘故,有人告诉我们了,她是个很了解武田内情的女人。说是当模特时,她跟武田有染。”龟井报告说。
“那非常有可能吧,因为武田总经理对女人素不检点,连自己公司的模特也不放过。”
“后来事情有了发展。结果美奈子怀孕了,可武田说要打掉。她不得已做了人流,身体虚弱,便休养了六个月。复原后不想再当模特了,武田倒也负起责任,让她当了副总经理。”
“副总经理,那不是很好吗?”
“但据说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职位呗。”龟井道。
“而后武田又搞上了松浦缘理,小堀美奈子怨恨他也就不奇怪了。”十津川看着龟井带来的两张小堀美奈子的照片说。
一帧是当模特时拍的,再一帧是近照。虽然至今仍很漂亮,但风姿已全然不同往昔了。在这前后两幅玉照的变化中,她的内心大概萌发了杀机吧?
“不过,11日松浦缘理失踪,她急急忙忙调兵遣将,将模特新秀派往十日町,不是忙得不亦乐乎吗?有去野泽温泉杀人的时间吗?”十津川提出疑问。
“去问问麻里明美吧。”龟井说。
十津川和龟井到中野的高级公寓走访明美。这是位年仅二十的年轻模特。看上去她为总经理和松浦缘理的猝然亡故深感困惑。
“11日你匆忙赶往十日町,是谁替你打点的?”十津川问明美。
“副总经理呗。”明美答道。
“靠直升机帮的忙?”
“嗯嗯。”明美的回答很肯定,似乎不像在撒谎。
这么说,小堀美奈子没有去野泽温泉杀松浦缘理的时间。
“小堀小姐没跟你一起乘直升机去十日町吗?”龟井一问,明美才第一次露出笑容说:
“没那回事。”
“不顺手啊。”回来的路上,龟井叹道。十津川则默不作声,一回到搜查本部就马上给长野县警察户田警部挂电话。
刚打完电话,十津川便对龟井道:
“据说发现松浦缘理的尸体是在12日的清晨6点哪。”
“那又怎么啦?”
“总而言之,没证实是在野泽温泉被害的。被害时间为11日下午5点到6点之间,也就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行凶后再用车运去的。”十津川说。龟井的脸终于又开朗起来了。
“也很有可能是在东京遇害的喽?”
“是的。走进十日町的饭店后,松浦缘理立刻悄悄地溜出饭店跑回东京。所走的路径大概是打的到越后汤泽,经上越新干线回到东京。下午3点就可溜出饭店,于是花一小时到越后汤泽,再花1小时30分到上野。假如5点半到达上野,那就赶上假定死亡时间的5点至6点之间了。”
“小堀美奈子有作案可能啊。”龟井道。
“整理一下吧。”十津川看着写在黑板上的名字和时刻说道。那上面并列着武田、青木、松浦缘理、小堀美奈子等人的姓名。
“首先,松浦缘理为何撇下工作从十日町回来呢?”十津川问。
“跟武田约好的推断不合理吧?”
“这种情况必须有个前提,就是武田想要杀她。既然武田身为模特俱乐部的总经理,就不至于让模特撂下工作一走了之的。何况,武田不是没杀松浦缘理吗?”
“是啊。”
“武田从列车打电话到十日町不是耍花招,那就真有其事了。”十津川正说着,西本与日下两位刑警回来了。
“听到了有趣的传闻。”西本对十津川说。
“什么传闻?”
“听说那个青木经理跟小堀美奈子有私情。”
“当真?”
“据说大约一个月前,他们俱乐部有人夜里看见他俩从她的公寓里走了出来。说是等出租车的时候,两人搂成一团,之后青木打的回去了,她仍一直目送着。
“还有人说青木跟模特的关系被武田拆散了,而美奈子又受到武田的伤害,两人的相互同情大概演变成了爱情。”日下说。
“两人同谋的可能性显露出来了。”龟井道。
“走,跟她见见面。”十津川突然说。
10
十津川和龟井在银座的模特俱乐部见到了美奈子。
尽管总经理武田死了,但俱乐部的工作似乎仍在继续,她正忙着打电话。一见到十津川他们的脸,她便将二人让进里间的总经理室。
办公室很宽敞,装修得豪华气派。
“有何吩咐?”美奈子再次问十津川。
“关于这次的案件,我们曾做过种种推测,不过总算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想讲给您听听。”十津川答道。
“为什么给我讲?”
“因为您对武田总经理和松浦缘理小姐的态度都很相似,希望您先听一听,再谈谈您的看法。”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好歹先听一下。”十津川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讲了起来,“松浦缘理小姐生性恣意妄为。她跟总经理武田好上后,尽管让他给自己租了套目白台的高级公寓,又接受他许许多多的礼物,但仍在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出席十日町的和服展示会,却说在此之前要先去野泽温泉游玩一下,我想这也表现出那种任性吧。可她还是不满足。她又对总经理提出了什么要求,但未被接受,于是突然拒绝参加和服展示会的演出而销声匿迹。武田总经理从回程的火车上打电话给十日町的青木经理,得悉此事后慌了手脚。”
“可青木君证实说没接到那个电话。”美奈子插了一句。
“请先听完嘛。”十津川制止了她,“武田在上田站一下火车便跟您挂了电话。请您好歹听到底。武田该是这么对您说的。他说松浦缘理这家伙又失踪了,她的任性真让人受不了。请即刻派新的模特去十日町顶替她,我也要去十日町。”
“没接到这种电话呀。”
“当时您对总经理是这么说的。您说青木君来电话,松浦缘理好像溜出了饭店,要回东京找总经理。所以别去十日町了,回东京来等她好吗?”
“瞎说!”
“于是武田没去十日町,又朝东京来了。而您将模特新秀麻里明美打发到十日町之后,便驱车去见松浦缘理。”
“我没去野泽温泉啊。”
“当然,不是野泽,是东京都内靠近上野的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她会在那儿呢?我还以为她是在野泽被杀的呢。”
“松浦缘理可能给青木经理留下话说,如果总经理来电话,就请转告他,我在东京的什么地方等他,然后才离开十日町的。青木经理将这些话都告诉您了。”
“青木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美奈子问。
“那是因为你们俩都憎恨武田总经理并且相互爱恋的缘故呗。你杀了她后,便开车将尸体运到野泽温泉,扔在建命寺后面,而后再返回东京来。当时还将事先备好的一枚社长徽章弃置在尸体附近。”
“……”
“由于松浦缘理始终没有露面,等在东京家里的武田便给您打电话,可是您也不在。我想,您是12日清晨去总经理家的。武田总经理问您怎么回事,你却出其不意地从背后猛击一下让他昏倒。然后将武田捆了个结实,您便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司里,回答着龟井刑警的询问。入夜之后,您再次去武田家,在晴海码头让他连同车子一起掉进大海。不用说,您没忘记摘下他的徽章吧。”
“胡说八道!”美奈子脸色苍白地说。
“有什么地方欠妥吗?”十津川盯着对手问。
“为什么我必须杀两个人?”
“总经理辜负了您,所以。”
“不过,跟松浦缘理无关呀。”美奈子道。十津川平静地说:
“她提出了什么要求,才撂下和服展示会不管的。我想有两种可能。一是要求当总经理太太。这是因为经理夫人疾病缠身,她觉得自己实际上跟夫人一个样。再一个就是她不当模特,想跟总经理一道搞经营。换句话说,要求当副总经理。”
“可我这个副总经理只是个摆设呀。”
“然而松浦缘理不是想把您撵走,自个儿当副总经理吗?”
“请别胡说八道!再侮辱我,就要控告你们啦。”美奈子厉声喝道,奔出总经理室,撇下他们两个在那里面面相觑。
“她是凶手。”十津川说。
“我也认为是,可惜没证据。”龟井不无遗憾地说。
“证据吗?”十津川不以为然地环顾着总经理室,自语道。
“那是什么?”他边问边走到墙边的酒柜旁。因为他发现,玻璃柜门后面摆设着瓶壶之类的小玩意儿,其中还有那架“鸽子车”。
“武田在野泽买了两个吗?”十津川问龟井。
“那没有。应该只买了一个,他说过的。”
“那么,这个呢?”
“不会是上次去野泽买的吧?”
“是啊,”十津川将那鸽子车拿在手上摆弄着,说道,“上面有字呢,平成元年九月谨制。”
“那买的就是这个啦。”
“果真如此的话,奔驰车行李箱的鸽子车又是怎么回事?”十津川问。
两人将鸽子车放回原处,回到搜查本部。
十津川吩咐西本刑警取来奔驰车行李箱内的鸽子车。
一模一样的鸽子车。龟井把它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叫出声来:
“这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是相同的鸽子车吧。”
“是的,但这是藤编的。”
“鸽子车不都是藤编的吗?”
“不错。我买来的那个也是。”
“有不同吗?”
“据说本来是用通草蔓制作的。野泽至今还有人固守这种传统呢。我记起来了,武田还炫耀说是特地去找那个人买的。”
“是总经理室的那个?”
“那才是通草蔓编的正宗货呢。”
“这么说,是怎么回事?”十津川陷入沉思。
“武田11日回东京后,可能将正宗的鸽子车带到那间总经理室去当酒柜的摆设了。”龟井道。
“大概是吧。”
“11日,武田不是在家里等松浦缘理来电话吗。可是老也等不上,于是深夜驾车去公司看看,以为缘理说不定会去俱乐部。我想他当然也去了目白台的高级公寓。就是那个时候,他从盒子里取出鸽子车去装点总经理的酒柜。”
“而小堀美奈子却不知此事?”
“是的。12日清晨捆了武田总经理后,她必然想有没有什么疏漏呢,便查到了汽车的行李箱,发现有个旅行袋,还有个鸽子车的盒子,里面却空空如也。”
“美奈子就冥思苦想起来啦。”
“我是这么猜想的。空盒上写着鸽子车的字样,所以她以为,车子被发现时如果有鸽子车,那好歹都将成为武田总经理去过野泽的证据吧。然而伤脑筋的是盒子空了,于是便急忙跑去买鸽子车。”
“可她不是没去野泽温泉吗?”
“我想是的。她也认为自己没时间再去一趟野泽,因此就在东京买呗。”龟井说。
“就是说,她不知道武田买的是通草蔓编的,便买了普通卖的藤制品喽。”十津川道。
十津川发动刑警们查遍东京都内所有经营地方玩具的商店。
武田于12日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被害。假如她买了的话,就该是12日那天的事。结果调查了一百多家商店之后,刑警们终于找到了一家。
那商店位于日本桥。老板认出小堀美奈子大约在上午11点左右来买过鸽子车。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买鸽子车的顾客不太常来。那人开着车子,匆匆忙忙地就买走了。嗯,敝店卖的是藤编的。”那位店老板说。
取得这些证词后,十津川松了口气,神情开朗地跟龟井对视着。
“这下子可以签发逮捕证啦。”
“武田不坐白山二号,毕竟还是嫌车挤啊。”
“我们似乎有点想过头了。”十津川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