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佐野洋 Zuoye Yang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28年)
鬧市中的情死
  那個男子出了檢票口後,將旅行包倒到了左手,把淡黃色雨衣搭在了肩上。看起來有些裝腔作勢,可他自己卻意識不到。對他來說,那是極其自然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中早巳養成這種“裝腔作勢”的舉動。
  他一到車站廣場,停了一下。
  左手是出租車停車場,有四輛同一顔色的出租車停在那裏待客。跟東京一樣,這兒坐出租車也不用排隊,衹須讓帶着小孩的夫婦先上車。
  他往那邊瞥了一眼,便邁開大步走開了。
  下午四時過後,天空暗了起來。今天一整天都陰沉沉的,現在似乎要下雨,因此比平日要黑得多。
  待到信號燈一變,他迅速穿過人行橫道。雖是縣政府所在地,有不少的政府機關和公司。可現在還不到下班的時間,所以行人不算多。
  他穿過人行橫道後,立即進了位於十字街口的茶館。這是傢門面衹有一間大的不顯眼的小店。
  進了店的他,像是找什麽人似的嚮室內掃了一眼,他發現最裏邊的座位空着,便將旅行包扔過去,把雨衣也放在上面,自己則隔着桌子坐在對面。
  “歡迎光臨!”
  一個高個的吧女端着水和毛巾過來服務。
  “來杯咖啡。然後把老闆娘叫來可以嗎?”
  “老闆娘?”吧女詫異地問道。
  “晤。”那男子簡單地答應着,拿起毛巾擦了一下臉與脖子。
  “您稍等。”
  吧女低着頭嚮入口方向走去,跟站在收銀臺前的女人小聲嘀咕了幾句。那也許就是所謂的老闆娘。另外一個吧女也走嚮了收銀臺。
  店內有八張桌子,除了他以外還有三幫客人。一夥像是年輕的學生,一夥像是公司的職員,還有一對像是情人。
  不一會兒,收銀的女子嚮他這邊走來,視綫直衝着他。
  她的年齡三十歲左右,穿着藏青色的無袖連衣裙,雪白的胳膊與藏青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十分耀眼。
  “歡迎光臨,有何貴幹?”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有點事麻煩您……”
  他欠起身來將對面座位上的旅行包和雨衣往一邊挪了挪。
  “請,請坐。來杯咖啡好嗎?”
  “怎麽好意思讓您破費。”老闆娘聳了聳肩膀,在他對面坐下了。這時她看了一眼他的旅行包。
  “啊,您是旅行者?”她的口音有點怪。
  “旅行者太誇張了……”那男子笑了,“我是來出發的。不過就今天一晚,有些無聊,我想……”
  “可是,怎麽選上了我?”
  “不,這是第六感。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整天到處跑,已經練就了這本事。我一進店,什麽也不用問,一看就知道差不多。”
  “是嗎?可單單這回看走了眼。”
  老闆娘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
  “不可能吧?”那男子低聲說,“我沒看走眼。倘若我看走眼,老闆娘早就生氣例如。一定會說,‘喂,你是不是搞錯了……”
  “喂!給我也來杯咖啡。”
  老闆娘沒有直接回答他,舉起一隻手招呼吧女。
  “我也來杯咖啡。”老闆娘對那個吧女說, “咖啡·若雅爾(法式高級咖啡,火煮方糖和白蘭地,糖化時加咖),請用拿破侖(法國名酒)。”
  然後她像是徵求意見似地看了看他。
  “……”
  那男子默默地將砂糖放入自己的咖啡裏,然後又倒了點牛奶進去。
  “我說,我這兒的咖啡·若雅爾很貴喲。我可謝謝您嘍?”
  “真的……請。”
  那男子似乎有所覺察,他用匙子攪着咖啡,輕輕地點了點頭。
  老闆娘將放在桌上的發票拽了過來,快速將別在連衣裙上的胸針拔了下來。這個金色的蝶形胸針,頭上可以變成活動鉛筆。
  她用那活動鉛筆在發票上寫上了“8000”。
  “那是全部?”
  “哦,您若是給點小費,當然會很高興的。”
  “沒問題。”那男子說着,將手伸嚮上衣的內袋。
  “請等一下,我還不知道人傢有空沒空呢。您希望要什麽樣的?”
  “那個嘛,請盡量找個非職業的……”
  “好。您請等一下。”
  老闆娘站起身來,再次走嚮收銀臺。被裙子緊裹着屁股,一扭一扭的……
  那男子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站在旁邊的一個吧女立刻過來擦着了火柴,為他點上香煙。
  他與她四日相對。
  吧女急忙將目光避開了。
  他突然想到,不會是這個吧女吧?
  是選她呢,還是選老闆娘,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在收銀臺旁邊有個電話,老闆娘正在與什麽人講着話,她用手捂着話筒,彎着腰,看起來不想讓人聽見。
  又有兩位客人進門。兩個吧女一起上前緻歡迎詞。老闆娘無視這兩位客人的到來,繼續打她的電話。
  不久通話結束了。她一本正經地嚮他走過來,坐在剛纔她坐的座位上。
  “OK。”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輕聲對他講,“不過,現在還不行。等到六點怎麽樣?”
  那男子看了看手錶,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期間得找個地方喝杯酒。
  “行嗎?”老闆娘聲音更低了,“到了六點,您坐出租車去‘金蝶旅館’。金色的金,蝴蝶的蝶。出租司機都知道那地方。”
  “這兒的出租車司機都知道那旅館?”
  “差不多吧……假若不知道的話,先到冰室街。到了那兒,就能看到旅館的霓虹燈……”
  “冰室街的金蝶。”那男子使勁地點了點頭,口中嘟囔了幾遍。
  “是的。您就對女招待說您叫竹山,有人在這兒等您就行了。”
  “等我。這話對嗎?”
  “呃?”老闆娘詫異的拾了拾眉毛。
  “不,我是說,這是不是暗號……”
  “啊,用不着。這跟旅館沒有任何關係。那兒的女招待會認為你們是戀人關係,衹是在旅館會合而已。”
  “要是,我對那女人不中意呢?”
  “我想不會的。可是,喜歡哪種類型的?”老闆娘挖苦地問道。
  “不是那意思,不過……”
  “沒關係。您儘管……”老闆娘自信地說道。然後站起身來,“可是,您的身體行嗎?”
  “咖啡·若雅爾?”他問道。
  “咖啡·若雅爾?”他問道。
  “哎呀,差點忘了。”她自我解嘲似地做了個鬼臉,伸出了手。
  “啊,那份錢也在這兒一塊付?可是咖啡。若雅爾還沒來呢……”
  “咖啡·若雅爾已經訂了,衹是還沒上來,真不好意思。 過一會兒,我一定喝了它。”說着她又伸出了手。
  他苦笑着從錢包裏拿出了八千日元。
  小出一拿起電話,立即傳來了一個女人哭泣的聲音。
  “喂,喂,我是小出……”
  小出認為對方可能是打錯了,所以口氣相當生硬。
  他覺得頭重得要命,雖然醉酒已過去兩天了,可是酒精多少還有些作用。
  “對不起,一大清早……”那女人一邊抽泣一邊說,“失禮了……”
  小出看了一眼手錶,他習慣戴着手錶睡覺。
  七點二十分,比平時起床的時間早一個半小時被人叫醒了,當然頭痛了。
  “我是夏代。”那女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夏代小姐?夏代小姐……布井的?”
  “是的,小出君,今天,您忙嗎?”
  布井夏代是布井竜夫的妻子。三年前,跟小出同在《中央日報》社收發室工作。
  “談不上忙,有什麽事?”
  “我想讓您陪我一起去一趟D市……”
  “D市?D縣的?”
  小出吃驚地問道。對這唐突的請求,他理解不了夏代所說的話。
  小出曾經有意於夏代。可以說直到現在他從內心還很喜歡她。他嚮夏代求過婚,被拒絶了。在他之前,她已答應了同事布井的求婚,並已經訂婚了。
  不久,布井因某個事件辭去了《中央日報》社的工作。從此以後,他們之間也就是寫個賀年片問候一下而已,他再也沒有見過夏代。
  夏代有什麽理由要他一同去D市呢?
  “他死了。”
  夏代像是已經止住了抽泣。
  “死了?他,布井?”
  “今天早上,D市的警察打來電話了。”
  “警察?那麽,出了交通事故?”
  布井有一段時間特別熱衷於開車。曾經托夏代捎口信,邀請他星期天去兜風。
  “……”夏代沒有回答。又抽泣起來了。
  “怎麽啦?你別老哭呀!”
  “自殺了。和一個女人……”
  “真的……”小出未加考慮,脫口而出。一時三刻,他鬧不明白布井為何要自殺。
  “是的,警察就是這麽說的。”
  “不會搞錯吧?”
  “他的確出差去了D市,還帶了駕駛執照。所以我想不會認錯人的。”
  “我知道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小出說道。
  一種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感情油然而生。
  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哀,小出感到坐立不安。
  “可是,您的工作……”
  夏代擔心地問道。雖然是自己求他同行,可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她似乎有些不安了。
  
  “沒關係。馬上就是星期天,我換休。去D市,從上野站走?”
  “是,八點半有趟快車……”
  “那好,就坐這趟車。我這邊可能到的早點,我買好車票等你。”
  小出說完挂斷了電話。他的公寓位於根岸,他打算坐出租車去上野車站,不然來不及。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要解决,必須跟報社裏的人聯繫好換班的事情。
  現在打電話去報社,要吵醒值班人員、有點過意不去。此時值班的正是睡得很香的時刻。
  小出考慮了一下,打電話給嫂子,讓嫂子十點左右打電話給總編。
  “好哇。”嫂子答應道。她因為有孩子要上學,早就起床了。
  “真稀罕。那是非去不可。你們關係很好吧?”
  “也許吧……”
  他笑着答道,小出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心情。假如布井死了,跟夏代結婚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出到車站後不久夏代也到了。她穿着黑色連衣裙,大概算是喪服了。不像想像的那樣,一點也不憔悴。經過細心地化妝,不見一點淚痕。
  夏代左手提了個旅行包,右手拿着捲成圓筒的周刊雜志。
  小出買的是軟席車票。若是買普通的對號入座的車票,四人坐在一起,談話不太方便。
  兩人並排入座後,良久不發一言。
  小出由於對夏代一直抱有好感的潛意識緣故,使他不能以輕鬆的口氣對話。加上他剛纔跟嫂子對話時,産生了跟夏代結婚的幻想……
  夏代也許在想,去看丈夫跟別的女人情死的現場,實在不是個滋味。
  列車啓動了,小出終於要張口了。 就這麽默默地相對而坐,直到D站,豈不白白地度過了兩個多小時。
  “他,經常去D市嗎?”
  “不知道。最近他不告訴我他出差到哪兒去……”
  由於並排而坐,夏代的口吻不那麽拘謹了。
  “結婚後……”
  “剛滿兩年。”夏代搶先回答了小出的提問。
  “你們關係好不好?我提這個有點過分……”
  “他這人情緒不穩定。心情不好的時候,好多天不跟我講話,也許是結婚後立即出了那件事的緣故吧。他的性格相當乖僻。不過,我能理解……”
  布井結婚兩個月後,由於受到一個恐嚇案件的牽連,辭去了《中央日報》社的工作。
  在采訪中,他得知了某大公司一董事的隱私,無意中將其泄露給高中的同學。
  那位同學以此敲詐那位董事,那位董事將其告了,被警察逮捕了。可那個同學卻對警察說是布井教唆他幹的。布井也被警察逮捕拘留了十天。經調查,教唆的事實不能成立,因而免予起訴。儘管是無意中泄露他人的隱私,也不得不辭去在《中央日報》社這份工作。經過多方努力,想把他調到某地方支局,結果他不同意,還是留在了東京。他想如果去了外地,他這輩子也甭想有出頭之日了。即使辭去了社裏的工作,作為自由撰稿人,他還是很自負的。
  儘管不予起訴,因為曾經被捕過,肯定要降級的。很多出版社都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一流的周刊雜志他是進不去的。 出於無奈, 他進了一傢三流周刊雜志社,在《周刊內幕》編輯部工作。
  “他在那兒幹什麽工作?”小出問道。
  “什麽都幹。每期都要寫好多頁……”
  “是啊。他采訪能力強,文章寫得漂亮。大概他一個人寫的吧。”
  “這也是他寫的。”夏代將手裏拿着的雜志遞給了小出。
  《周刊內幕》最近一期。
  小出皺了一下眉頭,封面設計太刺眼。半裸的女人煽情地笑着,那笑容的品位實在太低檔。整個封面顯得花裏鬍哨的,主要標題都印在封面上了。
  “封面上最右邊的報道就是他寫的。假如他真的死了,那篇報道就成了遺作了。
  我想讓您也看看,在車站的小賣部買來的。”
  “哈哈……這是……”
  小出歪着頭。如夏代所說,《風流參議員的品行記》的報道。
  夏代說最右邊的報道,雖然不知道標題,但一看就曉得是這篇文章。
  “哼——”
  小出輕聲嘟囔着,翻着雜志。這種報道成了遺作的話,對布並來說太悲哀了……
  從東京急行兩個半小時,M·Q氏的選舉區就位於那裏。M·Q氏的綽號叫“禿Q”,不過M·Q氏很喜歡這個綽號。
  ——他的頭有些禿也是強有力的證據。
  追蹤M·Q氏的行動,驚奇地發現他是個好色之徒。 雖然談不上大政治傢,但他一定是我國首屆一指的性專傢。
  布井的報道這樣寫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小出放低聲音說道。
  “問題?什麽意思?”
  “在這兒。寫的是‘禿Q’的事?”
  由於壓低了聲音,夏代往前伸了伸頭,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飄了過來。
  “哦——”
  “真的有個綽號為禿Q的參議員。Q寫作久……他叫宮友久作。”
  “哎呀,不是M·Q?”
  “呢?啊,大寫為姓時讀作Q,久用羅馬字拼,應當是K。他的選區……”
  小出拿出筆記本來。為了采訪方便,《中央日報》社記者的筆記本後面有文化名人和國會議員名單。
  宮友久作的選區是D縣一區。
  小出屏住呼吸,過了幾秒鐘纔長嘆了一口氣。
  “怎麽啦?”夏代擔心地問道。
  “實際上這位‘禿Q’也就是宮友久作參議員。他是D縣區選出來的。 D縣一區包括D市……布井死在D市。這裏面道沒有什麽奇妙的因緣嗎?”
  “是嗎?這麽說來,從東京急行兩個半小時到達的就是D縣嘍!”
  “這個M·Q氏大概就是宮友久作。知情者一看就知道這是指的宮友久作。 真麻煩!”
  “麻煩?”
  “總而言之,這種報道目的性太強。其目的無非是針對選舉的……將這本雜志往D市一散,整個D市的人都會知道‘禿Q’就是宮友久作。 也就是說這篇報道目的讓人覺得宮友久作是個‘好色的參議員’。”
  “那麽說,是為了中傷宮友參議員?”
  “可以這麽說吧。過去,選舉前寫些怪文章到處撒,現在利用這種定期刊物……”
  小出感到非常凄涼。
  采訪能力比小出好得多的布井,竟然寫這樣的文章。
  小出最近跟上司經常發生衝突,老是想調出去。看到布井寫的報道後,不得不有些躊躇。
  “可是,有什麽妨礙嗎?”
  “觸犯了公職選舉法。特別更加適用‘不法利用報紙、雜志’。”
  “他,為什麽要觸犯那些法律呢?”夏代又抽噎起來。
  “現在還沒有開始選舉,不是選舉期間,就不能算違犯公選法。問題是由於沒有用真名,不能說是寫的就是宮友久作,誹謗名譽罪也扣不上。從這個意義講,不失為一種聰明之舉。”
  “那麽,他就是為了寫這篇報道到D市來。”
  “也許是吧……”
  “在那時和某個女人好上了?”夏代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最關心和丈夫一起殉情的那個女人是誰。
  從D站乘坐出租車用了不到五分鐘就抵達了D署,拜見了刑事科長搜查股的近鬆見習警部。他就是今天早晨打電話通知夏代的警官。
  近鬆的年齡約四十來歲,體格非常健壯,看起來像是有段位的柔道選手,很有警察的氣魄。
  他看了小出的名片後,“與死者是什麽關係?”一邊問一邊上下打量了小出一番。
  “我們過去是同事,跟親兄弟似的。夫人說一個人來有些膽怯,我這不陪她一起過來。”
  “是嗎?我帶你們去市立大學的法醫學教室去看一下遺體……”
  “法醫學教室?那麽說,需要解剖?”
  小出低聲問道。
  “都是那樣處理。”
  近鬆受了小出的影響,也壓低了聲音。
  
  他們坐警車去了市立大學。小出和夏代坐在後面,近鬆坐在副駕駛席上。
  途中,近鬆把事情大體介紹了一下。
  ——D市有條街叫冰室街,是D市最繁華的地帶。這兒的卡巴列、酒吧、情人旅館鱗次節比。
  那兒有傢“金蝶旅館”,布井就是在那裏的305號房間情死的。
  “大約今天早上五點來鐘發現的。他讓女招待五點鐘叫醒他。五點時女招待往他的房間打了數次電話,卻沒有反應。到室內一看,兩人都已經死了。”
  “自殺的方法?”
  “服毒。大概是氰化物。將它摻在啤酒裏兩人一起喝了。”
  “股長在到達現場的一瞬間,感覺他們是情死嗎?”
  “是的。”
  近鬆稍微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打開門一看,現場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
  怎麽?有什麽疑問嗎?”
  “談不上什麽疑問,不過說那個傢夥會自殺,我感覺有些意外。啤酒裏摻了毒藥?那麽啤酒瓶裏還有剩下的啤酒嗎?”
  “還剩下一半。瓶裏面沒有毒藥。”近鬆果斷地說道。
  打開房門一看兩人已經死了。看起來像是氰化物中毒。啤酒瓶裏沒有毒藥。有可能是兩人商量好了一起喝的,或者其中一人逼迫另一人先喝,到底是哪種情況?
  不能不考慮。
  “那個……”夏代非常客氣地問道,“那位女子叫什麽?”
  “叫竹山美江,是東京一傢酒吧的吧女。因為她帶着國民健康康保險證,便到她的居住地進行調查。剛剛返回來的消息說那酒吧叫‘白蚊”位於禦徒街。”
  “夕口丫力(白蚊的日本讀音)?漢字怎麽寫?”小出認為可能是外來語,或者是“白烏賊(白烏賊和白蚊在日語當中發音相同)”什麽的……
  “那個……是不是白色的白,叮人的蚊子的蚊?”夏代問道。
  “是的。”近鬆歪了下身子,盯着夏代的臉問道:“夫人,您知道?”
  “啊,禦徒街,離我丈夫上班的地方根近,他曾帶回傢那傢店的火柴(日本旅館、酒吧的火柴上都印有自己的店名)來呢。”
  “原來如此……”近鬆滿意地點了下頭。
  這種滿意是弄懂了情死的男女,在生前早就相識了。
  “我說,”小出問夏代,“你就沒發現他有女人嗎?”
  “不知道。我對他的事不是太關心……也許我不是個賢良的妻子。”
  夏代的聲音有些發幹,與早晨打電話時哭哭啼啼判若兩人,屍體放置在市立大學的法醫學教室的屍體安置室內。兩人面對屍體,沒錯,正是布井竜夫。
  他身穿印有蝴蝶圖案和金蝶字樣的浴衣,橫躺在運屍車上,浴衣非常整潔,帶子也係很好好的。
  “浴衣就這個樣子?”小出問近鬆。
  “是的。看來洗完澡後,穿着浴衣喝的啤酒……”
  “請等一下……”
  小出故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夏代的視綫,掀開了布井的浴衣的下襬。他沒穿下衣,那黑黑的物件蔫了巴叭的。
  “發現了什麽?”近鬆問道。
  小出把近鬆領到安置室的角落裏。
  “兩人幹了嗎?”
  近鬆默默地盯着小出。
  “怎麽啦?這麽簡單的事還搞不明白?”
  “沒有一點痕跡。”
  近鬆勉強地回答道。
  “真的?那麽,那個女的在哪兒?”
  “在那邊。”
  近鬆指了一下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同樣也是放在運屍車上,用白布蓋着。
  “可以看看嗎?”小出問道。
  “這個嘛……啊,可以。”
  近鬆往那邊走過去。小出看了夏代一眼,她默默地點了點頭,慢慢地跟在近鬆後面。
  近鬆掀開白布。
  當看見那女子的一瞬間,夏代“啊”地叫了一聲。
  “怎麽啦?”
  “兩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痛苦。”
  夏代的聲音小得衹有小出能聽得到,說完後又緊閉起雙唇。
  正如夏代說的那樣。
  這女子年齡與夏代差不多大,約二十六七歲。瓜子臉,具有古典美。從緊閉的眼睛也可以看出是雙眼皮。看不出有一絲痛苦的表情,似乎在安睡。
  她與布井一樣,也是穿着旅館的浴衣,不同的是,花紋是紅的,而布井穿的浴衣花紋是藍的。
  她的浴衣也很整潔,一絲不亂。
  “他們倆的浴衣都很整齊,替他們整理過了嗎?”
  小出問道。
  “是的。做屍檢、拍照時都要解開浴衣的。看看有無外傷是必要的……從旅館裏運出來時,女招待把他們的衣服整理了一番並說,讓故去的人敞着前懷太不應該了。其實,他們的衣服本來
  也不亂。不過一般情死的人,衣服都很整齊。”
  “那女人的下衣?”
  “下衣?”
  “三角褲。他就沒穿……”
  “這個嘛……”近鬆似乎有些難以回答,“她也沒穿。”
  “她的三角褲在哪裏?”
  “在臥室的垃圾箱裏。襯裙、三角褲和長筒襪都在一起。”
  “他的內褲呢?”
  “在浴室入口處的衣籠內,有短褲和背心。”
  “晤——”
  小出納悶了。
  “怎麽啦?”
  近鬆試探性地盯着小出。
  “您不覺着奇怪嗎?”
  “晤……最初我也覺得在些納悶。跟一般的情死有些不同。不過,我也沒往深處想。”
  “在現場有包藥的紙嗎?”
  “垃圾箱在鏡臺的旁邊。紅色的包藥紙,團成一團扔在裏面。”
  近鬆用說服自己似的口吻說道。
  金蝶旅館是個典型的情人旅館,從外觀上看遠遠不如東京的情人旅館豪華。
  夏代與小出肩並肩地走進金蝶旅館,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雖然沒有挎着膀子,可讓他人看起來如戀人一般。
  一進大門,就是脫鞋的地方,地板上鋪着大紅地毯。
  左手是服務臺,從裏面出來一位身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女招待歡迎他們二人。
  “305號房間可以用了嗎?”小出問道。
  “啊?”
  女招待吃驚地盯着小出。
  “今天早上麻煩你們了。我們是死者的親屬。特地來嚮你們致谢的,另外我們還想看看那個房間。”
  “啊……”她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好吧!那個房間還空着,我領你們去。”
  他們乘電梯到了三樓。一下電梯的左手就是305號房間。
  進房間的時候,小出註意了門鎖。內側的門把手有個按鈕,一按它門就鎖住了。
  房間的形式跟東京的情人旅館差不多。
  挨着門口有一張小桌子和兩把椅子。
  “唉……太麻煩你們了……經理沒來嗎?今天早晨是誰整理的這個房間?”
  “那人已經下班了……”
  “是嗎……那麽說;見過他們兩人的都不在?”
  “整理房間的不在,不過領他們進房間的人還在這裏,把她叫來?”
  “拜托了。”小出遞給女招待五百日元。
  女招待出去的同時,夏代問道:
  “您想幹什麽?剛纔您問的話我有些弄不懂……”
  “不想幹什麽,我有好多事不理解。”
  小出坐在了椅子上。夏代稀奇地掃視了房間。
  “好吧?也許你不想聽,不過我還是得問你。你對兩人都沒穿下衣,怎麽看?”
  “這個,這事……”夏代臉紅了。
  “按近鬆的說法,兩人洗完澡後,穿着浴衣喝啤酒,所以兩人都沒穿下衣。也就是說,喝完酒後打算一起入睡,這也是極其自然的。可是打算一起就寢的二人為何在這之前就死了呢?”
  “……”夏代似乎理解了小出提出的疑問。突然表情緊張起來,仔細傾聽小出的話。
  “這突然的變化我認為是不成立的。情死的男女zuo愛後理應抱在一起纔對。一般情死的男女都要留下悲壯的情景。可檢查的結果是沒有一絲那種跡象。”
  “也許用了那個……”夏代害羞地說。
  “可是,快要死的人,有用避孕工具的必要嗎?即使用了避孕工具,也會留下一點痕跡的,對不對?”
  “您這麽一說,的確有些奇怪。那麽,小出君,這怎麽解釋呢?”
  “我也不明白。所以要搜集各種證據。”
  小出說着站了起來。夏代嚇了一跳,身體發硬。
  
  小出從夏代的背後走到了房間的另一端放冰箱的地方,打開了冰箱門。
  啤酒、清涼飲料、強精飲料、下酒用的奶酪、罐頭等擺放得井然有序。
  他關上了冰箱門,看見啤酒杯和酒啓子等放在冰箱的上面。
  昨晚帶領布井和竹山美江進房間的是位三十五六歲的女招待,也穿着件藏青色的工作服,別在胸前的姓名牌上寫着“梅野”’
  據她講,兩人是分別來到金蝶旅館的。
  ——是女的先來到的。
  她站在大門口問道:
  “說好在這裏等着,還沒來到?”
  “沒見有人來,您先請。”梅野說道。
  她將那女人領到305號房間。那女人說她姓竹山,他當然也應該姓竹山。 不過梅野想肯定不是真名實姓。到這兒來的人不用真名,對梅野她們來說是常有的事。
  用真名,對梅野她們來說是常有的事。
  那女人說打算住一夜,不過請梅野務必在第二天早上五點鐘叫醒她。
  來住宿的客人都要登記的。
  “是等您的先生來了以後呢?”
  “好吧,我來寫。”說着刷刷地寫道:
  “東京都文京區幹馱木一街××號,公司職員,竹山竜夫(30),妻美江(26)。”
  女子到達旅館的時間是五點四十五分左右,男子到達的時間是六點過五六分。
  “請問,一個叫竹山君的女人先來到了嗎?”
  她把他領到305房間內,梅野沒感到這個男子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按那女子在登記簿上寫的該男子姓“竹山”,可那男子在不經意當中說出“竹山君”,很明顯地說明他不姓竹山。
  看起來他像是出門旅行的,身上背着一個大旅行包,肩上搭着雨衣。在領他進房間的過程當中梅野沒有跟他講一句話,他一聲沒吭——
  “原來如此……”小出聽完後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疑點?不管什麽都可以講……”
  “這麽說來,不知這點如何?那女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約三十來歲。可登記簿上寫着二十六歲,是不是撒謊了……”
  “晤?剛纔,那屍體看上去不到三十呢!”
  “還有……”梅野似乎又想起一件事來,“剛纔我想起一件事有些蹊蹺。我領那個男子進房間時,他卻說了一句‘啊!是您?’弄得我還以為搞錯了房間,嚇了我一跳……”
  “是您?”這句話是不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意思?”小出叮問了一句。
  “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
  “在這之後,你再也沒有進過房間?”
  “是的,在這種旅館我們最好不要頻繁地出入客人的房間,像茶水、暖水瓶等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啊,對不起,你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梅野說到半截突然想起了什麽,慌張地問道。
  “不,馬上就走……那個男子來的時候剛過六點?後來,他吃飯了嗎?”
  “一般客人不囑咐的話,我們是不提供特別服務的。”
  “您的工作?”
  “我昨天深夜十一點交班。 我把305號房問客人要求早上五點鐘叫醒他,寫到了記事板上了。”
  “那麽說您是五點來鐘上班,十一點下班?”
  “是的。”
  梅野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麽說,在他生前見到最後一個人就是您嘍?”
  “呃?”梅野立即吃驚地看着小出,並使勁地皺了一下眉頭。
  “可以這樣說。好像有股什麽氣味……”
  這時她發現了夏代,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怎麽,有什麽要問的嗎?”小出對夏代說。
  “是的,衹問一件事……我丈夫以前到這兒來過嗎?”
  “這個……”梅野歪着頭說道。
  “您不必有顧慮,請您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們。”
  “我是第一次見到他……”
  “那麽誰多次見過他呢?”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初次見到他。我們女招待之間並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梅野的口氣越來越肯定了。
  ——“啊!是您?”布井說的這句話,老是在小出的耳邊回響。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首先認識對方。並且對方的地位起碼和他同等,甚至高於他。以布井的性格,對身份比他低的人,他都是稱“你”或者“喂”。
  再就是這句話包含着意外的意思。假如那個女人是他預料中的人物,他不應該說“是您”?而是說“等了多久了”?或者說“好久不見了”。這樣一考慮,竹山美江這個吧女說什麽也不夠這個條件。
  他們認識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不過第二點就難以琢磨了。
  過去,小出曾和布井喝過酒。他對酒吧和飯館的吧女不會使用“您”。都是稱“你”、“喂”或者“××子”,對年紀稍大一些的中年婦女則叫“阿姨”。
  他能對什麽樣的人稱“您”呢?反正不會對雜志社附近的酒吧的吧女稱“您”。
  可以想像竹山美江大概和布井約好的。他不應該對竹山的到來感到意外。
  假如他說過“啊!是您”這句話的話,這裏面有好多矛盾的地方。
  難道是那個叫梅野的女招待撒謊?不過她沒有撒謊的必要,從她的表情看來,她是很認真的。’
  小出從D市回來的第二天的傍晚,去了“白蚊”。
  “白蚊”的入口極其狹窄。是間很細長的房間。“白蚊”是斯坦德酒吧(站着喝酒的酒吧),沒有座位。有三位吧女。她們站在櫃臺裏,兼着調酒師。
  他剛進去的時候,還有四五位客人,吧女都沒有空。過了一會兒客人走了,店裏頓時清靜了下來。
  “這位客人,您是第一次來吧。”看起來一位最年長的吧女來到小出的面前。
  “不是的,前些日子我還跟一個叫布井的朋友來過呢!”
  “唉呀!跟阿布?”對方吃驚地問道。
  “他是跟這兒的女子殉情的?”小出悄聲問道。
  “是呀,太讓人吃驚了。大意外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小出請那位吧女喝杯啤酒,打聽她的名字,原來她叫小夜子。
  據小夜子說,布井在這傢店裏跟小夜子最熟。
  “這决不是撒謊。他確實追求過我,不過沒有太明日張膽罷了……”
  照此說來,小夜子真的與美江有些相像的地方。布井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
  “那天,美江該休班嗎7沒打電話請假?”
  “那天沒有打電話請假。不過頭一天晚上她曾說‘我有筆外快要掙,想休息一天’。”
  “掙外快?不是去約會?”
  “可是,那天晚上她喝的太多了,也許有口無心……”
  “那麽布井能對她稱‘您’嗎?”
  “阿布?”小夜子不由地笑了一下,“那人講話措詞可不文雅。對我稱‘阿夜”
  稱美江為‘阿美”有時喊‘喂’、‘你’什麽的。一開始美江都有點生氣……”
  “是嗎?謝謝。您能不能將布井單位中跟他關係比較好的人告訴我呢?”
  “可以,跟他比較好的人……有個年輕人叫矢淵。阿布常常帶他到這兒來。”
  據小夜子說,今天還在附近見過矢淵。說不定過一會兒就能來這兒。
  小出因為有事,給了小夜子一幹日元的小費,便出了“白蚊”。
  第二天利用矢淵午休的時間,小出約見了他。由於還沒吃飯,便去了西餐館,他們邊吃邊談。
  矢淵剛剛大學畢業,和布井的關係相當親密。
  他有些自嘲地說:
  “他還經常對我說教呢!不早點離開這地方的話,要倒黴的。”
  “關於他情死這件事,社裏的人都說了些什麽?”
  “什麽?您指的什麽?”
  “比如,有關他和美江那女孩的事,大傢都知道嗎?”
  “啊,那事呀,大意外了。”
  矢淵正想把牛排夾到嘴裏,又放到了盤中,“從總編以下,都感到吃驚得很。”
  “那麽說,果然成了茶後飯餘的話題了?”
  “總編笑了。叫布井君去D市出差是打算讓他采訪寫篇報道。 本地的文章已經有了。寫一些外地的風土人情,比較受讀者的歡迎。他帶了好多出差費、采訪費,要知道我們的費用都很緊張。”
  “矢淵也去過嗎?”
  小出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因為我是新手。這是一種慰勞性質的出差。寫出好的報道來後,總編……”
  “原來如此,對布井來說,這還是樁好差事?”
  “您看過了嗎?《風流參議員的品行記》那篇文章了嗎?”
  “啊,那又怎麽啦?”
  小出驚訝地反問道。他從D市回來後,給政治評論員看那篇報道,並嚮他詢問。
  “問題就在這裏!”那位政治評論員立即說道,“那個選區定員為兩人。國民黨衹有宮友久作一人。在這之前,大野原儀一郎落選廠。大野原聲稱一定要雪恥,因此他從其他黨派中將國民黨的席位搞掉,所以想方設法攻擊宮友。看來這次是大野原出錢請人寫的文章。宮友查出寫文章的人,揚言要嚮地方檢察院起訴,清查文章的背景。”
  布井卻因為那篇報道,得到了一次慰問性質的出差。
  “另外,總編還說D市那邊都安排好了,肯定會讓他滿意的。 可是,布井為什麽帶着美江一塊兒去?”
  “安排好了?”
  “好像是一個讀者打來的電話。 托了站前一傢叫‘壬壬(桃的片假名,讀作moxao。)’茶館的老闆娘, 給找了一位‘非職業的”去了一定會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的。這種出差衹是把身體運過去就成,所以說是樁美差。”
  “原來如此,也許美江是通過別的渠道成為‘非職業的’
  “……”
  “是的。”矢淵將肉塞了一嘴,使勁地點了點頭。“最終卻帶了個夥伴去情死,有這道理嗎?”
  “情死?”小出厲聲問道,“會不會是美江主動?”
  “是嗎?可布井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呀?”
  “那麽,美江有什麽動機嗎?”
  矢淵疑惑地說:
  “那女孩子財迷得很。按理說不會吧?”
  “原來如此,那個接到電話說能受到‘壬壬’照顧的人是誰?”
  小出心中有個假設,如果那個假設成立的話……
  “是總編。在開會時接的電話。總編一邊記錄一邊還問着什麽……”
  “那位總編怎麽稱呼?”
  “叫水尾忠作……”
  矢淵一邊講一邊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小出。
  三天後,小出再次來到D市。他拿着手提包和雨衣。 那是費了許多口舌從夏代那裏藉來的。
  “為什麽您非要拿他的東西去呢?”她疑惑地問道。
  “我要替他復仇……”
  小出雖然這樣回答,可在夏代眼裏看來並不是這麽回事。
  他之所以熱衷為“布井復仇”,並不是出於作為一名記者的職業道德,而是這件事與夏代有關係。
  到了D站的廣場,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立即信步走了過了過來。
  穿過人行橫道,走進一傢茶館。店門口立着一塊小小的招牌,上面寫着“壬壬”。
  “歡迎光臨!”收銀臺裏那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說道。
  “您好。過一會兒還要麻煩您……”小出在收銀臺前站住說道。
  “啊?”對方疑惑不解似地反問道。
  “您就是老闆娘?”
  “正是本人……”老闆娘依然十分警惕,
  她穿着一件紅色連衣裙,不過她的臉型還是適合穿和服,
  “那好。一會兒麻煩您。”
  小出用一種近於威嚇的口氣說道,嚮裏邊走去。裏邊第三張桌子空着,他便在那裏坐了下來。
  “您……要點什麽?”
  “咖啡。然後請去問一下老闆娘有空了嗎。我有事想請教她。”
  “啊——”
  吧女詫異地看了小出一眼。便嚮收銀臺走去,跟老闆娘說了幾句話,返了回來。
  “老闆娘說馬上就來……”
  正如吧女所說,老闆不久就來到了他的跟前。
  “我是這傢店的經營者。”她說着拿出了一張名片。
  小出看了看那張小型的名片,衹見上面印着:
  “壬壬純茶館桃山秋子”
  “謝謝……”小出低頭緻禮。
  “您,不給一張名片嗎?”
  桃山秋子挑戰似地問道。
  “對不起,我不想自報姓名。即使不告訴您我是誰,不過我還得勞駕您。”
  “啊?什麽?”
  “來D市的時候,有人說去托壬幹的老闆娘,能給介紹有趣的地方。 於是今天我也想請老闆娘給我介紹一個。”
  這時,吧女端來了兩杯咖啡。
  “您要幾匙?”桃山秋子一邊用匙子舀着砂糖一邊問道。
  “不,這樣就行。我不放砂糖。”
  “那麽,對不起。我來點……”
  她將砂糖和牛奶一起倒進了自己的杯子裏。
  “怎麽樣,我托您的事?”小出又逼問道。
  “您說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您是不是聽錯了?”
  “不,絶對沒錯。前些日子,我的朋友還對我說,老闆娘給他介紹了一個。”
  “朋友?哪一位?”
  “他可高興呢。特地往東京給我打電話。說壬壬的老闆他介紹了一個,他馬上就去旅館……”
  “打電話,什麽時候?”
  桃山秋子的表情更加不安了。
  “大約六點以前吧。六點多一點去‘金蝶旅館’話,就有一位女子在等他……
  老闆娘,您也給我安排一個如何?”
  小出對咖啡連碰也沒碰,說話時一直仔細地觀察着她的表情。
  “難辦呀!”桃山秋子厭煩地皺了皺眉頭。
  “有什麽難辦的?您再照老樣子給我安排一個不就行了嗎?”
  “不行了。最近警察活動頻繁,我一開始還以為您是警察呢!這附近埋伏了很多便衣。”
  “真的,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做呢?”
  “我也不太清楚。前些日子,我介紹的一位客人……”
  說着,桃山秋子突然閉上嘴,目不轉睛地盯着小出。
  “老闆娘介紹的那位客人是不是殉情死了?”
  聽到此話她突然站了起來。
  “您究竟是誰?快出去!你要再不出去,我要叫警察了!”
  “您安靜一下好不好。”小出穩操勝券,“讓其他客人聽見了不好。再說,即使把警察叫來,我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桃山秋子咬着嘴唇,又重新坐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聽說布井進旅館房間的剎那間說了句‘啊!是您’這句話。我就在想這人是誰呢?他來D市‘采訪’是安排好了的,也就是他到金蝶旅館是托D站前壬於茶館的老闆娘您給安排的。一看來人他卻說道‘啊!是您’那句奇怪的話。
  我想那人一定使他感到驚訝。旅館的女招待說那個女人在登記簿上寫的是二十六歲,其實看起來有三十多歲。”
  “……”桃山秋子緊閉着雙唇,可是肩膀卻激烈地抖動着。
  “那位最初在305室與布井見面的人我怎麽琢磨也像老闆娘您, 可是情死的女屍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她是被掉包的。有沒有這個可能性呢?”
  小出繼續直直地盯着桃山秋子。也許她會服毒自殺……
  “大概您和布井一塊洗了澡,您比他先出來,準備好了啤酒。等着布井穿好浴衣出來便給他倒了一杯啤酒。布井的杯子裏早就下了毒藥,倒酒的時候布井並沒發現。然後跟他幹杯,他便立即一命嗚呼了。另一方面,你還有一個男同夥。他將竹山美江帶到這個旅館的另一個房間。竹山美江這個人很財迷,有五萬元錢便能把她弄來。她臨走前一天曾對同事說她要出去掙筆外快。你的那位同夥用同樣的辦法將竹山美江殺死。誰都知道那種旅館客人不叫的話女招待是不會出來服務的,所以不用擔心被人發現。看看沒有客人走動的時候,那個同夥便把美江的屍體扛到305室,當然連衣服和杯子一起帶過來。佈置好情死的場面後你便去了那男子的房間,從那兒你倆大模大樣地出去了。女招待是晚上十一點鐘換班,即使掉了包也不會被識破的。不過現在咱們把金蝶的那個女招待叫來,大概她會做出最初與布井會面的那個女人就是您的證詞。”
  “可是,我沒有必要殺死那個叫布井的人……”
  “不,對水尾忠作來說,殺死他是必要的。有關水尾的事情,我做了兩天的調查。他是D縣人,是低於大野原儀一郎的校友。 大概是大野原委托布井寫中傷宮友的文章。可聽說宮友要起訴布井。為了讓布井一人承擔這個責任,便精心策劃了這起所謂的情死事件。喂!想叫警察嗎?”
  小出盯着呆若木雞的桃山秋子,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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