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盛開
馬斯總喜歡說,旁觀者清。他認為,他對鄰居西爾維婭夫婦的觀察就證明了這一點。
馬斯原先在社會福利部工作,他早早就退休了。他有一筆固定的收入,沒有結婚,唯一的愛好就是旅行,那還為什麽要繼續工作呢?馬斯放棄了他在倫敦的公寓,住到鄉下,他很早就在鄉下買好了房子。對一個單身漢來講,這裏的生活很不錯。村裏的拉斯特太太一星期來打掃兩次衛生。馬斯自己是個出色的廚師。
6月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去拜訪隔壁的西爾維婭,想請她搭乘自己的汽車去參加茶會。他相信她接到了邀請,而且知道她需要搭乘他的汽車,因為他看到她丈夫吉米把他們的舊汽車開走了。
吉米是個自由撰稿人,經常出去旅行,把西爾維妞一個人丟在傢裏。馬斯是個喜歡跟女人打情駡俏的人,他曾經問過西爾維婭,是不是感到孤獨,要不要他來陪她,但她似乎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沒有作出什麽積極的反應。
西爾維婭夫婦租的是一棟比較舊的房子,但卻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花園,這花園剛好在馬斯和他們的房子之間,跳過花園的柵欄,就可以穿過花園,走到西爾維妞的住房。那天下午,馬斯就是這麽做的,當他走過客廳時,忍不住嚮裏窺視。馬斯總是喜歡窺視別人,因為他總是想知道,當別人獨自一人時是什麽樣的。這次他發現客廳空無一人。他在廚房找到西爾維婭,她正心不在焉地洗盤子。
“西爾維婭,你還沒有準備好啊?”她穿着一件破舊的衣服,連扣子都沒扣好。馬斯自己參加這種聚會,總是打扮得衣冠楚楚,穿着雙排扣的西裝,整齊地打着領結。他喜歡打領結,覺得這樣顯得自己與衆可不同。
“準備幹什麽?”
“曼娜夫人沒有邀請你參加茶會嗎?”他問。
她用手一拍自己的腦門,留下一條水漬。“我忘了!我不想去,我不喜歡那種場合。”
“可是我專門來接你去的。我來當你的司機,汽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馬斯鞠了一個躬,西爾維婭笑了起來。她是個30出頭的金發女郎,長得非常迷人。
“馬斯,你真是個傻瓜。好吧,給我5分鐘準備一下吧。”
馬斯心想,女人可以叫他傻瓜,但是她們其實非常敬仰他的。
“啊,”西爾維婭說,她看着馬斯的身後,馬斯轉過身,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門口的陰影中。他第一眼還以為那是吉米呢,因為那人像吉米一樣高大強壯,長着一樣的金色頭髮。但是,當那人嚮前走過來時,馬斯看到他的臉一點也不像。
“這是我堂兄阿爾弗萊德,他從南非過來看望我們。這是我們的鄰居,馬斯。”
“很高興見到你。”馬斯熱情地與對方握手。兩個男人走進客廳,馬斯問阿爾弗萊德是不是第一次到英國。
“不是,不是。我對英國很熟悉,尤其是南部。”
“你不到北方做生意嗎?”馬斯覺得自己問得很巧妙,這樣阿爾弗萊德就不得不告訴他自己的職業了。但是,阿爾弗萊德衹是說了聲對。
“我上班的時候,跟開普敦的幾傢公司有過聯繫,”馬斯撒謊道。
阿爾弗萊德沒有回答。“你的傢在那裏嗎?”
“不。”
這一否認使得他們談不下去了。馬斯覺得自己受騙了。如果對方不想說自己在南非的住址,他可以不說,但是衹回答一個“不”字,可是太不禮貌了。他覺得阿爾弗萊德是第一次到這裏來。
在去茶會的路上,他對西爾維婭說,她的堂兄似乎很不好相處。
“他?”西爾維婭很親熱地說,“你瞭解他後,就知道他很好相處了。”
“他說他經常到南部。為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他在德班做出口生意吧。順便問一聲,馬斯,你怎麽知道吉米走了呢?”
“我看到他嚮你揮手告別,”這幾乎等於說他從窗簾後窺視。
“真的嗎?他離開時我還在床上呢。馬斯,你騙人。”
“啊,我也不記得怎麽知道的。”
他們開進大院,西爾維婭下了汽車,馬斯覺得她看上去非常可人,他很高興跟她在一起。馬斯喜歡漂亮女人,她們跟他在一起時覺得很安全,雖然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認為自己是個很有禮貌,很有分寸感的人。
但是,他意識到,西爾維婭獨自一人與她的南非堂兄呆在屋裏,這有點不合適。我可能太老派了,馬斯心想,不過,我不喜歡她那樣。
茶會在屋後的草地上舉行。馬斯知道這是一個非常一般的茶會,不過他還是從中得到很多樂趣。他恭維女主人茶會辦得妙不可言,跟幾位女士交換流言飛語和一些醜聞。他一個下午過得非常開心,在回傢的路上還津津樂道。
“他們都是些勢利的傢夥,”西爾維婭說,“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去。”
“你好像過得很愉快,我非常嫉妒。”
三四個年輕人圍着西爾維婭,她一聽到他們說的笑話,就開心地大笑起來,笑聲傳遍整個草坪,馬斯好幾次看到曼娜夫人很不滿地看着他們那群人。西爾維婭仰面大笑的樣子非常迷人,不過,她毫無顧忌的樣子有點過分了。
在回傢的路上,馬斯試圖把這意思告訴她,但不知道她是不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另外,他還詢問吉米什麽時候回來,用這種方式婉約地告訴她,她與她的堂兄獨處一屋是不妥的。她漫不經心地回答說,吉米過一兩天就會回來。到傢後,她請他進去喝杯酒。他謝絶了。
他不想再見到阿爾弗萊德。
第二天晚上,半夜時分,馬斯正在床上讀書,他聽到有一輛汽車開到隔壁。門關上了,有說話的聲音。為了確證是吉米回來了,馬斯下了床,輕輕掀起窗簾的一角。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從車庫出來。
女人是西爾維婭,那個男人摟着她,彎下腰親吻她的脖子。然後他們嚮前門走去,男人笑着在說什麽。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人看上去像是吉米,但是說話的聲音卻明顯是阿爾弗萊德的南非口音。
馬斯趕忙從窗邊跳開。
第二天,他去敲隔壁的門。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開門的正是吉米。
“我——啊——以為你走了。”
“昨天晚上剛回來。有什麽事嗎?”
馬斯說他想藉他們的電動剪刀,他知道那是放在花園棚子裏的。吉米領他到棚子裏,把電動剪刀交給他。馬斯說他半夜聽到汽車回來的聲音。
“對,”吉米說。“那是西爾維婭和阿爾,他帶她去參加舞會。我纍壞了,衹想睡覺。”
“她堂兄從南非來?”
“對,從開普敦來。他要在這兒呆一段時間,反正我們這裏有空房子。
他來自開普敦,還是來自德班呢?馬斯註意到矛盾之處。
馬斯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隔壁到底在幹什麽。當他歸還電動剪刀時.他邀請他們到他那裏吃晚飯,他還請了魯西作陪。魯西是一位已故將軍的妻子,她是當地歷史協會的主席。馬斯精心準備了許多精美的萊餚。
晚宴很不成功。魯西穿着晚禮服.馬斯穿着漂亮的西裝,但是西爾維婭穿了一件天藍色褲子和一件襯衫,兩位男士則穿着襯衫,沒有打領帶。他們到來之前顯然喝了酒。阿爾弗雷德像喝水一樣喝馬斯的高檔葡萄酒,還說這酒不如南非的好喝。
“阿爾弗萊德先生,你是從德班來的吧?”魯西很傲慢地看着他。
“我和我丈夫曾經到過那裏,覺得那兒非常美麗。你認識莫羅夫婦和帕格夫婦嗎?他們開的舞會棒極了。”
阿爾弗萊德看了她一眼說:“不認識他們。”
“你在德班做出口生意?”
“對。”
大傢很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西爾維婭說:“阿爾想讓我們去他那兒玩呢。”
“我希望你去,別管他,”阿爾弗萊德用大拇指一指吉米,“相信我的話,我們會玩個痛快的。”
“我相信你的話,”她仰面大笑起來,露出地漂亮的脖子。“我在這兒已經忘了怎麽玩了。”
晚宴中,吉米一直沉默不語。現在他開口了:“這兒的人沒有錢。就像歌裏唱的那樣,正是金錢讓這個世界運動起來。”
“英國的問題,就是太多的錢落人了不良之輩手中,”魯西說,環顧在座的人,沒有人想跟她爭論。“現在有太多有錢的壞蛋。”
“我倒希望自己能有錢,”吉米說,打了個嗝。馬斯嚇了一跳,意識到他已經醉了。“我們身無分文,西爾維婭。”
“住口。”
“你不相信?”他開始掏空自己的口袋。這兩個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差勁。馬斯希望這頓飯快點結束,所以當魯西起身離開時,他非常高興。他送她到門口,他低聲嚮她道歉,她要他別瞎想,她這頓飯吃得非常愉快。
他回到餐桌上時,阿爾弗萊德說:“這老傢夥真是討厭。你認識莫羅夫婦或帕格夫婦嗎?那些人說不定早就死了。”
西爾維婭看着馬斯,“阿爾,你讓我們的主人感到震驚。”
“對不起,真的。我覺得他們應該把她風幹了放到博物館裏馬斯很生硬地說:“我一點也不感到震驚,不過,我覺得這麽評論一位女士,是很缺乏教養的。魯西是我的好朋友。”
至少西爾維婭理解他的感受。她微笑着嚮他道歉,他馬上原諒了她。然後她說,她該把兩個男土帶回傢了。
“謝謝你的招待,”阿爾弗萊德說,然後他探過身喊道:“喂,醒醒吧,已經天亮了。”吉米坐在他的椅子上,已經睡着了。他們把他拉起來,拖回傢去。
第二天早晨,馬斯打電話給魯西,再次嚮她道歉。她讓他別再想這事了。“不過,我真是不喜歡那個南非來的傢夥。如果他是個大壞蛋,我一點也不會吃驚的。坦率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的鄰居。”
馬斯說他完全理解。魯西說,西爾維婭的眼睛太媚。她沒有再往下說,轉而討論了一次歷史學會的日程安排。
那天上午晚些時候,有人敲門。馬斯打開門一看,吉米站在那裏,臉有些發緑。“昨天晚上我們可能掃了你的興。說實話,我和阿爾過來之前,已經喝了很多酒。我喝醉了,現在也不記得當時說了什麽,不過,西爾維婭說我應該來嚮你道歉。”
馬斯問西爾維婭的堂兄什麽時候離開,吉米聳聳肩,說他不知道。馬斯差點兒脫口對他說,他不應該讓那個男人單獨與西爾維婭在一起,不過,他忍住了。他是很好奇,不過他也很謹慎。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正在花園種花,突然聽到隔壁傳來爭吵聲。一個是吉米,另一個是西爾維婭。他們在客廳裏衝對方喊叫,不過,聽不清他們在叫什麽。馬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沿着花園的柵欄來到離客廳最近的地方,總算可以聽清幾句了。
“非常討厭它……為了讓我不想纔喝酒……告訴你我們必須等待……”那是吉米的聲音。接着是西爾維婭的聲音,冷冷的充滿嘲諷。“又是老一套……我們他媽的還要等多久……你說過早就該結束了……”吉米的低語聲,聽不清在說什麽。“我做什麽不關你的事。”吉米回答了一句什麽。然後她清晰地回答:“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好吧,”吉米說,聲音很大,嚇了馬斯一跳。然後傳來響亮的打耳光聲。
西爾維婭說:“你這該死的——好啊。”
再沒有什麽動靜了,一片沉寂。馬斯等了5分鐘,然後踮着腳尖悄悄地離開。回到屋裏,他全身發抖,不得不喝白蘭地壓驚。
這談話是什麽意思呢?大部分的話其含義是很明確的。西爾維婭說,她的婚外戀與她丈夫無關。但是,他們在等什麽,什麽早該結束了呢?與可憎的阿爾的交易?阿爾去哪兒了呢?馬斯註意到他很少進村。
他睡得很不踏實。半夜裏,一聲刺耳的尖叫把他驚醒。他從床上坐起來,全身發抖,但是,再也聽不到那聲音了。他認為一定是自己做了場惡夢。
第二天,汽車不在車庫。吉米又走了?他遇到西爾維婭進村購物,她說他突然接到一個任務,匆匆忙忙地走了。
“什麽任務?”他知道吉米是個自由撰稿人。
“一傢加拿大雜志。他到米德蘭斯去了,可能要去幾天。”
他應該談談吵架的事嗎?但這可能是很不謹慎的,馬斯沒有進一步追問。就在那天早晨,馬斯讀到報紙上有關小銀行搶劫者的報道。
小銀行搶劫者這一新聞已經報道了好幾個月了。他們對銀行進行計劃周密的搶劫,去年20%的搶劫就是他們幹的。他們帶着武器,必要時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暴力。在一個銀行中,一個高聲尖叫的女顧客腦袋被打裂,另一個試圖抵抗的保安被槍殺。他們專門搶劫銀行,有一個問匪徒提供情報的銀行職員說,他們之所以專門搶劫銀行,是因為那裏的保安措施比較弱。在這個銀行職員被逮捕後,這些搶劫者消聲匿跡了。過去三個星期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馬斯聽說過小銀行搶劫者,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他是一個膽子很小的人,不喜歡讀有關犯罪的報道。但是,今天早晨,報紙的標題引起了他的註意:“小銀行搶劫者,與南非有關。”這一新聞報道是由記者德拉剋·霍爾木斯寫的。他說,蘇格蘭場已經知道了一些搶劫者的身份,其中的三四個人來自西班牙。文章寫道:“但是,還有一條綫索,一條更重要的綫索。那些西班牙人是小人物。我的調查表明,組織搶劫並不惜使用暴力的人,來自南非。他們提供了資金和武器。幾位目擊者聽到他們之間談話,說他們有一種很奇怪的口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用長筒襪捂着臉,但是,在接受我調查的人中,有兩個在南非待過的人對我說,他們毫不懷疑那是南非口音。”
記者認為,這些人現在可能已經回到南非。但是,其中一人會不會還在英國呢?吉米和西爾維婭是不是窩藏了一個搶劫犯呢?更進一步假設,吉米和西爾維婭會不會是搶劫集團的成員呢?這些想法使馬斯又害怕又興奮。他該怎麽辦呢?吉米到底去哪兒了呢?
他又睡不着了,當他終於迷迷糊糊睡着時,他夢見阿爾弗萊德在敲門。這個南非人走進屋裏,拿出一大疊鈔票,說大傢平分。他數出一疊,咚地一聲扔到桌上。又數出一疊,又咚地一聲扔下,第三次,咚地一聲。還要多少?他想大聲喊叫,想抗議,但是鈔票不停地咚,咚,咚,咚——
他叫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微弱的晨光從窗簾中照進來,外面花園傳來他夢中的咚咚聲。他過了一會兒纔意識到,如果他走到窗戶邊,就可以看到是怎麽回事了。他踮着腳尖走到窗戶邊,掀起窗簾。他全身在發抖。
外面還是黑乎乎的,聲音來自鄰居的屋後,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他仔細傾聽那聲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有人在那裏挖坑。鐵鍁挖坑的聲音傳進他的夢中,偶然會傳來鐵鍁挖到石頭上的聲音。為什麽大清早有人要挖坑呢?他想起昨天晚上可怕的尖叫聲,當時他以為那是自己做夢。假如那是真的,那又是誰在尖叫呢?
挖掘停止了,兩個人在說話,雖然他聽不清在說什麽。一個人的聲音比較尖,無疑是西爾維婭。但是,另一個是阿爾弗萊德的聲音嗎?如果是的話,那麽吉米到底離開了沒有?
藉着昏暗的天光,他看到兩個人走進屋。男人拎着一把鐵鍬。但是,他低着頭,馬斯看不清他的臉,衹能看到他強壯的身體。他毫不懷疑那是阿爾弗萊德。
那天早晨,他進了倫敦城。他退休後,就很少進城。這個城市好像在不停地變化,變得他都不認識了,所以他每次進城都感到睏惑和焦慮。他嚮一位熟人打聽刊登那篇報道的報紙的地址,花了一個小時纔找到德拉剋·霍爾木斯。馬斯把整個事情的來竜去脈講給霍爾木斯聽,霍爾木斯嘴裏嚼着口香糖,眼睛盯着辦公桌,偶爾點點頭,應一聲。
“嗯,”他最後說,“謝謝你,馬斯先生。”
“你準備怎麽辦?”
霍爾木斯吐掉口香糖,考慮着這個問題。“那篇報道發表後,人們紛紛打來電話,說他們看到過搶劫犯,說他們的房東就是其中之-,說聽到兩個南非人在討論如何分贓。你知道有多少人這麽說嗎?1ll個人。一半的人是神經過敏,一半純粹是瞎說。”
“但是這可不一樣。”
“他們都不一樣。我之所以見你,是因為你的熟人是我的老朋友。但是,你說的這有什麽聯繫呢?丈夫和妻子吵架,丈夫走了,南非堂兄挖一個花壇——”
“那麽早?”
記者聳聳肩,“人就是很怪的。”
“你有沒有捲入其中?如果我可以認出阿爾弗萊德——”
霍爾木斯又扔了一顆口香糖到嘴裏嚼着,拿出幾張照片。沒有一張跟阿爾弗萊德相似的。記者把照片收起來放好,說:“就這樣吧。”
“你不到鄉下親自調查一下嗎?我告訴你,我相信他們已經殺了人。阿爾弗萊德是她的情人,他們一起殺了吉米。”
“如果阿爾弗萊德真是在逃的搶劫犯,他現在最不想做的,就是捲入這種事情。馬斯先生,你知道你出了什麽問題嗎?你的想象力過於豐富了。”
他要是認識蘇格蘭場的人就好了!但是,他們對待他的態度,一定不會比記者更好。他回到鄉下,心中充滿挫折感。讓他吃驚的是,西爾維娜從另一節車廂出來,興高采烈地嚮他打招呼。
“你好,馬斯。我剛剛送走阿爾。”
“送走阿爾?”他愚蠢地重複道。
“回南非。他接到一封信,他們要他回去。”
“回德班?”
“對。”
“吉米說他來自開普敦。”
“他那麽說嗎?吉米經常搞錯。”
馬斯天生喜歡嚮女人獻殷勤,即使他懷疑對方是一個同謀殺人犯。“現在你又一個人了,你應該過來喝茶。”
“那太好了。”
“明天怎麽樣?”
“那就一言為定了。”
他們到達他的平房。她用兩個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然後用它們摸摸他的面頰。屋裏的電話鈴響了,是霍爾木斯打來的。
“馬斯先生?我想你是想知道這消息的。你的鄰居吉米正像他自己所說的,是個自由撰稿人。有一兩個人認識他。我聽說,他不太成功。”
“你對我告訴你的事産生興趣了!”
“我總是願意嘗試的。不過,這件事看來沒什麽希望。”
“阿爾弗萊德回南非了,非常突然。”
“是嗎?祝他好運。”
馬斯的勝利感消失了,他連再見也沒說,就挂斷了電話。
他的想象力真的過於豐富了嗎?第二天,他為西爾維婭的來訪做了一些點心,兩人吃得很愉快。然後,他提出了睏擾他的問題。
“那天早晨在花園裏挖什麽啊?”
西爾維婭看上去吃了一驚,她正在吃的餅幹掉了一塊在她衣服上。她叫了一聲,拂去碎屑,然後說:“對不起,打擾你了。那是蒂米。”
“蒂米?”
“我們的貓。他一定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死了。可憐的蒂米。吉爾挖了一個墳,我們把它埋了。”她接着說,“我們周末就要離開了。”
“離開?”他簡直不敢相信。
“對。你知道,我非常喜歡倫敦,一直非常喜歡。我們住到這裏來,是因為吉米要寫東西,可是他並沒有寫出來——他總是有事被叫走。如果到倫敦,我可以找到一份工作,掙一點錢。現在這是很需要的。如果沒有阿爾的幫助,我不知道我們會是什麽樣的。我們到這裏來,真是發瘋了。不過,當時我們的確腦子有問題。”
周末,西爾維婭走了。屋子出租的時候就帶着傢具,所以她衹拎走了幾個箱子。她過來告別。沒有吉米的影子,馬斯問起他。
“還在忙他的工作。不過,反正他也不想回來幫忙,他討厭這種事情。再見,馬斯,希望我們再次見面。”她吻了吻他的面頰,開着租來的車走了。
她離開後,馬斯仔細一想,纔發現她留下許多未解之謎。小到她的聯繫地址,大到為什麽那麽早為貓挖墳墓。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懷疑她說的話。他聽到的爭吵,也許可以用缺錢來解釋,但是,吉米沒有回來幫着搬傢,這卻顯得非常奇怪。
他們住過的屋子被鎖起來,沒有人住,不過要進花園是很容易的。很難看出他們挖得有多深,但是,從兩邊的寬度看,應該是很深的一個坑。這坑對一個貓來說,似乎是太大了點。西爾維婭離開一個星期後,有一天,馬斯心血來潮,拎着個鐵鍁走進花園,開始挖起來。
這是一件很纍人的活,他挖到兩英尺纔發現屍體。是那衹貓的屍體。
他隱隱約約記得在屋裏見過這衹貓。但是,西爾維婭所說的貓的死因是不真實的:貓的腦袋被打碎了。
馬斯厭惡地看着死貓,開始把土鏟回去。就在這時,他聽到外面路上有人叫他。他轉過身,看到哈裏斯警官站在一輛自行車邊,馬斯的心一沉。
“啊,是你啊,馬斯先生。我還以為是誰想破門而入呢,以為有人想挖個地道鑽進裏屋呢。不過,也許這是你自己的屋子,你一不留神被鎖到外面了。”哈裏斯特別欣賞自己說的笑話,說完後,就開心地放聲大笑起來。馬斯也跟着幹笑了幾聲。
“不過.說真的,你在隔壁鄰居的花園挖什麽呢?””
他能怎麽回答呢?說我本來想挖出一個人,不料卻挖出了一隻貓?馬斯絶望地回答說:“我——呃——我丟了東西,以為它會在這裏。我正在地上找呢。”
警官搖搖頭,“馬斯先生,你闖進別人傢了。這不是你傢。”
“你說得對,當然不是。我再也不會這麽做了。如果你能忘了這事,那我就太高興了。”他嚮警官走去,手裏拿着一張鈔票。
“沒有必要這樣,先生,你這是賄賂,這本身就是違法的。算了,這件事我就不嚮上匯報了,也不進一步追查你為什麽這麽做。不過,我鄭重地告誡你,以後再別闖進別人傢了。”裝腔作勢的傻瓜,馬斯心想,不過他嘴上卻連連做出保證。他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花園,覺得自己這樣子一定很可笑。哈裏斯警官一本正經地跨上自行車走了。
事情差點兒就這麽結束了。
隔壁的房間空了好幾個星期後,又租給一傢名叫霍布森的人,他們傢有兩個特別鬧的孩子。馬斯盡量不跟他們來往,他不願意被人當成傻瓜。另外,他意識到自己不願意再到隔壁傢去。
第二年春天,他去撒丁島旅遊,開着車四處閑逛。他慢悠悠地開着車去西海岸,在那些小鎮上體驗休閑的感覺。那天,他正在一個廣場邊喝飲料,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是西爾維婭,她曬得很黑,他差點兒認不出來了。“馬斯,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他說他在旅遊,然後問她在這兒幹什麽。
“我到這兒來購物。我們在山坡上有一棟房子,你應該過來看看。親愛的,瞧誰在這兒。”黑乎乎的吉米大步走了過來。像西爾維婭一樣,他似乎精神狀態非常好,他熱情地邀請馬斯去他們傢坐坐。
他們傢在離小城幾英裏的一個山坡上,是一排白色的平房。他們坐在院子裏,吃着烤魚,喝着當地的白葡萄酒。
馬斯的好奇心又復活了。他想不動聲色地問一些問題。在喝咖啡時,他說他猜吉米到這兒,是因為有任務吧。
答話的是西爾維婭。“不,不,他的書出版後,他就不幹了。”
“書?”
“讓他看看,吉米。”吉米走進屋裏,他拿了一本書出來,書名叫《我動蕩的生活》由索拉納口述,吉米采寫。
“你聽說過她嗎?”
他當然聽說過她。她是一位著名的女演員,脾氣很壞,結過幾次婚,有過無數次風流韻事。“她同意吉米給她寫一本傳記,這真是太幸運了。當他采訪索拉納時,為了保密,我們不得不假裝說他有別的任務。”
吉米插話說:“她有時會取消約會,說她心情不好,不想談。然後,她會突然要求我趕去。西爾維婭就開始發脾氣——”
“我以為他跟她有婚外戀,她的確很喜歡他。他發誓說他跟她沒有不軌行為,但我不相信。不管怎麽說,這挺值的。”她打了個哈欠。
“這本書很暢銷嗎?”
吉米咧嘴一笑,他的牙顯得非常白。“是的,我可以就此離開失業了。”
這就解釋了他們的爭吵、吉米的突然離去和不回傢的原因。幾杯當地烈酒下肚後,馬斯覺得自己喝多了。他還有問題要問,可是卻不記得那是什麽問題,直到他們開車送他回旅館時,他纔想起來。
“你的堂兄怎麽樣?”
吉米在開車。“堂兄?”
“阿爾弗萊德先生,西爾維婭那位從南非來的堂兄。”
西爾維婭坐在後面,她說:“他死了。”
“死了?!”
“車禍。在他回到南非後不久。很可悲,是嗎?”
此後,他們很少說話,一直等車開到旅館,他們纔熱情地揮別。旅館的客房很悶熱,再加上他又喝多了酒,馬斯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幾個小時後,他全身汗津津地醒來,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們告訴他的話。代別人寫一本書,就能掙到一大筆錢,竟然還可以到撒丁島上隱居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躺在黑乎乎的床上,突然,他覺得自己弄清了事情真相。
阿爾弗萊德是小銀行搶劫者之一,他到吉米傢,是為了暫時隱藏一段時間。他身上帶着搶來的那筆錢,為了得到那筆錢,他們决定殺死他。他們為何時殺死阿爾弗萊德而爭吵,把馬斯吵醒的聲音,則是阿爾弗萊德臨死前的叫聲。
那天晚上,吉米衹是假裝離去,很快又回來幫西爾維婭處理屍體。吉米挖了坑,他們把阿爾弗萊德放進去,然後他們又殺死了貓,把它放在屍體上面的淺坑上。最讓馬斯感到恐懼的是,他們惡狠狠地打碎貓腦袋的行為。
他停止旅遊,馬上乘飛機趕回去。回到傢後,他走到挖出貓屍體的地方。霍布斯一傢在那個地方種上了花。他聽說,種在墳墓上的花開得特別燦爛。
“馬斯先生,我希望你沒有闖進別人的住宅吧?”
又是哈裏斯警官。
馬斯搖搖頭。他在旅館想像的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是假的。如果他到警察局報案,說服他們相信他的話,重新挖開這塊地,最後卻什麽也沒發現,衹發現那衹死貓,那會怎麽樣呢?他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馬斯知道他什麽也不會說。
“我想,你那天晚上在這兒挖坑,是很奇怪的。”哈裏斯警官說。
“對,的確很奇怪。”
“那些花很漂亮,看到它們,你一定很高興。”
“對,”馬斯說,“那些鮮花真是燦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