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鮎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19年二月14日2002年九月24日)
黑桃A的血咒
  自從七位藝術大學的學生住進來之後,紫丁香山莊便揭開一出恐怖的殺人連續劇。
  首先是當地的居民遇害,現場留有一張黑桃A的撲剋牌,起初,人們並未註意到它的存在與涵義。但是緊接著犧牲的卻是住宿學生之一,而屍體的周遭則發現黑桃2。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黑桃花色的撲剋牌代表了兇手的詛咒?那麽,接下來是……
  本書是日本推理大師鮎川哲也重量級代表作,展現不同凡響的佈局,挑戰不可思議的謎團!
一、霧雨之死
  1
   據說紫丁香莊莊名的起源乃是,前一位持有人藤澤勘太郎喜愛紫丁香花,在建築物四周種滿密密麻麻的紫丁香。即使到了現在,時序步入四、五月,白色花係的吉爾斯、維蒙特品種,紅紫色花係的西裏歐、貝西卡柏品種,以及所謂紫丁香色(藤色)花係的塔比、歐普勒斯、哈梅亞品種都會陸續綻放,讓周遭彌漫着馥鬱的芳香。
   一般人幾乎都不知道藤澤勘太郎之名,但,即使至今,兜町一帶仍流傳着藤太證券的獨裁董事長昔日如飛鳥般周旋於妻子和十二位小老婆之間、毫不知疲倦的私生活。當然,以藤澤本身而言,絶對沒想到這種事會深烙人們的記憶中。但,受年輕的證券公司男性員工所崇拜、女性員工所批評的他,會流傳這樣的趣聞也不足為奇。
   藤澤是從股票店頭市場的尛弟白手起傢,當然非常精明能幹,也極有自信,不過就像這種人物常有的毛病一樣,很難說不帶點不夠深謀遠慮的衝動,也因此,他能夠在一代之內創造出風光局面,卻也在數年前碰上經濟恐慌時,手上握有的股票暴跌,最後不得不在紫丁香莊自殺。
   如果他有些許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慎重,應該不至於悲慘的以手槍抵住自己頭部飲彈自殺了。
   在同行之間,藤澤也以面具和民俗藝品的搜藏聞名,紫丁香莊的書房裏,櫥架、地板、甚至墻壁上皆可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面具,據說當他的屍體在旋轉椅上被發現時,聞訊趕來之人和匆促請來的醫師,皆攝於無數面具所襯托出的異樣氣氛,沒辦法冷靜處置鉅變。
   關於這間書房,後面的章節裏會再詳述,在此暫不多提,但,如俗諺所說的“投機者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乞丐”般,失去丈夫的未亡人馬上必須過着與前一天截然不同的落魄生活了,導致藤澤傢不得不賣掉紫丁香莊。
   日本藝術大學買下紫丁香莊後,當做休閑度假中心,開放讓學生們在假期使用。
   學生們會把紫丁香莊簡稱為丁香莊,並非厭惡“紫丁香莊”曾有人自殺死亡,而是這樣較合乎年輕人的現代感覺。畢竟,這些未來的藝術傢們不可能迷信,也不會拘泥於吉兇,他們開朗、樂觀。
   丁香莊位於荒川上流、近琦玉縣和長野縣交界處。流經江東區和江戶川區境界、註入東京灣的荒川下遊既髒且濁,怎麽也稱不上是美麗河水,但,流經丁香莊附近的荒川卻湛藍澄清,以清冽兩字形容毫不為過。
   前往丁香莊有三條路綫,一是由池袋搭乘東上綫的電車,一是由八王子搭乘八高綫電車,另一則是由上野前往熊𠔌,但是不管走哪一條路綫,過了寄居,就都得靠秩父鐵道了。
   列車出了熊𠔌後,沿着荒川上溯而行,過了寄居,又過了仿記州的靜八丁命名的秩父長靜,未幾抵達僻靜的小車站影森。由熊𠔌開車,約莫一個半小時的行程。
   在此下車後,又抄三峰口方向步行約二十分鐘,好不容易纔抵達丁香莊。
   覆坐清流旁,聽河鹿鳴啼,就算交通有點不便也並非無法忍受,即使這樣,從上野出發需要兩個小時的距離未免太遠了些,因此雖然特別設置了休閑度假中心,就算是暑假期間,利用的學生人數也極少。
   由此看來,自殺前的藤澤每年夏季周末一定在這兒度過,其勤於奔波的精神實在值得誇奬。
   所謂的曼薩德式屋頂,是法國人Mansard構思出來的屋頂建造模式。丁香莊就是采用這樣的形式,以銅板覆蓋屋頂,而銅板全部長出銅緑,感覺上更予人莊重的印象。另外,北側的灰色四方形煙囪,也加深了緑色屋頂的註目焦點。
   從車站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前走,不久可見到左側有木板牌子,上寫“丁香莊”。由於木牌低矮,一不註意就可能忽略掉,事實上,曾有一些衹顧着聊天的女學生,常常會過了四公裏後纔發覺,不得不氣衝衝折回。
   從木牌處左轉,沿着六尺寬的道路走約一百公尺,就碰到釘牢在石基柱上的鐵柵門。門若關閉時,衹要按柱上“丁香莊”大名牌下的按鈕,裏面的管理員園田萬平就會蹣跚走出。如果萬平不在,或是風濕性關節炎的老毛病惡化,無法步行時,他的老婆花子就會邊用圍裙拭手邊小跑步前來開門。
   常有人說,夫妻總有幾分像,但是萬平和花子卻是強烈對比。萬平身材高大,將近一百八十公分,體重卻衹有四十五公斤,花子身高將近一百六十公分,體重卻超過七十五公斤。個性方面,丈夫急性子,妻子卻慢條斯理。若說有相似之處,就是夫妻倆都和善、親切。
  
  2
  暑假即將結束的八月二十日黃昏,七位學生來到了丁香莊。他們就讀的學校在戰前是各自獨立的美術學校和音樂學校,不過戰後在學製改革之下合併了,卻因為時日尚淺,昔日的校風和傳統不盡相同,也影響及學生身上,像此刻來到丁香莊的一群年輕學生,顯得有點懶散的女孩是美術學院的學生,穿着齊整的則為音樂學院的學生,完全可以一眼判斷。
  「討厭,根本就像暴發戶嘛!你們看那拱門的形狀,醜死了!」
  站在鐵柵門前,邊眺望休閑度假中心的外觀,邊徵求其它人同意般說話的是剪一頭短發、戴粗邊男性眼鏡的日高鐵子。她腋下挾着畫板,穿被七彩顔料染有漬痕的裙子,正不停用力吸着煙斗。
  她的綽號是黑少女。並非由於她的膚色黝黑,而是她醉心於黑色,衹畫黑色的畫作,其實臉孔應該算白皙。
  「哼,太俗氣了,和這些傢夥一樣。」行武榮一甩了甩長發,以下顎指着音樂學院的學生。
  他自己也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會如此貶損同伴,表面上似很奇怪,但,其實他以前是讀美術學院的西畫係,曾以獨特的筆觸和豐富的色彩感被視為極有前途,因此即使目前已經轉係至音樂學院,還是和美術學院的人較合得來。
  不同學院的學生們之間存在着對抗意識。尤其美術學院的前輩們,包括衝倉天心在內,不乏舉世聞名之人,相形之下,音樂學院出身、在海外樂壇闖出名氣者衹有演唱「蝴蝶夫人」的三村珠子,使得美術學院的學生都極富優越感。
  音樂學院的學生一嚮以富有人傢兒女居多,尤其是女學生中,還有人搭乘高級轎車上學,把音樂當成出嫁前應學的纔藝。相對的,美術學院的學生們以苦學力行居多,特別是行武榮一,以前仍是美術學院學生時,還搜集用來擦拭掉木炭素描畫的土司面包屑,塗上乳瑪琳當晚餐果腹,也因此纔會對音樂學院的學生特別看不順眼。
  但是,行武對於他為何放棄繪畫才華、轉讀聲樂係的原因,衹表示是出自心境的變化,並不想多作解釋。
  和這兩位學生相比,音樂學院的學生或許由於性情灑脫吧?仍舊大聲開朗交談,其中,最健談的是尼黎莉絲。
  在聲樂係學女高音的她,因為實行義大利籍教師勸她多吃牛排的建議,很快發胖起來,最近體重遽增為六十五公斤。幸好身高也有一百六十八公分,看起來還不會感到可笑,但因以前曾罹患鼻炎,聲音裏透着甜膩的鼻音,聽起來有如撒嬌任性的千金小姐腔調。
  黎莉絲當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本來的姓名是南加美,因為和「龜」諧音,所以纔自己改姓名為尼黎莉絲,亦即,現在就已取好了將來站在舞臺上時的藝名。
  「啊,那處露臺爬滿常春藤,好漂亮!我真想在那兒演唱露西亞狂想麯(Luca di Lammermoov),牧,你演唱男高音。」
  她的未婚夫牧數人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
  但,行武露出惡心的表情,轉臉,輕笑出聲,似在說:別開玩笑了,有這樣癡肥的露西亞嗎?觀衆絶對會爆笑,整出歌劇將慘不忍睹。
  所有人正隨興閑聊時,萬平終於過來開門了。
  由於已近傍晚,紫丁香葉染成深緑色,林間傳來茅蜩哀怨的鳴叫聲。
  沿着緩緩彎麯的沙土路行走,來到拱門前。鋪着鐵平石的角落一隅擺着栽種蘇鐵的大盆栽。
  「太俗氣了!」日高鐵子喃喃說着,當先進入拱門。
  浮管嘴裏鄙視暴發戶,她卻似對有錢人的宅邸感到好奇,雙眼圓睜環顧四周。
  走廊嚮右邊延伸,盡頭處是裏玄關,玄關前是另一條呈T字型的走廊,由東嚮西貫穿整棟建築物。左邊,亦即南邊,是客廳和備用房間,右邊則是娛樂室和餐廳。再過去,隔着廚房,南側是萬平夫妻的臥室,北側則是浴室。
      ┏━━━━━┳━━━━┳━━━━━┳━━ ┳━━┓
      ┃     ┃    ┃     ┃裏玄關┃  ┃
      ┃  浴室  ┃ 餐廳 ┃ 娛樂室  ┣━━━┫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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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廚房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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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備用房間┃客廳 壁爐┃   ┃   
      ┃ 管理員室 ┃    ┃    └┨   ┃玄關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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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露臺   ◎雕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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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傢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會兒。」說着,萬平打開左邊房門。
  是約莫二十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中央鋪着地氈,地氈上擺着幾張白色椅套的安樂椅,中間為圓桌。
  學生們忘了這是自己學校的休閑度假中心,産生像被邀請前來的客人般錯覺,神情微妙的進入房內。
  壁爐上方和對面的墻上挂着油畫,面嚮庭院的墻上挂着玻璃裱框的水彩畫。日高鐵子和行武二人似很欣賞畫作,在三幅畫前走了一圈,發表彼此的感想。不過,由他們的神情判斷,似乎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作品,尤其是水彩風景畫,連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其稚拙。
  「這個房間感覺上很陰森呢!」尼黎莉絲坐在扶手椅上,發表感想。
  的確如她所說,白色墻壁上有灰塵滲透般的灰黑漬痕,三幅畫作也皆是灰暗的色彩,儘管房間寬敞、華麗,卻無法否認散發出一抹陰森的感覺。
  沒有敲門聲,門開了,花子邊用圍裙拭手邊走進來。衹要是醒着,她就會不斷找事做,然後又一直叨念自己很忙。
  「啊,各位來得算很早哩!東京一定很熱吧?」
  她那扭動圓胖身材作態的姿勢很滑稽。之所以和滿口琦玉腔的丈夫不同,能夠巧妙的使用東京腔,主要是以前曾在東京的大宅邸裏當過女傭。
  「接到你們寫來的信,我盡心的準備晚餐,再過三十分鐘就可上桌了,請稍微忍耐一下。」
  這時,萬平來了,表示要帶大傢至二樓的房間。
  「我想睡靠北側的房間,南側太熱,受不了。」尼黎莉絲似女王般傲岸的說。
  樓上和樓下同樣是東西走嚮的走廊,兩側是並列的臥室。儘管這兒是山上,白天還是有燦爛燠烈的陽光射入,當然誰都想睡北側的房間。
  「那可不行!房間的分配要抽簽纔公平。」行武大聲的當場反對。
  北九州島出生的他臉色白皙、濃眉黑發,看起來相當神經質,不過聲音卻出乎意料之外的粗獷,而且透着日本人少見的雄渾,感覺上有如俄羅斯人。
  他的個性乍看之下也予人藝術傢慣見神經纖細的印象,事實上卻截然不同,屬於粗綫條、有些不懷好意,有時還摻雜着冷酷,所以一旦有相歧意見,會毫無顧慮的反對,與任何人皆可能發生衝突,尤其和尼黎莉絲,更是所謂的水火不容,彼此經常橫眉竪眼地對峙。
  「為什麽?為什麽不行?」尼黎莉絲毫不退讓的反問。她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女,會如此反應也是難怪,但,或許因肥胖之故,一噘着嘴唇,恰似全身鼓起的河豚。「文明人都應該知道禮讓女性哩!當然,若是西南非洲的未開化民族荷登特族(譯註:Hottentot)就不懂了。」
  「什麽!你說清楚,什麽荷登特族?」
  行武在三杯酒下肚或生氣時,臉色馬上會轉為蒼白、鐵青,額頭青筋浮現,鼻孔不停抽拮,兩眼兇光迸射,似想震懾住對方。
  尼黎莉絲哼了一聲,很冷漠的從口袋裏拿出口香糖,打開包裝紙,丟進嘴裏,發出不雅的聲音開始咀嚼。
  行武盛怒不已,全身不住發抖,說不出話來。對方那瞧不起人的態度是早已司空見慣,卻沒想到會如此倨傲自若。
  「好啦,別吵架了。」
  似認定行武已敗北般、站出來當和事佬的人是橘秋夫。他戴輕度無框近視眼鏡,穿緑色短袖襯衫、天藍色長褲,刻意留一繒頭髮垂覆額頭,有些流裏流氣,主修鋼琴,聽說期末考時曾以奇妙的切分法彈奏巴哈的「平均律」,讓主考教授慨嘆不已。
  他畢業後希望在酒廊裏彈奏爵士鋼琴,為的是能較古典鋼琴演奏傢有更多收入。
  本來,行武是不可能會接受這種粗鄙的男人當和事佬的,不過處於明顯敗色已濃的此刻,對方也算是助一臂之力,也就乖乖住冠了,衹是仍一臉極端不甘的表情。
  結果,所有男性們發揮騎士精神,讓女性們睡北側房間,在萬平的帶領下上到二樓。
  
   3
  晚餐準備好的時間是以奏鳴琴通知。
  萬平老人左手抱着奏鳴琴站在樓梯下,以右手的打擊棒敲擊,宛如歐洲繪畫或故事中的樂師穿越時空來到現代一般。
  這天似乎每個人都餓了,七扇房門同時打開。男性們大多穿起居服,衹有牧數人西裝筆挺,胸口袋還露出手帕一角,充分顯示其正經拘謹的個性,如果註重服裝整齊是紳士的條件,那麽他可以說是丁香莊裏最有風度的紳士。
  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頎長身材配上貴公子般外貌,在學期間即已在三出歌劇中擔任主角,總是飾演子爵或伯爵之類的角色,不過今年四月在日比𠔌活動中心卻成功且完美的演出「瑪爾達」裏的年輕農夫萊奧尼一角,導致最後不得不再安可演出一節「如夢似幻」。
  日本公演歌劇的時日尚淺,觀衆和演出者猶未習慣和適應,這樣的觀衆會要求安可演出,以牧數人的萊奧尼為有史以來頭一遭,不僅已足以證明他的舞臺扮相迷人,更證明他的歌聲、演技的超群。問題是,在此同時,他也樹立了許多仇敵,因為所謂的藝術傢,其嫉妒反應感情特別強烈。
  行武從容自在的走在牧的後面。兩人簡直是明顯對比,不過行武自己也未發覺他那種無視外貌的行為乃是另一種瀟灑。
  七位男女魚貫走進餐廳,餐廳位於經過方纔休息的客廳前之右側,雖然也是北嚮的房間,卻因為貼淡桃紅色壁紙,感覺上和客廳不同,光綫明亮多了,日高鐵子和行武榮一都露出滿意的表情。
  面朝後院的窗戶裝有紗網,不過在這山間地帶,既無蚊子也沒有蒼蠅。
  行武似無法忍受和尼黎莉絲隔鄰而坐,大步進入餐廳後,馬上走至最裏邊的座位,朝入口坐下。
  橘身上散發出發油的味道,戴無框眼鏡,似想服侍鬆平紗絽女般,但是,安孫子宏已比他早一步拉開椅子,嚮紗絽女招手了。
  「紗絽女小姐,請到這邊來,讓我坐你身旁。」
  浮管剛颳過鬍子的下巴還是濃濃的青黑色,他卻是所有人之中身材最矮、臉蛋最孩子氣,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鉻得不太調和,彷佛孩童與成人同席一般。然而,他的聲音卻是出乎意外的低瀋。
  在音樂學院的合唱團裏,他是低音部的重要成員,不過可能因為體格影響,音量遠比行武遜色許多。另外,低音一般以胸膛共鳴為主,他卻屬以頭部共鳴,這也成為他身為低音歌手的苦惱之一。
  再加上他雖然外貌如孩童,自尊心卻非常強烈,又有很多能讓他趾高氣昂的機會,因此在路上和同學碰面時,若對方未先打招呼,他一定會視若無睹。
  安孫子宏儘管是這般傲岸之人,可是一旦和橘秋夫競爭同樣的戀愛對象時,看樣子卻毫無怯意,雖然笨手笨腳的,仍極力想博取鬆平紗絽女的歡心。
  「呀,不好意思。」紗絽女微微點頭後,坐下。
  形同挨了一記悶棍的橘秋夫怔立當場,但,見到是安孫子後,唇際浮現冷笑,哼了一聲,坐在紗絽女的另一邊。
  安孫子也不知是否註意到橘的奇妙冷笑,頻頻朝着紗絽女獻殷勤。
  戴男性化眼鏡、叼着長煙斗的日高鐵子,照理對於這種男女間的微妙問題應該超然物外,可是看她急於要坐在橘秋夫對面也知道,其實她內心並非如此。
  她絶非美女,甚至坦白說,更屬於醜的一方,但就算是醜八怪,也沒有不能夠戀愛的道理吧!
  所謂上等的高級葡萄酒,必須貯藏個十年、二十年,待其芳醇。而鐵子現年二十三歲,亦即其花費二十三年存放的荷爾蒙已開始發酵,若以葡萄酒來譬喻,正是期待被適當對象品嚐的年齡。衹不過由於自覺容貌醜陋,於是心不由衷的掩飾,假裝己超越異性心理。
  這表示,鐵子在痛感自己容貌醜陋的悲哀下,一見到美女,內心難免會有所不平衡。
  但是,橘秋夫當然不可能會揣度她的心,對於鐵子時而表現的關懷,他大多不會註意到,即使偶爾知道了,也衹會對這位醜女人奇妙的態度感到怯懼罷了。也因此,在這個時候,當牧和尼黎莉絲進來,嚮他打了聲招呼時,他馬上就挪開位置讓兩人坐在對面。
  「你們兩人何不坐這邊呢?牧坐我對面,黎莉絲坐他旁邊。」
  鐵子極力抑製僵硬的表情,悄然坐在行武身旁。
  負責烹飪的花子既然手藝足以侍候嘴刁的藤澤勘太郎,應可視為已達相當水準,這天供應的晚餐包括煎煮炒炸河魚之類,也讓學生們的胃得到充分滿足。另外,點綴餐桌的青瓷花瓶所插的各種鮮麗色彩的庭花,也非僅是雜然插入,而是每一枝皆保持平衡、調和。
  行武和尼黎莉絲之所以彷佛忘記方纔的口角而欣然圍坐桌前,一方面當然是急於填飽肚子,不過,桌上的瓶花絶對也具有令人心情緩和的作用。
  晚餐如上所述很溫馨熱鬧的結束了,不久,當餐後的水果送至衆人面前時,尼黎莉絲站起身來,輕咳一聲,環顧衆人。
  「各位,今晚……」她再度輕咳一聲,接下來很流暢的開始演講。「想告訴大傢一項令人高興又快樂的消息,亦即,橘秋夫和鬆平紗絽女已經决定正式訂婚,橘是很有將來的爵士鋼琴演奏傢,一定能成為我國的保羅·華特曼,而紗絽女也是非常傑出的小提琴傢,將會是日本的洛妮·舒梅,不,是艾莉卡·莫裏妮,不,應該是吉妮德·羅華……」
  「等一下!」牧打岔。「比喻成羅華很不妥,頂多說是舒梅或莫裏妮就好了。」
  吉妮德·羅華是法國的年輕小提琴演奏名傢,曾參加某世界大賽,贏了年輕時代的奧伊斯特拉夫獲得冠軍,其屬於女性纖柔細膩的法國式演奏技巧獲得很多人的贊賞,不過在飛往美國演出的途中,所搭乘的客機在太平洋墜毀而慘死。
  牧所指的乃是這件事,但若考慮及不久將發生的一連串殺人事件,可認為他的話中另有所指。
  尼黎莉絲雖是倨傲任性的女孩,可是對於抱持思慕之情的牧數人之言,卻是完全不會抗逆。
  「啊,是嗎?反正這兩位是天作之合,一定可以成為美滿幸福的夫妻,儘管結婚日期未定,但,應該就在明春的黃道吉日。」
  橘愉快的聽着她的桌邊即席演講,時而伸手摘下葡萄粒,發出聲音的拋入口中,是不太有教養的準新郎。
  鬆平紗絽女這個姓名感覺上似是懷着惡作劇心理所取的名字,事實上卻是她那受到文學不良影響的父親替她取的真實姓名。此刻她身穿略帶桃紅的紅色套裝,低圓後領露出的黃色襯衫予人深刻印象。
  外形和尼黎莉絲呈明顯對比,身材嬌小玲瓏、五官輪廓也不夠分明,感覺上穿和服應較洋裝更有韻味,不過由於眼睛很大,一旦化了妝,臉蛋還是相當豔麗。
  「恭喜兩位。對了,大傢幹杯祝賀吧!請等一下。」牧祝福之後,說着,站起身來。
  最近,年輕人之間流行着所謂的自助式家庭酒吧,他也隨身攜帶一組各類洋酒,已經先行寄貨運送達,此刻就置於餐廳一隅。
  牧離開之後,餐廳內一股瀋悶、凝重的空氣如波紋般擴散了。若謂先前所述的尼黎莉絲和行武的爭執是開朗的前奏,這就是陰濕的間奏了!
  日高鐵子似出乎意料般的劇烈眨動眸子聽着黎莉絲的演講,卻馬上低頭了。行武跟她說話時,她勉強擡起臉漫應兩句後,立刻又俛首不語。
  安孫子也同樣震驚,衹是他原本就是傲岸不羈的個性,所以沒像鐵子那樣垂頭喪氣,他用力轉過臉,嫉恨似的望望紗絽女的側臉,又瞪視橘的側臉。
  以他這種自尊心強烈的男人,當然可以明白他心中的難堪。對於被膚淺的橘擊敗之點,他雖是遺憾,不過對於會選擇那種膚淺男人為丈夫的紗絽女,他更感到無法抑製的憤怒。
  隔士鋼琴演奏傢是否算藝術傢是另外一回事,但,安孫子衹認為那是演藝人員,若把演藝人員和身為藝術傢的自己置於天秤上比較,他有絶對自信紗絽女會選擇自己。可是,這樣的自信此刻卻發出清脆的聲音被撕裂了,在紗絽女那雙小巧的舞鞋底下被踐踏。
  同時,安孫子也為自己一無所知、剛纔還替她拉開椅子之舉覺得懊惱不已。
  後來發生事件時,尼黎莉絲對趕抵的刑事形容這時的氣氛如下:
  ——我不認為大傢都受到很強烈的衝擊哩!該怎麽說纔好呢?衹覺得室內彷佛籠罩着一層晦暗之物,讓我情不自禁在心中祈禱別發生什麽不祥之事……
  或許因為她敏感的察覺當場的氣氛,所以等牧抱着洋酒箱回座時,馬上站起來擺放酒杯,並拿起葡萄酒瓶幫大傢倒酒。
  「我不喝酒,我不喝……」行武榮一揮手推拒。
  自剛纔就默默用牙簽剔牙的他,這時纔首次開口。以前,行武自稱酒國英豪,不過在轉係至音樂學院之前,就完全戒掉了。
  「可是,這是祝賀,沒關係吧?」
  「我不想喝。」
  「和平常情況不同呢!這是禮貌問題。」
  兩人之間的狀況又有些不對勁了,行武之所以圓睜雙眼,或許是又想起方纔被駡為荷登特族人之事吧!
  「喂,行武,你衹要假裝有喝酒就行啦!別那麽矯情、倔強了。」牧說。
  行武這纔不甘情願的接過酒杯。
  不久,等每個人的杯內都倒有葡萄酒後,大傢一同舉杯祝賀橘和紗絽女訂婚。當然,興高采烈的衹有尼黎莉絲和牧數人兩人,安孫子孩子氣的臉孔蹙成一團,鐵子更是意氣消瀋,而行武正噘嘴吹着花子幫他倒好的茶,彷佛完全漠視這一切。
  為了祝福和被祝福而深覺愉快的衹有四個人,尤其以橘和紗絽女可能因陶醉於幸福之中吧,或者他們本來就不在乎別人反應?毫無顧忌的又笑又鬧。
  
  4
  天亮了,是八月二十一日。
  無法熟睡的安孫子宏很早就下床,打開窗戶。昨夜星月交相爭輝,但是今晨卻不聲不響的飄着霧雨,草坪上的花鐘已被淋濕,看起來溢滿哀愁。
  帶着盥洗用具下樓,發現浴室裏面似乎有人。推開門一看,是日高鐵子。
  勾樣子她好像也失眠了!
  昨夜,安孫子因受到重大打擊而未有太多餘裕觀察他人,不過在床上輾轉反側之間,忽然想起鐵子充滿怨恨的眼眸,而註意到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早!」安孫子故意裝出快活的聲音打招呼。一嚮倨傲的他,很難得會主動跟別人打招呼。
  「啊,早安!」鐵子摘下眼鏡的臉孔浮現某種羞赧之色,回答。那是唯有女人才可能表現的神情。
  安孫子瞠目了!他第一次發現鐵子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女性。
  丁香莊第二天的最初戰火在早餐結束後點燃。昨夜瀋悶凝重的氣氛隨着時間流逝,似稍微淡去,當然,最重要也是由於鐵子和安孫子彼此同情對方立場,憐憫相互受傷的心境。
  但,早餐後正在喝茶時,紗絽女卻像突然想起般的說:「我們在每個房間的門口貼上名牌吧!這樣會彷佛置身船上,很有意思的。」
  所謂的女人,大概不管年齡多大,總是脫不了女學生的情緒吧!因此,尼黎莉絲當場表示贊成。
  「對呀!對呀!我們要在這兒待一個星期呢!貼上名牌比較好,否則這樣一整排房門,也許我本來打算去牧的房間,卻走錯門進入行武的房間,那豈非把事情鬧大了?」
  竿這樣,行武嚮萬平老人藉來硯臺和毛筆,幫衆人寫名牌。現今年輕人的共同特色乃是字都寫得很差勁,但不知為何,行武卻寫得一手漂亮的字,在學校裏,他還兼差幫忙外出打工的學生們寫履歷表。
  行武用嘴唇含軟筆尖後,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開始在紙片上寫出各人的姓名。
  「很漂亮呢!」
  「真的哩!他的字很有味道。」
  四周的人不停的誇贊。
  不久,行武將寫好姓名的七張紙片排在桌上,鬆了一口氣時,衆人之間忽然響起一聲爆笑。他驚訝的回頭一看,發現安孫子手按在肚臍,矮小的身體如對折般,已經笑紅了臉。
  「怎麽回事?快說呀!」
  「喂,有什麽好笑的?」
  衆人異口同聲追問,安孫子這纔停止笑聲,但,仍似極力忍住般斷斷續續的回答:「是屁股、屁股啊!黎莉絲的屁股。」
  「我的屁股怎麽了?快講清楚!」黎莉絲狼狽似的怒叫,抓住自己的裙子,註視肥胖的腰際。
  「不,不是你身上,是字……名牌上的字。」
  安孫子手一指,衆人這纔註意到。或許應該說連書法名傢弘法大師也會有筆誤的時候吧?行武本來打算寫「尼」字,卻寫成了「尻」字。(譯註:尻的意思即屁股)
  這次,換行武狼狽了。
  見到他那模樣,安孫子的笑意又上涌。「哈、哈、哈,如果尼黎莉絲是臀黎莉絲,那麽驟雨也可以寫成屁雨,甜納豆寫成臀納豆,甚至天照大神都可能變成屁照大神了,行武,若是在戰前,你會因侮辱皇室之罪被判處絞刑的哩,哈、哈、哈……」
  他會在這時猖狂大笑,大概是想吐盡昨夜以來鬱積的怨憤吧?但,另一方面也可說是對行武一嚮的反感完全爆發。由美術學院轉係的行武富於低音歌手的才華,學習能力又強,對此,安孫子一定無法忍受,於是在找到宣泄出口的此刻,當然會盡情的嘲笑了。
  但,他卻完全沒顧慮黎莉絲就在一旁這點!
  「什麽?我是臀黎莉絲,甜納豆就是臀納豆,矮鼕瓜,你在瞎說什麽?也沒想想自己是個三寸丁,好像螞蟻一般,隨便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捏死。」
  她鮮紅的嘴唇扭麯,恨恨詛咒着。
  本來張口大笑的安孫子愕然的望着黎莉絲,緊接着臉色改變了。恰似被碰到逆鱗而激怒的竜,安孫子最厭惡被叫做「矮鼕瓜」、「三寸丁」。
  「唔、唔。」盛怒之下,他的舌頭也跟着打結,衹是唔叫着講不出話來,卻隨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丟嚮對方。
  間不容發,茶杯擦掠過黎莉絲的發梢,擊中背後的墻壁,發出巨響後碎落一地。
  事後回想起來,後來成為問題焦點的那男人一定是趁這段亂哄哄的期間偷走了黎莉絲的風衣,衹是當時所有人皆在勸這兩人,就算有人侵入也不可能發覺。
  橘、牧和行武一同攔住安孫子,鐵子和紗絽女則拉住黎莉絲手臂,等到將兩人強行拉開時,幾位和事佬都已經全身是汗了。
  而,事件是在這天開始發生,之後便持續發生,所以當天的情形應有必要盡股能詳細敘述,因為日後回頭分析,一點點言外之意、一些些瑣碎行動,都隱藏着足以解開謎底的重大意義。
  尼黎莉絲這位女性的個性中存在着某種愚昧的成分,她在和行武爭執最白熱化之時會嚼口香糖,並非輕衊對方,衹是忽然想要嚼口香糖而已,而行武會對她的這種動作不以為意,衹能說是他的個性較單純。
  像此刻,她在和安孫子大吵一場過後,馬上又若無其事的環顧衆人一圈,開口問「要不要玩撲剋牌」,讓所有人都呆怔不已。
  安孫子露出暗駡對方「白癡」的表情,聳聳肩,走出餐廳。
  「哼,這樣最好,我們來玩六個人能玩的遊戲吧!紗絽女,抱歉,麻煩你拿撲剋牌過來,應該就放在那邊的架子上。」
  紗絽女立刻站起,拿來撲剋牌,遞給牧。她一嚮衹對牧數人、黎莉絲和未來的丈夫言聽計從。
  「謝謝……」
  牧說聲謝謝後接過,瞬間,他臉上浮現不解的神情,拿着撲剋牌盒在耳邊搖動。
  「怎麽回事?」
  牧沒回答,打開撲剋牌盒,一看,裏面的牌張數很少,根本沒辦法用來玩遊戲。
  牧在嘴裏低聲念着「一、二、三……」數算,之後很不可思議的望嚮黎莉絲,說:「奇怪羅!這副牌少了十三張。」
  「是嗎?我看看。」尼黎莉絲接過牌檢查着,不久,用力將牌丟在桌上。「開玩笑!黑桃牌全都不見了。」
  幾位年輕人默默對望不語。這個時候,除了兇手之外,在這屋檐下的所有人都未發現,遺失不見的黑桃紙牌會被使用於那樣恐怖的目的。
  「那就沒辦法啦!還是放棄玩撲剋牌吧!」說着,黎莉絲嘆息出聲。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轉變為濃霧。
  紗絽女站起身來,按下電燈開關,開亮燈。
  
   5
  日高鐵子吃過早餐後就回東京了,所以,這天傍晚齊集餐廳的衹剩六人。
  黎莉絲說她和紗絽女一同購買的風衣被偷了,表情悶悶不樂。
  大傢正在觀看電視新聞報導時,彎腰駝背的萬平老人進入,對在門口附近的牧耳畔低聲說着什麽。
  「各位,有警察想見我們,怎麽辦?」牧對大傢說。
  「警察?有什麽事?」行武詰問。
  「不知道。好像是什麽重要的事。」
  「到客廳見他吧!」紗絽女建議。
  衹有她一個人聲音裏透着興奮,其它幾位男女皆感到詫異,不知警察來訪的目的何在。
  所有人剛在客廳安樂椅坐下,一位年紀約莫三十歲、感覺上精力充沛的男人打了聲招呼自門外進入,男人身材魁梧,身上毫無贅肉,眯眼,鼻孔張大,若依行武的說法是「冷硬派小說中常出現的臉孔」之刑事。
  男人一坐下,馬上自我介紹是秩父警察局的由木刑事,緊接着從包袱裏拿出百圓紙鈔、山手綫的回數票,以及一支鋼筆。
  「各位之中,有人曾見過這支鋼筆嗎?」他用手指捏住鋼筆讓大傢能夠清楚見到。
  那是女用的小型鋼筆。
  尼黎莉絲顯得很興奮的回答:「那是我的。」
  對方立刻把回數票推嚮她,接着問:「這個呢?」
  「也是我的。在哪裏找到的呢?」
  刑事沒有回答,問:「你是尼黎莉絲小姐?」
  黎莉絲吞咽一口唾液,臉上浮現難得的疑惑表情。「是的……」
  「這麽說,這個也是你的?」刑事又自包袱內取出白色風衣。「上面綉有尼黎莉絲的姓名。」
  「是我的,今天早上不見了,我還以為被誰偷了呢!」
  刑事把風衣再放回包袱裏,將鋼筆、紙鈔和回數票遞給黎莉絲。「這件風衣是證物,暫時由我們保管。」
  「哦,為什麽?」
  「坦白說,距這兒約兩百公尺上遊的懸崖下有人死亡,屍體旁掉落着這些東西。」
  室內的空氣似突然緊綳了。
  由木刑事迅速環顧衆人的表情一圈,繼續說:「死者是燒炭的男人須田佐吉,死因是自懸崖掉下、頭部遭重擊。懸崖途中有滑落的痕跡,而在這一帶,由於濃霧,失足摔落的意外並不稀奇,所以我判斷是意外失足致死。死者因為碰到下雨,而在某處順手摸走一件風衣罩在頭上步行,卻失足滑跤摔落崖下。不過……」
  刑事再度迅速環顧衆人一圈,從口袋內取出一張紙片置於桌上。
  「屍體旁掉着這種東西。」
  紗絽女倒抽一口冷氣。也難怪她震驚了,因為那是遺失的撲剋牌中的黑桃A。
  「和各位不同,我是鄉巴佬,幾乎不懂什麽撲剋牌遊戲,但是也知道黑桃A在撲剋牌遊戲裏是最大的一張牌……」刑事停頓一下,邊望着衆人的表情邊接着說。「而且,也知道黑桃A意味着死亡。也因此,我考慮到說不定這是一樁殺人事件,纔會在今夜前來打擾。」
  「你的意思是我們殺人?」牧問。他的語氣非常平靜。
  「不、不,我沒有這種意思。衹是,在形式上,希望能請問各位在今天裏的行動。」
  「我先說,我上午並未離開房間。」安孫子上身後仰,回答。「由於盡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躺在床上,考慮着是否就這樣回東京。」
  「下午呢?」
  「下午外出過一下子,到車站前去買煙。」
  「有誰能證明你整個上午都在房間內嗎?」
  「這……我是獨自一人,所以……」
  出乎意外,刑事沒有懷疑他,翻開記事本。「沒問題了。接下來是哪位?」
  「我上午九時許曾外出散步。」紗絽女的大眼眸裏迸射出興奮的光采。
  「自己一個人嗎?」
  「不,和他一起,我們昨夜剛訂婚……」
  由木刑事微笑,望着她和橘。
  橘頻頻擦拭無框眼鏡,似力持鎮靜。
  「由於東京很少有霧,所以我們覺得很羅曼蒂剋便到處逛着,直到下午一時過後纔回來吃午飯。下午天氣轉晴,我們在庭院的長椅坐着聊天。」
  「原來如此,那一定很快樂了。下一位是……」
  「吃過午飯後我外出照相。上午飄着霧雨,又找不到風衣,因此都待在房裏。」尼黎莉絲回答。
  她瀋迷於拍攝彩色照片,這次也帶來了三捲軟片,打算以此參加某軟片公司的攝影大賽——她曾獲得第二名,拿到過奬牌。
  「走到途中,我發現忘記帶濾光鏡,又折回來拿。」
  在入口的鐵柵門處,她碰上外出買煙的安孫子,兩人沒有打招呼。但,這件事她並未說出。
  「等一下!風衣是在哪裏被偷呢?」
  「樓下走廊。我放在洗手間入口旁的擡上,因為上面沾有漬痕,我打算吃過飯後把它洗淨。」
  「那麽可能是從裏玄關窺見而順手偷走吧!」刑事自言自語似說着。「你上午在房內的事,有誰可以證明嗎?」
  「我們,亦即我和日高小姐……」說着,牧纔想到日高鐵子已回東京,慌忙接着說:「我能證明,因為是在我的房間裏聊天。我一整天完全未外出。」
  「這麽說衹剩下你了。」刑事的視綫移至行武臉上,用手上的鉛筆搔耳朵。
  行武伸手拂高長發,蒼白的臉孔面嚮刑事,細長的眼眸裏射出冰冷的光芒。「我比鬆平他們稍晚、快十時纔出去散步。霧飄落臉上,令人心情愉快,我慢慢走到車站附近,在吃午飯的時刻回來。對了,刑事先生,假定那男人是自懸崖上被人推落,他是什麽時刻被殺的呢?」
  「上午十一時左右。」刑事淡淡回答。
  行武頽然低呼出聲,雙手手指抓緊安樂椅。因為,在該時刻,衹有他、紗絽女和橘秋夫外出。
  他以失去冷靜的眼神窺看紗絽女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感覺上她和橘的態度皆很坦然。
  刑事以銳利的視綫瞥了行武一眼後,回頭望着牧,以平靜的語氣,問:「對了,牧先生,你呢?」
  似乎知道牧溫和的個性而産生好感。
  「我?剛剛說過了,我一整天都待在這兒。」
  「原來如此。這麽說,衹有你連一步也未外出?」
  「是的。」
  「有人能證明嗎?」
  「上午和尼黎莉絲小姐在一起,不過下午就獨自一個人了。」
  「你討厭散步?」
  「不,衹不過盡量避免在霧中散步,怕傷害喉嚨。」
  他的聲音流暢、優雅。既然是未來的聲樂傢,保護喉嚨的理由當然具有說服力。
  刑事深深頷首,寫在記事本上,然後從頭仔細再看一遍後,突然擡起臉,眯着眼凝視牧。「你提到還有另一位女性……」
  「啊,日高小姐回東京了,是去買繪畫顔料。」
  「她是什麽時刻離開這兒?」
  「吃過早餐,應該是八時半左右吧!」
  「這麽說,她還會再回這兒了?不過,畫傢會忘記準備繪畫顔料豈非很奇怪?」
  「這……誰知道。」牧聳聳肩。
  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黑色女畫傢日高鐵子受打擊的悲慘心境。昨夜,他也見到對方拿着撲剋牌上二樓,可能是要占卜自己的愛情運勢吧!鐵子暗地裏鍾情於橘,結果橘被搶走,她懷着失敗者的心情藉口購買繪畫顔料逃離這兒,實在令人同情,問題是,這種事情並無對刑事說明的必要。
  「我雖然不懂繪畫,但,她說寶藍色的顔料不能使用了,所以……」
  刑事默默頷首。
  這時,安孫子好像等到機會般,打岔了。「刑事先生,假定殺害那位燒炭男人的兇手在我們之間,要如何說明動機呢?我們不可能會不正常到去殺害陌生人。」
  「這個嘛……」刑事靜靜回答。「兇手也許是見到須田身着這位女性的風衣,想要拿回。」
  「但是,」矮小的安孫子卻毫不放鬆。「若是鬆平或橘還有可能,至於行武的話,我不認為他會有如此的親切心理,因為他和尼黎莉絲一嚮水火不容,而且昨晚還大吵過一場。」
  「那樣的話,也能夠這麽推測吧!兇手打算殺害尼黎莉絲小姐,正好偶然的見到穿白色風衣行走之人,而誤認為是尼黎莉絲,纔突發性的涌生殺意遂行殺人,畢竟在那種濃霧之中,很容易會看錯人。」
  「哇,好可怕,別再說了……」尼黎莉絲怯懼似的雙眼圓睜,大叫。她把雙手放在心髒位置環抱胸前,手指皮膚粗糙,看起來有如皮包骨。「要殺害我……太殘酷了!」
  刑事坦然低頭緻歉。「對不起,這衹是假設而已。」
  這時,一直被懷疑為兇手的行武激動的開口了。當他興奮或激動時,臉色馬上會轉為蒼白。「若可以隨意假設,那麽還能有另外一種解釋。」
  「怎麽解釋?」
  行武唇際浮現冷漠的笑意,以下顎指着兩位女性。「鬆平紗絽女小姐和尼黎莉絲小姐擁有相同的白色風衣,也就是說,兇手並非將燒炭男人誤認為是黎莉絲小姐,而是誤認為是紗絽女小姐而予以殺害。不過我可要事先聲明,兇手不是我,因為我並無殺害紗絽女小姐的動機。」
  行武說完,大笑出聲。
  這次,換紗絽女畏怯的瑟縮身子了。橘有如電影裏男主角的動作般,緊握住她的手,輕撫安慰。
  刑事低頭看着記事本。雖衹是簡單記入內容,卻列成圖表,一見即知各人的行動。
  上午下午
  安孫子宏在自己房間。無證人。外出買煙。
  鬆平紗絽女九時外出散步。一時回來。
  橘秋夫同上。同上。
  尼黎莉絲在自己房間。證人是牧。午飯後外出。
  行武榮一十時之前外出散步。午飯前回來。
  牧數人在自己房間。證人是尼黎莉絲。在自己房間。
  日高鐵子八時半出發回東京。回到東京。
  註:燒炭男人是上午十一時左右遇害。
  由木刑事點點頭,擡起臉。「對了,在二樓房間裏的人能夠不被人察覺而外出嗎?」誰都馬上明白由木刑事是在問安孫子的事。
  「也沒什麽不可能!」安孫子生氣的回答。「衹要趁無人註意之時行動,就可以堂而皇之外出,另外,從窗外沿着排水管也能夠爬下。何況,我又有動機,昨夜,紗絽女小姐讓我失望,當然可能由愛轉恨,憤而行兇了……」
二、紅心3和梅花J
    1
  所謂刑事這項行業,在某種意義下,若不精研心理學將很難達成工作。也因此,對於安孫子的一席話,這位秩父警局的刑事並未正面追問,反而露出同情他心境般的表情,輕輕頷首,同時立即改變詢問方向。
  「對了,關於這張撲剋牌……」他以手指彈着據說是掉落在屍體旁的黑桃A。「有誰曾經見過嗎?」
  「……」
  沒有人回答,衹是彼此對望——豈衹見過?在這之前,他們不知已玩過幾次這副牌了。
  「那是我的。」尼黎莉絲似喉頭梗住般,說。
  「你的?這張牌嗎?」
  「是的。」
  刑事轉身,上半身朝黎莉絲前傾。「那為何會掉在屍體旁?」
  「誰知道!」肥胖的高音歌手恨恨的說。
  刑事慌忙縮縮脖子,道歉。「對不起,你當然不可能知道了。那麽,剩下的撲剋牌請讓我看看。」
  很明顯,被刑事的問話觸怒,黎莉絲鼓着腮幫子站起身,走出客廳,但,很快從餐廳架子上拿來了撲剋牌盒。
  「抱歉,麻煩你了。」刑事低頭說聲謝後,接過,但,大概馬上發覺盒內少了很多張牌吧?訝異似的打開,把撲剋牌散放於桌上。
  所有人好像對刑事接下來會有什麽樣的表情和反應感到興趣,視綫齊集在他臉上。隨着撲剋牌在桌上攤開,刑事先是驚異,緊接着則擡起臉,怒叫:「這是怎麽回事?裏面根本沒有黑桃的牌!」
  「沒錯,我們也是今天早上纔發現的。」牧說明。
  刑事上身前傾的聽着,等牧講完,馬上以激動的語氣繼續問:「你們最後一次玩牌是什麽時候?」
  「昨晚。」牧平靜的回答。
  刑事用銳利的眼眸盯視牧的臉,輕舐鉛筆筆尖。「幾個人玩牌?」
  「我、橘、黎莉絲和牧,四個人。」一旁的鬆平紗絽女打岔。聲音和她苗條的身材同樣纖細。
  「當時沒有異狀嗎?」
  「沒有。」
  「玩完牌後,撲剋牌置於何處?」
  「餐廳的架子上。」
  「這麽說是在那之後至今天早上之間,有誰將牌偷偷拿出了。誰都可以進入餐廳嗎?」
  「是的,因為門並未上鎖,而且,作夢也想不到會有人想偷撲剋牌……」
  由木刑事默默頷首,以毫無顧慮的眼眸冷冷環顧衆人。在前來丁香莊之前,刑事可能也很難判斷燒炭男人之死是意外致死或他殺死亡,但在知道掉落在屍體附近的撲剋牌是黎莉絲遺失的十三張黑桃花色撲剋牌中的一張時,已明白事件並非是單純的意外致死,所以,他那被陽光曬褐的臉頰浮現血色應視為是內心激動的表徵!
  刑事的視綫移至行武臉上時,他甩甩長發,敘述自己的意見|是有如俄羅斯農奴的野性低音。
  「我試着分析過這點,亦即,如刑事先生所言,兇手將穿上偷來的風衣之燒炭男人誤認為是紗絽女或黎莉絲而將其自懸崖上推落,然後纔把十三張黑桃花色牌中的A丟在屍體旁。問題是,這究竟意味着什麽?」
  「那麽,你如何解釋?」
  「也就是說,我希望嚮大傢提出警告:兇手很可能計劃連續殺人。」
  「什麽!」驚呼出聲的是橘。天花板的燈光在他的鏡片上反射光芒。「連續殺人?」
  「不錯,正是連續殺人。」行武像是在諷刺這位志願成為爵士鋼琴演奏傢的男人般加重語氣說着,轉臉望嚮刑事。「否則,就不必偷走十三張黑桃花色的牌了。」
  「這麽說,你認為事件還會繼續發生?」
  「是的。兇手到底想殺害尼黎莉絲,抑或鬆平紗絽女呢?如我方纔所說,並不知道,但,既然其計劃失敗,一定還會想要達成目的,因此,我認為下一位犧牲者很可能就是尼黎莉絲或鬆平紗絽女。」
  尼黎莉絲尖叫出聲,抓住牧。
  紗絽女兩頰蒼白,似乎連挪動身體都沒力氣了。
  「不要再講了!我沒有做過令人懷恨之事。」
  「不會沒有!像你這種旁若無人的女人,也許你自己覺得愉快,但是被你嘲弄的人絶對無法忍受,當然恨你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麽說你就是兇手了,對啦,一定是這樣,因為恨我的是你。」
  「喂,黎莉絲,不可以激動,別在刑事先生面前胡亂說話。」牧數人看不下去,抓住黎莉絲肩膀,輕輕搖撼似的說。
  「不、不,別阻止我。是這人,是他,想要殺我的人就是行武。」黎莉絲似耍賴的孩子般提高聲調嚷叫,緊接着把臉埋在牧胸前,開始哭泣。
  橘驚訝似的瞠目望着她。
  紗絽女臉部肌肉動也不動,一直凝視墻壁。
  「也許是吧!也許我是兇手,因為我確實很討厭你,再說上午我也無不在現場證明。」行武毫不在乎的說着,再度望嚮刑事。「我還想說一件事,亦即,兇手若成功殺害尼黎莉絲或鬆平小姐,殺人劇也不一定就此告落幕。知道嗎?刑事先生,第一樁殺人事件是誤殺,兇手並未估計到會殺死燒炭男人,所以兇手若衹計劃殺害尼黎莉絲或鬆平紗絽女,而在屍體旁留下黑桃A,衹要由撲剋牌盒內拿走一張黑桃A就行了,衹要一張。
  「但是,把黑桃花色的牌全部拿走,豈非暗示着犧牲者不衹三、四人?」
  由木用小鉛筆拼命挖耳洞,而在他尚未開口之前,安孫子已齜牙蹙鼻,激烈反駁行武的論點了。
  「無知!你是因為讀太多推理小說而變成神經衰弱。若依你的論點,犧牲者人數也會和撲剋牌數不符!假定我們全部被殺,除兇手之外,也衹有六個人,即使再加上燒炭男人,總共也衹有七個人,但是黑桃花色的撲剋牌卻有十三張。」
  喜歡辯論的行武似找到最佳對象般,蒼白的臉上浮現微笑,一副非常有把握、自信的表情,說:「如果我是白擔心那還好,事實上,我衹不過是提醒警方當局一句話而已。但,兇手並非數學專傢,或許能納入藝術傢範疇也未可知,卻絶非數學家!所以會多出兩張牌或三張牌,兇手不可能會放在心上。
  「假定兇手是在我們之間,企圖殺害我們全部六個人,而拿走六張黑桃花色的撲剋牌,但,若正好像這次一樣,一開始就出現意料不到的誤殺事件,撲剋牌馬上就會少掉一張,因此兇手會拿走全部黑桃花色的牌,可認為是事先已考慮到或許會發生不測事態。」
  兩個人的聲音皆壓低,因此感覺上對話內容聽起來有些羅曼蒂剋。
  安孫子沉默片刻,但立刻又擡起臉,微笑。「你瞭解得很詳細嘛!」
  行武無視他的諷刺,望着刑事。「掉在一旁的撲剋牌上沒有指紋嗎?」
  他們所使用的撲剋牌,為了在弄髒時也可以清洗,外面貼上護貝,因此很容易會留下指紋。
  「無法發現指紋,可以認為是兇手用手帕仔細擦拭掉自己的指紋。」
  「原來如此。」行武交抱雙臂,搖頭。長發垂覆他那蒼白的額頭
  
  2
  刑事快九時纔離去,所有人返回餐廳。
  「這位刑事的屁股也真長!FEN在八時半開始播出席納托的音樂會,都聽不到了。」橘邊發牢騷,邊按下收音機開關,調正頻道。馬上,法蘭剋·席納托喧鬧的爵士樂演奏震動揚聲器,傳出。
  「秋夫,拜托你,關掉……」
  「沒問題。」
  紗絽女頭痛似的表情,叫着。橘立刻關掉收音機,坐在她身旁。
  花子泡好茶,端入。茶點衹有糖酥——在這種山間,也是不得已的事。
  行武馬上吃起糖酥。
  「各位的看法如何?」突然,牧環顧衆人,問。
  「什麽看法?」橘問。他啜飲一口茶,卻燙到舌頭,蹙眉。
  「還用問嗎?當然是行武的論點。」
  「我的意見剛剛就講過了,那根本是無知。」安孫子說。
  與其說他認為「無知」,倒不如說在他心中,衹要行武所說的都想要反對。
  「若能那樣單純的話也就沒有麻煩了,坦白說,我贊成行武的話。」
  「這麽說,你也認為我們之中會陸續有人成為殺人鬼的牲物嗎?別開玩笑了!我贊成安孫子的意見。」希望成為爵士鋼琴演奏傢的男人眉毛上挑,抓了一把糖酥。
  得到橘的聲援,安孫子精神一振。「牧,你的意思是,在座六人之中有殺人惡魔存在了?」他扭麯臉頰,苦澀的笑了笑,接着說:「你批評我的想法單純,但,如此輕易的贊成行武的論點,豈非同樣單純?每次殺人後都在屍體旁留下撲剋牌,這件事本身就已是無知了,這麽做有何意義呢?」
  「你不懂殺人者的心理。」牧當場反駁。「兇殘的殺人惡魔很疼愛小動物的實例太多了,有人會毫不皺眉頭的殺人,卻會為了救-衹金絲雀而奮不顧身衝進火中。這件事在法庭宣佈時,旁聽者一齊哄笑,說是無知,但,那些人就像你一樣!
  「問題是,這乍看似是矛盾的行為,若能理解其心理,就不會認為是矛盾了。被世間所不容的窮兇極惡的罪犯,基於補償心理,會傾嚮於喜愛小動物!
  「我想指出的就是這點。以常識來剖析犯罪者的心理纔是真正的無知!像這次的情形,兇手會在屍體旁留下撲剋牌,如果認為那是殺人者共同有的虛榮心理之表徵,就能夠理解了,畢竟,這類實例多得不勝枚舉。」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這種不祥的事。」紗絽女勸解似的說。她沒有碰茶點和茶杯。
  門我並非在講什麽不祥之語,衹是在提醒大傢要小心。」牧回答後,伸手嚮茶杯。
  橘吃完糖酥後,紗絽女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替他拭手。安孫子以不愉快的眼神凝視着,但很快移開視綫,點着香煙,索然無味的吐出煙霧。
  平時比任何人都多話的黎莉絲,今夜似膽怯的一句話都沒說。
  這天夜裏,牧上床後仍無法入睡。他不認為是因行武的預言而亢奮,但是眼看自己睡不着覺,可見神經的確是亢奮不已。於是他幹脆下床,穿上拖鞋,隔着紗窗仰望夜空。
  星輝滿天。他深吸一口夜間的空氣,沁入肺細胞的空氣和東京污濁的空氣完全不同,很甘甜。
  扭亮床頭燈,拿出未讀完的書,翻開,等眼睛適應亮光後開始閱讀。但,纔剛讀了三頁,就聽見走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敲門|小聲的敲門,好像顧慮到被人聽見。
  「誰?」牧也低聲的問。
  躬門一看,是橘秋夫,睡袍內仍舊穿着短袖襯衫。床頭燈正面照着他,無框眼鏡反射橢圓形輝采。
  進房後,橘輕輕關門。
  「睡不着?」
  「嗯。見到你的房間亮着燈,就過來了。」
  明明方纔否定行武的連續殺人論點,可是從他睡不着也可知道,畢竟仍很在意這件事。他從睡袍口袋摸索出香煙,遞給牧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卻未點着,似在考慮什麽事般的低頭。
  以一貫很重視外表的橘而言,這是很難得見到的沮喪模樣。
  牧劃亮火柴幫他點煙。
  「啊,不好意思。」
  「你怎麽啦?」
  「不,沒什麽……」橘回答,猛吐出一口煙,立即將煙在煙灰缸捺熄,回頭望着牧,鏡片後的眼眸湛出苦悶的奇妙光芒,彷佛想說什麽,卻深吸一口氣,輕輕籲出。
  「究竟怎麽回事?」
  「……」
  「放不開行武的連續殺人論點?」
  「不,不是這個。」橘說着,搖搖頭。「我是痛感女人的確是魔鬼。」
  「女人是魔鬼?哈、哈、哈,確實沒錯。正因為有女人存在,這個灰色世界看起來纔會美麗,如果人類像變形蟲同樣是單性生殖,也許就無所謂的藝術存在了,由此可知女人的魔力是何等偉大了!」
  「不,我指的並非這個,我是在指責女人戴着面具、毫無顧忌想欺騙男人的劣根性。」
  語氣極端沉重、凝肅,無法想象是出自一嚮淺薄的橘之口。
  牧一時怔住了,凝視對方。
  「喂,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像你這種公認的家庭主義者怎會講這種話呢?」牧說着,打氣似的拿起桌上的琴酒瓶和酒杯,說:「喝一杯吧!」
  「謝啦!不過,女人的確是不能夠輕忽的。」
  「算了,別一直拘泥於這個話題。」
  橘秋夫沒回答,衹是喝了一大口琴酒後,用力將杯子放回桌上。
  牧心想:大概和紗絽女之間有什麽不愉快吧!勾他一直說什麽不信任女人之類,也許是對方向他表白過去的什麽,他表面上原諒了,其實內心卻鬱悶、苦惱。那麽,基於同為男性的情誼,是有必要予以開導!
  牧正這樣想時,橘開口了:「不過,身為男人若發現妻子紅杏出墻,該怎麽辦?」
  「你說什麽!」
  「不,也不一定是妻子,已訂婚的男女也行,若知道女方曾經不貞,如果是你,會怎麽做呢?己
  牧對於對方用「不貞」這樣的字眼感到可笑,但同時也因這位長發覆額、外表放蕩不羈的男人卻出乎意料的具備道德觀念,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突然伸手熄掉床頭燈。等眼睛習慣黑暗後,很清楚能見到紗窗彼端浮現方形的璀璨星空。
  「喂,橘,你看那些星星。每次我受到某種精神打擊時,都會眺望星星,讓想象馳騁於無垠的宇宙空間,這麽一來,就會覺得人類社會中的一些小煩惱根本算不了什麽,也覺得失戀個一、兩次是很尋常的,甚至,還會想要原諒背叛自己的戀人。而且,為考試成績差而沮喪時,也可以藉着眺望星空讓心境轉為開朗,重新産生鬥志。」
  橘默默站立,似也仰望着夜空。
  金鈴子不停鳴叫。
  「是嗎……你一直這樣做嗎?」
  「嗯,所以我的精神總是保持健康,我的字典裏沒有『打擊』這兩個字,也沒有『失望』。看來是該讓你分享我的字典了。」
  橘又沉默不語。在黑暗中,能夠察覺他站起身來。
  「我明白了,很瞭解。」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卻恢復氣力。之後,響起開門聲。
  「打擾了。」
  「不。」牧轉臉朝嚮房門。「最重要是保持開朗的心境。要求女人做到這點是不可能,但,男人能做得到。」
  橘似在點頭。
  房門輕輕被關上,跫音遠去了。
  
  3
  尼黎莉絲起床後,舉高雙手打呵欠。彈簧墊似承受不了她那六十五公斤的體重,軋軋響着。
  外面一片濃霧,紗窗上沾滿水珠。流入房內的霧粒子刺激喉嚨,她忍不住咳嗽出聲。
  昨夜忘記關上玻璃窗!以志願成為聲樂傢、應該最寶貴自己喉嚨的學生而言,絶對不足為訓。
  伸手一摸,棉被、衣服都濕濡了。她雙眉顰蹙,穿上拖鞋,打開行李箱,拿出兩件式套裝,還好,仍保持原貌。她脫下睡袍,邊換穿衣服,邊悄悄想起昨天半夜裏的奇妙經驗。
  是凌晨二時左右吧?她想上洗手間,醒來,穿越亮着小夜燈的走廊下樓。上完洗手間,正想回房時,忽然聽見餐廳方向傳來輕微聲響。她心想,也許是心理因素吧?就望嚮樓下走廊,但,一片寂靜。
  客廳門和餐廳門、以及廚房門都緊閉,靜謐的走廊上,衹見到鮮紅的地氈往前延伸。
  黎莉絲雖胖,神經卻極敏感,衹要走進室內,匾額後是否躲藏蜘蛛,她都能夠感覺得出來,並非靠着視覺,而是以全身的皮膚感覺來察覺它們躲在暗處瞪睨這邊的視綫。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吧!儘管是當作出嫁之前的纔藝,既然專修音樂,也需要有這樣敏感的神經。
  昨夜,黎莉絲也是如此。衹見到排列走廊兩側的房門,她的確感覺到有東西屏息躲在餐廳內,於是很自然的涌生如潮水般的恐懼感,頭也不回的爬上樓梯衝入自己房間,迅速將房門上鎖。
  黎莉絲邊將如火腿般的粗手臂穿過衣袖,邊想着這些事。但,此刻回想起來,已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作夢或是事實了。就算上洗手間和望嚮走廊是事實,但是感覺餐廳門內有誰躲藏之點是夢抑或事實,卻怎麽也沒辦法確定。
  洗過臉,正在梳頭髮時,衆人也陸續起床。
  八時正,萬平老人敲響板通知吃早餐。
  火腿蛋的火腿是大傢從東京帶來之物。面包和蛋衹要至車站前就能買到,不過若想要美味的火腿,則要搭電車至寄居纔可能買得到。
  雖衹是很平常的食物,卻因為他們年輕,食欲旺盛,連黎莉絲都一邊在第二片面包上塗着奶油,一邊悄悄環顧每個人的表情。
  大傢都是努力動着下顎,很難從中判斷出昨夜潛入餐廳的人物是誰。不,也很難說是圍坐在桌前的人,也許是花子,更或許是萬平老人,當然,也有可能是竊賊!
  吃過早餐,大傢各自休息,有人聽收音機的晨間音樂,有人抽煙,可說各式各樣。
  黎莉絲又伸手拿撲剋牌盒過來。她是全部人之中最愛玩者,而且對於撲剋牌的各種玩法都很精通。
  「怎麽樣,不玩牌嗎?」
  「衹有三十九張牌,怎麽玩?」
  「可以玩的方法多得很呢!」
  行武翻白眼瞥了牧和黎莉絲一眼,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我幫你占卜婚姻運。這件事也和我有關係,必須慎重進行纔可以。」
  黎莉絲開始把牌排在桌上。
  室內一片靜寂。
  但,就在這瞬間,尼黎莉絲晃動高挺的胸脯,劇喘不已。
  「咦,奇怪哩!」她開始一張一張算牌。「不對呀,衹有三十七張牌。」
  「三十七張?昨天算的時候是三十九張吧?」
  「是的,沒有黑桃花色,當然衹有三十九張,但,現在卻又減少兩張了。」
  紗絽女對互相對望的兩人說:「怎麽啦?什麽牌不見了?」
  「紅心3和梅花J。」
  「奇怪了!每過了一夜就會有撲剋牌減少,這未免太奇怪啦!好像是天方夜譚。」
  「什麽,又不見了?」安孫子也加入,問。
  「少了紅心3和梅花J。」
  「紅心和梅花?這可奇怪啦!何不問問行武大偵探呢?他絶對又會發表異想天開的論點纔是,否則心裏會悶得很不舒服。」
  和他那孩子氣臉孔正好相反,他有很深的執念,彷佛仍惦着昨夜的爭執般,滿含諷刺的以下巴指了指行武。
  但是,行武對這次撲剋牌又減少似也完全難以理解,頻頻搖頭不語。
  突然,黎莉絲大叫了:「我明白啦!」
  「什麽嘛,嚇我一跳。你明白什麽?」
  「昨夜的事!我半夜起來上洗手間,卻察覺在這個餐廳裏躲着什麽人,我好害怕,慌忙回房間,鎖上門上床。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對方一定是正在找紅心3和梅花J!」
  大傢互相對望,沉默不語。正因為不明白偷走牌之人的目的,纔更令人感到恐懼。
  窗外籠罩着濃霧。
  
   4
  牧若無其事般的註意着橘的反應。但,見到橘彷佛已完全忘掉昨夜的苦惱,顯得相當開朗,他總算放心了,暗自得意自己的精神治療法奏效。
  橘和紗絽女並肩坐在餐桌前,像往常一樣愉快交談。牧認為兩人會刻意表現出如此親昵模樣,一定是為了不希望被察覺彼此間有過麻煩,所以决定不說出這件事|他本來就是口風很緊之人,而且對自己所說出的話會完全負責。
  等撲剋牌的紛擾告一段落,橘獨自上二樓。唯有專註於釣魚時,他纔會置紗絽女於不顧,對這位充滿現代感的膚淺男人而言,會喜歡釣魚,實在有點難以想象。
  「紗絽女,你可得小心些哩!都是你讓他買釣竿,纔會那樣着迷的。」橘離開後,黎莉絲諷刺的說。
  紗絽女衹是喉嚨輕唔出聲,並未回答,那惺忪眯着的眼睛,看起來像是陶醉於幸福中的女人。
  「他要釣什麽?大肚魚嗎?」
  「他說是釣香魚。」
  「嘿!是友釣法嗎?」牧問。
  「我不懂,我對釣魚毫無興趣。」
  「他好像有些狂熱吧?」
  「是去年開始的。到了這兒,萬平老人又能幫他,今天已約好吃過午飯後出門。」
  魚餌和其它裝備由萬平老人負責,橘則由東京帶來兩支釣竿和釣綫。他是那種不管做什麽事都想裝成行傢之人,所以連釣竿都是嚮新橋有名的釣具行老闆訂製。
  牧上樓一看,果然見到橘衹穿一件汗衫,正在擦拭釣竿。
  「你看看這光澤,這可是一般釣竿師傅做不出來的呢!必須要名匠纔有可能。」橘用陶醉的眼神凝視着整支釣竿,簡直就像是正在鑒賞刀劍一般。
  對於橘這種執着的態度,牧覺得非常滑稽,說是單純、天真也無可厚非,但若往壞的一方面講,也能說他是幼稚、挑剔、好高騖遠。
  橘當然不知道牧的這種想法,開始說明有關釣竿的一切,譬如,在哪裏購買之類。牧正覺得厭煩之際,尼黎莉絲進來了,讓他情不自禁浮現得救的表情。
  「有什麽事?」
  「我有事要去一趟郵局,所以要出去一下。」
  要去郵局必須走至車站附近。
  「馬上就要吃午飯了!」
  「沒關係,我早上吃太多了,現在還吃不下,正好去散散步。」
  「那麽,午飯我們就先吃了。」
  「好呀!那,我走了。」
  黎莉絲揮揮手,轉身離去。
  不久,午飯時刻到了,牧來到餐廳。可能因少了平常的談話對象,感覺極端無趣。
  「牧,怎麽一臉落寞呢!」
  若是平時,牧一定會馬上反唇相稽,但,今天他衹是毫無氣力般的默默瞪視安孫子稚氣的臉。
  「人窮卻不能志短,別一臉貪婪的表情,讓我看了都快同情的掉淚了。」安孫子得意忘形的繼續說。
  牧衹是默默撫摸下巴。
  「不要再欺負人了。」紗絽女看不過去,說。每次,她總是幫牧解圍。
  「沒問題,既然你這樣說,我當然遵命。」安孫子調侃的說。
  在單戀對方失敗之後,安孫子有很多時候行事似已逸脫常軌。
  吃過飯,未來的爵士鋼琴演奏傢回自己房間,換上針織帽、天藍色襯衫、白短褲的輕裝,一手提着釣具下樓了,領口還披着白手帕,一副釣魚高手模樣,嘴裏哼着「Stardust」的旋律。
  紗絽女跑過來,宛如賢妻良母的模樣說:「這條手帕太新了,感覺上怪怪的,還有,帽子應該這樣戴纔對。你可得早點回來哦!」
  「真令人嫉妒呢!連我都會這樣覺得,而沒有對象的行武和安孫子會有何種心情也就可以體會了。」牧走至玄關的拱門,笑着說。
  橘穿上運動鞋後,輕握紗絽女的手,之後嚮牧揮手。
  「幫我告訴管理員夫婦一聲,要他們不必準備晚飯的菜,我會釣一大堆魚回來。」說着,橘拋給紗絽女一個飛吻!衹有他纔可能做的動作。
  「他現在誇下海口,也許回來時衹好到魚攤去買幾斤鯨魚肉交代了。」牧邊對紗絽女說,邊回到餐廳。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花子一面以圍裙擦手,一面走出來。「那位小姐還沒回來嗎?」
  「為什麽問她?是黎莉絲答應買什麽禮物送你?」
  「不是的,因為我現在要外出購物,怕午飯會冷掉。怎麽辦纔好?」
  「這個,別理她,她講過今天吃不下的。冷掉就讓它冷掉,你儘管出去購物吧!這兒距離有點遠,當家庭主婦的話,每天一定很纍,若有一輛腳踏車就好了,不過,如果是伯母騎的話,不是裝甲車一定很快就壞掉。」
  「呀,你這人可真壞!」花子被嘲諷,像小女孩般的以胖胖的手比出想打牧的姿勢。「那麽,我走啦!今天的午飯是廣東式的炒米粉,她如果回來,請告訴她用電鍋加熱一下就可以吃。」
  說完後,花子離去了。
  牧進入餐廳時,紗絽女和行武、安孫子已吃過午餐,正邊喝茶邊聊天。
  收音機傳出探戈音樂。
  「為什麽阿根廷探戈稱為波登尼亞音樂呢?,一行武忽然擡起臉,問。
  「所謂的波登尼亞在拉丁語裏是『港口』的意思,而這裏的港口乃是指布宜諾斯艾利斯。」
  「啊,原來是這樣。沒辦法,我就是不懂通俗音樂。」行武一如平日般既諷刺又不像諷刺的說。
  在自認為是藝術傢的這些人之中,被指瞭解通俗音樂不能說不是一種侮辱,果然,安孫子不高興的板起臉孔,默不作聲了。
  行武的諷刺很可能是在下意識之間脫口而出,不似含有惡意,這從他繼續若無其事的問「現在播放的是什麽麯子」即可明白。
  安孫子沒開口,因此行武望嚮牧和紗絽女。
  隨着輕快節奏唱出的歌麯乃是「草原,再會」。
  「這是很有名的麯子呢!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的話,我告訴你好了,就是『Blue Sunset』,亦即藍色夕陽。」
  可能是行武的講話語氣也令她不悅吧?可以感覺出她的話中帶着挑釁意味。
  「什麽?Blue Sunset?」
  「沒錯!為何這種表情?」
  「你是在諷刺我?」
  「討厭,你在說什麽嘛!你想知道麯名,我就告訴你是『藍色夕陽』呀!」
  被紗絽女這樣一說,行武似領悟到自己的不對,沉默了。但,他內心好像很氣憤,呼吸急促,平時蒼白的臉孔轉為鐵青。
  牧不明白他為何會為這種小事生氣,輪流望着兩人的臉。
  安孫子大概也是相同想法,稚氣的眼眸圓睜,呆然不語。
  在四個人悶不作聲之間,音樂結束了。
  日後回想起來,牧終於有所領悟,不過在當時,他完全猜不透為什麽行武會對「藍色夕陽」這種字眼生氣。
  打破悶重沉默的是外出回來的尼黎莉絲。看樣子她走得很快,兩頰通紅,臉上沁出汗珠,呼吸急促。
  「啊,橘呢?」
  「他去釣魚了。」
  「是嗎?紗絽女,你可要小心了。如果現在就出現這種情形,以後如何也能猜得到了,他不是變成高爾夫球狂,就是變成釣魚狂了。」
  「放心,一旦結了婚,我會用我的愛情讓他折斷釣竿的,我有自信。」
  「討厭,豈能白白聽你講這種話,回東京後,一定得叫你請客纔行。」黎莉絲很興奮似的說着,轉臉朝嚮牧。「牧,我回來啦!」
  「嗯。花子伯母很擔心午餐冷了呢!她說過要用電鍋溫熱。」
  「不要緊,冷掉了也沒關係。」黎莉絲洗過手,很在意自己發型似的照鏡子,然後纔坐下,獨自開始吃午餐。但,可能因為已完全涼透很難下咽,幾乎沒有去挾一口炒米粉。
  「還是把炒米粉加熱吧!」
  「不必啦,太麻煩了。對了,明天大傢一塊去爬三峰山吧!安孫子,你覺得呢?」
  黎莉絲似察覺氣氛有異,故意裝成很開朗的語氣說話。
  「說的也對,都已經來到這兒了,最好去爬一趟。」安孫子似理解黎莉絲的心意,馬上同意了。
  「行武,你也要去吧?」
  「嗯。」
  「紗絽女也要去呢!」
  「可是,如果纜車停在半途的話,好可怕哩!」她神情嚴肅,畏怯的說。
  約莫一年前曾經發生空中纜車在山𠔌上空數十公尺高處停住不動的事件,在獲救之前,乘客必須懸挂在半空中頗長一段時間,而且當時太陽已經下山,四周一片漆黑。
  「瞎說,和橘單獨在一起,你應該很高興的。」黎莉絲語氣帶刺,冷冷嘲諷。
  「那你可得說服橘一起去!」
  「喂,你們打算把我排除在外嗎?」
  「沒錯,就讓你留下來算了。」
  「真是太傷感了!」
  衆議一决之後,幾人又再繼續談論三峰山的話題,不久,黎莉絲纔邊吹口哨邊收拾餐具至廚房。
  即使曾有過些許波濤暗涌,截至這時為止,丁香莊仍算很平靜,除了兇手以外,任何人也無法預知此種平靜會在一瞬之間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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