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鲇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19年2月14日2002年9月24日)
黑桃A的血咒
  自从七位艺术大学的学生住进来之后,紫丁香山庄便揭开一出恐怖的杀人连续剧。
  首先是当地的居民遇害,现场留有一张黑桃A的扑克牌,起初,人们并未注意到它的存在与涵义。但是紧接著牺牲的却是住宿学生之一,而尸体的周遭则发现黑桃2。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黑桃花色的扑克牌代表了凶手的诅咒?那么,接下来是……
  本书是日本推理大师鲇川哲也重量级代表作,展现不同凡响的布局,挑战不可思议的谜团!
一、雾雨之死
  1
   据说紫丁香庄庄名的起源乃是,前一位持有人藤泽勘太郎喜爱紫丁香花,在建筑物四周种满密密麻麻的紫丁香。即使到了现在,时序步入四、五月,白色花系的吉尔斯、维蒙特品种,红紫色花系的西里欧、贝西卡柏品种,以及所谓紫丁香色(藤色)花系的塔比、欧普勒斯、哈梅亚品种都会陆续绽放,让周遭弥漫着馥郁的芳香。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藤泽勘太郎之名,但,即使至今,兜町一带仍流传着藤太证券的独裁董事长昔日如飞鸟般周旋于妻子和十二位小老婆之间、毫不知疲倦的私生活。当然,以藤泽本身而言,绝对没想到这种事会深烙人们的记忆中。但,受年轻的证券公司男性员工所崇拜、女性员工所批评的他,会流传这样的趣闻也不足为奇。
   藤泽是从股票店头市场的尛弟白手起家,当然非常精明能干,也极有自信,不过就像这种人物常有的毛病一样,很难说不带点不够深谋远虑的冲动,也因此,他能够在一代之内创造出风光局面,却也在数年前碰上经济恐慌时,手上握有的股票暴跌,最后不得不在紫丁香庄自殺。
   如果他有些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慎重,应该不至于悲惨的以手枪抵住自己头部饮弹自殺了。
   在同行之间,藤泽也以面具和民俗艺品的搜藏闻名,紫丁香庄的书房里,橱架、地板、甚至墙壁上皆可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具,据说当他的尸体在旋转椅上被发现时,闻讯赶来之人和匆促请来的医师,皆摄于无数面具所衬托出的异样气氛,没办法冷静处置钜变。
   关于这间书房,后面的章节里会再详述,在此暂不多提,但,如俗谚所说的“投机者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乞丐”般,失去丈夫的未亡人马上必须过着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落魄生活了,导致藤泽家不得不卖掉紫丁香庄。
   日本艺术大学买下紫丁香庄后,当做休闲度假中心,开放让学生们在假期使用。
   学生们会把紫丁香庄简称为丁香庄,并非厌恶“紫丁香庄”曾有人自殺死亡,而是这样较合乎年轻人的现代感觉。毕竟,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不可能迷信,也不会拘泥于吉凶,他们开朗、乐观。
   丁香庄位于荒川上流、近琦玉县和长野县交界处。流经江东区和江户川区境界、注入东京湾的荒川下游既脏且浊,怎么也称不上是美丽河水,但,流经丁香庄附近的荒川却湛蓝澄清,以清冽两字形容毫不为过。
   前往丁香庄有三条路线,一是由池袋搭乘东上线的电车,一是由八王子搭乘八高线电车,另一则是由上野前往熊谷,但是不管走哪一条路线,过了寄居,就都得靠秩父铁道了。
   列车出了熊谷后,沿着荒川上溯而行,过了寄居,又过了仿记州的静八丁命名的秩父长静,未几抵达僻静的小车站影森。由熊谷开车,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行程。
   在此下车后,又抄三峰口方向步行约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抵达丁香庄。
   覆坐清流旁,听河鹿鸣啼,就算交通有点不便也并非无法忍受,即使这样,从上野出发需要两个小时的距离未免太远了些,因此虽然特别设置了休闲度假中心,就算是暑假期间,利用的学生人数也极少。
   由此看来,自殺前的藤泽每年夏季周末一定在这儿度过,其勤于奔波的精神实在值得夸奖。
   所谓的曼萨德式屋顶,是法国人Mansard构思出来的屋顶建造模式。丁香庄就是采用这样的形式,以铜板覆盖屋顶,而铜板全部长出铜绿,感觉上更予人庄重的印象。另外,北侧的灰色四方形烟囱,也加深了绿色屋顶的注目焦点。
   从车站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前走,不久可见到左侧有木板牌子,上写“丁香庄”。由于木牌低矮,一不注意就可能忽略掉,事实上,曾有一些只顾着聊天的女学生,常常会过了四公里后才发觉,不得不气冲冲折回。
   从木牌处左转,沿着六尺宽的道路走约一百公尺,就碰到钉牢在石基柱上的铁栅门。门若关闭时,只要按柱上“丁香庄”大名牌下的按钮,里面的管理员园田万平就会蹒跚走出。如果万平不在,或是风湿性关节炎的老毛病恶化,无法步行时,他的老婆花子就会边用围裙拭手边小跑步前来开门。
   常有人说,夫妻总有几分像,但是万平和花子却是强烈对比。万平身材高大,将近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却只有四十五公斤,花子身高将近一百六十公分,体重却超过七十五公斤。个性方面,丈夫急性子,妻子却慢条斯理。若说有相似之处,就是夫妻俩都和善、亲切。
  
  2
  暑假即将结束的八月二十日黄昏,七位学生来到了丁香庄。他们就读的学校在战前是各自独立的美术学校和音乐学校,不过战后在学制改革之下合并了,却因为时日尚浅,昔日的校风和传统不尽相同,也影响及学生身上,像此刻来到丁香庄的一群年轻学生,显得有点懒散的女孩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穿着齐整的则为音乐学院的学生,完全可以一眼判断。
  「讨厌,根本就像暴发户嘛!你们看那拱门的形状,丑死了!」
  站在铁栅门前,边眺望休闲度假中心的外观,边征求其它人同意般说话的是剪一头短发、戴粗边男性眼镜的日高铁子。她腋下挟着画板,穿被七彩颜料染有渍痕的裙子,正不停用力吸着烟斗。
  她的绰号是黑少女。并非由于她的肤色黝黑,而是她醉心于黑色,只画黑色的画作,其实脸孔应该算白皙。
  「哼,太俗气了,和这些家伙一样。」行武荣一甩了甩长发,以下颚指着音乐学院的学生。
  他自己也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会如此贬损同伴,表面上似很奇怪,但,其实他以前是读美术学院的西画系,曾以独特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感被视为极有前途,因此即使目前已经转系至音乐学院,还是和美术学院的人较合得来。
  不同学院的学生们之间存在着对抗意识。尤其美术学院的前辈们,包括冲仓天心在内,不乏举世闻名之人,相形之下,音乐学院出身、在海外乐坛闯出名气者只有演唱「蝴蝶夫人」的三村珠子,使得美术学院的学生都极富优越感。
  音乐学院的学生一向以富有人家儿女居多,尤其是女学生中,还有人搭乘高级轿车上学,把音乐当成出嫁前应学的才艺。相对的,美术学院的学生们以苦学力行居多,特别是行武荣一,以前仍是美术学院学生时,还搜集用来擦拭掉木炭素描画的土司面包屑,涂上乳玛琳当晚餐果腹,也因此才会对音乐学院的学生特别看不顺眼。
  但是,行武对于他为何放弃绘画才华、转读声乐系的原因,只表示是出自心境的变化,并不想多作解释。
  和这两位学生相比,音乐学院的学生或许由于性情洒脱吧?仍旧大声开朗交谈,其中,最健谈的是尼黎莉丝。
  在声乐系学女高音的她,因为实行义大利籍教师劝她多吃牛排的建议,很快发胖起来,最近体重遽增为六十五公斤。幸好身高也有一百六十八公分,看起来还不会感到可笑,但因以前曾罹患鼻炎,声音里透着甜腻的鼻音,听起来有如撒娇任性的千金小姐腔调。
  黎莉丝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的姓名是南加美,因为和「龟」谐音,所以才自己改姓名为尼黎莉丝,亦即,现在就已取好了将来站在舞台上时的艺名。
  「啊,那处露台爬满常春藤,好漂亮!我真想在那儿演唱露西亚狂想曲(Luca di Lammermoov),牧,你演唱男高音。」
  她的未婚夫牧数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但,行武露出恶心的表情,转脸,轻笑出声,似在说:别开玩笑了,有这样痴肥的露西亚吗?观众绝对会爆笑,整出歌剧将惨不忍睹。
  所有人正随兴闲聊时,万平终于过来开门了。
  由于已近傍晚,紫丁香叶染成深绿色,林间传来茅蜩哀怨的鸣叫声。
  沿着缓缓弯曲的沙土路行走,来到拱门前。铺着铁平石的角落一隅摆着栽种苏铁的大盆栽。
  「太俗气了!」日高铁子喃喃说着,当先进入拱门。
  浮管嘴里鄙视暴发户,她却似对有钱人的宅邸感到好奇,双眼圆睁环顾四周。
  走廊向右边延伸,尽头处是里玄关,玄关前是另一条呈T字型的走廊,由东向西贯穿整栋建筑物。左边,亦即南边,是客厅和备用房间,右边则是娱乐室和餐厅。再过去,隔着厨房,南侧是万平夫妻的卧室,北侧则是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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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里玄关┃  ┃
      ┃  浴室  ┃ 餐厅 ┃ 娱乐室  ┣━━━┫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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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厨房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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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备用房间┃客厅 壁炉┃   ┃   
      ┃ 管理员室 ┃    ┃    └┨   ┃玄关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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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露台   ◎雕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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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说着,万平打开左边房门。
  是约莫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中央铺着地毡,地毡上摆着几张白色椅套的安乐椅,中间为圆桌。
  学生们忘了这是自己学校的休闲度假中心,产生像被邀请前来的客人般错觉,神情微妙的进入房内。
  壁炉上方和对面的墙上挂着油画,面向庭院的墙上挂着玻璃裱框的水彩画。日高铁子和行武二人似很欣赏画作,在三幅画前走了一圈,发表彼此的感想。不过,由他们的神情判断,似乎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作品,尤其是水彩风景画,连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其稚拙。
  「这个房间感觉上很阴森呢!」尼黎莉丝坐在扶手椅上,发表感想。
  的确如她所说,白色墙壁上有灰尘渗透般的灰黑渍痕,三幅画作也皆是灰暗的色彩,尽管房间宽敞、华丽,却无法否认散发出一抹阴森的感觉。
  没有敲门声,门开了,花子边用围裙拭手边走进来。只要是醒着,她就会不断找事做,然后又一直叨念自己很忙。
  「啊,各位来得算很早哩!东京一定很热吧?」
  她那扭动圆胖身材作态的姿势很滑稽。之所以和满口琦玉腔的丈夫不同,能够巧妙的使用东京腔,主要是以前曾在东京的大宅邸里当过女佣。
  「接到你们写来的信,我尽心的准备晚餐,再过三十分钟就可上桌了,请稍微忍耐一下。」
  这时,万平来了,表示要带大家至二楼的房间。
  「我想睡靠北侧的房间,南侧太热,受不了。」尼黎莉丝似女王般傲岸的说。
  楼上和楼下同样是东西走向的走廊,两侧是并列的卧室。尽管这儿是山上,白天还是有灿烂燠烈的阳光射入,当然谁都想睡北侧的房间。
  「那可不行!房间的分配要抽签才公平。」行武大声的当场反对。
  北九州岛出生的他脸色白皙、浓眉黑发,看起来相当神经质,不过声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粗犷,而且透着日本人少见的雄浑,感觉上有如俄罗斯人。
  他的个性乍看之下也予人艺术家惯见神经纤细的印象,事实上却截然不同,属于粗线条、有些不怀好意,有时还掺杂着冷酷,所以一旦有相歧意见,会毫无顾虑的反对,与任何人皆可能发生冲突,尤其和尼黎莉丝,更是所谓的水火不容,彼此经常横眉竖眼地对峙。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尼黎莉丝毫不退让的反问。她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会如此反应也是难怪,但,或许因肥胖之故,一噘着嘴唇,恰似全身鼓起的河豚。「文明人都应该知道礼让女性哩!当然,若是西南非洲的未开化民族荷登特族(译注:Hottentot)就不懂了。」
  「什么!你说清楚,什么荷登特族?」
  行武在三杯酒下肚或生气时,脸色马上会转为苍白、铁青,额头青筋浮现,鼻孔不停抽拮,两眼凶光迸射,似想震慑住对方。
  尼黎莉丝哼了一声,很冷漠的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打开包装纸,丢进嘴里,发出不雅的声音开始咀嚼。
  行武盛怒不已,全身不住发抖,说不出话来。对方那瞧不起人的态度是早已司空见惯,却没想到会如此倨傲自若。
  「好啦,别吵架了。」
  似认定行武已败北般、站出来当和事佬的人是橘秋夫。他戴轻度无框近视眼镜,穿绿色短袖衬衫、天蓝色长裤,刻意留一缯头发垂覆额头,有些流里流气,主修钢琴,听说期末考时曾以奇妙的切分法弹奏巴哈的「平均律」,让主考教授慨叹不已。
  他毕业后希望在酒廊里弹奏爵士钢琴,为的是能较古典钢琴演奏家有更多收入。
  本来,行武是不可能会接受这种粗鄙的男人当和事佬的,不过处于明显败色已浓的此刻,对方也算是助一臂之力,也就乖乖住冠了,只是仍一脸极端不甘的表情。
  结果,所有男性们发挥骑士精神,让女性们睡北侧房间,在万平的带领下上到二楼。
  
   3
  晚餐准备好的时间是以奏鸣琴通知。
  万平老人左手抱着奏鸣琴站在楼梯下,以右手的打击棒敲击,宛如欧洲绘画或故事中的乐师穿越时空来到现代一般。
  这天似乎每个人都饿了,七扇房门同时打开。男性们大多穿起居服,只有牧数人西装笔挺,胸口袋还露出手帕一角,充分显示其正经拘谨的个性,如果注重服装整齐是绅士的条件,那么他可以说是丁香庄里最有风度的绅士。
  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颀长身材配上贵公子般外貌,在学期间即已在三出歌剧中担任主角,总是饰演子爵或伯爵之类的角色,不过今年四月在日比谷活动中心却成功且完美的演出「玛尔达」里的年轻农夫莱奥尼一角,导致最后不得不再安可演出一节「如梦似幻」。
  日本公演歌剧的时日尚浅,观众和演出者犹未习惯和适应,这样的观众会要求安可演出,以牧数人的莱奥尼为有史以来头一遭,不仅已足以证明他的舞台扮相迷人,更证明他的歌声、演技的超群。问题是,在此同时,他也树立了许多仇敌,因为所谓的艺术家,其嫉妒反应感情特别强烈。
  行武从容自在的走在牧的后面。两人简直是明显对比,不过行武自己也未发觉他那种无视外貌的行为乃是另一种潇洒。
  七位男女鱼贯走进餐厅,餐厅位于经过方才休息的客厅前之右侧,虽然也是北向的房间,却因为贴淡桃红色壁纸,感觉上和客厅不同,光线明亮多了,日高铁子和行武荣一都露出满意的表情。
  面朝后院的窗户装有纱网,不过在这山间地带,既无蚊子也没有苍蝇。
  行武似无法忍受和尼黎莉丝隔邻而坐,大步进入餐厅后,马上走至最里边的座位,朝入口坐下。
  橘身上散发出发油的味道,戴无框眼镜,似想服侍松平纱絽女般,但是,安孙子宏已比他早一步拉开椅子,向纱絽女招手了。
  「纱絽女小姐,请到这边来,让我坐你身旁。」
  浮管刚刮过胡子的下巴还是浓浓的青黑色,他却是所有人之中身材最矮、脸蛋最孩子气,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铬得不太调和,彷佛孩童与成人同席一般。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出乎意外的低沈。
  在音乐学院的合唱团里,他是低音部的重要成员,不过可能因为体格影响,音量远比行武逊色许多。另外,低音一般以胸膛共鸣为主,他却属以头部共鸣,这也成为他身为低音歌手的苦恼之一。
  再加上他虽然外貌如孩童,自尊心却非常强烈,又有很多能让他趾高气昂的机会,因此在路上和同学碰面时,若对方未先打招呼,他一定会视若无睹。
  安孙子宏尽管是这般傲岸之人,可是一旦和橘秋夫竞争同样的恋爱对象时,看样子却毫无怯意,虽然笨手笨脚的,仍极力想博取松平纱絽女的欢心。
  「呀,不好意思。」纱絽女微微点头后,坐下。
  形同挨了一记闷棍的橘秋夫怔立当场,但,见到是安孙子后,唇际浮现冷笑,哼了一声,坐在纱絽女的另一边。
  安孙子也不知是否注意到橘的奇妙冷笑,频频朝着纱絽女献殷勤。
  戴男性化眼镜、叼着长烟斗的日高铁子,照理对于这种男女间的微妙问题应该超然物外,可是看她急于要坐在橘秋夫对面也知道,其实她内心并非如此。
  她绝非美女,甚至坦白说,更属于丑的一方,但就算是丑八怪,也没有不能够恋爱的道理吧!
  所谓上等的高级葡萄酒,必须贮藏个十年、二十年,待其芳醇。而铁子现年二十三岁,亦即其花费二十三年存放的荷尔蒙已开始发酵,若以葡萄酒来譬喻,正是期待被适当对象品尝的年龄。只不过由于自觉容貌丑陋,于是心不由衷的掩饰,假装己超越异性心理。
  这表示,铁子在痛感自己容貌丑陋的悲哀下,一见到美女,内心难免会有所不平衡。
  但是,橘秋夫当然不可能会揣度她的心,对于铁子时而表现的关怀,他大多不会注意到,即使偶尔知道了,也只会对这位丑女人奇妙的态度感到怯惧罢了。也因此,在这个时候,当牧和尼黎莉丝进来,向他打了声招呼时,他马上就挪开位置让两人坐在对面。
  「你们两人何不坐这边呢?牧坐我对面,黎莉丝坐他旁边。」
  铁子极力抑制僵硬的表情,悄然坐在行武身旁。
  负责烹饪的花子既然手艺足以侍候嘴刁的藤泽勘太郎,应可视为已达相当水准,这天供应的晚餐包括煎煮炒炸河鱼之类,也让学生们的胃得到充分满足。另外,点缀餐桌的青瓷花瓶所插的各种鲜丽色彩的庭花,也非仅是杂然插入,而是每一枝皆保持平衡、调和。
  行武和尼黎莉丝之所以彷佛忘记方才的口角而欣然围坐桌前,一方面当然是急于填饱肚子,不过,桌上的瓶花绝对也具有令人心情缓和的作用。
  晚餐如上所述很温馨热闹的结束了,不久,当餐后的水果送至众人面前时,尼黎莉丝站起身来,轻咳一声,环顾众人。
  「各位,今晚……」她再度轻咳一声,接下来很流畅的开始演讲。「想告诉大家一项令人高兴又快乐的消息,亦即,橘秋夫和松平纱絽女已经决定正式订婚,橘是很有将来的爵士钢琴演奏家,一定能成为我国的保罗·华特曼,而纱絽女也是非常杰出的小提琴家,将会是日本的洛妮·舒梅,不,是艾莉卡·莫里妮,不,应该是吉妮德·罗华……」
  「等一下!」牧打岔。「比喻成罗华很不妥,顶多说是舒梅或莫里妮就好了。」
  吉妮德·罗华是法国的年轻小提琴演奏名家,曾参加某世界大赛,赢了年轻时代的奥伊斯特拉夫获得冠军,其属于女性纤柔细腻的法国式演奏技巧获得很多人的赞赏,不过在飞往美国演出的途中,所搭乘的客机在太平洋坠毁而惨死。
  牧所指的乃是这件事,但若考虑及不久将发生的一连串杀人事件,可认为他的话中另有所指。
  尼黎莉丝虽是倨傲任性的女孩,可是对于抱持思慕之情的牧数人之言,却是完全不会抗逆。
  「啊,是吗?反正这两位是天作之合,一定可以成为美满幸福的夫妻,尽管结婚日期未定,但,应该就在明春的黄道吉日。」
  橘愉快的听着她的桌边即席演讲,时而伸手摘下葡萄粒,发出声音的抛入口中,是不太有教养的准新郎。
  松平纱絽女这个姓名感觉上似是怀着恶作剧心理所取的名字,事实上却是她那受到文学不良影响的父亲替她取的真实姓名。此刻她身穿略带桃红的红色套装,低圆后领露出的黄色衬衫予人深刻印象。
  外形和尼黎莉丝呈明显对比,身材娇小玲珑、五官轮廓也不够分明,感觉上穿和服应较洋装更有韵味,不过由于眼睛很大,一旦化了妆,脸蛋还是相当艳丽。
  「恭喜两位。对了,大家干杯祝贺吧!请等一下。」牧祝福之后,说着,站起身来。
  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着所谓的自助式家庭酒吧,他也随身携带一组各类洋酒,已经先行寄货运送达,此刻就置于餐厅一隅。
  牧离开之后,餐厅内一股沈闷、凝重的空气如波纹般扩散了。若谓先前所述的尼黎莉丝和行武的争执是开朗的前奏,这就是阴湿的间奏了!
  日高铁子似出乎意料般的剧烈眨动眸子听着黎莉丝的演讲,却马上低头了。行武跟她说话时,她勉强抬起脸漫应两句后,立刻又俛首不语。
  安孙子也同样震惊,只是他原本就是傲岸不羁的个性,所以没像铁子那样垂头丧气,他用力转过脸,嫉恨似的望望纱絽女的侧脸,又瞪视橘的侧脸。
  以他这种自尊心强烈的男人,当然可以明白他心中的难堪。对于被肤浅的橘击败之点,他虽是遗憾,不过对于会选择那种肤浅男人为丈夫的纱絽女,他更感到无法抑制的愤怒。
  隔士钢琴演奏家是否算艺术家是另外一回事,但,安孙子只认为那是演艺人员,若把演艺人员和身为艺术家的自己置于天秤上比较,他有绝对自信纱絽女会选择自己。可是,这样的自信此刻却发出清脆的声音被撕裂了,在纱絽女那双小巧的舞鞋底下被践踏。
  同时,安孙子也为自己一无所知、刚才还替她拉开椅子之举觉得懊恼不已。
  后来发生事件时,尼黎莉丝对赶抵的刑事形容这时的气氛如下:
  ——我不认为大家都受到很强烈的冲击哩!该怎么说才好呢?只觉得室内彷佛笼罩着一层晦暗之物,让我情不自禁在心中祈祷别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或许因为她敏感的察觉当场的气氛,所以等牧抱着洋酒箱回座时,马上站起来摆放酒杯,并拿起葡萄酒瓶帮大家倒酒。
  「我不喝酒,我不喝……」行武荣一挥手推拒。
  自刚才就默默用牙签剔牙的他,这时才首次开口。以前,行武自称酒国英豪,不过在转系至音乐学院之前,就完全戒掉了。
  「可是,这是祝贺,没关系吧?」
  「我不想喝。」
  「和平常情况不同呢!这是礼貌问题。」
  两人之间的状况又有些不对劲了,行武之所以圆睁双眼,或许是又想起方才被骂为荷登特族人之事吧!
  「喂,行武,你只要假装有喝酒就行啦!别那么矫情、倔强了。」牧说。
  行武这才不甘情愿的接过酒杯。
  不久,等每个人的杯内都倒有葡萄酒后,大家一同举杯祝贺橘和纱絽女订婚。当然,兴高采烈的只有尼黎莉丝和牧数人两人,安孙子孩子气的脸孔蹙成一团,铁子更是意气消沈,而行武正噘嘴吹着花子帮他倒好的茶,彷佛完全漠视这一切。
  为了祝福和被祝福而深觉愉快的只有四个人,尤其以橘和纱絽女可能因陶醉于幸福之中吧,或者他们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反应?毫无顾忌的又笑又闹。
  
  4
  天亮了,是八月二十一日。
  无法熟睡的安孙子宏很早就下床,打开窗户。昨夜星月交相争辉,但是今晨却不声不响的飘着雾雨,草坪上的花钟已被淋湿,看起来溢满哀愁。
  带着盥洗用具下楼,发现浴室里面似乎有人。推开门一看,是日高铁子。
  勾样子她好像也失眠了!
  昨夜,安孙子因受到重大打击而未有太多馀裕观察他人,不过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间,忽然想起铁子充满怨恨的眼眸,而注意到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早!」安孙子故意装出快活的声音打招呼。一向倨傲的他,很难得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
  「啊,早安!」铁子摘下眼镜的脸孔浮现某种羞赧之色,回答。那是唯有女人才可能表现的神情。
  安孙子瞠目了!他第一次发现铁子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女性。
  丁香庄第二天的最初战火在早餐结束后点燃。昨夜沈闷凝重的气氛随着时间流逝,似稍微淡去,当然,最重要也是由于铁子和安孙子彼此同情对方立场,怜悯相互受伤的心境。
  但,早餐后正在喝茶时,纱絽女却像突然想起般的说:「我们在每个房间的门口贴上名牌吧!这样会彷佛置身船上,很有意思的。」
  所谓的女人,大概不管年龄多大,总是脱不了女学生的情绪吧!因此,尼黎莉丝当场表示赞成。
  「对呀!对呀!我们要在这儿待一个星期呢!贴上名牌比较好,否则这样一整排房门,也许我本来打算去牧的房间,却走错门进入行武的房间,那岂非把事情闹大了?」
  竿这样,行武向万平老人借来砚台和毛笔,帮众人写名牌。现今年轻人的共同特色乃是字都写得很差劲,但不知为何,行武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在学校里,他还兼差帮忙外出打工的学生们写履历表。
  行武用嘴唇含软笔尖后,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始在纸片上写出各人的姓名。
  「很漂亮呢!」
  「真的哩!他的字很有味道。」
  四周的人不停的夸赞。
  不久,行武将写好姓名的七张纸片排在桌上,松了一口气时,众人之间忽然响起一声爆笑。他惊讶的回头一看,发现安孙子手按在肚脐,矮小的身体如对折般,已经笑红了脸。
  「怎么回事?快说呀!」
  「喂,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异口同声追问,安孙子这才停止笑声,但,仍似极力忍住般断断续续的回答:「是屁股、屁股啊!黎莉丝的屁股。」
  「我的屁股怎么了?快讲清楚!」黎莉丝狼狈似的怒叫,抓住自己的裙子,注视肥胖的腰际。
  「不,不是你身上,是字……名牌上的字。」
  安孙子手一指,众人这才注意到。或许应该说连书法名家弘法大师也会有笔误的时候吧?行武本来打算写「尼」字,却写成了「尻」字。(译注:尻的意思即屁股)
  这次,换行武狼狈了。
  见到他那模样,安孙子的笑意又上涌。「哈、哈、哈,如果尼黎莉丝是臀黎莉丝,那么骤雨也可以写成屁雨,甜纳豆写成臀纳豆,甚至天照大神都可能变成屁照大神了,行武,若是在战前,你会因侮辱皇室之罪被判处绞刑的哩,哈、哈、哈……」
  他会在这时猖狂大笑,大概是想吐尽昨夜以来郁积的怨愤吧?但,另一方面也可说是对行武一向的反感完全爆发。由美术学院转系的行武富于低音歌手的才华,学习能力又强,对此,安孙子一定无法忍受,于是在找到宣泄出口的此刻,当然会尽情的嘲笑了。
  但,他却完全没顾虑黎莉丝就在一旁这点!
  「什么?我是臀黎莉丝,甜纳豆就是臀纳豆,矮冬瓜,你在瞎说什么?也没想想自己是个三寸丁,好像蚂蚁一般,随便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捏死。」
  她鲜红的嘴唇扭曲,恨恨诅咒着。
  本来张口大笑的安孙子愕然的望着黎莉丝,紧接着脸色改变了。恰似被碰到逆鳞而激怒的龙,安孙子最厌恶被叫做「矮冬瓜」、「三寸丁」。
  「唔、唔。」盛怒之下,他的舌头也跟着打结,只是唔叫着讲不出话来,却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丢向对方。
  间不容发,茶杯擦掠过黎莉丝的发梢,击中背后的墙壁,发出巨响后碎落一地。
  事后回想起来,后来成为问题焦点的那男人一定是趁这段乱哄哄的期间偷走了黎莉丝的风衣,只是当时所有人皆在劝这两人,就算有人侵入也不可能发觉。
  橘、牧和行武一同拦住安孙子,铁子和纱絽女则拉住黎莉丝手臂,等到将两人强行拉开时,几位和事佬都已经全身是汗了。
  而,事件是在这天开始发生,之后便持续发生,所以当天的情形应有必要尽股能详细叙述,因为日后回头分析,一点点言外之意、一些些琐碎行动,都隐藏着足以解开谜底的重大意义。
  尼黎莉丝这位女性的个性中存在着某种愚昧的成分,她在和行武争执最白热化之时会嚼口香糖,并非轻蔑对方,只是忽然想要嚼口香糖而已,而行武会对她的这种动作不以为意,只能说是他的个性较单纯。
  像此刻,她在和安孙子大吵一场过后,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环顾众人一圈,开口问「要不要玩扑克牌」,让所有人都呆怔不已。
  安孙子露出暗骂对方「白痴」的表情,耸耸肩,走出餐厅。
  「哼,这样最好,我们来玩六个人能玩的游戏吧!纱絽女,抱歉,麻烦你拿扑克牌过来,应该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
  纱絽女立刻站起,拿来扑克牌,递给牧。她一向只对牧数人、黎莉丝和未来的丈夫言听计从。
  「谢谢……」
  牧说声谢谢后接过,瞬间,他脸上浮现不解的神情,拿着扑克牌盒在耳边摇动。
  「怎么回事?」
  牧没回答,打开扑克牌盒,一看,里面的牌张数很少,根本没办法用来玩游戏。
  牧在嘴里低声念着「一、二、三……」数算,之后很不可思议的望向黎莉丝,说:「奇怪罗!这副牌少了十三张。」
  「是吗?我看看。」尼黎莉丝接过牌检查着,不久,用力将牌丢在桌上。「开玩笑!黑桃牌全都不见了。」
  几位年轻人默默对望不语。这个时候,除了凶手之外,在这屋檐下的所有人都未发现,遗失不见的黑桃纸牌会被使用于那样恐怖的目的。
  「那就没办法啦!还是放弃玩扑克牌吧!」说着,黎莉丝叹息出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转变为浓雾。
  纱絽女站起身来,按下电灯开关,开亮灯。
  
   5
  日高铁子吃过早餐后就回东京了,所以,这天傍晚齐集餐厅的只剩六人。
  黎莉丝说她和纱絽女一同购买的风衣被偷了,表情闷闷不乐。
  大家正在观看电视新闻报导时,弯腰驼背的万平老人进入,对在门口附近的牧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各位,有警察想见我们,怎么办?」牧对大家说。
  「警察?有什么事?」行武诘问。
  「不知道。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
  「到客厅见他吧!」纱絽女建议。
  只有她一个人声音里透着兴奋,其它几位男女皆感到诧异,不知警察来访的目的何在。
  所有人刚在客厅安乐椅坐下,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岁、感觉上精力充沛的男人打了声招呼自门外进入,男人身材魁梧,身上毫无赘肉,眯眼,鼻孔张大,若依行武的说法是「冷硬派小说中常出现的脸孔」之刑事。
  男人一坐下,马上自我介绍是秩父警察局的由木刑事,紧接着从包袱里拿出百圆纸钞、山手线的回数票,以及一支钢笔。
  「各位之中,有人曾见过这支钢笔吗?」他用手指捏住钢笔让大家能够清楚见到。
  那是女用的小型钢笔。
  尼黎莉丝显得很兴奋的回答:「那是我的。」
  对方立刻把回数票推向她,接着问:「这个呢?」
  「也是我的。在哪里找到的呢?」
  刑事没有回答,问:「你是尼黎莉丝小姐?」
  黎莉丝吞咽一口唾液,脸上浮现难得的疑惑表情。「是的……」
  「这么说,这个也是你的?」刑事又自包袱内取出白色风衣。「上面绣有尼黎莉丝的姓名。」
  「是我的,今天早上不见了,我还以为被谁偷了呢!」
  刑事把风衣再放回包袱里,将钢笔、纸钞和回数票递给黎莉丝。「这件风衣是证物,暂时由我们保管。」
  「哦,为什么?」
  「坦白说,距这儿约两百公尺上游的悬崖下有人死亡,尸体旁掉落着这些东西。」
  室内的空气似突然紧绷了。
  由木刑事迅速环顾众人的表情一圈,继续说:「死者是烧炭的男人须田佐吉,死因是自悬崖掉下、头部遭重击。悬崖途中有滑落的痕迹,而在这一带,由于浓雾,失足摔落的意外并不稀奇,所以我判断是意外失足致死。死者因为碰到下雨,而在某处顺手摸走一件风衣罩在头上步行,却失足滑跤摔落崖下。不过……」
  刑事再度迅速环顾众人一圈,从口袋内取出一张纸片置于桌上。
  「尸体旁掉着这种东西。」
  纱絽女倒抽一口冷气。也难怪她震惊了,因为那是遗失的扑克牌中的黑桃A。
  「和各位不同,我是乡巴佬,几乎不懂什么扑克牌游戏,但是也知道黑桃A在扑克牌游戏里是最大的一张牌……」刑事停顿一下,边望着众人的表情边接着说。「而且,也知道黑桃A意味着死亡。也因此,我考虑到说不定这是一桩杀人事件,才会在今夜前来打扰。」
  「你的意思是我们杀人?」牧问。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不、不,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在形式上,希望能请问各位在今天里的行动。」
  「我先说,我上午并未离开房间。」安孙子上身后仰,回答。「由于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躺在床上,考虑着是否就这样回东京。」
  「下午呢?」
  「下午外出过一下子,到车站前去买烟。」
  「有谁能证明你整个上午都在房间内吗?」
  「这……我是独自一人,所以……」
  出乎意外,刑事没有怀疑他,翻开记事本。「没问题了。接下来是哪位?」
  「我上午九时许曾外出散步。」纱絽女的大眼眸里迸射出兴奋的光采。
  「自己一个人吗?」
  「不,和他一起,我们昨夜刚订婚……」
  由木刑事微笑,望着她和橘。
  橘频频擦拭无框眼镜,似力持镇静。
  「由于东京很少有雾,所以我们觉得很罗曼蒂克便到处逛着,直到下午一时过后才回来吃午饭。下午天气转晴,我们在庭院的长椅坐着聊天。」
  「原来如此,那一定很快乐了。下一位是……」
  「吃过午饭后我外出照相。上午飘着雾雨,又找不到风衣,因此都待在房里。」尼黎莉丝回答。
  她沈迷于拍摄彩色照片,这次也带来了三卷软片,打算以此参加某软片公司的摄影大赛——她曾获得第二名,拿到过奖牌。
  「走到途中,我发现忘记带滤光镜,又折回来拿。」
  在入口的铁栅门处,她碰上外出买烟的安孙子,两人没有打招呼。但,这件事她并未说出。
  「等一下!风衣是在哪里被偷呢?」
  「楼下走廊。我放在洗手间入口旁的抬上,因为上面沾有渍痕,我打算吃过饭后把它洗净。」
  「那么可能是从里玄关窥见而顺手偷走吧!」刑事自言自语似说着。「你上午在房内的事,有谁可以证明吗?」
  「我们,亦即我和日高小姐……」说着,牧才想到日高铁子已回东京,慌忙接着说:「我能证明,因为是在我的房间里聊天。我一整天完全未外出。」
  「这么说只剩下你了。」刑事的视线移至行武脸上,用手上的铅笔搔耳朵。
  行武伸手拂高长发,苍白的脸孔面向刑事,细长的眼眸里射出冰冷的光芒。「我比松平他们稍晚、快十时才出去散步。雾飘落脸上,令人心情愉快,我慢慢走到车站附近,在吃午饭的时刻回来。对了,刑事先生,假定那男人是自悬崖上被人推落,他是什么时刻被杀的呢?」
  「上午十一时左右。」刑事淡淡回答。
  行武颓然低呼出声,双手手指抓紧安乐椅。因为,在该时刻,只有他、纱絽女和橘秋夫外出。
  他以失去冷静的眼神窥看纱絽女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感觉上她和橘的态度皆很坦然。
  刑事以锐利的视线瞥了行武一眼后,回头望着牧,以平静的语气,问:「对了,牧先生,你呢?」
  似乎知道牧温和的个性而产生好感。
  「我?刚刚说过了,我一整天都待在这儿。」
  「原来如此。这么说,只有你连一步也未外出?」
  「是的。」
  「有人能证明吗?」
  「上午和尼黎莉丝小姐在一起,不过下午就独自一个人了。」
  「你讨厌散步?」
  「不,只不过尽量避免在雾中散步,怕伤害喉咙。」
  他的声音流畅、优雅。既然是未来的声乐家,保护喉咙的理由当然具有说服力。
  刑事深深颔首,写在记事本上,然后从头仔细再看一遍后,突然抬起脸,眯着眼凝视牧。「你提到还有另一位女性……」
  「啊,日高小姐回东京了,是去买绘画颜料。」
  「她是什么时刻离开这儿?」
  「吃过早餐,应该是八时半左右吧!」
  「这么说,她还会再回这儿了?不过,画家会忘记准备绘画颜料岂非很奇怪?」
  「这……谁知道。」牧耸耸肩。
  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黑色女画家日高铁子受打击的悲惨心境。昨夜,他也见到对方拿着扑克牌上二楼,可能是要占卜自己的爱情运势吧!铁子暗地里锺情于橘,结果橘被抢走,她怀着失败者的心情借口购买绘画颜料逃离这儿,实在令人同情,问题是,这种事情并无对刑事说明的必要。
  「我虽然不懂绘画,但,她说宝蓝色的颜料不能使用了,所以……」
  刑事默默颔首。
  这时,安孙子好像等到机会般,打岔了。「刑事先生,假定杀害那位烧炭男人的凶手在我们之间,要如何说明动机呢?我们不可能会不正常到去杀害陌生人。」
  「这个嘛……」刑事静静回答。「凶手也许是见到须田身着这位女性的风衣,想要拿回。」
  「但是,」矮小的安孙子却毫不放松。「若是松平或橘还有可能,至于行武的话,我不认为他会有如此的亲切心理,因为他和尼黎莉丝一向水火不容,而且昨晚还大吵过一场。」
  「那样的话,也能够这么推测吧!凶手打算杀害尼黎莉丝小姐,正好偶然的见到穿白色风衣行走之人,而误认为是尼黎莉丝,才突发性的涌生杀意遂行杀人,毕竟在那种浓雾之中,很容易会看错人。」
  「哇,好可怕,别再说了……」尼黎莉丝怯惧似的双眼圆睁,大叫。她把双手放在心脏位置环抱胸前,手指皮肤粗糙,看起来有如皮包骨。「要杀害我……太残酷了!」
  刑事坦然低头致歉。「对不起,这只是假设而已。」
  这时,一直被怀疑为凶手的行武激动的开口了。当他兴奋或激动时,脸色马上会转为苍白。「若可以随意假设,那么还能有另外一种解释。」
  「怎么解释?」
  行武唇际浮现冷漠的笑意,以下颚指着两位女性。「松平纱絽女小姐和尼黎莉丝小姐拥有相同的白色风衣,也就是说,凶手并非将烧炭男人误认为是黎莉丝小姐,而是误认为是纱絽女小姐而予以杀害。不过我可要事先声明,凶手不是我,因为我并无杀害纱絽女小姐的动机。」
  行武说完,大笑出声。
  这次,换纱絽女畏怯的瑟缩身子了。橘有如电影里男主角的动作般,紧握住她的手,轻抚安慰。
  刑事低头看着记事本。虽只是简单记入内容,却列成图表,一见即知各人的行动。
  上午下午
  安孙子宏在自己房间。无证人。外出买烟。
  松平纱絽女九时外出散步。一时回来。
  橘秋夫同上。同上。
  尼黎莉丝在自己房间。证人是牧。午饭后外出。
  行武荣一十时之前外出散步。午饭前回来。
  牧数人在自己房间。证人是尼黎莉丝。在自己房间。
  日高铁子八时半出发回东京。回到东京。
  注:烧炭男人是上午十一时左右遇害。
  由木刑事点点头,抬起脸。「对了,在二楼房间里的人能够不被人察觉而外出吗?」谁都马上明白由木刑事是在问安孙子的事。
  「也没什么不可能!」安孙子生气的回答。「只要趁无人注意之时行动,就可以堂而皇之外出,另外,从窗外沿着排水管也能够爬下。何况,我又有动机,昨夜,纱絽女小姐让我失望,当然可能由爱转恨,愤而行凶了……」
二、红心3和梅花J
    1
  所谓刑事这项行业,在某种意义下,若不精研心理学将很难达成工作。也因此,对于安孙子的一席话,这位秩父警局的刑事并未正面追问,反而露出同情他心境般的表情,轻轻颔首,同时立即改变询问方向。
  「对了,关于这张扑克牌……」他以手指弹着据说是掉落在尸体旁的黑桃A。「有谁曾经见过吗?」
  「……」
  没有人回答,只是彼此对望——岂只见过?在这之前,他们不知已玩过几次这副牌了。
  「那是我的。」尼黎莉丝似喉头梗住般,说。
  「你的?这张牌吗?」
  「是的。」
  刑事转身,上半身朝黎莉丝前倾。「那为何会掉在尸体旁?」
  「谁知道!」肥胖的高音歌手恨恨的说。
  刑事慌忙缩缩脖子,道歉。「对不起,你当然不可能知道了。那么,剩下的扑克牌请让我看看。」
  很明显,被刑事的问话触怒,黎莉丝鼓着腮帮子站起身,走出客厅,但,很快从餐厅架子上拿来了扑克牌盒。
  「抱歉,麻烦你了。」刑事低头说声谢后,接过,但,大概马上发觉盒内少了很多张牌吧?讶异似的打开,把扑克牌散放于桌上。
  所有人好像对刑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感到兴趣,视线齐集在他脸上。随着扑克牌在桌上摊开,刑事先是惊异,紧接着则抬起脸,怒叫:「这是怎么回事?里面根本没有黑桃的牌!」
  「没错,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牧说明。
  刑事上身前倾的听着,等牧讲完,马上以激动的语气继续问:「你们最后一次玩牌是什么时候?」
  「昨晚。」牧平静的回答。
  刑事用锐利的眼眸盯视牧的脸,轻舐铅笔笔尖。「几个人玩牌?」
  「我、橘、黎莉丝和牧,四个人。」一旁的松平纱絽女打岔。声音和她苗条的身材同样纤细。
  「当时没有异状吗?」
  「没有。」
  「玩完牌后,扑克牌置于何处?」
  「餐厅的架子上。」
  「这么说是在那之后至今天早上之间,有谁将牌偷偷拿出了。谁都可以进入餐厅吗?」
  「是的,因为门并未上锁,而且,作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想偷扑克牌……」
  由木刑事默默颔首,以毫无顾虑的眼眸冷冷环顾众人。在前来丁香庄之前,刑事可能也很难判断烧炭男人之死是意外致死或他杀死亡,但在知道掉落在尸体附近的扑克牌是黎莉丝遗失的十三张黑桃花色扑克牌中的一张时,已明白事件并非是单纯的意外致死,所以,他那被阳光晒褐的脸颊浮现血色应视为是内心激动的表征!
  刑事的视线移至行武脸上时,他甩甩长发,叙述自己的意见|是有如俄罗斯农奴的野性低音。
  「我试着分析过这点,亦即,如刑事先生所言,凶手将穿上偷来的风衣之烧炭男人误认为是纱絽女或黎莉丝而将其自悬崖上推落,然后才把十三张黑桃花色牌中的A丢在尸体旁。问题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如何解释?」
  「也就是说,我希望向大家提出警告:凶手很可能计划连续杀人。」
  「什么!」惊呼出声的是橘。天花板的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光芒。「连续杀人?」
  「不错,正是连续杀人。」行武像是在讽刺这位志愿成为爵士钢琴演奏家的男人般加重语气说着,转脸望向刑事。「否则,就不必偷走十三张黑桃花色的牌了。」
  「这么说,你认为事件还会继续发生?」
  「是的。凶手到底想杀害尼黎莉丝,抑或松平纱絽女呢?如我方才所说,并不知道,但,既然其计划失败,一定还会想要达成目的,因此,我认为下一位牺牲者很可能就是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絽女。」
  尼黎莉丝尖叫出声,抓住牧。
  纱絽女两颊苍白,似乎连挪动身体都没力气了。
  「不要再讲了!我没有做过令人怀恨之事。」
  「不会没有!像你这种旁若无人的女人,也许你自己觉得愉快,但是被你嘲弄的人绝对无法忍受,当然恨你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么说你就是凶手了,对啦,一定是这样,因为恨我的是你。」
  「喂,黎莉丝,不可以激动,别在刑事先生面前胡乱说话。」牧数人看不下去,抓住黎莉丝肩膀,轻轻摇撼似的说。
  「不、不,别阻止我。是这人,是他,想要杀我的人就是行武。」黎莉丝似耍赖的孩子般提高声调嚷叫,紧接着把脸埋在牧胸前,开始哭泣。
  橘惊讶似的瞠目望着她。
  纱絽女脸部肌肉动也不动,一直凝视墙壁。
  「也许是吧!也许我是凶手,因为我确实很讨厌你,再说上午我也无不在现场证明。」行武毫不在乎的说着,再度望向刑事。「我还想说一件事,亦即,凶手若成功杀害尼黎莉丝或松平小姐,杀人剧也不一定就此告落幕。知道吗?刑事先生,第一桩杀人事件是误杀,凶手并未估计到会杀死烧炭男人,所以凶手若只计划杀害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絽女,而在尸体旁留下黑桃A,只要由扑克牌盒内拿走一张黑桃A就行了,只要一张。
  「但是,把黑桃花色的牌全部拿走,岂非暗示着牺牲者不只三、四人?」
  由木用小铅笔拼命挖耳洞,而在他尚未开口之前,安孙子已龇牙蹙鼻,激烈反驳行武的论点了。
  「无知!你是因为读太多推理小说而变成神经衰弱。若依你的论点,牺牲者人数也会和扑克牌数不符!假定我们全部被杀,除凶手之外,也只有六个人,即使再加上烧炭男人,总共也只有七个人,但是黑桃花色的扑克牌却有十三张。」
  喜欢辩论的行武似找到最佳对象般,苍白的脸上浮现微笑,一副非常有把握、自信的表情,说:「如果我是白担心那还好,事实上,我只不过是提醒警方当局一句话而已。但,凶手并非数学专家,或许能纳入艺术家范畴也未可知,却绝非数学家!所以会多出两张牌或三张牌,凶手不可能会放在心上。
  「假定凶手是在我们之间,企图杀害我们全部六个人,而拿走六张黑桃花色的扑克牌,但,若正好像这次一样,一开始就出现意料不到的误杀事件,扑克牌马上就会少掉一张,因此凶手会拿走全部黑桃花色的牌,可认为是事先已考虑到或许会发生不测事态。」
  两个人的声音皆压低,因此感觉上对话内容听起来有些罗曼蒂克。
  安孙子沉默片刻,但立刻又抬起脸,微笑。「你了解得很详细嘛!」
  行武无视他的讽刺,望着刑事。「掉在一旁的扑克牌上没有指纹吗?」
  他们所使用的扑克牌,为了在弄脏时也可以清洗,外面贴上护贝,因此很容易会留下指纹。
  「无法发现指纹,可以认为是凶手用手帕仔细擦拭掉自己的指纹。」
  「原来如此。」行武交抱双臂,摇头。长发垂覆他那苍白的额头
  
  2
  刑事快九时才离去,所有人返回餐厅。
  「这位刑事的屁股也真长!FEN在八时半开始播出席纳托的音乐会,都听不到了。」橘边发牢骚,边按下收音机开关,调正频道。马上,法兰克·席纳托喧闹的爵士乐演奏震动扬声器,传出。
  「秋夫,拜托你,关掉……」
  「没问题。」
  纱絽女头痛似的表情,叫着。橘立刻关掉收音机,坐在她身旁。
  花子泡好茶,端入。茶点只有糖酥——在这种山间,也是不得已的事。
  行武马上吃起糖酥。
  「各位的看法如何?」突然,牧环顾众人,问。
  「什么看法?」橘问。他啜饮一口茶,却烫到舌头,蹙眉。
  「还用问吗?当然是行武的论点。」
  「我的意见刚刚就讲过了,那根本是无知。」安孙子说。
  与其说他认为「无知」,倒不如说在他心中,只要行武所说的都想要反对。
  「若能那样单纯的话也就没有麻烦了,坦白说,我赞成行武的话。」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们之中会陆续有人成为杀人鬼的牲物吗?别开玩笑了!我赞成安孙子的意见。」希望成为爵士钢琴演奏家的男人眉毛上挑,抓了一把糖酥。
  得到橘的声援,安孙子精神一振。「牧,你的意思是,在座六人之中有杀人恶魔存在了?」他扭曲脸颊,苦涩的笑了笑,接着说:「你批评我的想法单纯,但,如此轻易的赞成行武的论点,岂非同样单纯?每次杀人后都在尸体旁留下扑克牌,这件事本身就已是无知了,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你不懂杀人者的心理。」牧当场反驳。「凶残的杀人恶魔很疼爱小动物的实例太多了,有人会毫不皱眉头的杀人,却会为了救-只金丝雀而奋不顾身冲进火中。这件事在法庭宣布时,旁听者一齐哄笑,说是无知,但,那些人就像你一样!
  「问题是,这乍看似是矛盾的行为,若能理解其心理,就不会认为是矛盾了。被世间所不容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基于补偿心理,会倾向于喜爱小动物!
  「我想指出的就是这点。以常识来剖析犯罪者的心理才是真正的无知!像这次的情形,凶手会在尸体旁留下扑克牌,如果认为那是杀人者共同有的虚荣心理之表征,就能够理解了,毕竟,这类实例多得不胜枚举。」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这种不祥的事。」纱絽女劝解似的说。她没有碰茶点和茶杯。
  门我并非在讲什么不祥之语,只是在提醒大家要小心。」牧回答后,伸手向茶杯。
  橘吃完糖酥后,纱絽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拭手。安孙子以不愉快的眼神凝视着,但很快移开视线,点着香烟,索然无味的吐出烟雾。
  平时比任何人都多话的黎莉丝,今夜似胆怯的一句话都没说。
  这天夜里,牧上床后仍无法入睡。他不认为是因行武的预言而亢奋,但是眼看自己睡不着觉,可见神经的确是亢奋不已。于是他干脆下床,穿上拖鞋,隔着纱窗仰望夜空。
  星辉满天。他深吸一口夜间的空气,沁入肺细胞的空气和东京污浊的空气完全不同,很甘甜。
  扭亮床头灯,拿出未读完的书,翻开,等眼睛适应亮光后开始阅读。但,才刚读了三页,就听见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小声的敲门,好像顾虑到被人听见。
  「谁?」牧也低声的问。
  躬门一看,是橘秋夫,睡袍内仍旧穿着短袖衬衫。床头灯正面照着他,无框眼镜反射椭圆形辉采。
  进房后,橘轻轻关门。
  「睡不着?」
  「嗯。见到你的房间亮着灯,就过来了。」
  明明方才否定行武的连续杀人论点,可是从他睡不着也可知道,毕竟仍很在意这件事。他从睡袍口袋摸索出香烟,递给牧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却未点着,似在考虑什么事般的低头。
  以一贯很重视外表的橘而言,这是很难得见到的沮丧模样。
  牧划亮火柴帮他点烟。
  「啊,不好意思。」
  「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橘回答,猛吐出一口烟,立即将烟在烟灰缸捺熄,回头望着牧,镜片后的眼眸湛出苦闷的奇妙光芒,彷佛想说什么,却深吸一口气,轻轻吁出。
  「究竟怎么回事?」
  「……」
  「放不开行武的连续杀人论点?」
  「不,不是这个。」橘说着,摇摇头。「我是痛感女人的确是魔鬼。」
  「女人是魔鬼?哈、哈、哈,确实没错。正因为有女人存在,这个灰色世界看起来才会美丽,如果人类像变形虫同样是单性生殖,也许就无所谓的艺术存在了,由此可知女人的魔力是何等伟大了!」
  「不,我指的并非这个,我是在指责女人戴着面具、毫无顾忌想欺骗男人的劣根性。」
  语气极端沉重、凝肃,无法想象是出自一向浅薄的橘之口。
  牧一时怔住了,凝视对方。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像你这种公认的家庭主义者怎会讲这种话呢?」牧说着,打气似的拿起桌上的琴酒瓶和酒杯,说:「喝一杯吧!」
  「谢啦!不过,女人的确是不能够轻忽的。」
  「算了,别一直拘泥于这个话题。」
  橘秋夫没回答,只是喝了一大口琴酒后,用力将杯子放回桌上。
  牧心想:大概和纱絽女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吧!勾他一直说什么不信任女人之类,也许是对方向他表白过去的什么,他表面上原谅了,其实内心却郁闷、苦恼。那么,基于同为男性的情谊,是有必要予以开导!
  牧正这样想时,橘开口了:「不过,身为男人若发现妻子红杏出墙,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
  「不,也不一定是妻子,已订婚的男女也行,若知道女方曾经不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己
  牧对于对方用「不贞」这样的字眼感到可笑,但同时也因这位长发覆额、外表放荡不羁的男人却出乎意料的具备道德观念,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伸手熄掉床头灯。等眼睛习惯黑暗后,很清楚能见到纱窗彼端浮现方形的璀璨星空。
  「喂,橘,你看那些星星。每次我受到某种精神打击时,都会眺望星星,让想象驰骋于无垠的宇宙空间,这么一来,就会觉得人类社会中的一些小烦恼根本算不了什么,也觉得失恋个一、两次是很寻常的,甚至,还会想要原谅背叛自己的恋人。而且,为考试成绩差而沮丧时,也可以借着眺望星空让心境转为开朗,重新产生斗志。」
  橘默默站立,似也仰望着夜空。
  金铃子不停鸣叫。
  「是吗……你一直这样做吗?」
  「嗯,所以我的精神总是保持健康,我的字典里没有『打击』这两个字,也没有『失望』。看来是该让你分享我的字典了。」
  橘又沉默不语。在黑暗中,能够察觉他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很了解。」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却恢复气力。之后,响起开门声。
  「打扰了。」
  「不。」牧转脸朝向房门。「最重要是保持开朗的心境。要求女人做到这点是不可能,但,男人能做得到。」
  橘似在点头。
  房门轻轻被关上,跫音远去了。
  
  3
  尼黎莉丝起床后,举高双手打呵欠。弹簧垫似承受不了她那六十五公斤的体重,轧轧响着。
  外面一片浓雾,纱窗上沾满水珠。流入房内的雾粒子刺激喉咙,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昨夜忘记关上玻璃窗!以志愿成为声乐家、应该最宝贵自己喉咙的学生而言,绝对不足为训。
  伸手一摸,棉被、衣服都湿濡了。她双眉颦蹙,穿上拖鞋,打开行李箱,拿出两件式套装,还好,仍保持原貌。她脱下睡袍,边换穿衣服,边悄悄想起昨天半夜里的奇妙经验。
  是凌晨二时左右吧?她想上洗手间,醒来,穿越亮着小夜灯的走廊下楼。上完洗手间,正想回房时,忽然听见餐厅方向传来轻微声响。她心想,也许是心理因素吧?就望向楼下走廊,但,一片寂静。
  客厅门和餐厅门、以及厨房门都紧闭,静谧的走廊上,只见到鲜红的地毡往前延伸。
  黎莉丝虽胖,神经却极敏感,只要走进室内,匾额后是否躲藏蜘蛛,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并非靠着视觉,而是以全身的皮肤感觉来察觉它们躲在暗处瞪睨这边的视线。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尽管是当作出嫁之前的才艺,既然专修音乐,也需要有这样敏感的神经。
  昨夜,黎莉丝也是如此。只见到排列走廊两侧的房门,她的确感觉到有东西屏息躲在餐厅内,于是很自然的涌生如潮水般的恐惧感,头也不回的爬上楼梯冲入自己房间,迅速将房门上锁。
  黎莉丝边将如火腿般的粗手臂穿过衣袖,边想着这些事。但,此刻回想起来,已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作梦或是事实了。就算上洗手间和望向走廊是事实,但是感觉餐厅门内有谁躲藏之点是梦抑或事实,却怎么也没办法确定。
  洗过脸,正在梳头发时,众人也陆续起床。
  八时正,万平老人敲响板通知吃早餐。
  火腿蛋的火腿是大家从东京带来之物。面包和蛋只要至车站前就能买到,不过若想要美味的火腿,则要搭电车至寄居才可能买得到。
  虽只是很平常的食物,却因为他们年轻,食欲旺盛,连黎莉丝都一边在第二片面包上涂着奶油,一边悄悄环顾每个人的表情。
  大家都是努力动着下颚,很难从中判断出昨夜潜入餐厅的人物是谁。不,也很难说是围坐在桌前的人,也许是花子,更或许是万平老人,当然,也有可能是窃贼!
  吃过早餐,大家各自休息,有人听收音机的晨间音乐,有人抽烟,可说各式各样。
  黎莉丝又伸手拿扑克牌盒过来。她是全部人之中最爱玩者,而且对于扑克牌的各种玩法都很精通。
  「怎么样,不玩牌吗?」
  「只有三十九张牌,怎么玩?」
  「可以玩的方法多得很呢!」
  行武翻白眼瞥了牧和黎莉丝一眼,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我帮你占卜婚姻运。这件事也和我有关系,必须慎重进行才可以。」
  黎莉丝开始把牌排在桌上。
  室内一片静寂。
  但,就在这瞬间,尼黎莉丝晃动高挺的胸脯,剧喘不已。
  「咦,奇怪哩!」她开始一张一张算牌。「不对呀,只有三十七张牌。」
  「三十七张?昨天算的时候是三十九张吧?」
  「是的,没有黑桃花色,当然只有三十九张,但,现在却又减少两张了。」
  纱絽女对互相对望的两人说:「怎么啦?什么牌不见了?」
  「红心3和梅花J。」
  「奇怪了!每过了一夜就会有扑克牌减少,这未免太奇怪啦!好像是天方夜谭。」
  「什么,又不见了?」安孙子也加入,问。
  「少了红心3和梅花J。」
  「红心和梅花?这可奇怪啦!何不问问行武大侦探呢?他绝对又会发表异想天开的论点才是,否则心里会闷得很不舒服。」
  和他那孩子气脸孔正好相反,他有很深的执念,彷佛仍惦着昨夜的争执般,满含讽刺的以下巴指了指行武。
  但是,行武对这次扑克牌又减少似也完全难以理解,频频摇头不语。
  突然,黎莉丝大叫了:「我明白啦!」
  「什么嘛,吓我一跳。你明白什么?」
  「昨夜的事!我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却察觉在这个餐厅里躲着什么人,我好害怕,慌忙回房间,锁上门上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对方一定是正在找红心3和梅花J!」
  大家互相对望,沉默不语。正因为不明白偷走牌之人的目的,才更令人感到恐惧。
  窗外笼罩着浓雾。
  
   4
  牧若无其事般的注意着橘的反应。但,见到橘彷佛已完全忘掉昨夜的苦恼,显得相当开朗,他总算放心了,暗自得意自己的精神治疗法奏效。
  橘和纱絽女并肩坐在餐桌前,像往常一样愉快交谈。牧认为两人会刻意表现出如此亲昵模样,一定是为了不希望被察觉彼此间有过麻烦,所以决定不说出这件事|他本来就是口风很紧之人,而且对自己所说出的话会完全负责。
  等扑克牌的纷扰告一段落,橘独自上二楼。唯有专注于钓鱼时,他才会置纱絽女于不顾,对这位充满现代感的肤浅男人而言,会喜欢钓鱼,实在有点难以想象。
  「纱絽女,你可得小心些哩!都是你让他买钓竿,才会那样着迷的。」橘离开后,黎莉丝讽刺的说。
  纱絽女只是喉咙轻唔出声,并未回答,那惺忪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陶醉于幸福中的女人。
  「他要钓什么?大肚鱼吗?」
  「他说是钓香鱼。」
  「嘿!是友钓法吗?」牧问。
  「我不懂,我对钓鱼毫无兴趣。」
  「他好像有些狂热吧?」
  「是去年开始的。到了这儿,万平老人又能帮他,今天已约好吃过午饭后出门。」
  鱼饵和其它装备由万平老人负责,橘则由东京带来两支钓竿和钓线。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想装成行家之人,所以连钓竿都是向新桥有名的钓具行老板订制。
  牧上楼一看,果然见到橘只穿一件汗衫,正在擦拭钓竿。
  「你看看这光泽,这可是一般钓竿师傅做不出来的呢!必须要名匠才有可能。」橘用陶醉的眼神凝视着整支钓竿,简直就像是正在鉴赏刀剑一般。
  对于橘这种执着的态度,牧觉得非常滑稽,说是单纯、天真也无可厚非,但若往坏的一方面讲,也能说他是幼稚、挑剔、好高骛远。
  橘当然不知道牧的这种想法,开始说明有关钓竿的一切,譬如,在哪里购买之类。牧正觉得厌烦之际,尼黎莉丝进来了,让他情不自禁浮现得救的表情。
  「有什么事?」
  「我有事要去一趟邮局,所以要出去一下。」
  要去邮局必须走至车站附近。
  「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没关系,我早上吃太多了,现在还吃不下,正好去散散步。」
  「那么,午饭我们就先吃了。」
  「好呀!那,我走了。」
  黎莉丝挥挥手,转身离去。
  不久,午饭时刻到了,牧来到餐厅。可能因少了平常的谈话对象,感觉极端无趣。
  「牧,怎么一脸落寞呢!」
  若是平时,牧一定会马上反唇相稽,但,今天他只是毫无气力般的默默瞪视安孙子稚气的脸。
  「人穷却不能志短,别一脸贪婪的表情,让我看了都快同情的掉泪了。」安孙子得意忘形的继续说。
  牧只是默默抚摸下巴。
  「不要再欺负人了。」纱絽女看不过去,说。每次,她总是帮牧解围。
  「没问题,既然你这样说,我当然遵命。」安孙子调侃的说。
  在单恋对方失败之后,安孙子有很多时候行事似已逸脱常轨。
  吃过饭,未来的爵士钢琴演奏家回自己房间,换上针织帽、天蓝色衬衫、白短裤的轻装,一手提着钓具下楼了,领口还披着白手帕,一副钓鱼高手模样,嘴里哼着「Stardust」的旋律。
  纱絽女跑过来,宛如贤妻良母的模样说:「这条手帕太新了,感觉上怪怪的,还有,帽子应该这样戴才对。你可得早点回来哦!」
  「真令人嫉妒呢!连我都会这样觉得,而没有对象的行武和安孙子会有何种心情也就可以体会了。」牧走至玄关的拱门,笑着说。
  橘穿上运动鞋后,轻握纱絽女的手,之后向牧挥手。
  「帮我告诉管理员夫妇一声,要他们不必准备晚饭的菜,我会钓一大堆鱼回来。」说着,橘抛给纱絽女一个飞吻!只有他才可能做的动作。
  「他现在夸下海口,也许回来时只好到鱼摊去买几斤鲸鱼肉交代了。」牧边对纱絽女说,边回到餐厅。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花子一面以围裙擦手,一面走出来。「那位小姐还没回来吗?」
  「为什么问她?是黎莉丝答应买什么礼物送你?」
  「不是的,因为我现在要外出购物,怕午饭会冷掉。怎么办才好?」
  「这个,别理她,她讲过今天吃不下的。冷掉就让它冷掉,你尽管出去购物吧!这儿距离有点远,当家庭主妇的话,每天一定很累,若有一辆脚踏车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伯母骑的话,不是装甲车一定很快就坏掉。」
  「呀,你这人可真坏!」花子被嘲讽,像小女孩般的以胖胖的手比出想打牧的姿势。「那么,我走啦!今天的午饭是广东式的炒米粉,她如果回来,请告诉她用电锅加热一下就可以吃。」
  说完后,花子离去了。
  牧进入餐厅时,纱絽女和行武、安孙子已吃过午餐,正边喝茶边聊天。
  收音机传出探戈音乐。
  「为什么阿根廷探戈称为波登尼亚音乐呢?,一行武忽然抬起脸,问。
  「所谓的波登尼亚在拉丁语里是『港口』的意思,而这里的港口乃是指布宜诺斯艾利斯。」
  「啊,原来是这样。没办法,我就是不懂通俗音乐。」行武一如平日般既讽刺又不像讽刺的说。
  在自认为是艺术家的这些人之中,被指了解通俗音乐不能说不是一种侮辱,果然,安孙子不高兴的板起脸孔,默不作声了。
  行武的讽刺很可能是在下意识之间脱口而出,不似含有恶意,这从他继续若无其事的问「现在播放的是什么曲子」即可明白。
  安孙子没开口,因此行武望向牧和纱絽女。
  随着轻快节奏唱出的歌曲乃是「草原,再会」。
  「这是很有名的曲子呢!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好了,就是『Blue Sunset』,亦即蓝色夕阳。」
  可能是行武的讲话语气也令她不悦吧?可以感觉出她的话中带着挑衅意味。
  「什么?Blue Sunset?」
  「没错!为何这种表情?」
  「你是在讽刺我?」
  「讨厌,你在说什么嘛!你想知道曲名,我就告诉你是『蓝色夕阳』呀!」
  被纱絽女这样一说,行武似领悟到自己的不对,沉默了。但,他内心好像很气愤,呼吸急促,平时苍白的脸孔转为铁青。
  牧不明白他为何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轮流望着两人的脸。
  安孙子大概也是相同想法,稚气的眼眸圆睁,呆然不语。
  在四个人闷不作声之间,音乐结束了。
  日后回想起来,牧终于有所领悟,不过在当时,他完全猜不透为什么行武会对「蓝色夕阳」这种字眼生气。
  打破闷重沉默的是外出回来的尼黎莉丝。看样子她走得很快,两颊通红,脸上沁出汗珠,呼吸急促。
  「啊,橘呢?」
  「他去钓鱼了。」
  「是吗?纱絽女,你可要小心了。如果现在就出现这种情形,以后如何也能猜得到了,他不是变成高尔夫球狂,就是变成钓鱼狂了。」
  「放心,一旦结了婚,我会用我的爱情让他折断钓竿的,我有自信。」
  「讨厌,岂能白白听你讲这种话,回东京后,一定得叫你请客才行。」黎莉丝很兴奋似的说着,转脸朝向牧。「牧,我回来啦!」
  「嗯。花子伯母很担心午餐冷了呢!她说过要用电锅温热。」
  「不要紧,冷掉了也没关系。」黎莉丝洗过手,很在意自己发型似的照镜子,然后才坐下,独自开始吃午餐。但,可能因为已完全凉透很难下咽,几乎没有去挟一口炒米粉。
  「还是把炒米粉加热吧!」
  「不必啦,太麻烦了。对了,明天大家一块去爬三峰山吧!安孙子,你觉得呢?」
  黎莉丝似察觉气氛有异,故意装成很开朗的语气说话。
  「说的也对,都已经来到这儿了,最好去爬一趟。」安孙子似理解黎莉丝的心意,马上同意了。
  「行武,你也要去吧?」
  「嗯。」
  「纱絽女也要去呢!」
  「可是,如果缆车停在半途的话,好可怕哩!」她神情严肃,畏怯的说。
  约莫一年前曾经发生空中缆车在山谷上空数十公尺高处停住不动的事件,在获救之前,乘客必须悬挂在半空中颇长一段时间,而且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四周一片漆黑。
  「瞎说,和橘单独在一起,你应该很高兴的。」黎莉丝语气带刺,冷冷嘲讽。
  「那你可得说服橘一起去!」
  「喂,你们打算把我排除在外吗?」
  「没错,就让你留下来算了。」
  「真是太伤感了!」
  众议一决之后,几人又再继续谈论三峰山的话题,不久,黎莉丝才边吹口哨边收拾餐具至厨房。
  即使曾有过些许波涛暗涌,截至这时为止,丁香庄仍算很平静,除了凶手以外,任何人也无法预知此种平静会在一瞬之间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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