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鲇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19年2月14日2002年9月24日)
海边的悲剧
  一对男女纠缠在旅社前面,
  女的突然跑向糖莱店转角,
  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的男人,
  急急追赶,嘴里叫着巴利渥拉……
  
  1
  
  “……喂,喂,真的没有回家?什么?听不太清楚,请大声一点……喔,果然如此……”
  听到挂上电话,助理制作人呐呐自语的说:“真是怪事!”
  “怎么啦?一大早就……”
  “您已醒来啦?”
  “在枕边被这么大声吼叫,聋子也会惊醒。”
  制作人市木睡眼惺忪的翻过身,伸手将烟灰缸移到身边,不高兴地说。
  他不高兴,并非睡眠被打断之故。而是因为,他们一行人老远跑到神奈川二宫旅社来对台词,却因女主角月濑真弓昨晚七点多,外出过后就没再回来之故。这次的对台词,因女主角缺席,而气氛尽失,事实上,根本就一塌糊涂了。
  “没有回家?”
  “是的,女佣说也没有连络。”
  “稍稍大牌就如此,太任性了。”市木粗眉深锁啐道。在摄影棚里工作不如意脾气发作时,他的表情便是如此。
  “我也问过川口先生,他也说完全不知情。他还非常生气,到底是谁假借他的名义。”
  川口和市木一样也是制作人。昨夜真弓是被一个自称川口的人,打电话来叫出去的。川口虽没有特别反应,但真弓单恋他的事,却是现场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话题。被川口叫去,真弓当然毫不迟疑,欣然赴会。可是,川口本人对助理的探询,却坚决否认打过如此电话。市木们于是也开始感到事态不单纯了。
  市木打了一个喷嚏,把烟蒂抛入烟灰缸,赶紧拉紧睡衣。湘南虽说是温暖地方,但晚秋的清晨,温度依然很低。昨夜,由于加上作者的对台词,排练到很晚,演员大概都还在睡梦中,隔邻的房间还十分宁静。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草拖鞋的脚步声,到了纸门外。
  “早安!”女服务生的声音,“是否已醒啦?”
  “起来了。”市木躺在棉被中回答,打过喷嚏的嗓音稍带鼻音。
  纸门徐徐开启,女服务生进来,跪坐在纸门边问道:“昨晚月濑小姐到了那儿,有消息吗?”
  “不知道,一去就没有回来。”
  女服务生为何特地来问此事?市木很快地起身,诧异地睁开眼睛。
  “因为刚刚刑警先生来,他说海岸有一具女尸,问我们这里是否有人失踪,据说那女人穿方格花纹大衣,红色围巾……”
  助理制作不发一声便跳起来了。不错,正如女服务生所说,月濑真弓是用红围巾包头,穿方格大衣出去的。
  市木和助理,起床脱掉睡衣,换上了衬衫。在女服务生面前,本不欲显露慌张,极力保持镇静,但胸前的钮扣老是扣不上来。
  “在那一方海边?”
  “就在这附近。”女服务生指出方向回答。
  这一家名叫滨木绵的旅社,位于国道进入狭道的底处,沿着海岸悬崖而盖。因此,走出大门向左转,眼前便是灰色的大海。市木他们沿着水泥地小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这是一条稍不留心就会滑倒陡坡。
  下坡路尽头处,已有一群人围绕在那里,还有两三个手持照像机的记者模样的人夹杂其中。尸体一定是在那里,市木、助理表情僵硬地走完急坡,踏着沙地走前去。
  巡官模样的高大男子,目示他们过去。摄影记者一眼看出他的制作人身份,镜头立刻对准过来,快门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是这个,认识吗?” 棒槌学堂·出品
  人群空出了一角,从那里看到了仰躺于沙滩上的女尸。她双眼轻阖的脸庞,在市木看来,有如在安详睡眠中一般。
  “没有错,她是月濑真弓,电视演员……我们制作群和演员是为了今年度电视奖节目,特地来此地对台词的。”
  稍稍口吃地,但是十分有头绪地,市木把昨晚所发生的事,简洁地做了说明。刑警们、记者们都暂停了窃窃私语,专心一意地注视着木市骡马般的长脸,倾听他的说明。
  “我再说一遍,根据法医的看法,这不是自杀,而是被木棍之类凶器,敲到这里致死的。”身材高大的巡官,拍拍自己的后脑说,“这样一来,那个自称川口打电话来的家伙便嫌疑重大了。是谁接的电话?”
  “是女服务生。”
  “嗯,若是她还记得那个声音就好了。”
  “不能有太多期待的。”市木摇头道,“因为月濑小姐久久不回来,在我们之间也渐成骚动;因此就去找那位接电话的女服务生问了很多,但是那个打电话的男人,似乎也提防到这一点,他好像是拜托咖啡厅里的女性传言来的。内容是说‘川口先生在车站等你,请你赶快去一趟’。”
  “这一点以后再来问服务生。”巡官并不失望地说道。
  “那么请问市木先生,由被害者住宿滨木绵,假藉川口制作人名义之事来判断,凶手除非为电视台内部的人,即不可能知道此事。有一位瘦瘦高高、戴眼镜的男人会是谁?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
  市木和助理不禁面面相觊起来,若不明白巡官问话真意,此话是不能随便回答的。
  “老实说,凶杀时刻为昨晚九点左右。在这个时间,有三位目击者看到凶手与被害者在这附近;综合他们的证词,刚才所提的瘦男人便是他。”
  高瘦戴眼镜的男人,在电视台起码有近百人之多吧。但这些人当中,对月濑真弓具有强烈杀害动机的人姑且不论,但单单对她不抱好感的人,恐怕只有两人而已。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看到市木们不作声,巡官追问道。
  
  2
  
  
  站在青山这座显示近代建筑气派的PRTV公司大门口,大矶警察局的格刑警,稍稍显出了怯色。他目睹乘坐计程车赶到,行色匆匆大步跨入的电视女星。胸前挂着计时表,挺胸来往于走廊中的制作人,身为乡下的一个刑警,他不由萌生无名的自卑感起来。
  “我找三原信彦先生。”
  “您是?”
  “我是大矶警察局的格刑警。”他似欲驱散自卑感地大声答道。
  大厅中的候客,不约而同地把奇异目光,投注到这个穿磨损皮鞋,相貌穷酸的他。
  因为事先做过连络,格立即被邀入内部了。转过走廊,搭自动电梯至三楼,三原已等在那里。
  他被带进了会议室,不久前似乎有过会议,桌上还摆着近二十只的红茶空杯。三原把茶杯往一边推,便请他入座。
  “听到月濑真的被杀害,我们都太震惊了。讲夸大一点,都陷入无心工作之感呢。”
  瘦高的制作人,由衷感到吃惊地吁了一口气。近视眼镜里的眼睛,虽稍吊高,却又显出不可能杀人的柔和。
  “请问,三原先生据说和月濑小姐发生过冲突?”格问道。
  “是那件事吗?说冲突也算是冲突吧!”柔和眼睛苦笑着说。上个月,三原由于演技问题和月濑有了一场激烈争论,因此被广告商撤换了制作人职位。最近的月濑小姐,已变得如此任性,也可以说变得如此受到观众喜爱了。而在民营电视台的节目提供人,是具有如此强力发言地位的。
  “可是,不可能因这一点事,我便去杀害月濑小姐吧!”
  “那可不一定。你可说因此名誉遭到损害,人有时候会因意外或一个简单理由而杀人的,就像有人因看不惯隔壁邻居的发型便杀人的。”
  “不可能吧?”
  “是事实。说来,你如果具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问题便十分单纯。有没有?”格盯视着对方的眸子问道。
  真弓被杀的九点这个时刻,他在别处之事,若被证实,三原非凶手之事即可判明。
  “据说凶杀时刻为九点?”制作人以吊眼回视刑警问道,“很幸运,我刚好有访客,我们正在喝酒,其中有一人为女客,我是和另外的男客在喝酒的。”
  “在电视台吗?”
  “不,在工作场所不能喝酒,是在赤坂单身宿舍我的房间。正式演出的第二天为例假,因此和同样休假的广播企划员喝酒,中途演员寺井和子来访,聊了大约三十分钟。”
  “能不能找到他们?”
  “广播电台在别处,所以企划员不在这里,但是寺井小姐应该在这里。”
  三原说罢伸手拿起电话筒。格从开始便一直注视他的双目,但那一对眼睛,始终都十分镇静,没有丝毫怯意。
  又聊了约五分钟,门开了,身材高大,面容明朗的女人走了进来。乳白色毛线衣,蓝色宽大蕾丝裙子、浓眼影,一眼便知为演艺圈气氛之装扮。
  “我正在对台词呀,不过这次的角色我不喜欢,真是厌倦之至。”
  她抱怨着翻了一下裙摆便坐了下来。完全无视旁边的格刑警,连打个招呼都没有,真不礼貌。但是对这种漂亮的女孩,这些无礼态度,也变成合乎时代潮流的电视演员理所当然的态度,而不令人生气。这倒是十分奇妙的人之心理。
  “寺井小姐,这位刑警先生想要知道,我昨夜九点左右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你把所知道的事,告诉他好吗?”
  “在单身宿舍喝酒呀,为什么?”女演员毫不犹豫地回答。
  “理由以后再说。刑警先生,请你问个明白吧,如果这样还不满意,可以到日比谷电台去问那位企划员。从这里每三十分钟有交通车可搭。”他很有自信、明朗地说道。
  
   3
  
  
  从企划员处获得三原信彦不在场证明后,格很幸运地在同一电台,会见了另一嫌疑人物,剧本作家富田一郎。
  他也和三原相同,是个瘦高戴眼镜的男士。但是比起信彦的和蔼可亲,富田却是个神经质,正颜厉色的人,也许是事先知道格是个来追查自己嫌疑的刑警之故,他显得不十分友善。
  “你知道月濑小姐被杀之事?”
  “我听到了。”剧作家简短回答。
  “你吃惊吗?”
  “当然。”
  “据说你向她求婚却被拒绝了。而且不单是被拒绝,还被当成笑料?”
  瞬间,剧本家被羞辱般地满面涨红,睁大肿胀双眼,以注明未定稿之腾写剧本,猛拍自己膝盖叫道:“是又怎么样?”
  “因为昨夜在现场附近,有人看到像你这样戴眼镜而高瘦的人。”
  “别开玩笑!”他又拍了一次未定稿。
  “为什么?”
  “我根本就不在二宫。昨天我是去奥多摩,搜集戏剧资料。”
  “晚上去的吗?”
  “下午去的。走走奥多摩湖畔,爬爬喜爱的山路,不知不觉天便黑了。”
  “可是,一直逗留到晚上九点,不太晚一些吗?”
  “你真是多疑的人。我就是喜欢那儿的夜景。那儿的夜景实在太美啦,真是十分地诗情画意。”神经质的富田,一旦兴奋,反而变成雄辩的样子。
  格并没有相信他的说明。因为,他向住宿于滨木绵旅馆的市木制作人以及他的助理,诘问的结果,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两个嫌疑者。其中一人即三原信彦,已证实有确实不在场证据。那么剩下的富田一郎,就非得是凶手不可了。
  “昨夜九点,你在何处?”
  “大概在立川附近吧?”
  “不能使用附近这种模糊字眼,请你说得明确一点。”格锲而不舍地问道。
  “不可能的呀。我在奥多摩的面店一直喝酒,喝到八点多然后离开。九点,坐青梅线电车,说来差不多到立川的时候吧!”
  “那一家面店?”
  “玉屋,是著名的手拉面店,这就是那一家店的火柴。”
  他手伸入大衣口袋,摸了一阵掏出一盒灰蓝色广告小火柴。火柴上除有玉屋店名外,尚有“深山之味·闻名遐迩·手拉面”十一个字,类似俳句之凸版印刷。
  格抬头瞪了剧作家一眼。想到他欲使用如此小道具来骗他一番,无名之火油然而生:“那家面店在哪里?”
  “泽井。搭青梅线往奥多摩,就在御岳的前一站。因为我常去吃,应该记得我才对。你可以去查一查。”
  口气、表情都十分的自信,令格有意外之感。在神奈川长大的格,从没有到过奥多摩,也没有坐过青梅线。但是为了查证他的说辞,虽麻烦也非走一道不可。
  
   4
  
  
  走出日比谷的广播电台是四点多。从有乐町坐园电中央线至立川。然后转乘青梅线,到达泽井,大约在两个多小时后了。
  进入武藏野北边的山中后,不由产生远游之情,竟思念起暖和的大矶海边家乡来了。想到此时可能正围坐于饭桌边的孩子时,他萌起要买些土产礼物的念头。走出剪票口,外面正飘起雾雨。
  从泽井火车站走到沿多摩川的街道,再左转即可望到雨中的玉屋招牌。他想起剧本家所说的,那里的老头主人是个怪人,搞不好他会拒绝招待客人。确实有理,看到那幢背向街道的店铺,即可知那老头有多怪。
  屋子装潢也一点不像面店,反而像个农舍。格已经决定,不仅要调查事情,也要好好享受一顿晚餐。一边品味手拉面,一边又能戳破嫌犯的说辞,说来这也是刑警生活,才能获得的享受。
  这一家店铺,并无一般面店常见的餐桌、椅子等摆设。格由圆脸的胖小女孩带领,进入卸除纸门的内部房间,房间里除了长形餐桌和变了色的榻榻米外,连一个客人也没有。小女孩也许认为他光临能解闷吧,红润的脸蛋上,露出最娇媚的神色伺候他点菜。
  格看了一遍壁上悬挂的菜单,点了一客炸河蟹。这是一位同事出差长野县时曾经吃过,回来后赞美不已的佳肴。听到此话后,格也暗暗欲尝试一次名菜。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地达成心愿,寄望之深是不用说了。
  竹筏般的长方形碟子盛着精致的河蟹上桌了。排成横列的炸河蟹,还活生生般举着大镰刀,看似形状怪异,但一口咬下,却是松脆香酥,美味无穷。
  手拉面还没有来。他又叫了一客腌醋岩香菇,以便下酒。虽知道岩香菇生长于悬崖峭壁。采取者只靠一条绳索维系生命,却没有料及能轻易在此品尝这种山珍。
  但是,岩香菇并不美味。其所以被珍视,并非因其味道鲜美,只在于它的稀少价值。
  “好像橡皮筋嘛。”
  “也有人笑说嚼雨衣呢!”小女孩笑容可掬地答道。
  “在何处能采到?”
  “那座山上。”她指着多摩河隔岸的山腹说。
  山陵正蒙在雾雨中,山腰处还有点点萤光灯的白光。举目凝望,照耀山上和街道的,俱是梦幻似的萤光灯。看惯大矶农家橙黄色电灯的格,眼睛看到荡漾雾雨中之苍白光线,有如置身异国之感。无端地忆起剧作家所说的,“诗情画意”,现在才真正领悟了。
  格含酒,将岩香菇放入口中。
  他变得极不愿摧毁这般惬意的气氛,去调查富田一郎的什么不在场证据了,但现实却不能让他有如此诗意雅兴。
  “手拉面还没好?”
  “是的,因为手工赶制较费时间,我们老板有怪脾气,你若催他,他便做出难吃的面条给你。”乐天派型的这位胖姑娘,呵呵笑着替他斟酒。
  “到了冬天,这儿很冷吧?”
  比湘南至少要低五度,格内心想着问她,她却毫不介意地应道,若爬到御岳山顶,可要更冷哪。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天下事的幸与不幸,论起来都是如此相对的,在此似乎由这位胖姑娘学习到了。
  格露出苦笑放下杯子:“请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一位叫富田一郎的作家?他说最近还到过这里……”
  “这个……”她侧着粗壮脖子想了一想,“是那位个子高高的人吗?”
  “对,个子很高,理光头的……”
  “不对呀,散乱头发,戴眼镜……好像在广播电台或电视台工作的人。他们来拍外景的时候,常常成群结队的来吃面。”她似乎对富田很熟悉,明确地说道。
  不错,这位广播作家,爱做艺术家打扮,留了一头散发。
  格拿出向电视台借来的周刊杂志,打开彩色画页,把照片中的数位剧作家提示她看,她一眼便指出了富田。
  “我再请教你,这个人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大概七点多来,喝到八点左右。”
  “一个人来?”
  “是的。”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看过他?”
  格所以如此问她,是怕她受到收买做伪证的缘故。但是毫无戒心的她,仍然笑容可掬地说,他和出来的老板打过招呼。这位顽固老头,不知何故和剧本家十分投缘,据说偶而还会坐下来下一盘围棋呢。
  玉屋的手拉面,色泽黑而纯,再加上断裂细碎,真是出乎意料的难吃。行家一致公认的著名手拉面,没有不好吃的道理。也许,被这位怪脾气老头断然证实了富田一郎之不在场证据,格的心情遽变所致吧。
  总而言之,下午八点人还在奥多摩的富田一郎,不可能在一小时内,现身于二宫去杀害月濑。格苦涩着表情,喝下了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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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口秋夫为音乐节目的制作人,每周日晚间的专属交响乐团演奏,就是他主要制作的节目,此外他也制作轻音乐节目。去年春由关西少女歌剧团跳槽到电视界的月濒,就是在这个歌舞节目中,与川口渐渐熟悉起来的。
  川口毕业于音乐大学,这对他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因为在交响乐演奏时,要同时指挥三部摄影机拍摄画面,制作人本身若非对音乐及乐曲构成具有相当素养,是很难胜任愉快的。
  说来川口为中等身材而强壮的人。乍看之下不像艺术大学出身的人,或许更像体专出身或职业摔角节目的制作人。在一切讲求唯美的电视公司上班,他的服饰装扮相当考究毋宁是理所当然,但他就是有些不调和之处。譬如一身时髦而流行的衣着,放在口袋里的却是脏兮兮有个破洞的手帕,或者皮鞋一个礼拜没有擦过。在电视台里,毫无瑕疵且很会打扮的众多男士当中,真弓却选上他,爱上他,或者就是被他的这一点吸引吧。
  真弓是个轮廓清晰的美女。近来电视演出方面也相当熟练了,不仅参加综艺节目演出,在戏剧方面的实力亦广受注目,经常被选出担任重要角色。这次被选上担任今年度电视大奖节目的女主角,即是她的演技、造型方面的号召力受到重视的表示。虽然如此,川口却对真弓不具好感。她遇事显现出来的好强、倔强,爱慕虚荣及任性,都是他最厌恶的女性类型。他对于真弓逐渐变得不忌讳的示爱举止,依然保持视若无睹的态度。
  然而,真弓被假藉他名义的人骗出,而遭到如此悲惨的结局,不管喜欢不喜欢,他是感到非常哀痛的。他想到她遇害的现场去凭吊,但是,为了参加电视大奖祭典,每家电视公司都像遭到台风袭击一般,忙得一团糟。PRTV当然亦不例外,连他这个与戏剧节目无关的人员,都被抓去担任令人不耐烦的翻案剧的现场指导。
  因此,当川口搭乘电车动身前往湘南时,是这个节目播出之第二天下午,离真弓被害整整一个星期了。川口本欲直接到二宫的。后来在电车上考虑再三后,便在前一站的大矶下了车,先向主任巡官采问其后的侦查状况。杀害她的凶手,虽被目击到他的身影,但至今仍逍遥法外。
  车厢里,一个似乎要去热海方面做慰劳旅游的新兴宗教团体,旁若无人般地高声诵经,在这般的喧吵中,川口无端地浮起真弓所作过的种种求爱举动。追忆中的真弓,始终露着凄切而无奈的笑容对着他。
  面向国道,原木的建筑物,便是他所欲拜访的大矶警察局。爬过了石阶,右手边有大叽警察局,左手边是少年咨问所的招牌。川口拿出名片,在会客室会见了办案的主任巡官。他是个肩膀、脖子、鞋子都比川口大一圈的人。身体每转动一次,屁股下的椅子,便不堪负荷地发出哀鸣声。
  “老实说,三原先生和富田先生都具有不在场证据,因此,虽然我们还在追寻高个子、戴眼镜的人,但侦查是陷入停滞状况了。”不停地抽着烟,巡官露着愁眉不展的表情说道。
  侦查不顺,办案人员之苦恼与焦虑,川口亲自面对着,才有了真实的了解。
  “假藉你名义的凶犯,由哪儿向旅社打电话,现在仍旧无法查清楚。面店、餐厅等公共场所。但找遍二宫,也无任何结果。总之,看过凶手面貌的人,只有那个女性而已,我们至今还十分重视这一条线索。他或许借用了一般民家的电话,然后就拜托那家太太打电话。因此,我们也找遍了二宫全部有电话的家庭,结果依然不明。”
  巡官重新点上一支烟后,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道:
  “凶手逃逸之际,也没有利用国铁、客运汽车,这么一来很可能是拥有自用车的人。若说自用车阶级,演艺圈的可能性就浓厚了。”
  “嗯。可是月濑小姐被电话叫出的时间为七点,而她被害的时间为九点。在这两个小时中,凶手与被害人在何处?做什么?没有这方面的目击者吗?”
  “她们在休闲屋。现场附近山崖上有一处出租休闲屋。当然现在季节已过,等于是空屋。就在其中的一间里,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可是,月濑小姐是因为我才出来的吧?她若发现叫她出来的人不是我,难道不会立刻回旅社吗?不可能还跟他到那种休闲小屋,在那儿待了两个小时之久。”
  “所以我认为,凶手若是你,一切便顺利成章。”
  “别开玩笑。”川口忙摇头否认道。
  “那天晚上我在电视台,我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并且我不高,又没有戴眼镜。”
  巡官看到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的川口,觉得很好笑吧,歪起任由胡子乱长的双颊,露出黄色牙齿笑道:
  “这是只向你透露的看法。我以为月濑小姐,明知对方是谁而同意出来的。并且事先已知他借藉你名义打电话来约她。因此她毫不惧怕地跟凶手到休闲小屋去玩乐。然而不知何故,竟起了冲突,而引起了突发性凶杀案。当然,这仅是一种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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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警察局前搭乘客运汽车,经由国道大约十五分钟便到达了二宫。停靠站前左转有一小街道,街道口竖立着用油漆写在木板上“袖浦海水浴场”的简陋拱门。川口由这样小器作风的看板,看出二宫地方当局之财政拮据情况,觉得和自己的口袋相差不多。
  穿越拱门,这条狭窄而萧条的街道,笔直的通往海岸。街道两侧,除了稀稀疏疏的几家糖叶铺、茶店、小杂货店外,其他的便是一般住家。命案之夜,在现场附近看到头里丝巾的真弓和凶手的人,便是这一带的居民。
  中途走过小十字路口,住家尽处左侧,便是真弓等住宿的滨木绵旅社。从旅社正门看去是铺小碎石的弯曲小径,以及剪得十分整齐的庭院树木。竹篱上还有八个成熟的探头柑橘果实。
  越过旅社门前,路在山崖边便停了,正前方是灰色波涛的大海,通往海边有一条铺水泥的陡峭坡道。稍不留心,便会跌倒,一路翻滚至海边沙滩。川口于是注意脚下,徐徐踮脚慢走,终于来到了沙滩。这里就是真弓陈尸的地点。
  海岸寂静无声。在长长的海岸线上,除了一个携狗的妇人,以及三两个海钓的人外,便无其他人影,川口伫立一会,心眼里似乎目睹到,倒卧于沙地上的那个好胜的女人。低云下的海水,无限地扩大展现于眼前,在迷蒙的水平线彼端,依稀听到渔船柴油引擎响声。在川口耳朵里又似乎是真弓的招魂歌。
  川口走了两三步,回头看山崖,在那翠绿的松叶间,约有二十间积木一般的休闲屋;木板壁涂上粉红色、乳白色,参差点缀其间。玻璃窗冰冷地面向海边,似乎是睁着眼眨都不眨一眼的盲人义眼。
  他想看看休闲屋内部,便走了过去。但是巡官所说的那间D3号休闲屋,门口被圆木条钉住无法打开。川口只好死了心,回头走到海边,如同每一个人所做的那样,坐到沙滩上。
  海浪虽无波声音却也不小。背后松林中,响起一阵阵山鸠的鸣叫声,鸟儿如同回应波浪声似地;大大地,响亮地鸣啼了将近十分钟之久。川口一边聆听山鸠的叫声,一边却想起杀死真弓的男人。想到这个凶手,在杀人之后,竟毫不受良心苛责,而若无其事地悠闲度日时,愤怒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究竟凶手是何人呢?川口有查究其人,掀开其真面目的冲动。但是,只知其为高个子戴眼镜之人,线索实在太少了。
  突然,他抬起头,把不定的目光投向海的彼方。他想,刑警们究竟有没有探听到充分消息?职业上他们是熟悉侦讯要诀的,但是刑警作风也易使人起反感,是否有目击者,连所知的一半都没有提供出来呢?川口想,若是他出面去打听的话,对方或许会松口,或许能发现新线索。
  川口来二宫,本来并无积极意图。虽对当局的办案迟迟无进展,不无遗憾之感。即使如此,也无自己做调查的企图。而现在会有这个念头,是由于站在真弓被杀害、陈尸的沙滩上,这种临场感所引起。川口并非侦探,而是音乐节目制作人;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侦查凶犯之能力,但是,他认为自己若如此做,是对死去的真弓的一种奉献。于是,他毅然地站起,拂去沙尘,再度爬上了陡峭的急坡。
  从巡官处听到的目击者之一,是十字路口糖叶店转角前的家庭主妇。除一角栽有一簇黄色菊花外,整个庭院便是种植青葱的菜圃。
  傍晚时分,她好像在厨房准备晓餐,川口叫门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主妇在围裙上边擦着手出来应门,她不厌其烦地应对这个不速之客。
  “从澡堂的回途,就在那边路角看到的。一对男女纠缠在滨木绵旅社前面那边;然后,女的突然跑向糖叶店转角去了。她是个头包红色丝巾,身材苗条的人。真是可怜!”
  “男的呢?”
  “他也从后面追上去了。他大约一七五左右高,戴眼镜,穿着大衣……”主妇端坐,双手叠在膝上说。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说起来……我只注意到,他是个三十多岁,没有戴帽的青年人。”
  “声音呢?有什么特征?譬如沙哑,或者低沉。”川口把想到的话随便问道。
  此时主妇突然侧头做出沉思表情:“说起来,他好像边追边叫喊着奇怪的语言,不晓得是九州或东北的方言。”
  “怎么叫法?”
  “这个嘛……我听不懂,好像是利渥拉……或是塔利渥拉……”
  川口不禁如接到口令的士兵一般,直立起身体了。
  少年时代在仁川长大的他,简单的韩国话现在仍然能讲。主妇所听到的语言,并非卡利渥拉,也非塔利渥拉。可能是“巴利渥拉”吧。向跑步而去的真弓叫喊“等一等”的韩国话,便是巴利渥拉。
  月濑有韩国朋友,和他在休闲屋里待了两个小时之久,虽很难想像。但是凶手倘若为韩国人,那么警方即轻易地陷入这个盲点,做了方向错误的侦查了。侦查一直无法打开,无宁是相当自然的。
  这点收获如同一粒小核仁,他并无主张这个想法为正确之自信。提供给主任巡官,虽是好办法。但若结果发现毫无关联,而受到耻笑,他却是不愿意的。他想还不如自己来,以这一小点核仁为起点,去搭建一个事实。直接去寻找韩国人,而后再向巡官连络亦不迟。
  二宫是人口稀少的小乡镇。因此,行凶后凶手若利用任何交通工具逃逸,车站职员、车掌小姐、计程车司机等应该留有印象,巡官即因无这方面情报,把凶手认定为自用车阶级。但是,川口却做了相反的想法。具体说,即这个韩国人是否为二宫的居民?因此,不需要利用交通工具逃逸。
  现在川口所要采取的手段已决定。那便是在这个小乡镇居民的韩国人中,去寻找符合目击者所描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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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拱门,国道斜对面便是小小的二宫邮局。川口去拜访了该局的邮差,欲向他探听有关小镇的韩国人情形。
  这位晒得黝黑的中年邮差,停下整理邮件的手,透过金属网回答说,有一个可能是住在原田村的崔七星。并在小簿上写下住址与略图,撕下来给他。川口道了谢,带着紧张的心情走出邮局。
  川口一旦回到拱门前,便转到先前走过的街道相反方向,通过南口小小的商店街,并越过前面的东海道本线平交道走去。
  二宫的特点为,一切规模都是小巧而可爱,平交道如此,平交道过去弯曲河流,石头满布的葛川也是如此。小河那边突出的峯岸山,也都是令人联想到巨人的玩具般,小巧而可爱的。而在这座小小的峯岸山麓边,有个积木般的村落,便是原田村。
  这里是农家与非农家各占一半的混合村落,每个家庭院都可看到艳红的柿子沉甸甸地吊在巢树上。崔家在村落东边,太阳光照不到的木板墙头,生出菁苔。
  刚下班回来的崔七星,正在柿子树上采水果。他应着川口的来访,轻巧地爬下来。川口仰视这位穿凉鞋的青年。正如邮差所说,崔的身高的确有一七五公分高。戴眼镜的这位瘦高青年,细眯着修长眼睛俯瞰川口。
  “不对,这是误会。我和月濑小姐从来就没有交谈过。”听不到一半,崔便激动地涨红脸摇手说。
  “那么,为什么去了休闲屋。”
  “你们弄错了,那个女人不是月濑小姐。”
  “那么是谁?你叫喊着巴利渥拉追上去的女人是谁?”川口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事到如今,崔觉得无法再隐瞒似地垂下目光说:
  “我的爱人。因为我是南韩人,而她是北韩人的关系,我们不能公开见面。那天晚上,我们难得相聚,好好地交谈了。而看到我们的人却误会,以为是凶手和被害人。她也住在二宫,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她。”崔说,“可是请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因为我们的同胞很麻烦。若是做得到,我就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他突然放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
  “没有问题,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不告诉任何人。”
  川口觉得他的话可以相信。身为电视明星,正在走红的月濑真弓,不可能和住在这样地方的外国人有牵连。这也是一开始便悬在川口脑际的疑惑。
  “那么我就说。我们离开休闲屋已十一点多,回途当然经过那条水泥山坡路,当时根本没有尸体在那儿的呀。我带有手电筒,不可能看不到。”
  “……”
  忘记了回答,川口楞住了。崔的谈话能相信吗?此事若是事实,那就遇上新谜题了。没有尸体的意义是什么呢?
  三十分钟后,会见崔的爱人得到证实后的川口,拖着疲乏脚步,在吊满小铃兰灯的北口商店街,走向火车站。狭窄的街道两侧,有鱼铺、肉铺,还有悬二宫名产落花生招牌的豆子店。然后是两家五金行面对面地开着。处于如此小镇,同业碰头或许难免,但如此面对面做生意,一定不好做吧。一天中,这个时辰可能是生意的繁忙时,提着购物袋的主妇,显然十分多。
  左侧稍稍后退,背对着葛川有一家小电影院。收票小姐一手提着水桶正在洒水,做开演前的准备。川口无心地仰望悬挂在那里的强盗片看板,并望了一眼看板中男女明星的画像。也许是画匠手法,其中一位面带笑容的人像,很像川口所熟悉的面容。当川口正因此而联想到她时,猛然屏息停步了。因为,他此时也注意到,她亦具有杀害真弓的动机。
  
   8
  
  
  由于真弓遭遇不幸,接替她的是寺井和子。原来,剧本家编戏之初,是以真弓或和子为假定女主角而编写,因此由和子接替担任女主角,无宁为当然之事。
  “虽很难过月濑小姐的事,但女主角由你来当,我也很放心,希望你能争取到文部大臣奖。”彩排席上,剧本家如此鼓励和子说。
  戏剧节目是完成录影后再播放的。当最后拍摄工作完成,和子由摄影棚走出时,川口将她邀到交谊厅。PRTV的这个交谊厅,电视圈里的人都称呼为PR银座。自中午开始至夜晚十点半,剧本家、制作人、演员等熙熙攘攘,热闹异常。但是深夜的此时,却空无一人。
  “什么事嘛?”
  “我要向你打听一件事。”
  化粧后的面容虽一瞬间显出阴沉,却立刻恢复,她以明朗表情谄媚笑道:“干嘛,那么严肃的样子。”
  “我正在想杀害月濑小姐的凶手是谁。警方正在追缉高个子戴眼镜的男人,但我却已查出,那个人与命案根本无关。也就是说,警方一直认定凶手为男性之事,非修正不可。”
  “这又怎么啦?”
  “也就是说,凶手可以为女人。”
  和子怔了一下,目光亮了一下。
  “凶手为女人,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警方认为向滨木绵打电话的女人,推测为酒吧或咖啡厅中的女人,因受人之托叫出月濑小姐,但一直查不出此女人。查不出来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因为那个女人就是凶手。”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就是凶手。因为月濑小姐若不在,编剧一定会找你当该剧女主角。对于一个演艺人员,那一个不想当艺术大奖节目的女主角?”
  目睹着这位女演员胸腹剧烈起伏,川口无情地说出一切,虽然她不无可怜之处,但既然知悉事情真象,非说出不可。
  “可是,川口先生,她被害的时候,我是在东京呀。我到赤坂的单身宿舍,拜访三原先生的。”
  “不错,你是想说不可能到二宫杀人吧。但是月濑小姐并不一定是在二宫被杀害的。”
  “不对,不对,你胡说。”
  川口以目光阻止欲起身的和子,继续说:
  “我没有胡说。当晚十一点过后有人通过那个地点,我找到他们问过,他们说当时根本没有尸体存在。也就是说,月濑小姐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夜半以后才被搬到那里弃尸的。”
  “乱说。”
  “不是乱说,你先驾车到二宫,假藉我的名义叫出月濑小姐,强迫她上车载到东京,然后在车中打死她后,才去拜访三原君,那是为了要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没有这一回事。”
  “离开单身宿舍,你再度驾车到二宫,把她的尸体,从那个坡道推落下去。”
  “……”和子沉默下来了,朱唇歪扭着。
  “当然外行人的我,不可能提出许多物证,但也并非凭空推测,我也到你家问过你家佣人,她说当天晚上你三点过后才回家。”
  “我去参加对台词。”
  “你如此骗了女佣人,但是这个谎言说不通,我找遍了所有电视台。当晚你应该空闲才对,根本没有参加对台词。”
  “……”
  “我打算经过十二小时后便打电话给那位主任巡官,知道吗?”
  “……”
  正和汹涌而上的激动搏斗似地,女人全身颤抖坚持着,不久她抬头掩面,放声痛哭。
  川口无法憎恨和子。他默默看着她的哭泣,内心想道:和子与被杀害的真弓,毕竟都是无法抗拒这个巨大社会趋势的可怜牺牲者。
  “川口先生呵,怎么可以叫女人这样哀哭呀。”
  过路的一位制作人,在他疲惫的白皙脸上,浮起揶揄笑容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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