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鲇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19年2月14日2002年9月24日)
青色密室
  青惨惨的日光灯下,
  套着青色布罩的抬灯放一旁,
  灯旁的红色蜡烛发出灰涩涩的光芒,
  制作人就倒在旁边的回转椅上,
  他在拍戏吗?还是……
  
  1
  
  “相田先生放开,我说放开就放开。”
  “别激动!冷静点,信浓先生要冷静。”
  管理员由背后抱住信浓冬人,好言相劝不可动粗。然而年已六旬的他,根本无法抓牢年轻的信浓,几乎被甩开。
  这儿是南风庄宿舍的饭厅。制作人樫村胜彦正在看电视时,从外面喝醉酒回来的信浓冬人找他麻烦,演出了一场大打出手的全武行。
  烟灰缸被打落在地板上,烟蒂也掉了一地。
  “相田先生放开他,让他尝尝我的勾拳有多厉害。”
  制作人兼演员的樫村,苍白脸上浮着冷笑,睥睨着信浓说。他身披晨袍,双手插入口袋的姿势,看来从容不迫。高大健壮的他,与其说是戏剧制作人,不如说是重量级拳击冠军来得适当。
  信浓冬人则一看便知,是个瘦弱、神经质的男人。平时他戴一副细框厚镜片眼镜,更显得神经质。削尖的双颊,因激怒阵阵抽搐着。
  “混蛋东西!你竟诱拐我心爱的千里……”
  “喂,原小姐是对我有意思,才答应我的求爱呀。像你这样的细竹杆,会有女人看上眼?”
  “他妈的!相田先生你放手。”
  信浓冬人嘶声叫喊极力挣脱。他下颚滴血,是由于欲殴打樫村时,连饭桌一起翻倒,撞裂了唇角。
  “樫村先生请你回房间好不好,你留在这里信浓先生只会更激动。”
  “所以说嘛,给他一拳让他清醒。”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吃南风座一锅饭的同仁嘛。信浓先生你已喝醉,今晚就看在我面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迈的管理员被一屁股摔坐到沙发里去了。阻力既已挣脱,信浓冬人便高举手臂直往樫村冲过去。可是他哪是体格健壮的樫村的对手,一声钝重声响,冬人已被击倒在地。
  “来吧!再给你一拳。”樫村擦拳耸立,睨视脚下的瘦弱演员道。
  “当然,我怕你吗?”信浓踉跄站起,酒醉的脸孔却一片铁青,只有一双眼发出熊熊怒火。
  信浓这次没有立即冲过去,细步捺脚做半圆形移动,然后背对饭厅门口时,倏地停止了脚步。
  “喂,你不是想逃吧!”樫村面带冷笑说。但话没说完,他的双腮突然抽搐起来,变成尖叫道,“怎么可以动刀!”
  “要你死。”右手握着大型弹簧刀,信浓以十分冷静的声音说。大概是归途时在五金行买的吧,那是一把崭新的弹簧刀,刀刃看来十分锐利。
  “喂,不能动刀,太卑鄙了!”
  “诱拐女人更卑鄙。”
  樫村后退了一步。信浓便迫前两步。饭厅没有其他出入口,窗户也关闭着。
  相田却呆坐于沙发上无可奈何。他生怕劝架不成,自己反而挨刀。他也跟樫村一样,张口结舌,双肩起伏,呼吸急促。
  樫村接连后退了两一二步,迂廻到翻倒的饭桌后,小心注视信浓的动静一会后,迅速拉过椅子高举起来喊道:
  “过来呀!砸死你。”他恢复声势地挑战道。樫村留着双鬓的侧脸,可说一副舞台上反派角色模样。
  “来啊,孬种!”樫村再度叫道。
  信浓无言地踏前一步,代替答覆。在一侧旁观的相田,双膝不禁抖索起来。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经验过的事件也不少,却从没遇过双膝如此抖栗的场面。他正欲举手开口制止,却发不出声音。连想吞口口水,都力不从心,脊背窜起一阵阵的寒意。
  突然相田听到脚步声。
  大门猛然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健壮的警察闯入。他双手持枪,做出开枪姿势,背后伫立着一脸害怕状的武田藤枝。
  太好了,她报警了,相田以感谢的目光投注藤枝。擅演老太婆的这位年轻女演员,却全身畏缩,一脸的惊惶失色。
  警察处理过此种场面,以老练动作,一个箭步靠近信浓,轻易地即把弹簧刀夺取下来。
  冬人痴呆地望着警察,唐突地发出怪叫声,冲开门口处的藤枝,夺门而出。
  “究竟怎么一回事?”警察以冷静目光看了看三个男女后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一点点小口角。”看到相田欲开口,樫村抢先回答,“尤其他已喝醉。”
  “为何事吵架?”
  “小事情,分配角色的纠纷。”
  他想伸手取名片,没注意自己穿的是晨袍;于是整整衣服,自我介绍道:
  “我是南风座剧团制作人樫村胜彦。刚才的那个人是演员信浓冬人。在我们剧团里,因角色分配起料纷是常事,并不稀罕。”他说着,同时梳着他的长头发。
  警察似乎不满意:“可是动起刀来未免太过分吧,每一次角色纠纷都如此吗?有一天会真闹出大事来的呀!”
  “那是,因为……”樫村只一味梳他的头发。
  门开了,原千里走进来。她是小巧玲珑,小麦肤色,目光锐利的女人。着绿色半外套。容貌、穿着,都颇具野性美。
  “咦?”她睁着疑惑眼睛,环顾室内问道,“什么事?”
  “没有什么。”樫村回答。
  武田藤枝仍旧苍白着脸,把弄着浮雕胸针。
  “好吧,我送你回二楼房间,今晚你最好留在房间不要出来。”警察僵硬地向制作人说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嘛。”
  警察往二楼走时,背后听到原千里尖锐高昂的声音问个不停。
  
  2
  
  
  “昨晚,麻烦你啦……”管理员相田,弯腰面露恭维笑容行礼道。他和昨天一样,穿旧部队制服,腰间扎的是毛巾,冒出上衣的下摆。头发虽剪短,伹由于满头银白,若只见头部,别有一番风貌。
  “没有什么。”警察答道,“刚好巡逻中路过宿舍门前,那位女演员突然跑出来……”
  “是的……真……”管理员暧昧地应道,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信浓先生怎么样啦?”
  “镇静多了。早上喝了一杯牛奶后又回房里去了……”
  “樫村先生呢?”
  相田盱眼看了一下警察,几条粗皱纹浮在凸出的前额:“早上有他挂号信,可是按管理室电铃……”
  他说明,管理室有数枚按钮,按铃时房间电铃会响。
  “……可是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于是我跑去二楼房前叫他,他都没有起来。由于有过昨夜的事,我有一点担心。”
  “是不是吃安眠药睡觉的?”警察轻描淡写地问道。
  “可是那样的铃声都吵不醒,真怪呀,而且由门缝可见到灯光,他睡觉一向有熄灯的习惯。”
  “……”
  “还有起居室隔壁卧房面向马路的窗户,有一面开着。他老认为夜雾有毒,所以应该不可能开窗户睡觉。”
  “那就奇怪了。”警察呐呐说道,“好吧,我陪你去看看。”
  “拜托你了。”
  他向坐在办公桌的同事,无言地打个招呼便走出派出所。外面是晴朗的好天气,头顶上有老鹰的叫声。
  “我真有一点心绪不安。因为他是惹人憎恨的人。”上身略弯地走着的管理员说道。话虽自己提出,他又不欲说樫村坏话似地。
  “那个人吗?”
  “这么说虽不太好。譬如他对前任太太,也实在太过分。最初是爱得要死,半哄半骗地结了婚,不久却又生厌,于是拳打脚踢对待她,残暴异常呢。”
  “他是异常者?”
  “也许是吧。他一向都是这种作风,我总认为有一天会受到报应。”
  从派出所至南风庄,距离不到三百公尺。路面都是柏油路,上班时刻已过,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你们公寓的住民,大多是怪人呵。听说没有一个正常的上班族?”
  最近才调来的这位警员,似乎对南风庄没有认识。
  “没有。南风庄是为了南风剧团独身干部,特地兴盖的宿舍。”相田骄傲地说。
  转过公用电话亭,便看到两层楼建筑的南风庄。由于毗邻市中心的住宅区,空地不大,但青色的磁砖墙和蓝陶瓦屋顶,使这幢西班牙式建筑,显得十分突出。只是水泥砖砌的围墙,稍显粗糙,不相称而已。
  二楼面向马路的一面窗户开着。
  “那便是樫村先生卧房的窗户。”管理员指着窗户说。乳白窗帘在春风中飘荡着。
  “我先看看公寓内部。”警察说。
  入门处右侧为管理室。走廊向左右方伸展,正前方则为有扶手的阶梯直通二楼。爬上楼梯,在走廊中段南向的房间便是樫村的住房。
  似乎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对侧房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女人探头出来。她发型怪异,有如西洋女叫化的扮相。
  “呃?”她欲言又止,默默跟随管理员背后。卸下粧的扁平脸蛋,露出十足好奇的表情。
  亲眼目睹了从门隙及钥匙孔透出来的红光,警察亦加深了疑惑。他连连敲门,并叫喊樫村名字。但都没有回音。
  “奇怪?”
  他手握把手左右转,推拉,好像上了锁,动都不动。
  “奇怪吧!”
  “拿钥匙来,打开来看比较好。”
  “我没有钥匙。”管理员辩解般地说道。
  “你墙上不是挂着钥匙?”
  昨夜送樫村回房后,在管理室管理员曾以茶款待他,当时他看到墙上有钥匙。
  “那是……”管理员搔头说,“钥匙前天过平交道时,不慎掉落,来不及捡就被电车辗坏了。”
  “嗯?”结实的警察面孔,露出困惑表情,“那有没有不用钥匙的开门方法?”
  他呐呐说要查看合页。若是普通合页尚有抽出轴心之方法。但这却是隐藏式合页,除非把门扉破坏,即无从打开。
  “那就从窗口进去,有没有梯子?”警察问道。两人说话声逐渐提高,走廊也出现一张张演员脸孔。毕竟是时髦行业,他(她)们身上的睡袍不是粉红色便是枣红色。信浓冬人却已换上长裤与毛线衫,一手拿着卷起来的周刊杂志。
  “附近木材行有梯子,我去借。”管理员说。
  “我也一起去。我警告各位,请别碰这个门。信浓先生,这儿就交给你负责。”警察吓唬道。信浓反射地颔首,将厚重镜片底的神经质目光,投向那扇门。
  向木材行借到的梯子很长,是竹制的,警员、管理员及木材行店员,三人一路磕磕碰碰的,好不容易才搬到了南风庄。
  进门后欲沿水泥薄墙走向窗口下面时,警察不禁停住了脚。昨夜没有注意到,前面是一片刚整理得十分平坦的花坛,在那黑色的泥土上,此刻已长出淡绿色的双叶嫩苗。
  花圃里还分门别类地竖起小木牌,并写上翠菊、金莲花等花草名称。如果有人从那开着的窗口出入过。当然会在此花圃上留下脚印才对。但是花圃的松土上却连猫狗踏过的脚印都没有。
  怎么办?警察以采问目光瞧管理员。
  “没有办法,我们走边缘好啦。”
  “好可惜,才刚刚抽芽。”
  经过商议后,三人又七手八脚地通过花圃;把梯子竖立在窗口。然后由木材行店员扶住,警员和相田相继往上爬。竹制的梯子,每当他们踏上一步,便如橡皮一般地弯曲一次。
  在店员仰望中,他们爬到窗口,一伸手抓住窗框便轻易地进屋里去了。
  卧房看来并无异状。床头柜上搁有空水壶,与看到一半盖放在那里的书籍。通起居室的门关得好好的,从隔房听不到一丝声音,反而突然激起两人的不安。
  警察因紧张而紧闭双唇,小心翼翼地梭巡着;浓眉、晒黑的脸孔,似乎给管理员一种信赖感。
  警察取出手帕,轻轻包住把手,小心消除指纹,推开门。当门打开时,管理员看到了预料中之情况,也不禁屏住气了。
  “你就站在那里,我进去看。”警察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激动。
  
   3
  
  
  面向走廊的门是由总局派来的侦办人员打开。
  他们也照着管理员的路线,经过梯子进入卧房,先查卧房,找到起居室的钥匙后,用钥匙打开房门。两把钥匙是从尸体穿着的晨袍口袋,以及死者所坐的书桌抽屉中找到。管理员室的预备钥匙既已毁,能够开启樫村房门的钥匙,只剩此两把了。
  盖这幢南风庄公寓的人,是三位后援会的资本家。住屋的隔间采纳了演员的意见,各户由一起居室,一卧房构成。开门处即为起居室,也就是发生命案之处。
  打开隔间的门,便是放有一张双人床的卧室。单身者专用宿舍配备夫妻用的双人床,听来有些怪异。但双人床并非夫妻同床才能使用。这些后援会的老板们,比谁都知道,单身汉享用宽大床铺之舒适感吧。
  卧室的两扇窗户中有一扇窗打开着,警察即由此窗口进入。凶手当然也可能由此窗口逃脱,若准备有绳索之类东西,要下来即易如反掌。并且,此房间正下方为厨房,晚间并无人,即使大象吊在那儿,也不会引起骚动。只是地面的花圃上,并无一个足迹之事,成为此猜测的最大阻碍。
  而床铺并无睡过觉之痕迹,也没有开灯。
  “中间的门是关着的吗?”由总局派遣来的巡官问道。俊美男子的警官,固然令人有点不可靠之感,但是,这位实在太丑了。大而方的脸,脸孔中央坐镇的是朝天狮子鼻;双唇宽厚,粗大的镶牙发出闪闪金光;肿胀眼脸下露出恶意的小眼,充满着疑虑神色,时时还会发出令人心寒之闪光。
  “关着。”
  “另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被害着似乎不抽烟,譬如烟味,或香水味等……。”
  “没有。”
  “哼!”巡官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一位令人厌恶的男士。
  “您有没有问题?”
  “我没有。”这位男士没有给巡官一个正眼,盛气凌人地答道。
  管区警察认为他讨厌,是在这个季节他还穿三件式西装,蝴蝶领带,背心胸口挂着金锁链之故。不仅如此,他还留着威尔逊式的胡子,一头油滑光亮的黑发。
  说他厌恶,他是从头至脚底都令人十分厌恶的人。修长手指,连指甲都经过一番修饰,如同演艺人员一般;上装的衣领还择一朵警察从未见过的青色花朵。
  是巡官太丑了,才使身边的这位男士显得特别英度。抑或,巡官站在十分英俊的绅士旁,才更显其丑陋呢?总之他俩是十分奇特的一对。
  这位男士,不仅令人厌恶,也十分傲慢。由他的口气,和擦得发亮的蛇纹木手杖,以及爱理不理的态度。都能看得出来。
  怪人,管区警察想道。从刚才就一直观察他们,巡官似乎对他还敬畏三分呢。原因却不明。
  巡官、绅士一起站起,打开隔间的门走入起居室。鉴定人员还在忙着拍摄照片。他们如同杂货店老板经手鱼干那样地,毫无感觉地触摸着尸体。
  樫村胜彦仰倒于廻转椅中。干燥紊乱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颈间缠了两圈他平日爱夸示的意大利丝绸领带,牢牢的死结则系在后头。
  周末预定上电视的他,正在用心地背台词吧,书桌上搁着一本打开的油印剧本《鞭打的人》,灯光也亮着。
  灯光之一为天花板的日光灯,套着青色灯罩的台灯则在书桌上。台灯旁,另有一只红碟子,上面竖着只剩下三公分左右的蜡烛,是因昨晚停电的缘故,蜡烛基部,滴成堆的蜡泪,发出灰涩光泽。管区警察和管理员进来时,这支蜡烛还燃烧着。是他们吹熄后,再连络总部。
  遇害者樫村胜彦,据说喜爱青色光线。除了蜡烛外,他的这种嗜好,从台灯之灯罩,发青光的日光灯也能察觉。这个充满青色光线的凶杀现场,似乎蕴涵着异于寻常的气氛。
  被赶至走廊一隅的演员们,每当看见锺馗一般面孔的巡官,便面露畏惧,缩成一团,想到即将受他严厉诘问,胆小如武田藤枝,已心惊肉跳起来了。他们现在都不敢单独留在自己房间。因此大家聚在一处,这样似乎心安许多。
  验尸完毕,制作人尸体被运出,已是打开房门约两小时后的事。
  搬出的死尸经过演员们的面前时,覆盖白布的尸体,只有鼻子部分,如金字塔般突出着。遇事常和制作人争执的演员们,对那明显的鹰勾鼻,都有卑视过的经验。现在他们目送遗体之目光,仍旧冰冷。
  他们不久即被召集到饭厅。正如意料,他们将接受那个丑陋巡官,如考试官般的盘问。
  现在居住于南风庄的人,除樫村胜彦,包括管理员相田在内,男女一共六人。巡官入座,然后依照小簿子记载顺序,一一叫出姓名,予以确认。
  这种慎重方式,格外加深了演员们的紧张。
  “信浓冬人先生!你就是信浓先生吗?”
  “是的。”
  “信浓冬人是艺名吧,本名叫什么?”
  “大阪太郎。”
  “喔!出生地?信州或关西?”
  “是东京。”
  曾经在一场示威游行中,抢夺警棍敲打镇暴警察铜盔的冬人,此刻却一点勇气都没有。
  “樫村胜彦的本名叫什么?”
  “川村良彦。”
  点头然后做记录的巡官,突然抬头问道:“你昨晚和樫村吵过架?而且吵得相当精采?”
  从侧面看,明显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回答慢了半拍。
  “吵过了。因为喝醉的关系……”
  “你发酒疯?”
  “不,怎可以说是酒疯……”
  “我也喝酒。只是酒醉也不会想拿刀去杀人呀,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有的。我和这位原千里已订婚。可是,樫村却强迫她喝酒后带到旅馆,因此才吵架。”
  巡官点头又在小簿子写了一下后,把他单眼皮的锐利眼光转向原千里:“和奸吗?”
  “和奸?”
  “两厢情愿上旅馆的吧!”
  “讲话请客气一点!”
  原千里把闪烁目光睨了他一眼。小巧的身材在舞台上,该不甚起眼,但她那吉普赛般的野性美对观众有相当吸引力,那一双闪烁眸子即为魅力之一。
  “这么说你也有杀害樫村的动机啦?”
  “有哇!不只想杀他一次,还想杀他两次、三次。”
  “千里小姐不可如此说,若被当嫌犯,可就麻烦。” 身材高大的女人,从旁纠正她说。话中带有对警察的反感。
  “你是五十川照美小姐?”
  “不错。”
  “去叫巡逻员的便是你吧。”
  “错啦。”
  她扬起眉毛,嘲笑警察记忆力差似地回答。她的眉毛画得和男人一般,和她高头大马的身材十分相称。
  “那是这位武田藤枝小姐。我和原千里小姐是吵架后才回来的,我嘛,根本不晓得那场骚动就回房间了。”
  “你也憎恨樫村的吧。”
  “别开玩笑,没有这回事。”五十川照美欲付之一笑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发出笑声的是迟到走入饭厅的金子米子。
  米子是眼尾高吊,十分狐媚的女人。脸型稍尖,头发染红,及她不作声轻轻步过饭厅,悄悄入座的动作,实在像似狡猾的狐狸。
  “呃,有什么好笑?”照美扭转上身抗议,椅子发出吱喳响。
  “还不可笑?你不也恨得想杀樫村先生?”
  “哪有此事。”
  “是吗?你会失宠于那位电视制作人,难道不是樫村先生中伤的结果?”
  “说谎,谁说的?”
  米子细长眼睛浮起笑意,不理会地由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是一只有黑红花纹的时髦烟盒。
  “谁说还不是一样。”
  她点起三A牌香烟后说。视线却追随着吐出烟雾的方向。
  “不然,你现在已是电视制作人夫人啊。日夜忙碌不能回家吃晚餐,虽说是缺点,但却是走在时代尖端,令人羡慕的职业啊。”
  “嗯,如果这话是事实,五十川小姐也有动机。但是,金子小姐,樫村为何中伤她?”巡官厌恶的目光转向米子。
  “不知道。是不是不听话的缘故?他是个一旦看中某个女人,便非弄到手不可的人。我在热海,也曾经遭遇过。”
  “哼。”
  “但是,最可怜的是他从前的太太,那可是荒唐已极的婚姻生活。他若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外宿不归,便是天天把女人带到家里来。稍有不如意,即在客人面前揍太大。那个太太,终于发疯,被送进精神医院了。”
  “嗬,原来他结过婚。四十岁还单身,我也觉得怪怪的。”巡官转向那位绅士,以谄媚口气道。但是对方却根本不抬头,认真地擦拭着他的烟斗。
  “这么说,你也憎恨樫村?”
  “那还用说,那个畜生,我不只一次想杀死他呢,可是……”金子小姐面浮微笑,看了一圈坐在对面的巡官,刑警,以及管区分局的刑警组长后说,“昨晚的凶手并非我。昨天,我是从傍晚到今天早上都通宵录影。”
  “也就是说整个晚上都在摄影棚?”巡官停下记录的笔问道。
  “是的。昨天因为电影演员一直吃NG,因此陪伴到天亮,累得半死……”说到一半猛觉自己说错话,赶忙订正道,“所以我不可能杀害樫村先生。”
  “那一家电视台?”
  米子回答之后,站在门口的那位警员,得到巡官的示意,点头走出。
  
   4
  
  
  “结果如何?”
  “金子小姐说的没有错。我得到制作人和助手们的证实。”
  “嗯。”巡官点了头。米子则把烟蒂往烟灰缸捺熄。
  “请问相田先生,公寓大门整夜都开放的?”
  “是的,因为演员们从事的是熬夜工作,所以整夜不锁门。至于后门,饭厅,厨房,我睡前会去上锁。”
  “昨晚停电?”
  “昨夜停电了。”
  相田敬了一个礼。
  有何磕头之必要?信浓露出何必如此之表情侧眼看相田管理员。
  “什么时候?”
  “好像十一点四十分吧。那位管区警员十一点半左右走出公寓。然后在我关瓦斯开关,回到管理室点上一支烟时突然停电的。”
  “不错,我回到派出所不久即停电。”
  “是故障?”
  “不是。事先有预告,说是为了修理这一带线路,自十一点半起停电一小时。”
  “那么比预定晚十分钟才停电了。什么时候恢复的?”
  “正好十二点半。因为我看了表,一起值班的同事知道此事。”
  “好吧,为慎重起见,此事需向配电公司求证,谁去?”
  这次由总局派来的刑警应声去了。巡官于是把那张不得人缘的脸孔转向演员们说:“在座的四位,都具有杀害樫村的动机,剩下的只有武田小姐一人,樫村是个如此下流家伙,他是否也对你做过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武田藤枝的头沉沉地垂下去了。擅扮老太婆角色的她,长得不怎么好看,而且总觉得缺乏新鲜感,欠缺年轻女性应有的青春魅力。
  “没有关系,不必担心。”米子从旁声援道。看来似打气叫她回答巡官质问,似乎又不是,“我认识一位高明的医生,我介绍给你。就算如青蛙长出手脚,也能拉出来。而且要上麻醉,不会痛。”
  “可是……”
  “没有问题,比盲肠开刀还简单。”
  她愈扯愈远了。
  “什么事?”
  “呃!”
  染红头发的女人,至此才觉悟似地把尖嘴巴转向巡官:“她肚子里有婴儿,已八个月大啦。”
  “嗬?”
  “是樫村的孩子。樫村却否认自己的骨肉。任凭藤枝小姐哭泣哀求,他都死不认帐,一直到死都是如此。”
  “是啊,那种人的孩子,早一日拿掉才聪明。”五十川照美亦同意米子的主张。
  巡官听见此话,不禁感慨起来。若在战前,这种事无疑会受处刑,现在却毫无顾忌,毫无羞耻地在大庭广众前公开讨论着。
  “武田藤枝小姐,那么你也憎恨樫村?”
  “是的。”她仍旧低垂着头答道。
  刚才走出去的刑警回来报告道:“停电的时间,果然是从十一点四十分至十二点半的五十分钟。”
  “好,知道了。那么我要请问各位,从十一点四十分到十二点半之间的行动。也许不必说明,樫村是在背台词当中被杀害的。在此时间,各位做什么事,请老实告诉我。”
  女人们接触到巡官的瞪视,不约而同地畏缩低头了。不用说是犯人,即使清白的人,望到他那虎头鲨般的面孔,也会本能地感到恐怖与嫌恶的。可是这位巡官根本不明白这些女演员们的感受,还以为是自己的威严所致呢。
  “信浓先生,你呢?”
  “我睡觉了。因为情绪激动,我把平时吃的安眠药量由三颗增加到六颗,可是服下后上床,依然不易睡着。”
  “其他人呢?”铅笔芯已写完,巡官从口袋取出钢笔问道。
  除金子米子以外的女演员,她们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十分明确。她们虽大同小异,都说趁停电上床就寝,却无法获得证实。只有武田藤枝说,她和冬人一样,因睡不着而借助安眠药。
  “我十二点左右服下安眠药后,约三十分钟便睡着了。”
  “房间里有水?”
  “没有,我摸黑走到楼梯口边的水龙头。”
  “嗯。”巡官应着挺出巨大上半身问,“凶杀即在那时间的前后发生,你有没有听到脚步、打闹、悲叫之类声音?”
  藤枝慢慢摇头说:“没有……我看门缝泄出来的光亮,以为他还在背台词。”
  “嗯。”
  或许没有得到预期回答;巡官显露不悦表情,重新检讨记录。
  由于没有金钱失窃,强盗杀人之可能可以剔除。那么疑问便可节要如下三点:
  
  ·何人杀害了樫村。
  ·凶手如何能从上锁的房间逃脱。
  ·若从窗口逃脱,为何花圃里没有足迹。
  
  无论由那一角度看,这些问题似乎都无法解答。樫村的房间,除了窗口、房门之外,并无与外界相通之处。
  又遇到了除求助星影氏外,无从解答的问题了。也因为有此预见,特地派车到他公司接他同来。
  巡官徐徐抬头,干咳两三声后,向大家宣布讯问已告结束,要演员、管理员各自回房。
  “再过三十分钟,各位便可自由行动。但是在此以前请各位留在房里。我将派员看守,请各位谅解。”巡官严厉地宣布道。
  星影氏若做出有损巡官自尊之态度,为了解决案件,巡官能逆来顺受;不过,要他在众多演员面前发窘,还真拉不下那张脸。他定下三十分钟,即认为已够星影氏解决问题。老实说,巡官并不喜欢星影氏,但十分肯定他的才华。
  演员们走出饭厅后,巡官便转向星影氏:
  “详情您也已听到了,请您发表意见。”
  
   5
  
  
  这些日子,星影氏由于患轻感冒,心情不甚佳。神经质的星影氏,体弱多病,一旦身体不适,便有发脾气的习惯。
  星影氏深锁眉头,注视自己修饰精致的指甲,久久不搭理。巡官以为他没有听见,其实不然。他不看巡官,仍凝视着指甲之光泽,以沙哑鼻音说:“凶犯走脱之际,打开房门通过走廊,十分明显。因为若经过窗口逃脱,花圃里必定留下足迹。”
  “可是,房门却锁得好好……”
  “房门锁着当然不能通过。但是事实上,凶犯却逃掉。那就是说开门才能逃呀。”
  “那么房门又什么人锁上的?”
  “当然是凶手。”
  “凶犯为何如此做?他为何不趁早逃走,以免被人撞见?”
  巡官和星影氏讨论时,尽量不使用肯定语气。若太肯定,这位素人侦探一生气,立刻会遭到难堪的反击。
  “当然有理由。第一个原因为,拖延发现时间。另一原因为……这一点等会再说。”
  “呃。”
  “接下来的问题是钥匙。应由凶手持有的钥匙,当我们到达时,却好好收在死者晨袍口袋中,以及书桌抽屉中。获有如此机会者是谁?”
  “……这个。”
  “你还不懂?真笨,看来你愈老愈糊涂了。”
  “呃!”巡官不敢顶嘴。
  “有那个机会的人是谁?”
  “就是他。”星影氏以纤细手指,指着站在墙壁边的管区警员说,“管理员虽也由梯子进入卧室,但没有再进入到起居室。进入起居室的人,只有那个警员一个人。”
  “……”
  “因此,他能够避开管理员眼睛,简单地携带的钥匙,放回书桌抽屉,或晨袍口袋。”
  “……可是星影先生,不错,警员有放回钥匙的机会,这一点我亦承认。但是他没有时间来杀害樫村呀。因为他从巡逻回来后,便和另一同事做值班勤务。自从那以后,便没有外出一步……”
  “你就是那么笨头笨脑。饭厅发生吵架事情后,他不是带樫村上二楼吗?就在那个时候杀的。”
  “可是,停电时樫村不是还活着?他不是点起蜡烛背台词的时候被杀的吗?退一步说就算蜡烛为凶手所点。但此刻警员已回到派出所。因此点蜡烛应该另有其人。”
  警察被指控为凶犯,巡官亦按耐不住了。他怯怯地提出反驳。
  星影氏怜悯地看了巡官一眼:“停电之事有预先通告,警员知道此事。所以杀过樫村之俊,电灯还亮,他即把蜡烛点起来才走出房间。”
  “……”
  “这事能获不在场证据的人,只有警员一人而已。对于公寓里的其他人毫无用处。”
  “喔。” 棒槌学堂·出品
  “因此,他绝对不可让人知道,还没停电之前便已点蜡烛之事。一旦被发觉,即等于自己破灭。他锁上门的原因,除拖延命案被发觉,使樫村的死亡时间变模糊之外,即在隐藏点着的蜡烛。”
  “那么打开窗户是,叫人误认凶手由窗口逃脱之故?”巡官恐惧地表示意见。
  “不错,也许匆促中没有注意到窗口下的花圃。但是,那里若是硬地,我即使能猜出凶手为何人,也不能以理论来佐证了。反过来说,花圃看不见脚印,才能指出凶手为何人。”
  星影氏说明至此,突然打住了话语,开始擦起他的烟斗。
  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区警员,深深吁了一口气开口:“我妹妹在精神医院发疯死了,等于是我妹夫樫村杀了她,我非常疼爱妹妹,所以想要找到樫村,要他亲口谢罪。但是昨夜在此偶然见到他自称樫村时,我全身血液不禁翻腾,于是冲动得无法抑制自己。”
  “樫村不认得你?”巡官发出意料之外的温柔声音。
  “由于私自结婚,妹妹与家里断绝来往。因此樫村不认识我。他毫不知情地把我带入他房里时,我一时发疯冲上去了,死命地扼住了他脖子。”
  他激动、高昂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周围的警员只默默看着他自白。
  只有星影氏,没听见似地只顾擦拭他的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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