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足跡
一堆推理作傢碰頭了,
可是,鼕天的第一場雪中,
有一個作傢卻陳屍在她的小屋中,
究竟是誰殺了她?
他們能通過這次真刀實槍的考驗嗎?
1
想不到,別墅有這麽大。
外壁為粗圓木建築,構造雖不甚講究,但上下樓合起來,將近有一百坪之多。庭院相對地就感覺不怎麽大了。但若把屋前蜿蜒展現的那須高原,當做是自家庭院的話,情況就大為改觀了。
這一幢別墅並非一人所有,而是我的數名推理作傢朋友共有的財産。說來那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有一次在電影試映會上,湊在一起的五個推理小說相關人士,被同席的一位電視製作人說動,參加了當時十分叫座的猜謎節目。推理作傢可說是雜學方面的專纔,再加上由五人組成一隊;因此,任何挑戰者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連連闖關斬將,最後獲得一筆可觀的奬金,便到那須蓋了這幢山莊。
這幢別墅對那些住在兩房一廳的升鬥小民而言,真是又妒又羨;尤其是我這個窮酸的作傢,必須在炎炎夏日裏,坐在起居室、書房不分的六疊房間寫稿時,想到他們能夠在那麽涼爽的那須執筆,便無名火直冒。今天,他們招待我來,是否嚮我誇示他們的豪華山莊?我有些像心胸狹隘的女人,無端感到妒意。同時,從火車站搭運木材的卡車竟然是冷氣車,及此地寒冷襲人的傍晚,凍得我打胃裏涼起來,所以下車時我的情緒壞透了。
就在別墅庭院前面,我與提着菜籃的伊達邦子碰了頭。邦子是專寫動作小說的女性作傢,一般人譫稱她為穿裙子的大藪春彥。
以搜集槍枝、射擊飛靶為嗜好的她,如一般家庭主婦手提菜籃在眼前,真有如在山中遇見了宇宙人那樣,奇特無比。
“什麽東西?”
“山豬肉。”
“你打的?”
“呃,愛說笑,是拜托獵人特別留下的呀,為了歡迎你的光臨。”
說着她把菜籃給我。菜籃裏有帶着灰色毛的山豬肉一塊,還有蔥、牛勞、蒟蒻,還有三塊豆腐。
“你很冷吧,吃山豬肉補一補。”
在作傢、編輯之間,我號稱貪吃鬼。他們也批評我從不寫一行性描述,遇到吃的問題則描寫不完。此刻,我一聽到山豬肉火鍋,不愉快的心情立刻煙消霧散了。說來這些批評,亦非無的放矢,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饞嘴。
事實上,山豬肉火鍋並沒有叫人失望,不像那些無味道可言的美國豬,根本上不了臺面。因此,遇到上了油,有適度韌性的山豬肉,就叫人垂涎三尺了。
用餐畢,為了透氣打開窗戶,我們避開寒風,把座席移至二樓圖書室。邦子為大傢泡了咖啡,衹有砂村蔥彥例外,他喝可可。
“因為我太敏感,有一點咖啡因,就無法入眠。”
“就是嘛,這個夏天他就因為一杯春茶,而整夜沒合上限。”邦子張口大笑道。
這位動作派女作傢,有如少女歌劇團裏的男角,體格好,臉部輪廓也大。雖非大美人,若加以舞臺化粧,還是有相當吸引人的相貌。
砂村蔥彥,是推理小說的插畫傢。在我們三個男人當中最年輕,但也三十四歲了。留鬈麯長頭髮,細長臉孔,有女人般的朱唇。雖不能說容貌决定職業,但他的細長臉孔,神經質等等,無論從那一角度看,都不像政治傢,也不像商人,終歸還是個畫傢。
我們幾個人圍繞着暖爐,慢慢品嚐飲料、閑聊。依氣象報告,晚上十點後會有小雪;因此,自稱發明傢的推理小說評論傢球磨正忠邊聊天,邊整理他的滑雪板。
聊了一會兒鼕季運動話題後,球磨突然想到什麽似地看了我一眼。這個男人,由於戴一副無邊近視眼鏡,令人十分不舒服。而且說他為發明傢,毋寧為結婚詐欺犯之類的人物。
“正統派推理作傢,據說看到雪就會因焦慮而變得坐立不安,有沒有這一回事?”
“嗬!為什麽?”月村路奈子以刺耳的高昂嗓子問道。
她是離一百公尺左右的鄰居,是一位科幻作傢。女性科幻作傢亦屬稀有,這一點也許和伊達邦子個性相投。當邦子們在此蓋起山莊後,她也立刻在鄰近購地,蓋了一幢小房子。這一次聽到邦子們要來那須,也顧不得截稿迫切,就身攜稿紙一同來此。衹是嫌鼕季燒飯麻煩,三餐以及洗澡搭夥都到這邊來了。
“沒有為什麽吧。既然是正統派推理作傢,自然會有寫一兩篇足跡謎題之類小說的使命感。可是大傢都知道,如今謎題材料可說已用盡,主要謎題幾乎已為前輩作傢寫過。”
球磨原木就是討厭正統派推理小說的人,一有機會便搬出正統派推理衰亡論。或許葡萄酒喝過量,今晚說話還帶刺。
聽到足跡謎題,路奈子似乎感到興趣,挺身問道:“呃,什麽是足跡謎題?”
這個問話太天真了吧,說刻薄點,是無知。但回頭一想,如對科幻小說毫無興趣的我,對變異、時空等科幻小說用語不諳,情形也相同。
因此,我咽下嗤笑。
2
“好冷哇!不冷嗎?那我就是感冒啦。”堂上華子吶吶自語,伸手去調節煤油暖爐的火蕊。
比起高頭大馬的邦子,小巧但豐滿的堂上華子,她顯得瘦弱而歇斯底裏。看到她會令人聯想到大力水手裏的奧麗薇小姐。她這麽瘦難怪會怕冷。
“快坐下來,聽他如何說。”科幻女作傢尖高嗓子叱道。畫傢砂村在我尚未開口時,即已厭煩地打了呵欠。
“所謂的足跡謎題即……真是傷腦筋,要說明就好比突然要求以方程式來說明定義一樣地睏難。我用比方來說:譬如卡特的《月白修道院命案》就是代表性作品吧。”
“那又是怎麽樣的故事?”
“在積雪的修道院建築物裏,有一個女人被殺,卻沒有兇手進入以及逃脫的足跡,而把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合理解釋的小說。”
“呃!” 棒槌學堂·出品
“不是科幻小說,當然不能利用會騰空的圓盤做逃逸工具。正統派推理小說的睏難點即在此。”
“另外還有嗎?”
“這是沒有翻譯過來的作品,是名叫喬治·巴庫比的長篇叫‘Rinr around a Murder’在雪中小屋發生命案。圍繞小屋有一圈足跡,而這足跡卻沒有踏進或踏出一步的跡象。”
“為什麽正統派推理小說裏的兇手,要做出那種奇奇怪怪的事?依我們看來就是這一點太不自然了。因此覺得不喜歡。”
SF(科幻)作傢,大致上都富於批判精神,路奈子也不例外。她對同行推理作傢,講話也不留情面。即使講得不無道理,但正面受到批評的人,當然會不高興。因此,背後就有人奚落她‘即使地球上衹剩下她一個女人,也不願意娶她做老婆’。
“你住口!再說下去。’
邦子大聲喝道,堂上華子也附和。這位女性,據說祖父為男爵。她本人則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有一次在百貨公司食品部,看過她購買聞名的連尾翼都加味的烤鯛以來,我就懷疑她出身公卿家庭的說法。
“關鍵在於有沒有雅興的問題。老大不小的大男子,衹為設計一則謎題而絞盡腦汁的情況,若以動作派和科幻作傢來說,也許感到十分滑稽。因為你們根本就不具備令讀者頓然目瞪口呆的雅興之故。”
“沒有這回事,這是你的獨斷。”華子反駁道。
女性翻譯傢不是沒有,但堂上華子則局限於翻譯恐怖小說這一點。她說過,深夜裏從熱衷的工作回到自我,點上一支煙時,纔憶起剛翻譯過的小說內容,而感到毛骨悚然,她就是喜歡這種感受。她現正獨力翻譯着明春即將問市的比亞斯全集。
“那麽有關足跡的小說,衹限於鼕季啦。”
“不一定。夏季有夏天在海邊沙灘上足跡的題材。”
“哈佛·布林有一部《渥達一傢之失蹤》的小說。但是那個足跡之謎題卻十分粗劣。”
“對。雖然是短篇,我們那篇‘為明日之犯罪’倒十分優秀,那是以陣雨過後的潮濕中庭為舞臺的作品,留下男人走至中途的足跡,突然失蹤的故事。作者為住在關西的一位數學家。”
似乎等待說話告一段落似地,砂村強抑呵欠由椅子站起身道:“對不起我先失禮,因為昨天睡不好,很睏。”
“對客人真失禮呀,做主人要忍耐當聽衆的。”
“就是嘛,大傢還不是一樣的無聊。”
男人一般的伊達邦子,和小巧的科幻作傢異口同聲地說道。砂村則張開偌大嘴巴打了一個呵欠。
“好呀,別客氣,去睡你的覺吧,反正我的話本來就沒有什麽好聽。”我也稍稍不悅地說道。
“那我也恭敬不如從命了。”
堂上華子用紅色手帕掩住口,打了一個可愛的噴嚏說:“我冷得不得了,也許是感冒了;不過我覺得很有趣,回東京後,我立刻就去買那些書。”
臥室都設在一樓。後來纔知道房間裏沒有暖爐,因此是蓋電毯。據說有一次停電,大傢都凍得睡不着,衹好聚到圖書室,圍坐在煤油暖爐邊直到天亮。我希望我住宿期間,不要停電。
兩人相繼走出後,房間突然降低了溫度似地,大傢把椅子移近暖爐。雖然大傢有意把氣氛再帶起來,然而一旦中斷了的話題,就無法恢復了。球磨於是放棄了,正努力地挖他的煙斗,並頻頻起身,從窗簾往外探頭。今晚若不下一場大雪,明天的滑雪恐怕就玩不成了。然而庭燈照耀下的地面,卻連一片雪花都沒有。
“說到雪,這個地方有一則關於雪的大怪談,要不要聽?”
“我要回去了,今晚有一篇稿子非寫完不可。”科幻作傢匆匆起身。也許化淡粧,她的臉色稍顯蒼白。
“你害怕啦?也難怪,回去一個人睡覺,怕不敢起來上厠所。”
“開玩笑,我是科幻作傢呀,怎麽會怕鬼。科幻作傢是不會相信科學證明以外的任何事的,也不會相信什麽雪女郎之類的怪物。”不知何因,她怒氣衝衝地說道。
“喂,別生氣嘛。” 棒槌學堂·出品
“球磨先生也真是的。你真差勁,要尊重女士纔行呀,難怪你在酒吧、夜總會不受歡迎了。好吧!到樓下去,我泡杯熱可可。”邦子一面嚴厲糾正評論傢,另一面則安慰着路奈子走下樓。
“女人就是缺少幽默感。即使受過再高的教育,女人就是不懂幽默。”
如此說的球磨正忠本身,似乎也不瞭解什麽叫做幽默。
“纔十點,睡覺還早,我們來下圍棋。”無所事事的球磨提議道。
此房間雖稱為圖書室,但書架上,衹有百科辭典與報紙縮小版而已。球磨起身到北側櫥櫃打開拉門,裏面卻有很多遊樂用具。
“對不起,圍棋、象棋我都不會。撿紅點,或許我還會一點。”
“無藝大吃漢指的就是你吧。賽馬不行,玩女人也不行,職業棒球沒興趣,像你這樣的人生,換做我會無聊得想去自殺。”
“等一等,我會西洋棋,雖然衹懂得皮毛。”
我們就在暖爐邊拉張桌子擺起棋局來了。所謂的皮毛,是大正年代出身者之謙虛,對昭和年代誕生的他根本不適用。他信以為真、輕鬆應對,結果大意失荊州,屢戰屢敗,而每次又不服氣地挑戰……
“她回去啦。”
邦子的話突然響起。我們的西洋棋,下得連她進來都沒有察覺。
“可可已煮好了,下去喝吧。”
“謝謝你,她還生氣嗎?”我問道。
“已平息了。女人是感情的動物,講話最好不要惹她生氣。”
“可是這也是程度問題。像她這樣的女人,若是當她丈夫,可要頭疼一輩子。”
“你還不是一樣。我看你太太,還不是為了你那愛挖苦人的一張嘴頭疼一輩子。”
居劣勢的球磨終於苦笑不語了。
“呃,我忘了,我不是來責備你,而是來請你們喝可可的。”
“我不想喝。”他賭氣起來了。
“別這麽說,多滴些威士忌會暖和身體喲!”邦子幾乎要拉他起來似地勸他。球磨則一副對可可沒興趣的樣子勉強起身。我不用說早先一步走嚮樓梯了。
通風後的飯廳,山豬火鍋的腥味已一掃而光,香醇的可可味彌漫全室。
“對不起,幫我把那些用過的杯子拿開。”邦子說。
我把桌上附有口紅,尚留微溫的兩衹茶杯移至一邊。她於是重新擺好茶杯,熱氣騰騰的可可註入,並滴了幾滴威士忌酒。
當我慢條斯理地用湯匙攪拌讓可可冷卻時,球磨已喝下大半杯了。如此喝法難道不怕燙傷胃腸?當我想提出警告時,邦子卻搶先一步說道:
“下雪了。”
“真的?那太好了。”
“可是已停了,積雪還不到五公分。”
球磨起身走至窗邊一手掀開窗簾往外看,雖然庭院已變成一片雪白,但如她所說,積雪還不到五公分厚。
“這一點雪還不能滑雪吧?”我說。
“沒關係,晚上還會下的。”
這天晚上的球磨倒顯得十分樂觀。
3
蓋着電毯的身體十分暖和,衹見下顎以上部分凍得厲害,因此醒了過來。仔細一聽,他們似乎都已起床,從走廊那邊,可聽到說話以及電視機的聲音。雖說睡得蠻舒服,不想起床,但身為客人又不能太賴床,衹好爬起來了。
穿上衣服,掀開窗簾,我看了看天空,希望有個晴朗的好天氣。被驚動了的鵑鳥,拍動翅膀由枯樹枝飛躍起來。樹梢上凍結的積雪,並未被這一點點搖動而震落。
用熱水仔細颳過鬍子後,我走到飯廳。屋子裏有兩個女性在,一切都十分周到。餐桌上攤開的桌巾,潔白挺直,食器亦顯得光亮潔淨,令人感到十分舒服。溫室栽培的仙客來、櫻草花,洋蔦等花盆,擺置在餐桌與窗邊。看到這些花卉,雖然是十二月中旬,卻恍如春天已經來臨了,心情不免浮動。不消說,這些花都是晚上放入簡易框架之內,以電熱器加以保溫的。
當我進去時,評論傢球磨正忠和動作小說傢邦子,正在墻邊爭論着。邦子右手叉腰,如訓誡小學生的老師,俯視着球磨。她身高比球磨和我還要高上十公分。
“怎麽啦?”
“他堅持要在飯廳墻上貼裸體畫。”
他手上抓着的大概是從雜志上剪下來的彩色照片。
“她們這些女人,有裸體即污穢之先入為主觀念,其實入浴時還不是要裸體。總而言之,伊達君的感覺有偏差,太古板了,和以前那位拿布塊遮住裸體雕像的警察總監一模一樣。”
“詭辯!這種猥褻女郎的照片那裏有藝術性?”
我真想駡球磨一頓。昨夜剛得罪路奈子,現在又在捉弄邦子。
砂村呢?也許是畫傢的關係,對裸體畫已膩透,他毫不關心地支撐下巴,欣賞着花盆。寶上華子似乎在廚房裏,傳出變調的哼歌聲。
“你認為我和這個中年色狼那一方對?”
我被拉出來當裁判。
“當然你正確。裝飾飯廳,應以能促進食欲者為絶對條件。”我立刻宣告判决。對於我,裸體畫一文不值,早一點吃早餐纔是要緊的。早餐若慢吃,則會影響中餐之美味程度。
“月村小姐也在廚房?”沒有看到她,因此隨便問了一下。
“還沒來,平時她都很早來幫忙的。”
“是否感冒?有沒有打電話?”
“那邊沒有電話,東京出版社有事也打到這裏來。”
邦子眼睛大,嘴巴也大,也許很耗費口紅,我無聊地想着。
“據說截稿時間在即,或許她昨夜沒有睡覺。她這個人非到臨頭寫不出東西來。”
“有了這個習慣就很麻煩,不容易擺脫的。這麽說就不等她開飯啦?”
“衹好如此。不過,能不能請你去叫她一下?”
雖然寫的是非感情小說,畢竟還是女人。拜托我事情時,她仍會搔首弄姿,嫣然作笑。
探訪月村路奈子的小屋,由後面去是捷徑。因此我走出飯廳,轉到後門,穿上放在水泥地上的庭院木屐。當打開後門欲踏出時,前面白色的雪地上,兩列足跡映入我眼簾。大致平行的兩列足跡,一直連續到約一百公尺前面的路奈子傢,而她傢門房燈火,以及窗簾內之日光燈,仍然透出白色的光綫,我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
我擦亮眼鏡,重新彎身仔細檢查足跡。一行為女人半高跟鞋踏過的鞋印,另一行則為男性穿用的四角形庭院木屐印上者;後者無疑是我現在穿在腳上的木屐。女鞋印是走嚮路奈子的山莊、庭院木屐則是由月村路奈子傢返回之足跡。
“咦,你還沒有去?”拿着面包袋的邦子,驚奇地問道。
“請問,這是月村小姐的鞋印嗎?”
邦子噗嗤地笑了一聲。她也許認為病入膏盲的正統派推理作傢,又開始模仿起偵探來了。
“是呀,是她昨晚回傢時穿的鞋子呀。”
“那麽你看,這個木屐印是什麽?”
被這麽一說,她似乎纔註意到似池,跟隨木屐印把視綫投嚮後院後方的路奈子小屋。積雪的屋頂,衹一角露出紅色水泥瓦。
邦子下來穿上鞋,如同我一樣地隊下審視木屐印。
“這木屐印是路奈子傢走回來的呀。”
“不錯。”我為了整理頭緒,稍停頓了一會兒說,“由這雙木屐印,看不到走嚮月村小姐傢之跡象來判斷,這個人可能在下雪之前,或下雪當中,已到了那邊潛伏。門沒有鎖吧?”
“……”
“不久,雪停後,月村小姐踏雪回傢。”
“……”
不知是寒冷,抑或感到害怕,身材高大的女作傢打了個哆嗦。
“我們可把情況分成三種來假定。首先,暫時把穿這雙木屐的人叫X。第一情況是雪一停,X即立刻回來。即X和月村小姐沒有碰面。”
“……”
“此情況的問題是,X去無人的月村傢做什麽事?”
“……”
“第二種情況是,兩人在中途相遇,由月村小姐沒有追究對方之跡象來看,X去月村小姐傢,或許獲得她的許可。譬如X說‘你那本書藉我’,她回答‘你自己去拿好了,喏,這是鑰匙’或許有過此類談話。”
“……”
“第三情況,X在月村傢等她踏雪回傢。在此情況下,二者之間發生何事不得而知。但依她還未起床一事而言,是否有了什麽不吉之事……不,也許,如你所說的,她可能還賴在床上。和X之間,有過甜言蜜語之後,也許到了夜半纔上床。”
我的假定雖明朗樂觀,伊達邦子的表情卻冰冷僵硬。
突然,她尖叫起來:“球磨先生,砂村先生你們出來呀。”
金屬般的尖銳聲音,使得每一個人都以為發生什麽大事地跑出來。這種場合的球磨正忠,不愧為九州男子漠,顯得十分沉着:“我去看看情形。”聽過說明後,他便排開我穿鞋。
“我也一起去。”
“神經質的人還是待在這兒吧!”
他一句話就拒絶了砂村,快步地跑了出去。後門沒有關,因此我們清楚地看到,他避開那兩列足跡前進的情形。不愧為常看推理小說的人,這一點不會疏忽。我們留下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註視着他的身姿。
到達後,球磨嚮門內叫了幾聲,又敲一陣門,但似乎沒有得到回聲。反覆做了兩三次後,他終於轉到側邊,透過玻璃窗,采視屋內。
這個距離雖有一百公尺遠,但球磨屏息探望之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突然間,他回頭拚命奔跑回來,中途甚至因結冰絆腳,有兩次幾乎摔倒。
“不好啦!月村小姐被殺啦!” 一口氣跑到後門口,他叫道。手撐着墻壁大口喘氣。發生變異之事,我們看到球磨的舉動已大致察覺,故比較鎮定。
“情形如何?”砂村亦以鎮定口氣問道。
“她被毛巾勒死,倒斃於工作桌下面。”
“是不是還有氣息?”
“臉色已變了。”
“屋子裏很亂嗎?”
“這一點不清楚。因為有窗簾,衹能看到一部分。”
砂村欲問下去,我阻止道:“先報警要緊。”
“等一等,不必急。”
“為什麽?”
“看這個木屐印便知,兇手在此屋裏。殺死月村小姐的人,是我們當中的一個。叫警察,不如勸他自首較妥當。”
球磨口吐白氣說着,並采視每一個人的面孔。砂村不悅地躲開視綫垂下了眼,堂上華子則不停地打着哆嗦,拿手帕掩鼻。麥片粥燒焦的味道由廚房飄出,邦子卻毫無知覺地伫立不動。
4
勸人自首,必先弄清楚誰是兇手。大夥兒如同去上香的吊問客,拖着沉重步伐,默然走回飯廳。看到坐定後打噴嚏的堂上華子,邦子趕忙煮了一壺熱咖啡,讓大傢喝上一杯,暖和暖和凍得發抖的身體。之後,每個人面帶無奈,迎接不可避免的時刻。
“看樣子,要我來主持此事啦,可以吧?”放下咖啡杯,球磨做了如此的開場白。
大傢都默然點頭。環顧一巡,每一個人臉上雖無恐懼之情,卻顯然都變得十分沉默。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雪什麽時候下起,什麽時候停止的事。”
“問我也沒有用。因為我去睡覺時,根本沒有下雪的跡象。”
“沒有問你。”球磨冷冷地瞥了砂村一眼。
“我還記得,因為你和路奈子小姐吵嘴,我帶她下樓,那時候還沒有下雪。”
“記得那是九點半左右?”
“十點左右,我看外面時雪下得正大,因此我說要藉傘給你,可是不到三十分,雪又停止了。”
“好像如此。你送月村小姐後回圖書室的時間,大概為十點半。”
記錄這些時刻的球磨,一會兒擡頭,如同做每月推理小說評論時那樣,以冷酷異常,甚至可說是可惜的口吻:
“這樣,時間關係已明白了。接着便是木屐問題。此事先要說明:木屐衹有走嚮這邊的足跡,而沒有往那邊的足跡。換句話說,兇手是下雪前,離開這邊潛入到月村傢。是嚮月村小姐求愛?或嚮月村小姐借錢?要等兇手出面說明才能知道。反正,兇手是在她傢,耐心等侯她回傢的吧!”
“可能是這樣。”邦子代表全體點頭道。
“下雪開始的時刻為十點前後,此點十分明確。因此,兇手離開此地為十點以前,對不對?”
“這是很簡單的算術。”
“那麽,關於不在場證明部份:我們兩人是在圖書窒下西洋棋,伊達小姐則在飯廳煮可可,而沒有不在場證據的人,是回臥房的砂村,和堂上小姐兩人……”
砂村擡頭,心神不寧地窺視大傢的反應。
“砂村君,說來你好像有一點動機呀。據說你擔任月村小姐長篇連載小說的插畫時,作者曾懷疑你的插畫沒有科幻小說應有的想像力,結果你被排除了。你雖裝得若無其事,毫不在乎,其實肚子裏一定憤慨萬分吧!因為,插圖畫傢的面子,被她一腳蹂躪了。”
“……”
“每次與月村小姐見面,你就愈來愈氣。”
有過這回事,我一點也不知情,也許是對科幻小說毫不關心吧。
“華子小姐也一樣的呀!”邦子嘴角歪麯,顯出惡毒表情說,“她曾經受路奈子小姐指摘過誤譯之事,而且在雜志上公開發表。因此,等於被公開羞辱了。路奈子這個人講話不留情,她寫道:明治時代的翻譯傢,都是賭上生命做翻譯,一旦誤譯引起問題,則自殺謝罪。被這麽一說,不惱羞成怒纔怪呢!”
連我這個第三者,都聽得十分難過,何況當事人?邦子的口吻真是惡毒極了。十分鐘前的親密朋友,竟能如此一百八十度轉變。
受到指責的華子,也不反駁,衹咬緊嘴唇瞟了一眼砂村的側臉。
“怎麽樣?被逼到如此地步,該坦誠自首了吧?”
“……”
“別再拖泥帶水啦。自首的話警察也會酌情的。這是為你們好,真叫人心急。”
砂村和華子面面相覷起來。這一點又觸怒了邦子似地:“幹什麽嘛。你們難道是共犯不成?那就一起自首好啦,我們也陪你們一塊兒去。”
“什麽話嘛!把自己當好人,你們纔是兇手呢!”
突然地堂上華子反擊了。她擺動螳螂般的小頭,來勢洶洶地叫道。
“嗬?蠻有趣嘛,讓我聽聽理由。”
“你,以及球磨先生也都有充分的動機。”
受到挑戰的評論傢,遽然一拋平日的冷嘲熱諷態度,變得狼狽起來。無邊眼鏡後的眼眸,如怯懦的動物轉動不已。
“月村小姐是直言快口的人。這一點我同意邦子小姐的看法,那是因為她是誠實的人之原故。她並非口是心非的偽善者。”
“這一點不用你說明。”
“因此,她讀到你的評論太過離譜時,即無法緘默,尤其自己作品受到不當的評論時。球磨先生,你的推理小說批評,本來就不怎麽樣的,對科幻小說更是門外漢,你曾經被奚落說罩不住,自從那個時候開始,你看她的眼光裏即含着憎惡。雖然現在纔透露,但我很早以前就擔心,怕發生如此不幸的事件。”
“伊達小姐,你不也有動機?”等不及華子講完似地,畫傢則以緩緩冶靜口氣道,“月村小姐與出版社的人訂婚之事,各位大概知道吧?”
神經質的這位畫傢,每說一段話便有舔舔紅唇的習慣。看起來真像野獸面對佳餌舔舌一般。不管如何,月村路奈子婚約之事,確是破天荒的消息。雖說我的作傢交遊圈小,對諸事消息難免不靈,但也太寡見少聞了。
5
邦子僵住了。她遺忘了呼吸似地,凝視着砂村蒼白的臉孔,動也不動。
“等一等,伊達小姐獨身,聽到月村小姐要結婚,抱以嫉妒心理應可理解;但單憑羨慕、嫉妒即直接連係到殺意,太超乎想像了吧,我不同意。”
“我並沒有說嫉妒即動機。你沒有察覺伊達小姐和月村小姐之相好有些異常?沒有註意到那是同性戀?那你就是木頭人了。”
“鬍說。”
“你纔鬍說。伊達小姐高頭馬大,月村小姐卻小巧玲瓏。當然,伊達小姐扮的男角色,月村小姐做她的女角色。而在同性戀世界之常識,扮男角之女人,對男性是不感興趣的。她可以說是從頭到尾的性變態。一方面扮女角的女人,被同類女性愛雖也快樂,同時也不排除異性之愛。可說是雙性戀者。因此,月村小姐訂婚之事,雖不算稀奇,但站在伊達小姐立場,是不可原諒的背叛行為。也許她做過不少次溝通,也許懇求過,或者威脅過吧,但是月村小姐並沒有放棄結婚的念頭。事情演變至此,就成為愛之深、恨之切了。在我們當中,應該說是具有最強力動機的吧!”
平時沉默寡言的他,此刻卻着了魔一樣,口若懸河氣也不喘地講個不停。餘在一邊的我都有些感到寒心。球磨也沉默下來了。他接連吸了兩支煙,當最後一支變灰燼後,他纔恢復過來似地浮起嘲弄的微笑說:
“十分精彩,也第一次聽到伊達小姐是性變態;但是,不管她是否性變態,伊達小姐不可能是兇手,我也一樣。因為,我們從頭到尾都具有不在場證明,這一點可別忘記。因此,宣稱有感冒、或愛睏,而先回房的你們,嫌疑依然沒有改變。”
這個男人的說話方式,有如蜘蛛網和粘膠,聽來令人十分不舒服。小說受他批評所感受到的厭惡感,至此我纔真正領悟到。
“其實,我和砂村先生兩人都有不在場證明。”華子說出意外話。
“不可以說謊。”
“怎麽會說謊,我又不是某某人。”華子似乎已瀕臨歇斯底裏地吼道,然後抓起砂村的手臂猛搖道,“可以說了吧,要不然會被當兇手的呀!”
“……可是……”
“有什麽可是不可是的,你不說我來說。”是對於遲疑不决的砂村之態度,感到生氣,華子怒衝衝說完後,轉嚮球磨,“昨天晚上,上床後這個人才發覺電毯的綫路有問題,預備的電毯又有客人要用,因此變成整晚非挨凍不可。”
“那,我就罪過了。”我第一次擇嘴道。
華子沒有理會我,其實她興奮得沒有聽到我的話。
“在嚴寒中如此睡會得急性肺炎的,因此他到我房間要我替他修理。有關電氣之事,這個人連軟綫都不會換,我是喜歡勞作課的人,因此認為修理電毯很簡單,同時還沒有換睡衣,所以便到他房間去了。”
“可是沒能修理好。”
“沒有辦法呀,是自動調節器故障。蓋這樣的電毯也很危險。到了這個地步,有人提供電毯才能解决。”
“幹脆說,就是一起睡覺啦?”
華子順從地點了頭。
“有沒有超過一綫?”
“隨你想像。”她發怒似地答道,“給了他,我反而覺得很好。”
“他媽的,讓你占便宜了。真不巧呵,我的毛毯卻是好好的。”
“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呀!好好聽着,我們兩人是整個晚上睡在一張床上的,也就是說有完美無缺的不在場證明。”
“真的嗎?”
“是真的。”砂村悵然回答後,又變得急切地,“可是,千萬別讓我太太知道。她是倔強的女人,被她知道我跟別的女人同床一夜,她不會放過我的。她可能會潑硫酸,或睡眠中嚮我澆開水。拜托!請替我保守秘……”
真可憐,對於砂村蔥彥而言,真是多災多難。他在衆多憐憫、輕衊眼光下,顧不得尊嚴衹一味低頭求情。
6
人們都深深陷入虛脫,懶得說話般,個個都沉默不語了,並非他們有多疲憊,而是理論上觸礁,變得進退兩難之故。
分成兩派,而每派都擁有不在場證明,兇手顯然不是他們了。每個人都成為清白之身,雖說值得慶幸,但他們卻無法消除嫌疑,因為那雙木屐印,確實指出兇手即為這幢房屋中之一人。
堂上華子重新替每一個人倒滿咖啡,讓每個人藉此咖啡緩和緩和情緒。球磨如往常一口氣便將它喝光,邦子則雙手捧着茶杯,徐徐啜飲。我茫然盯住,白色磁碗邊的深紅色口紅。內心亦為足跡問題搞昏了。
“事到如今,我倒要聽聽,代表正統派作傢的你的意見了。當然,如果有意見的話。”球磨又搬出他令人厭惡的論調嚮我挑戰了。
“有是有,但稍等一下。”我轉眼再看一下咖啡杯,纔緩緩開口,“解謎衹有一個,若先說結論,也許會得罪伊達小姐,但兇手就是你。”
不知是誰吞了一口氣。我不予理會,把腦中錯綜雜亂的思考,邊整理邊盡量放慢速度地道出:
“先回臥室的砂村君兩人也許不知道,後來月村小姐和球磨先生發生了口角,她幾乎歇斯底裏了。於是伊達小姐便勸開月村小姐,把她帶至樓下。現在想,當時飯廳因打開窗戶透氣,應該和室外一樣地寒冷,决不是能坐下來閑聊的地方。因此,月村小姐一定立刻便回傢去了。依伊達小姐說,她們在樓下喝可可,談了將近一小時。這一點,我無法相信。”
對於我的大膽斷言,我預期她會猛烈反駁。然而,她並沒有,衹一言不發撫弄着湯匙。
“在此,有兩件事需註意。一點是月村小姐回傢的九點半時刻,天還沒有下雪,下雪是在十點左右。換言之,回傢時她不可能留下足跡。”
“……”
“另一點是,回傢時月村小姐穿着木屐回去之事。她穿的就是那雙男人木屐,月村小姐可能突發凍傷而腳部腫脹,為何不穿自己鞋子,這一點還不明白,總之她是穿起放在後門口的木屐回傢。”
“……” 棒槌學堂·出品
“伊達小姐送走月村小姐回到飯廳,做些關窗戶,點暖爐等雜事時,天空下雪了。如剛纔說,時刻為十點左右。伊達小姐望着窗外雪花,突然萌起一個構想來。也許,一小時前的‘足跡謎題’的話題,刺激了她的想像力也說不定。”
“蠻精采嘛。”這位動作派推理作傢,故意發出挑釁聲音道。似嘲笑,也似自暴自棄的口氣。
“對於你而言,主張正統推理至上的我,也許是眼中釘;再加上對於我的女性蔑視論,也抱有反感的吧。你或許認為,能夠在此測驗一下我的頭腦,最好能夠叫我丟一下臉,是多麽賞心悅目之事。大致上,你是如此幻想着雪中謎題等事的吧。”
“……”
“這時雪又停了。衹積了五公分左右。就在此瞬間,你的空想又進展到欲將之實施的地步。”
“你好像變成著名偵探了,接下你的名推理吧!”伊達小姐以揶揄代替了否定。其他三個人則默然無語。
“月村小姐的足跡,正確說是木屐印,沒有留下的原因,剛纔已說明了。此後,下過雪的地上,做足跡,做月村小姐的假足跡,即你所構想出來的謎題了。也是我一直受騙,信以為真的謎團。”
“我以為有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把握。”
“為了使人誤認月村小姐下過雪後纔回傢,你又動了一次腦筋,即將我和球磨先生請至樓下喝可可計謀。現在想起來,球磨先生到不到樓下其實都無所謂,你的目標是我,在於騙我。花了那麽大的心血,討好不高興的球磨先生下樓,其實衹為了不使我看穿你的掩飾罷了。這一點對於球磨先生也許很不禮貌。”
為了報過去的一箭之仇,我亦盡量選擇諷刺、刻薄的語句說。球磨正忠則欲反駁但辭窮似地,苦笑摸摸下巴。
“那麽,伊達小姐的目的何在?你刻意叫我去接觸了遺留在桌上的兩衹可可杯,並且還暗示,那是你和月村小姐剛喝過的茶杯。茶杯剛用過,還留有餘溫,並附有口紅。因此,我確實陷入你的陷阱。一直認定,月村小姐剛剛還在這裏閑聊過。當然旁邊的球磨先生亦如此想的吧?”
球磨先生又苦笑了一下,摸下巴。他這個人,除了會摸下巴,就不會其他舉動似的。
“杯中倒入可可弄髒和加溫,並加上口紅印,都是伊達小姐你單獨演出的把戲,說來相當精采。我倒想勸你轉到正統派推理小說,寫動作派推理實在可惜。”
“厭惡女性的人倒很會討好女人嘛。可是,我對於你把正統派推理小說放在動作派推理小說之上的想法,根本就看不慣的呀。”
“我並沒有這麽說,那是你的偏見。言歸正傳,我們喝可可的時刻為十點過後,雪已停了。地上並沒有月村小姐的足跡。由於後院並無燈光,我也不會刻意打開後門去檢視,因此你的把戲不可能被揭穿。另外還有一點……”
我急促把欲發言的邦子阻止:“倘若半夜再下雪,月村小姐留在雪地上的足跡,會被埋掩,此時一切計劃便衹好取消,也衹好放棄測試我的絶好機會了。幸而半夜沒再下雪便天亮了,你也許露出會心的微笑吧。然後為了最後表演,你一大早便將所有人都叫醒,說明了自己的計劃,並徵求協助。由於反正統派推理的人馬齊集一堂,不可能有反對意見,於是捉弄正統派作傢。當清晨點心的的計劃,便一致通過了。是不是砂村先生?”
好好先生的砂村,尷尬地不知所措了。
“咖啡之事是你作傢想像力,他們答應協助卻是事實。”邦子代替畫傢答道。
7
“好吧,現在要開始不可能犯罪的製造了。伊達小姐,你穿上月村小姐的鞋子去她傢後,把因工作勞累而沉睡的她搖醒,提出相同的協助要求。當然,月村小姐也同意了,因為她同意,纔把門房的燈點亮,把工作室中的日光燈也扭亮了。另一方面,你把穿過去的鞋子還給月村小姐,並脫在那裏的,即昨夜下雪以前月村小姐穿回去的木屐,穿回來了。也就是說,那列木屐印並非昨夜,而是今天早上你走過時留下來的。”
我的推理不可能有錯。因此我不等她的回答,便把視綫轉到球磨:
“至此,真戲要登場了。由於要把安然無恙的月村小姐假裝成被勒慘死,像砂村君這般小生是演技稍嫌不足的。非由演技派配角來擔當不可。對於你或其他人,我若好奇地跟隨而去的話,一切將成泡影。因此,你非單獨去偵察不可;事實上,當時看到你單獨跳出去的勇姿,我委實佩服不已,認為不愧為九州的男子漢。當然,看到你突然迸出九州方言,或在中途特地跌倒等等,演技太過火之處,並非沒有註意到。大致而言,這個演出還算十分成功。”
我揶揄味道濃厚地說道。為此稍稍稱心之後,我把眼睛轉到砂村,和愛吃烤鯛魚之堂上華子前:
“短時間寫成的劇本,有漏洞也許難免,但也太勉強了吧。疼愛妻子的你,居然搖身一變成為怕老婆的丈夫啦。如堂上小姐般高貴身份之淑女,怎麽又變成口吐穢語的街頭女郎呢 ?還有,即使伊達小姐和月村小姐十分親密,就說成是同性戀也太過分了吧。親密朋友即同性戀的話,這個社會將變成性變態的世界了。”
沉默繼續了很長時間。
大傢都像一個欲偷櫥架上的糖果,卻被撞見的小學生一樣,面面相覷竊笑不已。
“這是一出臨時演出的戲劇,劇本演員都是值得贊賞,而所耗費用衹是一鍋麥片粥而已。”砂村自話自賞地說道,“不愧為正統派作傢,推理能力滿分,腦筋也不錯。”
“那當然。”
我也讓正統派推理作傢同僚同浴光榮了。但老實說,別的正統派作傢,若處於我的境地時,能否如此快刀斬亂麻地推理出來,確是一大疑問。
飯廳的氣氛,一變而為十分祥和了。陽光由窗口射入,把每一個人的臉孔,都照得明亮快活。
“最後我請教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計劃,那裏有了錯誤?”
“回答以前,我先問一個問題。叫月村小姐穿木屐回傢是什麽原因?當時天空還沒確定會下雪,和下雪後又會停止,因此你腦裏應沒有這種詭計,也不可能為詭計而叫她穿木屐。或者,她突然罹患了香港腳?”
“真相是因常來這兒的小鬆鼠。因為我們常喂它們花生和面包,所以跟我們很熟。當晚,就是因為其中的一隻,從敞開的窗口跳進來,拖走了她的一隻鞋子,那衹鞋早上纔在飯廳角落找到的。”
竟是野生動物之捉弄,太意外了。如果在推理小說裏使用了這個手法,非立刻遭讀者或評論傢群起而攻之不可。
“你說嘛,我的錯誤究竟在那裏?”
自以為設計出完美犯罪的邦子,對此事耿耿於懷確是天經地義的事。
“提到這點我也很感頭痛。我並非如各位女士所想像的女性蔑視論者,我還自許為熱烈的女性贊美者呢,我這個女性崇拜者,能說實話嗎?”
“不要這樣,不要托詞。”
“正如伊達小姐所說,我們也想知道。”球磨也助她發言。
“那我就說了。當我目睹伊達小姐們喝過的咖啡杯時,自然地聯想起昨晚的可可杯子。更正確的說,由早上咖啡杯上附着的口紅印,聯想到昨夜所謂月村小姐喝過的可可杯子之口紅印。”
大傢不約而同地註視了邦子的杯子。
“昨夜兩衹可可杯子中的一隻,邦子要我知道是月村小姐喝過的杯子。但是印在杯子上的口紅痕跡,卻和身材高大的邦子小姐所印上的一樣大。小巧玲瓏的月村小姐,再努力張嘴,也不可能印上那麽大的口紅痕跡的。我這個話,你不會生氣吧?”
“我當然生氣,太沒禮貌了。”
“對不起,所以我不想說的。由於發覺可可杯子的兩個口紅印,為伊達小姐所為時,我即刻得到結論了。月村小姐在此喝過可可之事,根本是作假。而這就成為我推理的出發點了。”
我本欲高聲誇耀自己推理的高明。但也模傷了推理小說中的某名偵探一樣,裝出若無其事之態度。然後,模仿名偵探所做地,淡淡說道:
“門外有顫抖之聲,是否月村小姐在等待着?趕快請她進來吧!